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革文草
到了第二天吃罢早饭之后,外面响起了军号声,解放军命令所有的投诚起义人员列队集合,所有人的家属站成另一队,我看着我爸和刘玉庆都站在对面的队伍里了。
接下来开始出发,我爸壮着胆子跑出队伍问那个给他登记的解放军军官:“同志,我都向你们坦白交代了,我也不是国民党起义官兵,也得跟着队伍走吗?”那位解放军说:“现在出发是赶奔吉林,到那块儿就有结果了,你就等着听信儿吧,现在暂时先跟家属分开。”我爸忙问:“家属上哪儿去啊?我们还能见面吗?”解放军说:“虽然分开了,目标是一致的,都要到吉林市。”说着再也不理我爸了。
我爸万般无奈又归了队,朝着我们招了招手,就随着队伍出发了。爸爸是我们一家的顶梁柱,他这一走,好像屋子都塌了。我们分开之后,随着家属大队也往吉林方向走,那条路我还记得非常清楚,就是顺着铁道线往前走。此时此刻,我们十四个人剩下了十二个人,十二个人分成三家,谁也顾不了谁了。
我父亲走了,手里不准拿东西,只有身上套了几件衣服,余下的重载都落在了我和我妈身上,还有我的两个妹妹,小三和小四,我妈把包袱重新打理了一下,分成了四个小包,她背两个我背两个,两个妹妹也二一添作五,我妈背小四,我背我三妹(三妹才三岁,四妹一周岁多点儿)。
众位请想,过去我们从没走过这么远的路,脚下全是碎石头子儿,硌得脚掌子又酸又疼,俗话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偏偏在这关键的时刻我病倒了,得的是痢疾,先是跑肚拉稀,走一会儿就得上厕所,哪有那么多厕所,我所说的厕所就是广阔的天地。我咬着牙肩上扛着两个包袱,身上背着我三妹,晃晃悠悠,两腿发软,天旋地转。我咬牙坚持着,走啊走啊,后来实在走不动了,我往道边一坐,把我三妹放到地上,拿包当枕头,再也动不了了。我妈急忙过来拉我:“全子,在这儿躺着可不行,你看人家都走了,要跟不上人家咱可怎么办?”我少气无力地说:“妈,我实在走不动了。”说话闭着眼睛昏昏欲睡,烈日照着我的脸,我紧闭双眼,眼前直冒金花,腹内阵阵绞痛,十三岁的我突然想到了死,我心说就这么死到这儿也不错,省得吃苦受累了。
我妈一看放声大哭对我说:“孩子,你要坚强点儿,你要不走,妈怎么办?你妹妹怎么办?你爸不在眼前,妈全靠你了。”我躺了大约五分钟左右,一咬牙从地上爬起来,对我妈说“妈,咱们走!”我妈说:“你身子太虚,包袱我来背吧!你背着你三妹就可以了。”就这样我又背起了三妹咬着牙往前走。
11
从兴隆山到九台,走了多长时间我记不住了,总算走完了第一站。我们难民大队被安排到九台镇十字街一所当铺大院里,可得好好休息休息了,我是躺下就睡,昏昏沉沉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后来还是我妈把我叫醒的,我妈说:“在这儿人家不管饭,自己解决自己的吃喝问题,你能不能上街买点儿吃的去?”你想我妈必须看着俩孩子和四个小包,也只有我能够跑道和采购了。我问我妈:“拿啥买啊?”我妈说:“现在咱的财产全没了,只有卖东西换钱了,方才你睡觉的时候,我都打听清楚了,你出门往北走,就是一个大市场,买东西卖东西的人多了。”说着从包里取出一条花旗布的被里对我说:“你把它卖了,换了钱,不就可以买东西了吗!”我说:“我也不会卖啊!卖多少钱才好呢?”我妈教给我说:“共产党花的钱和国民党花的钱不一样,我也不知道卖多少好!反正有人要买这个被里,第一次给你报的价你就不卖,他要给你涨点钱你就卖。”我说:“行!”我妈说:“如果遇上药店,你再买点儿治肚子的药。”
我拿着被里离开了难民收容所,没费劲就找到了那个大市场,放眼一望,真是人山人海,在这里做交易的大部分是难民,还有本地捡便宜的人,因为他们知道难民对本地的情况不了解,花少量的钱就能买到大量的好东西。
我拿着被里进了人群,呼啦被很多人围住了,其中有人问我:“小孩儿,你拿的这个卖吗?”我说:“卖!”他说:“要多少钱啊?”我摇摇脑袋,说不出数来,那个人把袖子一甩握住我的手,用手指头掐住我的手指头,问我这个数怎么样(这是一种交易形式),可是我一窍不通,我就记住我妈的话,一个劲儿地摇头:“不卖不卖。”那个人又用另外的手指头掐了我两下:“这个数呢?”我心说一定是给我涨价了,那就卖吧,我点了点头对那人说:“可以。你得先给钱,后交货。”那人一笑,对我说:“小伙子还挺机灵的。”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沓崭新的解放票,面值是一千元一张,还印着毛主席的头像,一沓就是十万,另外他又给了我一张印有五千元的解放票,我才把被里给了他。
我拿着钱就往回跑,这才发现,九台这个地方虽然不大,三街六巷非常热闹,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原来这里是解放区,早在半年以前就解放了,老百姓都过着安居乐业的日子,焉有不繁荣的道理!饭馆有的是,卖什么的都有,我也懵了,一头扎进煎饼铺,新烙的大煎饼真香啊,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煎饼铺掌柜的问我:“买多少?”因为我没花过解放区的钱,也对不上号,就从那沓解放票里抽出一张一千元的,交给了他:“就买这些钱的。”煎饼铺的掌柜的睁大眼睛看着我:“这些钱都买煎饼?你们有多少人?能吃得了吗?”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一个劲儿地点头,掌柜的收了钱,叫我在旁边等一会儿,他就烙开没完了,过了一会儿,一大摞煎饼足有十斤,用纸托着交给了我,我一看吓了一跳,咋这么多!掌柜的说:“你是不是长春来的难民?”我说:“是!”他说:“怪不得呢?解放区粮食有的是,粮食不值钱。”我听了之后啥也没说,抱着煎饼离开煎饼铺,这才发现挨着煎饼铺是一家大饭馆,里边酱牛肉、猪头肉、熏鸡、烤鸡什么都有,我又拽出一张一千元的解放票,往前一递:“给你们,我买这些钱的肉。”那老板一看乐了:“你要啥肉啊?”我用手随便一指:“一样来一点儿,大杂烩。”好嘛,这一包子肉我拎都要拎不动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