故乡记事·人物记·张叔(二

文石斋主聊文化 2024-04-05 07:05:09

故乡记事·人物记·张叔(二)

退休干部

这位张叔,是我搬到现在住的小区以后认得的,因为都爱在楼下的绿地莳弄花儿草,慢慢儿地熟起来,后来知道老人的小闺女儿跟我媳妇儿是同事,姑爷跟我曾经有过工作联系,我尊称老人为叔、老人的老伴儿为婶儿。

2014年6月儿,我挨牵扯进一桩无谓的案子,受到严厉处分。有一段儿时间,因为要等处理结果,我泡在自建的“花园儿”里的时间更长。有一天,张叔忽然来找我,见面儿就说:“受了这么大委屈,咋不往上找?告他们去呀!”“当年我要不找,能翻过案来?”

我听后无语。我从小儿最大的志愿,是写作,“当作家”,大学毕业回滦南,曾经找上高三的时候儿非常稀罕我、当时在滦南一中当副校长的姚纯才老师,提出上一中图书馆当图书管理员儿,以利于写作,挨姚老师一顿训,才走上了后来的工作岗位;曾经有过的一些东西虽然也是己个儿着20年的血汗换儿来的,却并不是一小儿就想要这个,不过是因为家里外头的生活儿,不得不做,所以在得到的过程中,也时常幻想“不干这个咧,找个轻闲地方儿写字儿去”,过纯粹文人的生活儿,此番失去,心里并无挂碍——所谓的失去,也未尝不是一种得到,恰好儿可以由此一心一意地写我的字儿。

为转移话题,我问张叔:“你老受过啥委屈吧?”

张叔退休前当过县里一个局的副职,早前更当过一任公社儿书记,难道也“挨过整”?

“我那委屈大咧!”张叔恨恨地说。接着为我讲述了年轻的时候儿“挨整”的事儿。

张叔十几岁儿参加工作,因为成绩突出,被推荐到“滦师”也就是冀东地区著名的滦县师范学校念书,1960年毕业,分配到当时的柏各庄农场中学教书,后来转到第八分场教小学。

1967年6月儿,“当年‘中央文革小组’的组长陈伯达于1967年12月2日在唐山接见唐山地区各县、市代表团,在地区’革筹’小组及驻军大会上的讲话,对冀东党组织定了调子,认为‘你们冀东这个党就是很复杂的,可能是国共合作的党。实际上可能是国民党在起作用,叛徒在起作用……’

因此‘清理阶级队伍’运动高潮再起,使柏各庄农场的运动进一步扩大化。在办案人员的逼供、诱供下制造出了“新线国民党’特大案。”

“‘新线国民党’说法的源头出自当时的总场中学,是‘专政组’在严刑毒打、威逼利诱下得到的,被‘文革’‘三种人’认为是‘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中深挖出来的新成果。很快,全场各单位的“专政组’都闻风而动,马上蔓延开来。”

“全垦区被扣上‘新线国民党’的达2000余人,被关押的1000余人受到牵连的达万余人,受迫害致死100多人,致伤致残100多人,使很多家庭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给数以万计的人在思想上、精神上、肉体上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见政协唐山市曹妃区委员会编著《见证一曹妃改革开放40年》,新华出版社,2018年11月第1版,第10-11页。)

张叔说:“我从‘滦师’毕业到农场中学,因为教书教得好,校长挺稀罕我,虽然年轻,时间不长就让我当了校务委员,白天事儿忙,有的时候儿就黑间开会。”“运动起来咧,说校长是‘大特务’,跟建设部他一个挨整的、当副部长的同学有联系,就狠整他,因为校长对我挺好,说我跟校长开过‘黑会’,把我也关起来咧。”“我说会是开过,可那会儿开会就是说学校的工作,哪儿有啥秘密?开过啥‘黑会’呀?”

“那群人他听你那个,不说就打呀!我挨打还算轻的,可像给俩腿绑儿凳子上,往脚后跟底下垫砖啥的也都受咧,就差灌辣椒水儿咧!”“你看我这耳头,为啥说话声气儿大?就是当时挨大耳刮子打聋咧,怕说话儿哪听不着哇!” “后来给我放出来咧,我也不愿意在那儿待咧,就调回滦南咧。”

“运动过去咧,我就找,找县里,找地区,得给我平反。翻过来倒过去找不定多儿回呀!”

莳弄花草的老人

“后来说给我平反,农场通知说要来人儿看我,我说都是哪来吔?说来好几个人,我一听有打我打得最狠的那个人,还在学校当了领导,我就来儿气咧!我说有他就别来咧,我不想见他。人家给我做工作,说‘人家现在当了学校的领导,也是代表学校,就见见吧。’”

“我说见见中我有句话惦着跟他说中不?人家说‘那中,说句话有啥中不中的。’”

“界不几天儿他们来咧。人家好几个大人来咧,咱们也不能说啥,再说那时候儿我在公社儿当儿副书记咧,人家还是给咱们来平反,好歹也得有个姿态还能说啥?”

“待了一阵儿他们说走,我叫住那个人说:‘你先别走,我有点事儿跟你说。’那个人一下儿就愣儿那儿咧,怕我打他,直个劲儿跟我道歉。我说你别害怕,我就是有句话跟你说说。”

“他点头儿哈腰儿地说:‘你说,你说。’”

“我说咱俩都是共产党员,你知道咱俩有啥一样儿的地方,有啥不一样儿地方儿啊?”

“他不吱声,我说:‘你听着,咱俩一样儿的地方儿是都是共产党员,不一样儿的地方儿是我是共产党员里头的共产主义分子,你是共产党员里头的法西斯分子!你走吧!’他耷拉着脑袋灰溜儿溜儿地走咧。”

“像你这种情况儿,因为啥不找去?”张叔说得挺恳切。

我知道张叔跟我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对我的关心确实出于真心,但也没做回答。

张叔的儿子闺女都“成人”,有的还挺有出息,退休以后的生活儿挺好,好养雀儿,本可以见天儿“提笼架鸟儿”、优哉游哉,享晚年闲适之乐,但张叔是一位耿直的人,对我的事儿很上心,每当提起,都愤愤不平甚至有嫌我“窝囊”的意思,小区物业有啥做得不到、不对的地方儿,也找物业的人说,盯着让他们改,有时不免生气,我劝了几回也不顶用。

我很敬重张叔。

庄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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