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时隔13年,乔钰才再一次走进曾经工作的剧院。
她看着五十多岁依旧风韵的老师,神情认真。
“孟老师,我决定离婚,重新捡起昆曲,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孟婧堂有些惊讶,但随即就明白了什么。
她握住乔钰的手:“好孩子,你基础扎实,什么时候回来都不晚。”
“剧团半个月后要动身去巴黎演出,你要是想去,就去把签证办好——老师等你。”
乔钰点头。
离开剧院回到家,楚文屿已经回来了。
她刚关上门,他就愤怒地朝她大吼:“乔钰,你在家发什么疯?这厨房是怎么回事!”
乔钰很平静地看向他:“这满池子的碗没人洗,不就是要丢掉吗?”
楚文屿瞠目结舌,半天没说出话。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就因为我没刷碗,你就把碗都给砸了?!”
乔钰错过他,径直走进卧室。
她打开柜子,在衣柜深处放着好几套被密封抱起来的戏服。
思绪飘回从前。
她从3岁开始学习昆曲,拜师于昆曲文化传承人孟婧堂老师门下。
18岁到25岁是她的人生巅峰,说起国内最受欢迎的旦角,那一定是她。
可后来她就被父母逼婚,嫁给了他们挑选的“好男人”楚文屿。
结婚后,婆婆让她备孕,让她辞了剧院的工作。
后来生了儿子后她想回去上班,婆婆又说等到孩子断奶再去。
等啊等,13年过去了。
这13年来,她全年无休,每一天都是各种家务中度过的!
整整13年,她的生活重心就是围绕着家庭转。
打扫房子,洗衣做饭,伺候着丈夫和儿子。
甚至逢年过节所有人都在客厅里欢笑,只有她一个人在厨房忙着做菜。
而等她把菜做完想吃口饭时,桌子上只剩残羹冷饭。
她原本还能忍,直到两天前,她着凉发了烧,起不来床。
坚持着给丈夫和儿子做完饭后,她第一次让丈夫记得把碗给刷了。
可当今天她起床后,楚文屿去河边钓鱼了,儿子正在屋里打电脑游戏。
那一水池子的碗臭气熏天,根本无人理会。
就是这一刻,乔钰决定离婚了。
楚文屿追进了卧室:“你把碗都砸了,那今晚用什么吃饭?”
乔钰关上柜门,完全不在意:“随便,反正从今以后我也不会再做饭了。”
楚文屿像看疯子一样看她:“我在外面辛苦工作,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就因为我没洗碗这么点小事你至于吗?”
“马上去买碗,然后买菜回来做饭!”
乔钰有些想笑。
好吃好喝地供着?
楚文屿每个月只给她三千块,除去生活开支,加上每月要走的人情和孩子的学费,她每个月都还要往里倒搭!
“你可以不给我钱,拿那三千块去找一个保姆。”
“总之,我不会再伺候你们。”
说完,乔钰就将楚文屿关在了门外。
两人从她生完孩子就分房睡了,原因是半夜孩子哭个不停,楚文屿觉得烦心。
其实那天,她就该醒悟的。
不该因为孩子心软,白白浪费了这10年青春。
但现在清醒也不晚。
那堆碗她不会刷,这段婚姻、丈夫和儿子,她也都不要了。
第2章
坐在房间里,乔钰翻开盖满灰尘的相册。
从6岁第一次登台,到25岁最后一次登台,她在舞台上的所有照片都在这里。
稚嫩的、青春的、耀眼的。
那时她以为自己有无限的未来,却忘了与楚文屿第一次见面,他就说他不喜欢听这种咿咿呀呀的东西。
她早该明白的,观念爱好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在一起怎么会幸福?
乔钰放下相册,拿起手机在网上预约了明天的护照办理。
忽然,儿子小宇的声音就和敲门声一起响起。
“妈妈我饿了,妈妈你出来做饭啊!”
乔钰怔了下,下意识起身。
要开门时才猛地反应过来,这是楚文屿常用的手段——
从前只要他们吵架冷战,他就会让儿子来叫她。
要么是饿了,要么就是把什么打翻了。
总之,她只要出了这个卧室门,就得做家务。
乔钰以前也不会做饭,但备孕的时候,婆婆非让她跟着自己学,说是外面的饭菜对孩子不健康。
她又是个力求完美的人,在演出之余一次次学习,改进厨艺,把父子俩的嘴都养刁了。
乔钰慢慢收回已经握住门把的手,平静开口:“你爸有钱,让他带你去外面吃吧。”
外面静了几秒,传来大门重重关上“砰”的一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父子俩才回来。
乔钰已经躺下准备睡觉,门又被敲响:“乔钰,我给你带了点吃的,你出来吃吧。”
她怔了怔,但还是拒绝了楚文屿。
“不用了,我不饿。”
楚文屿沉默片刻,像是妥协:“好了,这次没洗碗是我的错,我就是忘了,别再闹了。”
“我给你转点钱,明天把碗盘买回来,把厨房收拾干净。”
说完,就是他离开的脚步声。
乔钰早有预料他的求和是有目的的,面色平静。
可心底还是忍不住浮现出几分讥讽。
他分明是去钓鱼了,宁愿在池塘边坐一天,也不愿意花10分钟把家里收拾一下。
这次,她才不会原谅他。
第二天一早,乔钰就去递交了护照办理的手续。
加急之后也要20天才能办下来。
乔钰离开公安局,转身去了剧院。
剧院里正在排练,台上的花旦和小生灵动不已,两人唱腔情真意切,百转千回。
乔钰从前也是唱花旦的,但现在不合适了,至少年龄不再合适。
孟老师坐在台下,见到乔钰来,便让她坐在自己旁边一起观赏。
“怎么样,想不想上去唱两句?”
13年没上台,纵然是曾经的顶流,乔钰也还是不免怯场。
但一个月后就要去巴黎,她必须得能上台,哪怕不能完全恢复到13年前的水平,也至少得能达到一半。
台上排练结束后,乔钰深吸了口气,踏了上去。
“乔钰,别紧张,就唱你最擅长的。”
乔钰捏紧手,开口唱出了最熟悉的一句词……
练了一天,离开剧院时天色已暗。
孟老师和乔钰并排走着,语气里都是赞赏:“这么多年,我没遇到过比你更好的学生。”
“你的基本功还是扎实的,不过十多年没开嗓,还是有瑕疵,但你也不用灰心,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啊。”
乔钰点点头,正想说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楚文屿熟悉的声音:“乔钰,你和谁在一起?”
第3章
乔钰心里咯噔了下。
在彻底离开这里之前,她不希望楚文屿以及他家里人知道,她要回去唱戏了。
因为不管是楚文屿还是她婆婆,都一定会阻止她。
就像当初用尽办法让她辞职一样。
乔钰转过身,保持冷静:“哦,是孟老师,路上遇到就聊了两句。”
楚文屿没有怀疑,也没跟孟婧堂打招呼。
“没什么事就赶紧回家吧,你怎么放心把儿子一个人丢家里的?”
乔钰没说话,和孟老师对视了一眼。
孟老师什么都明白,点点头让她先走。
走出一段距离,楚文屿忽然问:“你那个老师快六十了吧,是不是一直没结婚?”
孟婧堂追求人生自由,所以没有结婚。
乔钰“嗯”了一声,楚文屿很奇怪地笑了声:“你看,还好当初没让你继续唱戏。否则,迟早要给这个家唱散。”
“她在唱戏那方面再厉害,不还是没有男人要。”
没结婚,没小孩,没老公,所以不管这个女人在事业上多么成功,就都是失败的?
乔钰猛地停住脚步:“楚文屿,女人的价值是看有没有男人要来决定的吗?”
楚文屿愣了下,皱起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乔钰没有回答。
但她第一次这么深刻地清楚到,自己当初嫁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也更加觉得做了离婚的决定,是正确的。
已经走到家门口。
推门进去,楚文屿先看向厨房。
见厨房一片干净,他紧皱的眉头松了些:“你看这家里干干净净的多好……”
话没说完,从厨房走出来一个陌生女人。
楚文屿脸色骤然一沉:“你是谁?”
乔钰替女人回答:“这是我找来的保洁,一天150,你把钱付了吧。”
说到这儿,乔钰又觉得曾经的自己真是傻得可怜。
保洁一天一百五,一个月都要4500块,还只负责打扫卫生。
而自己,不仅要当免费保洁,免费保姆,还有辅导儿子功课,每天最早起床,最晚睡觉。
可不是傻吗?
一听是保洁,楚文屿恼怒:“你怎么能找一个陌生人来家里?她在咱们家待了一天,谁知道有没有偷东西?”
“还一天一百五,乔钰,你怎么变得这么不知节俭,你当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乔钰置若罔闻。
而保洁生气回骂:“我说你怎么随便诬赖人?我是有资格证的,你诬赖谁偷东西!”
“给钱,赶紧给钱!我已经到时间了!”
楚文屿不情不愿,还是给拿了钱。
保洁离开,他不满看向乔钰。
但乔钰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就径直走去卧室。
楚文屿语气沉了下来。
“乔钰,如果你执意这样的话,那你就别想在我这里要到钱了。”
乔钰停下,平静回头:“放心,我绝对不会再拿你一分钱。”
第4章
乔钰想,她的人生就是从拿楚文屿的钱开始变糟的。
刚开始她还有些存款,在这个家里有底气说话。
可后来,楚文屿给的3000块不够用,她性子骄傲,不肯伸手要钱,就拿自己的存款填进去。
后来存款填进去,她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很多时候只能忍耐。
对楚文屿忍耐,对婆婆忍耐,对儿子忍耐。
现在她忍够了,她再也不会拿楚文屿一分钱,忍耐他们任何一个人。
楚文屿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瞠目结舌:“你说什么?”
乔钰不会重复第二遍,转身回到卧室。
将门锁上后,她开始收拾行李。
生孩子之前她很爱打扮自己,生孩子后就没有时间打扮了。
渐渐的,衣柜里少了那些漂亮的裙子,多了方便行动的长衣长裤。
乔钰挑出几件还没褪色的裙子装进包里,其他的衣服都不打算要了。
而后她从深层拿出了一本房产证——
那是结婚前她自己买的小房子,结婚后一直出租着。
把这房子卖了,她手里就有钱了。
之后几天,乔钰白天去剧院练习,房子交给了中介售卖。
楚文屿也开始和她冷战,三餐都带着儿子出去吃。
或许他还以为冷战能让乔钰低头,毕竟她没工作也没钱,无依无靠的,最后还是要和他服软。
但乔钰其实乐得自在。
很快半个月过去,离去巴黎倒计时只有10天了。
乔钰这天练习完回家时已经很晚了。
一推开门,没想到扑面而来一股浓郁的饭菜香。
她怔了怔,定睛看去。
楚文屿和儿子破天荒在家吃饭,桌上摆满了做好的饭菜。
“我妈来做了饭,洗手一起吃吧。”
乔钰犹豫了会儿,想着虽然要离婚了,但也没必要把关系弄得太僵。
就去洗过手,坐了下来。
从摔碗之后,这还是一家三口第一次这样和谐地坐在这里吃饭。
很快吃完饭,乔钰看着一桌子的碗筷,微微皱了下眉。
不料还没说话,楚文屿却开口:“儿子,去,把碗洗了。”
儿子小宇也没有半点不愿意,将三人的碗叠在一起就去了厨房。
乔钰有些意外,因为这一幕的确从来都没出现过。
楚文屿看着她:“这段时间我和儿子反思过了,的确不该让你自己承担那么多。”
“以后我们都会帮忙的,你也别闹脾气了,每天早出晚归在大街上溜达也累吧。”
乔钰怔住:“谁和你说我在大街上溜达?”
楚文屿自信满满:“你连个工作都没有,明天出去不就只能在大街上溜达吗?”
“好了乔钰,这个家里不能没有你,好好过日子吧。”
听到这儿,乔钰恍然大悟。
今晚的共餐,儿子的主动做家务,都是父子俩商量好的。
目的是哄她回来,继续给他们做保姆。
乔钰平静地扯了扯嘴角,什么都没有说。
楚文屿永远不懂,这根本不是他上次没洗碗的事。
不过她也不需要他懂了。
第5章
这天之后,乔钰不再早出晚归。
并不是因为楚文屿,而是即将要到去巴黎的日子,孟老师给大家放了假,让回去好好准备。
房子卖出去那天,乔钰的护照也办下来了。
她拿回来后贴身藏好,在回家的路上又去打印了一份离婚协议。
然后想着该怎么样才能让楚文屿签字离婚。
不料回到家,婆婆却来了。
婆婆正在拖地,转头见她回来了,撑着腰貌似酸痛地站起身:“回来得正好,我这年纪大了真是不行了,干点活这腰就疼,你来接着拖吧。”
乔钰站在原地没动。
她这几天虽然没再总出门,但是家务也没干。
楚文屿为表诚心还做了一些,可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辈子。
乔钰一听婆婆那语气就知道她是来找茬的。
从和楚文屿结婚之后,婆婆就一直挑剔她,硬把她从什么都不会做,变成了所有家务都擅长。
现在,又来心疼楚文屿做了几天家务。
见她没动,婆婆皱起眉:“乔钰,我和你说话呢。”
乔钰回过神,微微一笑,换鞋走了进来:“妈你放着吧,我等下喊保洁来。”
婆婆立刻腰不疼了,气也不喘了。
叉着腰对她怒道:“叫什么保洁?我儿子赚两个钱那么辛苦,你帮衬不上就算了,还浪费这个钱!”
“哪个老婆不做家务不做饭的?我要是今天不来,都不知道你给我儿子和孙子饿瘦了!”
说着,她把小宇拽了出来。
乔钰看着自己儿子,瘦了吗?这几天跟着楚文屿在外面吃,明显是胖了。
这时,楚文屿回来了。
看见婆媳俩对峙的场景,他皱了皱眉:“妈,你怎么来了?”
婆婆冷哼一声:“我不来你老婆就要把这个家房顶掀了!天天什么也不做,老公也不伺候,别是在外面有人了吧!”
楚文屿眉心更紧:“妈,你说什么呢。”
乔钰也敛了神色:“妈,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婆婆反而越说越激烈:“你又没工作,你外面没人都在干什么?我儿子一个人负责全家的花销,就想下班回家有口热饭吃。”
“连这都做不到,真不知道娶你干什么!”
乔钰转头看向楚文屿,确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他其实也有和他母亲一样的想法。
她料到的,这个家里只有她一个外人。
不过她很明白,她没了楚文屿依旧可以好好生活。
但楚文屿离了她,一定会把生活过得一团糟。
所以他们才会那么急切地想把她禁锢在家里,最好永远只能依靠楚文屿的三瓜两枣过活。
可他们忘记了,或者说这十年来的忍耐让他们放松了警惕——乔钰曾经也在自己的领域大放异彩。
只有见过苍穹之大,才不愿困在一隅之地。
现在既然醒悟过来,就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乔钰深吸一口气,不再辩解:“随便你们怎么说吧。”
然后就转身就要进了屋。
外面婆婆和楚文屿似乎又说了什么,但乔钰都没在乎。
半晌,儿子小宇进来了。
“妈妈,这是我上次考试的卷子,老师说要家长签字。”
乔钰本想让他去找楚文屿签,要开口时又顿住,接了过来:“知道了,等会儿给你签。”
没过多久,楚文屿又抱着枕头和被子进来了。
“妈要留下来住几天,刚才她那些话也不是故意的,你别往心里去。”
乔钰神色平静,什么也没说。
只把手里的一叠纸递了过去:“儿子试卷,老师要父母双方签字。”
楚文屿怔怔应下,接过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就去洗漱了。
乔钰看着他走进卫生间,展开了那一叠纸。
除了儿子的试卷,还有一份离婚协议书。
第6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不知道楚文屿和婆婆说了什么,第二天婆婆对乔钰的态度转变了些。
不仅没让她做家务,还把饭给做好了。
“小钰,来来,吃饭。”
等乔钰坐下,婆婆又拉住乔钰的手:“昨天文屿给我说过了,都是他不好,你生病了还让你洗碗,我教训过他了。”
“妈昨天说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好歹做了这么久的家人,乔钰再怎么样也不会闹得太僵。
于是点点头,想将这件事翻过去,低头吃了两口粥。
但婆婆继续说:“这几天你就忙自己的事情,我就留下在这帮忙,等你什么时候气消了,我再走。”
“你别和文屿生气了,夫妻吵架,伤得不还是孩子吗?总要为孩子考虑的。”
乔钰动作微顿,明白了。
还是要她老老实实待在家,不为了老公,也要为了孩子。
还好她已经决定离开了。
乔钰淡淡一笑:“您说的都对,我都想通了。”
“您年纪也大了,就别操劳了,下午我去买菜,回来做顿好吃的给文屿和小钰。”
毕竟,这是最后一次她给他们做饭了。
婆婆却觉得拿捏住了她,笑得满脸褶:“这就对了。既然你原谅文屿了,妈也就不留下来打扰你们了。”
说完,她就拿起包走了。
门关上的同时,乔钰收到了孟老师的消息。
【明早6点,机场集合。】
她回复了一句:【好的,我会准时到。】
就拿起平日的菜篮子出门去买菜了。
晚上7点,楚文屿回家。
乔钰已经做好了一桌子菜,每一道都是他和儿子喜欢吃的菜。
楚文屿有些意外,脸上多了些笑容:“还是你做的饭香,我和你儿子这段时间吃外面的饭菜都吃腻了。”
他坐下夹了筷子肉段就要吃,到半路又停下,放进了乔钰的碗里。
“老婆辛苦,老婆先吃。”
儿子小宇也学着给乔钰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妈妈辛苦,妈妈吃。”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待遇。
可惜,太晚了。
而且这满桌子的菜,其实没有一道是她喜欢吃的。
他们不知道,也不在乎。
乔钰将两人夹的菜吃掉,什么都没说。
吃完饭后,儿子就蹦蹦跳跳回屋打游戏了,楚文屿也起身要去客厅看电视。
他们都就觉得家庭危机已经解决,所以这些家务还是乔钰的。
乔钰叫住楚文屿,楚文屿下意识瞥了一下那些碗:“怎么了?”
乔钰看着他,想起前些天一直在练习的《牡丹亭》。
里面的杜丽娘从花旦到青衣,巧合地反映了乔钰的成长经过。
从当年天真活泼,到如今成熟稳重,都是靠时间沉淀下来的。
戏里杜丽娘追求真爱,不惜放弃自己的生命,最终得偿所愿。
戏外,乔钰也正在为想要的东西,脱胎换骨。
“你从来没听过我唱戏,我给你唱一次吧。”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楚文屿却皱起眉:“不用了,你知道的,我不爱听那些东西。”
就转身去沙发坐下打开了电视。
电视里传出的声音瞬间让整个家变得聒噪。
乔钰料到会被拒绝,既然他不愿意,她也不会强求。
她将桌上的剩菜都倒掉,然后将脏碗脏盘收拾放到了水池里。
但没有洗。
这些脏了的碗盘,和她的婚姻,都在今天彻底结束了。
乔钰回到房间,将离婚协议放到桌上,然后拎起扁扁的一个行李包。
里面装着她的两件衣服,银行卡,还有护照。
九点,小宇关了灯睡觉。
十一点,楚文屿也关掉电视回了自己的房间。
新一天的零点到来,整个家一片寂静。
乔钰无声地穿过客厅,在玄关处换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凌晨的车不太好打,她等了很久才拦下一辆。
司机是个女司机,多问了句:“这么晚一个人去机场啊?”
乔钰点点头:“嗯,去巴黎追梦。”
司机笑了下:“追梦?你多大了?”
“35。”
“哎哟,35不大,想做一件事,那什么时候都不晚。”
从车窗里吹来的风扬起了乔钰的发丝。
她微微一笑,点了下头:“嗯。”
她才三十五,人生还有无数可能性,十年前她是最好的年纪,十年后依然是。
她不再是谁的附庸,而只是她自己!
早上6点,上海机场。
披着天边落下的第一缕阳光,乔钰走上了飞往巴黎的飞机。
从今往后,她要奔赴新的人生,再也不会回头了。
第7章
楚文屿是在下班后才发现乔钰离开了的,彼时小宇还没有放学回来,他见到房间还是一片孤寂,开灯就看见了桌上那张本不该存在的纸,用杯子压着以防被吹走。
上面有张纸条——不用找我,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希望回来时,你已经签好字了。
楚文屿不可置信地盯着这张纸条,像是要看出一个窟窿来,下一秒,他迅速起身去到乔钰的房间。
房间空旷了许多,柜子和洗手间有关乔钰的东西都被拿走。
她走的时候都没忘记打开窗户通风,窗帘被风轻轻吹拂,有种苍凉无措的委屈感。
楚文屿双眼通红,不得不意识到一件事情——
乔钰……她真的走了。
……
飞机落地巴黎机场,和乔钰一起的人大约有二十几个,包括演员,老师,道具组等。
早在定下巴黎之行时,演员名单就已经确定,只是中途加了个她而已。
大家都一心忠于戏曲,怀揣着非常纯净的心灵,有一些听过乔钰姓名的年轻后生都说仿佛在做梦,居然和那时的偶像共同表演。
乔钰自认为名不副实:“没有没有,我充其量也就是个逃兵而已。”
这一逃就是十年,背弃信仰与热爱,一头扎进黑暗里,周身被束缚不得挣脱。
如果不是那次离家,如果不是走到剧院,如果不是遇到了老师……
是不是一切都不会改变?
这种种是不是都在暗示着,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乔钰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十年过去,她依旧怀着满腔热爱回到了这个舞台。
她突然就想起了之前看到某节目上,评委点评歌手的话:
“十五六岁的那股清风越过了重重的山岗,吹到今天,你也还是最好的年纪。”
老师说:“什么回来都不算晚。”
她拖着行李踩在巴黎街头,心中莫名升腾出感动,一群人熙熙攘攘有说有笑,乔钰没说话,但也感觉身在其中。
到了订好的酒店,孟婧堂让大家都先去休息一天倒倒时差。
乔钰只带了一些必需品,剩余的行李放在了剧院,准备等房子空出来之后再搬过去。
等结束,这边还是下午,她已经很累了,准备睡个午觉倒时差。
刚躺下不久,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大有不接不罢休的架势。
乔钰不得不起身拿起手机看,是楚文屿的电话。
其实之前他已经打过很多通了,但乔钰在飞机上手机一直关机,算算时间他那边也是深夜了,楚文屿怎么还不睡。
乔钰没把他拉黑,夫妻一场,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她接起电话。
“喂?”
“乔钰,你去哪了?桌上的离婚协议是什么意思?”
两个问题劈头盖脸问下来,足够表达楚文屿内心的诧异与怀疑。
乔钰只回答了后一个问题:“离婚协议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吗?意思就是,我们已经离婚了,楚文屿。”
“为什么?!”楚文屿在电话那头低吼出声,“你没必要为了我没洗碗这件事而较真,我说了我会改!”
“乔钰轻嗤出声:“你改不了的,你习惯了被别人伺候,习惯了在家就当皇帝,心安理得地看着我忙里忙外,却在我扫地的时候挪一下脚都不愿意。”
第8章
楚文屿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去问问,谁家里不是这样的?哪有大男人回来做家务,我赚钱养家这不是很正常吗?”
“我不懂,我在家不是被你们逼的吗?”乔钰嗓音平静,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生小宇的时候让我暂时别工作,后来又让我辞职专心照顾小宇——”
“楚文屿,你让我觉得,我们的关系不是夫妻,更像奴隶和奴隶主。”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楚文屿才毫无底气地说道:“这不是你自己答应的吗……”
“我自己答应?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不觉得心虚吗?”
乔钰觉得他简直油盐不进。
“你自己看看你做了什么?生孩子的风险,照顾小宇的压力全在我一个人身上,你呢?你只有开心的时候才会逗逗小宇。”
“分房那次,我只是让你起来泡个牛奶,你却独自去了客房呼呼大睡,我只好自己动身,你知不知道,我那天在客厅摔了跤半天没起来!”
乔钰生了孩子之后的后遗症很大,时常头晕,腰腹有下坠感,有时站都站不稳。
那天她自己出来接水,脚下一软失去重心,背脊重重磕在桌子上,她疼得眼泪直冒,坐在原地叫楚文屿的名字,却是连回应都没有一句,只有他透过客房传来的鼾声。
那一瞬间,乔钰只有无尽的心寒。1
乔钰以前也从来没做过家务,小时候就一心向着戏曲。
楚文屿说婚后老婆负责貌美如花就行了,她也就天真地以为自己或许就是那个天选之女。
事实证明,她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这个时代还有很多女性被困在婚姻的枷锁中,她同样是较为幸运的一个,还有自己的热爱,没有被磨平棱角。
在感觉到不平等之后,她至少还有勇气抽身而退。
楚文屿,包括小宇,都不会再让她心软。
“小钰……”楚文屿莫名心慌,但又不知道如何挽回她。
从发现离婚协议的那一刻开始,楚文屿就不停给乔钰打电话,但都显示的是已关机。
乔钰不接电话,一直睡眠质量很好的他竟然罕见地失眠了。
他不明白乔钰为什么会因为这种小事离开,明明不是不可商量,这种感觉就像是学生时代他的成绩很好,一次考试时他没复习,突然就变成了倒数第一。
什么事都脱离了掌控。
刚才电话通了的一瞬间他有种失而复得的心情,他相信,挽回乔钰只是时间问题。
她是一个很念旧的人,小时候喜欢的东西能一直坚持到现在,他们以前那么相爱……
但是,就在刚刚乔钰把真心话一股脑说出来的时候,他突然就不自信了,因为他无从反驳,无从辩解。
他的确是一个很不称职的丈夫。
乔钰不知道他的心路历程,还在捅刀子:“文屿,从上次离家之后我一直在想,大概是我们不合适,你应该去找适合你自己的。”
“我是一个……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的人。”
“我们离婚吧,我不想再细数你不好的地方,这种结果对我们谁都好。”
听到乔钰态度那么坚决,楚文屿的声音轻颤:“不要……小钰,我知道错了,不离婚好不好?”
第9章
“我知道你现在不能接受,但你最好接受。”
乔钰不由分说挂断了电话,让楚文屿自己去消化一下。
终于是等到了这一刻,她长舒一口气。
重新躺回床上,可能是因为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她很快就睡着了。
大家都休息好后就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排练,现在离正式演出还有一段时间,算是考试前的冲刺阶段。
昆曲表演时间较长,一场大概三四个小时,所以每个主角只要专精自己这场戏就好。
乔钰是昆曲经典曲目《牡丹亭》中杜丽娘的替补,这些天练习的也就是这个曲目。
虽然大概率没有上场的机会,但乔钰还是尽全力练习。
因为此行的最终目的还是学习,回忆,而不是为了上场。
孟婧堂老师也是一视同仁,没有因为她是中途加入而怠慢。
期间楚文屿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乔钰是跟剧院一起来了巴黎,不断在微信上给她发消息,还会发一些小宇的近照和语音,试图勾起她的同情心。1
乔钰统统忽略,全身心投入表演。
他们在台上表演,乔钰就在台下给不懂的外国人用英文介绍情节,以助理解。
第一天的表演过后,甚至有人还愿意花钱来看第二场,这对一个表演者来说,是莫大的慰藉。
三天表演过后,大家都放松下来,提议说去巴黎的景点看看。
大家大多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自然是愿意,孟婧堂老师说她年纪大了懒得看热闹,最后还是拗不过被学生们架了过去。
乔钰结婚之前跟着剧院四处表演,倒是去过不少地方。
结婚之后就很少出去旅行,不断地被家庭牵绊,唯一有的两次旅行是楚文屿发了奖金,带她和小宇出去玩。
第一次没成想小宇生了病,她只好留在酒店照顾他,等到小宇病好,他们也到了该启程回去的时候,结果就是什么都没玩到。
第二次地方选得不好,虽说是很出名的景点,但是人太多了,乔钰踮起脚都只能看到别人的头顶,一路都很憋屈。
乔钰跟在孟婧堂老师身边,一路走走停停,忽然听到耳畔老师问她:“这些年过得很辛苦吧?”
乔钰一顿,回头看向自己多年的恩师。
她年近六十,但始终只身一人,未曾婚嫁,把全部的时间都奉献给了昆曲,不少人都慕名而来,想拜入她门下。
孟婧堂穿着中式套装,满头银发,脸上总是带着慈祥的笑意,一看就是极有底蕴和故事感的老人家。
“老师……是我什么事都三分钟热度,怨不得别人。”乔钰低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苦涩。
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导致她下决心离婚的理由还这样荒诞,她不愿提及,索性把原因大包大揽到自己身上。
孟婧堂笑了笑,嗓音穿透力极强:“傻孩子,哪有三分钟热度做了十年的。”
“从前我最看好的接班人就是你,你这孩子从小跟着我学,十年如一日,有天赋又勤奋。”
乔钰觉得实在难堪,是她辜负了恩师的信任。
“好孩子,不要灰心自责,从现在开始,也不算晚。”
天边夕阳给卢浮宫蒙上一层金灿灿的薄光,衬得宫殿富丽堂皇,让人挪不开眼。
乔钰点头:“放心吧老师,我再也不会放弃了。”
第10章
时隔十几天重新踏上故土,乔钰一出机场就看到了楚文屿带着小宇来接她。
两人站在不远处向人群里的她招手。
同行的伙伴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看到楚文屿手上的东西,纷纷揶揄乔钰家庭事业两相顾,乔钰只能心虚地笑。
“妈妈,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啊。”小宇一看到她就冲过来抱紧她的腰。
楚文屿拿着一束及其鲜艳的玫瑰花跟在他身后缓缓靠近,走到我面前把花递给乔钰,但她没接。
“小钰,别生气了,我们回家吧。”
“你们怎么来了?”
“我去剧院问了工作人员,他们说你是这班飞机,我就想着来接你一下。”
楚文屿笑得温和,见乔钰不收这束花也不生气,自然地抱在手上。
“不用了,我已经订好了酒店——”9
“楚文屿,我们的离婚协议已经签好字,是具有法律效应的。”
楚文屿浑身一僵,笑容也收了回去,抱着花的手一紧。
“……一定要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个吗?”
“小宇已经十岁了,他应该懂这些,协议上面我也没要什么东西,就连抚养权都自愿给你,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乔钰单刀直入,毫无过渡。
她性格如此,做事情从来都风风火火,想离婚,就是只图快,只要楚文屿愿意离,她可以什么都不要。
楚文屿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他皱着眉说道:“我们还有感情的不是吗?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改,不要一开始就这么不留余地。”
小宇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不安起来,紧紧抱着乔钰的腰:“我不要爸爸妈妈分开!!”
他一瞬间又哭又闹不止,引来机场的人驻足围观,楚文屿想把小宇抱起来,却被他一把推开。
小宇从小就是乔钰付出得多,楚文屿只有在兴致来了的之后才会和小宇玩一会儿,因此小宇从小都是亲乔钰多一点。
这几天见不到乔钰,小宇一直闹不停,说他做的饭菜很难吃,说家长会让妈妈去参加,还有和妈妈一起手工作业等等。
楚文屿被闹得头大,威逼利诱都没用,衣服成堆没人洗,明明没做什么下班回来房间又乱了,下雨的时候老师打电话说让他去接孩子……
他才知道乔钰的生活并不像表面一样简单。
楚文屿面上为难:“……小宇这几天一直很想你,你先和我们回去,其余的事情我们慢慢说。”
一大一小都很难缠,乔钰没办法,只好跟着一起回去了。
家里的环境虽然没有乔钰在时那么有条理,但至少是能看出来被收拾过的。
“……婆婆没有过来帮你吗?”乔钰以为至少会像之前一样,但看眼下的情形,这几天应该是只有他们父子俩生活。
楚文屿苦涩地说道:“我跟妈说了这件事,她说我必须做出改变才能留下你,所让我独自带着小宇生活——”
“以前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小钰,我知道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楚文屿走到乔钰身边,握着她的手,祈求她的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