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的口述：

我嫁过来的时候，老公的奶奶83岁，当我给奶奶送上一个黄金戒指作为孙媳妇的见面礼时，奶奶欢天喜地地回屋，从她的那个古色古香的房子里，打开了一个樟木箱子，拿出了一个黄金手镯，样式很老，很老，中间刻着一个福，两个婶婶脸色一变。

老公的奶奶是大户人家出来，喜欢穿着青衣布衫，慢声细语，却有着不怒而威。她看到了两个婶婶的脸色，轻轻地抬了下眼皮，没有说话。

奶奶招呼我进了她的房间，房间明明有20平，却显得很拥挤。里面有一张大床，是那种雕花的木床。

奶奶让我坐在床边，道：这些啊，都是我娘家给我陪嫁的嫁妆啊，现在的人看不上了啊，我就看着你喜欢，以后给你继承啊，长子长孙，就是给你们啊，不要扔了，不要烧了啊？

二婶婶道：谁舍得烧啊，当年有人出了一万块买这张大床，婆婆都舍不得卖啊。家里三个儿子娶媳妇花钱的时候，都没舍得卖过她的嫁妆啊。现在孙辈都娶媳妇了，还不当宝收起来啊？

奶奶笑道：好儿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惦记女人嫁妆的家庭是走不长久。

奶奶是一个人住，她是住在她的大儿子家，也就是我的老公家里。公公婆婆盖了一栋三间三层楼，一楼就一个厨房，一个奶奶住的卧室，然后一个大厅，大厅里有一张八仙桌，还有椅子。

公公婆婆他们住二楼，公公还出去卖菜，婆婆在家里帮忙，奶奶还是可以照顾自己，她的嫁妆，这些老物件，都是她自己一点一点地擦拭，客人来了，她来招待。

也有人不理解，公公婆婆条件也不是很差，这铺了地板砖的大厅就放着这些与时不合的物件，但奶奶擦拭着一点气味也没有，很干净。

奶奶虽然个子不高，一米五二，齐耳短发，已经银白了，但是精神很好，口齿清晰，两个叔叔是隔壁房子，但他们一到过年过节，一定要让这边来聚餐。

大厅里还有一张可以坐20个人的大圆桌，平时桌面立起来，桌脚折起来，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摆出来。

奶奶以前是大家庭，而爷爷却是孤儿。奶奶左脚比右脚短一寸。奶奶那些兄弟姐妹都结婚了，就是奶奶25岁还没有结婚，是当年的大龄剩女了。

奶奶娘家人也不想让奶奶将就婚姻，于是挑来挑去，挑了老公的爷爷。爷爷是孤儿，但长得帅气，个子有一米七五，还上过学。

娘家兄弟，娘家父母倾几家之力，给奶奶置办了很丰厚的嫁妆，不仅有床，有家具，还有米，有肉，还有田地。

奶奶嫁过来就是当家作主，奶奶指东，爷爷就不敢指西。娘家也是非常给力，奶奶一连生了三个儿子，老四老五才是女儿，每个孩子，都是娘家人来伺候月子，伺候月子还不错，还给每个孩子一个黄金手镯，这些都在奶奶箱子里放着。

在五个子女都长大的时候，黄金手镯也换了两只，也就是两个姑姑出嫁都没有黄金手镯，但是两个姑姑也没有话讲，奶奶让两个叔叔，两个姑姑都读完了初中，都结婚有工作了。

只有公公是小学才上了三年级，早早地跟着爷爷奶奶下地干活，那些年的日子，公公过的日子还不如爷爷孤儿时候的样子，要管四个弟弟妹妹，还要给家里寻着生计。

奶奶娘家也帮不上多少忙了，随着奶奶父母的去世，那些舅公舅婆自己的孩子也多，姨婆们还想着当年奶奶出嫁那么丰厚的嫁妆，她们不但没有嫁妆，出嫁后还拿钱给奶奶补妆，和奶奶也不那么亲近了。

而爷爷却是享受惯了的人，家里的活是拈轻怕重，几乎都是奶奶一个人撑起来，请人种田，请人收粮，还有公公早早地担起田里的活。

两个叔叔读完了初中，脑子灵活，出去学手艺，挣了钱，都娶上了有点条件的媳妇，都有工作，两个姑姑也嫁到了好人家，不用为房子，钱这些发愁。

叔叔姑姑都结婚了，而公公还没有找到对象。二婶生儿子时，公公娶了一个不识字的婆婆，刚好伺候二婶的月子。

奶奶给两个婶婶一人一只黄金手镯。婆婆嫁过来的时候，奶奶什么都没给，二婶婶笑道：怎么大嫂没有黄金手镯啊？

奶奶笑道：总该要留一只给自己，以后谁孝顺我，我就留给谁，这只是最重的。

是的，奶奶留的那只是最重的，有60克来着，其他人的也就30来克。这只是奶奶娘家给公公买的，公公是奶奶的长子，是奶奶的第一个孩子，所以那时他们就给公公的满月里，送了一只60克的黄金手镯。

可是公公结婚的时候，奶奶没有给公公，也没有给婆婆，而两个叔叔结婚的时候，奶奶就给两个婶婶拿了黄金手镯，对，黄金手镯里面还有两个叔叔的名字，公公的那只，也有名字。

其实大家都知道奶奶看不上婆婆，婆婆娘家兄弟姐妹众多，婆婆是长姐，在娘家帮忙干活，拖到25岁才出嫁，还是奶奶拿了两百块钱给婆婆娘家做彩礼，婆婆没有任何陪嫁就过来了。不像两个婶婶都有嫁妆，还有现金，还有家具。

婆婆一辈子都是干农活，围着灶台转，伺候了两个婶婶她们的4个月子，两个姑姑的4个月子，她自己就一个儿子。

爷爷生病在床的时候，两个叔叔两个姑姑都说家里孩子多，谁都没有时间过来伺候爷爷，是公公婆婆两人伺候爷爷两年，给爷爷送终。

公公婆婆就一个儿子，就是我的老公，老公勤奋，上学一路喝风，考上了重点大学，进了一个有名气的公司，很快就是主要的位置，收入相当不错，就将公公的老房子拆了，盖了三间三层的楼房，和两个叔叔家一样高了。

我嫁过来的时候，奶奶就拿出了属于公公的那个黄金手镯，我很诧异，小婶对二婶说：婆婆还是有钱啊，还藏着啊，难怪大哥大嫂愿意照顾婆婆啊？婆婆这样拿捏大嫂，大嫂连气都不吭一下。小飞结婚时，婆婆也没拿手镯，小飞也是孙子啊。

小飞是二叔的儿子。他也结婚了，孩子都已经三岁了。

奶奶笑了笑，笑起来很慈详，婆婆却是默不作声地给奶奶端了一杯盖碗茶递给奶奶，奶奶拿开盖了，轻轻地吹了一下茶叶，轻抿一口，婆婆很默契地接过来，放在床边。

奶奶轻言道：人家也是多年媳妇熬成婆了，孙媳妇在，你们也少轻狂了。小飞他不是长子长孙，这个长孙不是谁大就是长。

我也笑了笑，收起了黄金手镯。

婆婆笑了笑。

我也是大意了，我们这边结婚，儿媳妇进门是要给公公婆婆买黄金，基本上都是买黄金戒指，我给公公婆婆都买了黄金戒指，也给奶奶买了黄金戒指，却没有想过婆婆是没有一只黄金手镯。

公公还在种菜，种的菜还都是给两个叔叔家拿着，公公说自家种的菜好些，买别人的菜贵。

婆婆还是做家务，干活。奶奶不种菜，做的事情就是擦拭自己的嫁妆家具，有时还会拿起毛笔写字。

中秋节的时候，因为是我嫁过来的第一个中秋节，公公婆婆就买了很多菜，婆婆还自己做了很多月饼，从八月十三就开始忙，忙到中秋节的中午。

中秋节那天，两个叔叔，两个婶婶，两个姑姑，两个姑父，还有他们的子孙，坐在大圆桌前，还有八仙桌都摆上菜了。

大圆桌架起来了，下面是折开的桌 脚。旁边的是塑料凳子，人多，椅子反而占地方，拥挤。

婆婆在桌子摆盘时，摆的冷盘。樱桃，虾干，海蜇，板鸭，牛肉……八个冷盘，还放生菜，萝卜花。

二婶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叫道：大嫂，你儿媳妇给你换了一只黄金手镯了吗？你这只金光闪闪，很好看，不像我们的太老了，不好看，还是你儿媳妇聪明，将老手镯兑换了，给你换只新手镯。

奶奶看了看我，很不高兴。

婆婆说：奶奶给她的还在呢，这是儿媳妇孝敬我，她买的手镯呢？我说我都一个老婆子了，要什么手镯呢，她非得给我买呢？

奶奶笑了。

婆婆很开心地继续摆盘，我是挨个地给大家泡茶，都是带盖的碗茶。

二婶喊：大嫂，今年做了多少月饼啊，给我20个，我给别人答应好了，都说你做的月饼好吃。

小婶也道：我也要20个月饼啊，我同事说你做的月饼非常好吃，比买过来的月饼还好吃呢，我也要8个呢，给你面子呢？

大姑叫道：叫什么啊，哪次大嫂不给大家拿上20个月饼啊，好像这次大嫂会少了大家的月饼一样，我要30个的都没有说呢，我婆婆特别爱吃大嫂做的月饼，只有大嫂的月饼她才能吃进去几个。

小姑扶着奶奶，其实奶奶身体很好，不用人扶，但是这样扶着，奶奶就像老太君一样。

奶奶拿眼撇向婆婆，道：老大媳妇，今年的月饼够吧，不够的话，将我的那份拿出来给你两个弟媳妇。

婆婆脸上的笑意没有了。

前天婆婆跟老公说，今年是我们结婚的第一个中秋节，让老公带我去娘家，就拿了20个月饼，而我发现月饼很好吃，跟婆婆说了，婆婆又给我拿了20个。

而婆婆做月饼，压模具，烤月饼，手都痛得抬不起来，今天来客人，我也赶紧出来招待客人，给大家端水泡茶。

我嘴快：我妈一共做了100个月饼，手都痛得抬不起来了，这100个月饼，给我娘家拿了20个，给我拿了20个，给奶奶20个，也就40个了，你们都要，怎么够分啊？

二婶说：我不管，年年我都拿20个，我都给人说好了。晚上和他们一起赏月吃月饼。

小婶不讲理，直接打开柜子，柜子是在大厅里，是婆婆为了方便奶奶吃东西，买的厨柜，里面装满了零食，花生，瓜子。

小婶将那一排排的月饼数了20个，就装进自己的车里，说：先拿先得，这20个先给我了。

婆婆摆完盘子，啥也没说低着头出去了。

奶奶好像听不见，坐在太师椅子上，对小叔家的堂弟说：大学里回来一趟不容易吧，这中秋节的车票好买吧？

婆婆经过奶奶旁边，到厨柜里拿东西，奶奶随意一句：现在做还来得及。家里米粉，面粉，烤箱，馅都有，你就做些豆沙馅月饼，好看，方便，大家也喜欢吃。菜就让阿进去烧吧。

阿进是我的公公。公公已经在厨房里忙碌着，黄鱼，牛排，刺参，都要先弄好，还要炒一大锅的面。

婆婆便到厨房里，和公公一起，是无奈。

这时我追进去，让公公把婆婆从厨房里带出来，让我老公关机把公公婆婆带到我家去了嘱咐老公让两老在镇上的一家饭馆里一定要吃好喝好。

我和老公结婚后住在镇上，我们自己在镇上买的房子。

我依旧进去给他们倒茶，续茶。

时间都到了12点钟了，奶奶问：这阿进炒个菜怎么这么慢啊，都十二点了，菜还没好啊，菜好就上啊，别不是两口子在厨房里偷偷地先吃上了吧？

我听了，很反感，这是公公婆婆的房子啊，是老公盖的房子啊，在自己里，还偷偷地先吃上了。

我庆幸让公公婆婆出去了。

我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奶奶忘记告诉你，妈妈手痛得厉害，让阿元带她去看了，爸爸不放心，也过去了。

二婶嚷：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手痛就手痛，他们去医院了，谁做菜，一大家人指望着今天他们做顿好吃的，我喝茶喝得光上厕所来着？

二叔和小叔不做声，奶奶是聪明人，笑笑啥也没说：你们自己去厨房，看啥好了端出来。没有做好的，自己炒炒，应付一些，这好菜不用怕炒，随便弄弄都是好吃。

奶奶看着堂弟道：你也早些带个媳妇过来啊。你看有了儿媳妇的人就不一样了，多年媳妇熬成婆啊？

小姑道：这大嫂也太不像话了，这些年，都跟妈妈住一起，妈妈有什么都给了她，连最后的黄金手镯都给了她家的儿媳妇了，做几个月饼还说手痛了，好像谁都稀罕吃她做的月饼一样，说好吃，是给她抬面子。

我火了：姑，我的妈妈怎么不像话了，生病去医院是错了吗？你们有钱可以请奶奶去酒店，过去我不知道，今天我亲眼看见，我的妈妈做月饼，又是揉面，又是压模，提前准备好，凭啥，凭你们尊重她还是把她当人看了。

奶奶她有是她的，我妈孝敬一辈子也没亏她，你们看不惯可以不来，奶奶住不惯你们可以接走，奶奶可是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凭啥老大没享受过，还要被埋汰？

大家都不吭声了，大姑道：现在的女孩子，受不得一点委屈啊？不知道人情世故啊？

大家还是吃完了中秋，还是将婆婆做的月饼都拿走了，连奶奶那份也被他们分走了，留下满桌的残羹剩菜，没有人收拾。

我和奶奶一起收拾，奶奶还是伸出她的尊贵的双手，这些年，在婆婆的呵护下，那双手很白，很干净。

往后的节假日，过年过节，我都是直接叫酒店送2桌酒菜上门，婆婆也笑了，奶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