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姐的口述：

每到七月十五的时候，我就要回娘家，将父亲的遗像跟爷爷奶奶他们的遗像摆在正堂里供桌上，摆上鲜花，水果，还有蜡烛，香。

每次在娘家的时候，我会静静地想着，安静地想着自己这些年的生活，也想着我的父母。

我是独生女，我的爷爷奶奶有两个儿子。我的父亲是长子。我的父亲是一个很孝顺的男人，他平生唯一和爷爷奶奶对着来的事情是娶了我的母亲。

我的父亲是个很帅的男人，吹拉弹唱都会，那时上街赶集什么，都有女孩子追在后面，其中有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是家里的长女，长得漂亮，又有文化，那时女孩子读完一个小学都是了不起，何况母亲上过初中，还在城里当了代课老师。

爷爷奶奶觉得父亲管不住母亲，觉得母亲强势，然而当母亲生了我的时候，爷爷奶奶嘴都笑开了，我是个女孩，在这只生男孩没见过女孩的家族里，我就成了天上的月亮一样，众星拱月都可以说得上了。

母亲和父亲一直在城里工作，进修，是奶奶天天带我，下地干活，教我唱歌跳舞，每天都把我打扮得像个公主，在村口的一个大磨盘上，向村人展示我的歌，我的舞蹈。

我在奶奶家过了7年的快乐时光，直到父母将我们带到了城里，我开始读书写字，奶奶教我的那些东西让我城里的小学得到了拓展，我学得很快，在小学里是一路顺风。

在小学里的时候，爷爷去世了，叔叔结婚后就搬到了镇上，叔叔婶婶都是文化人，他们有工作，单位里有分的房子。

爷爷去世后，我读初中了，心思有些浮动了，没有好好地学习，初中成绩一落千丈，我就没有继续读书，而是跟一位舅舅去学跑电器业务了，学开单卖产品，收入也很好。

找了一个大学生做老公，生了一个儿子，这是很普通的人的生活。

这时的父亲有50岁了，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他和母亲恩爱了一辈子，却是早早地撇下了我的母亲。

那是个春节，大年初二我带着老公儿子回娘家，这时的父母是住在爷爷奶奶家里，每到过节的时候，父母都是住老家里，奶奶说他们住的房子以后是留给我，不是留给父亲。

那天，我都忘记了是什么原因引起来，我跟父亲吵了架，父亲从来都是疼爱我，上学的时候，母亲想吵父亲，就是先吵我，这样父亲就会低头，顺着母亲不要吵我。

我不记得那天是什么原因引起吵架，但我只记得父亲很温和地说：放心了，妮，父亲从来不会拖你的后腿，也不会叫你伺候一天，也不会喝你端的一口水。

我没有在意，我们也是很好的父女。父亲喜欢钓鱼，我上班后，给父亲买了各式各样的鱼竿，渔具，父母的衣服什么都是我买。

当年叔叔说我家就我一个女儿，让我招个上门女婿，父亲说这不要为难孩子，顺他们的意就行，过好了，哪都是我们的孩子。

那次和父亲吵过后，也没一会儿，我们又是谈笑风生，像父亲说我喜怒哀乐都有脸上的人有福，心里不藏事。我们过了一个愉快的初二，然后晚上我们都回家了。

没想到那是和父亲最后的一次相聚了，初五的时候，母亲打电话过来，说父亲初五早上放鞭炮的时候，摔了一跤，人摔没了。

我哭得不能自已，父亲没喝过我端的一杯水，没让我伺候过一天，就走了。

父亲走后，我到奶奶家里就勤快多了，我怕奶奶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奶奶每次笑着对我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阎王要你走，不会留你到三更。

但是我明显地看到奶奶没有了精神气，做事情有些丢三落四了，本来奶奶还养鸡，种菜，菜也不种了，鸡也不养了，有时候锅里放了米，忘记倒水了，锅都烧糊了。

我和奶奶聊天，从来不敢提父亲。那天周末，我又去奶奶那里了，奶奶跟我说：妮啊，工作不要太拼命了，钱有几个够花就行，钱是挣不完，该放下来就放下来，别将这世上的钱挣完啊，不要太拼命啊。

奶奶说千万不要让我学父亲那样一辈子都奋斗在了工作岗位上。

奶奶说父亲走了，让母亲再找一个吧，母亲是那样强势的女人，一辈子没怎么做过家务，再找一个吧，母亲还没到50岁，不要委屈了自己，这女人过日子，还是要有个男人，还是有男人会做家务，贴心窝的啊。

我说母亲也快退休了，她以后就跟我们生活就可以了。

奶奶说：不行啊，牙齿和舌头也有打架的时候，你们不要住一起啊，下次过来的时候，你给我带两棵柏树过来啊，你父亲说想种两棵柏树，我说松树不是很好吗，他说要柏树。

我听了，心里一顿，父亲走后都有2个月了，父亲的墓前是两棵松树。

我第一次听到了奶奶说父亲的事情。我看了看奶奶，我发现她的眼珠是混浊了，脸色有些苍白。

奶奶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言了，我马上给叔叔打电话，叔叔马上过来了，婶婶身体不舒服，没有过来，但是堂弟过来了。

奶奶看着叔叔，生气道：你过来做什么，你还有个老二，老三要照顾，你回来做什么？我有妮在身边就可以了。

一会儿又道：你不能欺负妮啊，不要因为自己有三个儿子，就欺负妮啊，家里的东西都是给妮。

一会儿又对堂弟说：你姐嫁出去了，你是她的娘家人啊，有空也回回家啊。

叔叔其实也很纳闷，他明明只有堂弟这一个儿子啊，怎么奶奶老是说他有三个儿子呢。人老糊涂了。

奶奶讲了很多很多，我听了云里雾里，但是我知道奶奶时数不多了。

我知道父亲走了，把奶奶精神气都带走了。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当晚我住到了奶奶家里，奶奶的床前搬了张椅子，没想到夜里起夜的时候，发现奶奶一声不响，不知道奶奶什么时候走了。

我哭得不能自拔。昨天赶过来了，劝我说奶奶还是幸福的。虽然没到80岁，但是她是在最心爱的孙女前去世，也算是有福。

奶奶在父亲的百日之内走的，我大半年都没有缓过来。直到我的婶婶生下了双胞胎侄子，谁也没有想到，我的婶婶在40多岁的时候还生下了双胞胎。

村里人都说我们家没有少人。走了两个，又来了两个。

一晃20多年过去了。这20多年，我们这个家族只有增人，没有减人，大家都说我们这个家族越来越旺，可我对奶奶和父亲的思念越来越深。

每到七月十五我都要回老家。那是三间瓦房，我每年正月里都会请人修缮一下。老家没有多少人在住，大家都去镇上了，城里了。

那天早上经过一个菜场。看到一个阿婆70多岁，正在收钱。做七月十五的钱。给钱的也都是差不多年龄的阿婆，这是积德行善的事情。

我想起来了，奶奶以前每到七月十五，都会剪一些纸，元宝，烧在路边，她说这是做好事。

我也就给阿婆拿了100块钱。不为什么，只为心里安慰一点。

又到七月十五，想父亲，想奶奶。其实奶奶身体都不错的，如果不是因为父亲走了，奶奶可能还可以活个十年。

人啊，活着精神气很重要，有个寄托。想起奶奶说的一句话：千里求根，莫要叹气，人无论如何不要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