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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门口,下人们排成一溜儿,等着迎接遗落在外十六年的二小姐。
“要说这二小姐也是够命苦的,刚出生就被抱错,在外头受了这么多年苦。”
“唉,回来也未必就是享福,老夫人发话了,不许家里再提真假千金的事。”
“一个乡下丫头,哪儿比得过咱家金尊玉贵的大小姐!”
议论声中,一辆华贵的马车哒哒停在门口。
车帘掀起,走出一个少女,约摸十五六的年纪,一身的绫罗绸缎,发髻中间横插一根玉簪,光看沁色跟水头就价值不菲。
为首的几个小丫头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情况?
不是说真小姐从小在道观长大,怎么这通身的打扮气派比府里那位还盛?
也顾不上俯身行礼,直愣愣把人往里头领。
等回过神,面露鄙夷。
“二小姐,国公府门楣清白,您这满身的华贵,要是来路不明可不能往里带。”
谢知雪被挑衅也不恼,笑眯眯看了翠环一眼。
额头扁窄,三白眼,急功近利一场空。
“我的事不是你能打听的,小心招惹上不该惹的东西。”
翠环梗了一下,终究不敢太过,赌气似的加快了脚步。
谢知雪刚到正堂,就被一个身穿锦绣的贵妇抱住,她不自在地支棱着手。
这,师父也没说山下人都这般热情……
“我的儿,你这些年在外受苦了。”
国公夫人看着谢知雪,后头的话瞬间卡住。
她身上穿的蜀锦,寸锦寸金,就连怀里的包袱皮都是绸缎做的。
头上的玉簪,手腕上的玉镯无一不是精品。
这,现在的道观已经如此富贵了?
谢知雪本是国公府千金,当年京中动乱,国公夫人藏身破庙,与一农妇一同生产。
两人阴差阳错抱错了婴孩儿,谢知雪随着养母辗转乞讨,最终落脚一处道观。
养母没几年撒手走了,剩下谢知雪一个小娃,被观主收做关门弟子。
半月前,国公府的人找来,说她是自家遗落在外的小姐。
亲缘未断,师父又有意让她入世历练。
她便下山来了京城。
“我的儿,这些年流落在外,可叫娘好想。”
国公夫人压下心底疑惑,抚着谢知雪的发髻,细细打量。
不愧是她嫡出的女儿,这些年虽然养在道观,但这通身的气派硬是不输京中贵女。
殊不知谢知雪是天生的富贵命。
每多花一分银钱就多积攒一分功德。可积攒的功德却像个沙漏似的,时时外流,等到尽数流空就开始燃烧寿元。
她出身道观,统共没有多少家底,只能拼命做法赚钱。
偶尔赚的赶不上花的,就努力行善,攒下些不花钱的功德,勉强度日。
这下好了,她成了大小姐,国公府家大业大,她这条小命应该能保住了。
谢知雪笑眯眯看着内厅里价值千金的古董花瓶,跟国公夫人头上的赤金凤钗,从怀里掏出一枚符纸,珍之重之递给便宜娘亲。
“娘,这是我送你的见面礼。你随着带着,可以驱邪消灾。”
这符纸在外头千金难求,算是她提前付的预定金。
国公夫人接过符纸,欲言又止。
女儿自小在道观长大,跟着神棍学了些骗人把戏,她不好太过苛责,以后慢慢纠正便是。
“知雪,这些东西你当着娘的面摆弄也就算了,千万别让你父亲跟祖母瞧见。”
谢知雪似懂非懂。
她在南都一卦千金,怎么到了京城就不能摆弄了?
国公夫人怕话说重伤了母女情分,随意将符纸装进袖口,便领着谢知雪朝老太太院子去。
国公爷后宅清净,只有一个妾室,生下一个庶女,今年刚满十五。
剩下的两子一女都出自国公夫人。
假千金谢宝珠自小养在老太太膝下,颇得宠爱。
这次接谢知雪回来,原本老太太是不许的。
她偏爱谢宝珠,怕谢知雪回来谢宝珠难以自处,又怕谢知雪一身粗鄙,堕了府中门楣。国公夫人先斩后奏,这才把女儿接回来
临了,老夫人又闹幺蛾子,只许对外说谢知雪是二小姐,一直养在庄子里,不许人讲真假千金之事。
国公夫人替女儿委屈,但明面上的功夫却不得不做。
正堂里,老太太身穿万福褐色云纹外衫,端坐在主位,但周身笼罩着一层暗色,明显被吸了精气。
老夫人身旁立侍着一个年轻女子,她容貌姣好,只是哭红了一双眼睛。
这位应该就是养母的女儿。
眉宇疏阔,面目娟秀,是一副清贵相,只是眼波间略带郁气。
“知雪,快给你祖母行礼。”
国公夫人轻声提醒,谢知雪这才回过神,按照嬷嬷教的福了福身子。
老太太目光挑剔地看向谢知雪,儿媳倒真偏爱她,刚回来就穿金戴银的,蜀锦的料子府里统共没有两匹,尽全给了一个乡下丫头。
她有意磋磨谢知雪,顿了半晌才叫起身。
“一个礼叫你行得七零八落,可见这些年在外头野惯了。”
“顺娟你要好好教教她,莫丢了我国公府的脸面。”
国公夫人点头称是,拉着谢知雪坐在侧首位。
中间经过谢宝珠时,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若不是她占了自家闺女的位置,她家知雪怎会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懂?落得被亲祖母挑剔嘲笑?
自从知道不是亲生,谢宝珠便备受冷待,不论怎么讨好都换不来国公夫人一个笑脸。
老太太有意给她撑腰,握住谢宝珠的手,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
国公夫人瞧得分明,心里暗讽婆母老糊涂。
放着嫡亲的孙女不疼,偏去疼个冒牌货!
“婆母,如今知雪回来了,儿媳打算趁着中秋设宴,公开她的身份,顺便开祠堂,上族谱。”
这些年错失的,她要一一补偿给女儿。
老太太瞟了一眼神游天外的谢知雪,心中不喜。
“这事不急,你先教教她规矩,等能见人了再说。”
国公夫人向来孝顺,但却不想在女儿的事儿上让步。
“儿媳会将知雪教导好,上族谱之事,宜早不宜迟。”
老太太冷哼一声,未置可否,转头问谢知雪。
“你也是这个意思?”
谢知雪突然被点名,压根没听清她们说的是什么。
指着案几上的美人瓶直抒胸臆。
“祖母,孙女的意思是,我想要这个……”
第2章 邪祟
话音落,室内静了片刻,立侍在老夫人身侧的翠环嗤笑出声。
穿戴的再好,也只是个乡下来的土丫头,没见过世面,一个花瓶而已,也值得这样。
刚进门时那身穿戴,八成是夫人心疼亲生女儿,提前给她换上撑场面的。
国公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揽住谢知雪指着美人瓶的手。
“知雪,咱们现在说的是你上族谱的事,你若喜欢这瓶子,娘回头给你找更好的。”
谢知雪抿了抿唇。
她已经是三清道第三十一代传人,俗世的族谱她并不在意。
至于那美人瓶,不知是何人摆放过来的。
其中阴气过重,怕是藏了吸人精气的邪祟,她带回去才好处理。
不然她这位便宜祖母怕是活不过三个月了。
谢知雪张口想说明实情,又想起娘亲不许她当着祖母的面讲玄学之事,只能推说自己喜欢那瓶子。
国公夫人还要再拦,却被老夫人打断。
“好了,一个瓶子而已,没得叫人说小家子气。”
说罢,给翠环使了个眼色,叫她把美人瓶拿给谢知雪。
翠环眼里尽是轻蔑,递瓶子时故意使坏,提前松手。
好在谢知雪反应够快,在瓶子将将落地时将它捞住。
翠环没得逞,无人处撇了撇嘴。
一个美人瓶而已,不过几两银子,也值得宝贝成这样,果然是眼皮子浅的乡下丫头。
殊不知,谢知雪也暗暗撇嘴。
师父教她与人为善,翠环故意刁难,险些摔了瓶子,惊动里头的邪祟,这几天怕是别想好过。
开祠堂上族谱的事一时没法说定,居所的事国公夫人不想再让。
“宝珠近来一直跟着您住,不如就把院子空出来给知雪。”
身份未戳破前,谢宝珠是家中唯一嫡女,身份尊贵,住的是最好的院子。
朝阳敞亮不说,里头一草一木都是精心搜罗来的。
如今这院子合该让出来,给它真正的主人。
谢宝珠眼眶泛红,期期艾艾看着自己叫了十六年母亲的国公夫人。
“是,女儿这就叫人把院子腾出来。”
老夫人见不得养在身边的心肝委屈,没好气的瞪了谢知雪一眼。
果然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搅家精。
刚回来就要这抢那的,没个体统!
“凡是有个先来后到,府里还空着好几个院子,你心疼知雪,重新给她布置好的就是。”
“宝珠是大姑娘了,年后便要跟三皇子定亲,怎能连个独立院子都没有?”
听到与三皇子的婚事,国公夫人的脸色越发不好。
“三皇子的婚事,定下的是国公府嫡女,如今知雪已经回来了,宝珠自然该让位。”
老夫人放下手里的茶盏,一早看穿儿媳的心思。
她急着给谢知雪上族谱,正名,为的就是赶在婚事定下前,把赐婚圣旨改成自己女儿。
谢知雪一个乡下丫头,怎配嫁入皇家?
如何堪当命妇?
婆媳两人暗自交锋,处于话题中心的谢宝珠摇摇欲坠,一张瓜子脸苍白,好像下一秒就要昏过去。
谢知雪则是专心把玩着手里的美人瓶,咂摸一会儿该用什么法器逼出其中邪祟。
“婆母,恕儿媳直言,您莫要忘了,知雪才是我国公府真正的血脉!”
老夫人在这点上确实不占理,只能退而求其次。
“罢了,你且先教她,若这孩子成器,再按你说的办。”
哼,她倒要看看,一个道观里长大的野丫头,如何能在一个月内脱胎换骨。
得了许可,国公夫人领着谢知雪去芳华院,谢宝珠跟翠环跟在身后。
翠环一脸愤愤,替自家小姐不值,谢宝珠看不出喜怒,只强撑着贵女风范,不让眼泪落下来。
这院子她住了十六年,谢知雪一来她便要让出去。
谢知雪在道观住惯了,不懂京城中的弯弯绕绕。
不就是个住处,也值得这么争抢。
直到进芳华院那一刻,她才见识到京城高门的奢华。
进门处的影壁是纯和田玉打造的,雕花镂空,价值千金。
里头随便一株草木就够普通百姓家一年的口粮,更不用说室内成套的金丝楠木桌椅,水晶珠帘……
谢知雪啧啧了两声,这里确实适合她住,但这院子人来人往的,难免惊动到她要处理的邪祟,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再者,她看了谢宝珠一眼。
她不想抢旁人之美。
“娘,我不想住在这里。”
国公夫人瞟了谢宝珠一眼,以为谢知雪忌惮她,抬高了声调给自己女儿撑腰。
“知雪,你是国公府的嫡小姐,就该住最好的,用最好的!”
谢知雪抿了抿唇。
“娘,祖母让我跟着你学规矩,不如女儿就跟着你住,来回也方便。”
“姐姐住习惯了这院子,就让她继续住着吧。”
国公夫人刚要拒绝,就被谢知雪扯住袖子撒娇。
“娘亲,女儿在外流落十六年,难道你就不想多跟我亲近亲近?”
看着女儿的娇憨模样,国公夫人心都快化了。
思忖片刻应下。
“好,你先跟着我住。”
院子的事儿她们让了,后头三皇子的婚事,想来婆母不好再争。
“你妹妹大度,这院子你便住着吧。”
国公夫人声音冷冷,握着谢知雪的手回到自己院子。
剩下谢宝珠立在原地,眼睛通红。
翠环气得跺脚:“一个乡下丫头,给我家小姐提鞋都不配!装什么装!”
谢宝珠抹了抹眼睛,刚要呵住翠环,就听角落里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人家是嫡出的小姐,自然金尊玉贵。”
“她刚来就逼得姐姐让出院子,往后还不知要如何欺辱你我姐妹。”
第3章 龙气
身穿绯色长裙的三小姐谢婉儿摇着团扇走出来,热络地挽住谢宝珠的手。
“姐姐,不论血脉亲缘,我心里只认你一个。”
“你是京中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凭什么让一个乡下丫头爬到头上?!”
谢宝珠被吵得心乱,勉强挤出一个笑意。
“原是我占了二妹妹的位置,现下让出来也是应该的。”
“我有些头疼,就不陪三妹妹了。”
说罢,扶着翠环的手进了院子。
谢婉儿看着她弱不禁风的背影挑起唇角。
所谓京城第一才女,不是国公府血脉。
嫡女虽是亲生,却在乡下养大,没有丝毫贵女气度。
三皇子的婚事,注定该是她的!
……
主母院子。
国公夫人见女儿一直把玩美人瓶,爱不释手,又是好气又是心疼,吩咐嬷嬷。
“回头打开我的库房,让小姐尽情选。”
她的亲生女儿合该用最好的!
谢知雪笑眯眯点头。
她家娘亲就这点好,心疼孩子,喜欢给银钱。
“往后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就跟娘说。你大哥哥在书院准备来年春闱,要月末才能回来,二哥哥跟随你父亲外出剿匪,说是能赶回家里过中秋。”
谢知雪听着母亲絮絮叨叨,不自觉打了个呵欠。
国公夫人心疼地将她鬓角碎发捋到耳后,吩咐丫头们将侧院收拾出来,带谢知雪过去休息。
嬷嬷将谢知雪领到主屋,里头装点一新。
碧色细纱窗,红木博古架,汝窑美人瓶,锦被,檀香……
虽不如芳华院金贵,但也算寸土寸金。
谢知雪在心里估量,在这儿住上一晚要积攒多少功德。
掐掐算算,还是不够一天消耗的。
嬷嬷却只怕慢待了小主人。
“小姐,您瞧着哪里不妥,我这就让丫头们去换。”
“不用不用,这样已经很好了。”
来的路上,她已经跟小丫头旁敲侧击打探过。
便宜老爹为官清廉,国公府的名头虽然响亮,但他们这些小辈每月只有二十两月银,将将够她一日消耗的。
要想积攒功德,她还得再想旁的出路。
谢知雪在案几旁坐下,小心翼翼放好包袱跟美人瓶。
嬷嬷让丫头们小心伺候着,自己去主母处回话。
采莲是国公夫人特意为女儿选的贴身侍女,她乖巧地立侍在侧。
“姑娘,依我说您就是性子太好了。干嘛把芳华院让出去,委屈自己住侧院。”
谢知雪摆弄着法器,漫不经心。
“那本来就是大小姐的,我不能住。”
采莲气不过道:“这些本来就是大小姐占了您的,合该归还。若不是她,您也不会在外流落,吃苦。”
谢知雪笑了笑,没多言语。
当年抱错婴孩儿纯属意外。谢宝珠在国公府金尊玉贵,养母待她同样是倾其所有。
师父说这次下山或许会有转机,可是这转机到底在哪儿?
“小姐,这美人瓶有何奇特之处?您都把玩半天了。”
瓶上的阴气又重了几分。
谢知雪急于处理邪祟,开口把采莲支出去。
“你家小姐我喜静,你去外间候着,我不叫你,你别进来。”
采莲听吩咐出去。
门吱呀一声关上,谢知雪双手掐诀,立刻在室内设了结界。
她轻轻弹了美人瓶一下,薄瓷发出一声清脆嗡鸣。
“还不出来?真要逼我出手?”
话音落,瓶口腾起一团黑气,黑气中隐约可见一妙龄女子。
女子约摸二十上下,一身锦缎残破不堪,两行血泪顺着腮边缓缓落下。
“为何要在我家吸食长辈阳气?是谁派你来的?”
女子脸上阴气越盛,指甲突然暴涨,带着凌厉的破风声朝谢知雪攻去。
谢知雪弹出手腕上的桃木珠,将女子困住,口中念诀。
黑气缓缓褪去,女子容貌渐渐清晰。
“现在肯好好说话了吗?”
女子瑟瑟发抖,跪在地上:“道长饶命。”
说完,从口中吐出一枚金珠,里头是她这些天在老夫人处吸来的精气。
除此外她并未做其他恶事,否则谢知雪早就灭了她。
“我本是江南富商之女,父亲乐善好施,供养好友遗孤科考,他高中后求娶于我。”
“一开始我们日子过得还算和美,后来他嫌我是商贾之女,对其仕途毫无助力,便用这美人瓶活活将我砸死,另娶高官之女。”
“这许多年来,他一直假借我的名义向我父母索要银钱,铺平仕途,却连正经棺木,石碑都不愿为我立。我吸他人精气只是想修炼、报仇。”
女子声音悲戚,谢知雪叹了口气将她扶起来。
“我可以帮你报仇,联系家人,但待你了了心愿要乖乖去投胎,不可再滞留人间。”
女子点头,调动全身阴气,准备随谢知雪一起杀到负心汉家里。
却被谢知雪一把按住。
“你莫冲动,就算报仇,咱也得按照大梁律法来。”
“你且陈情,我替你写封状纸递上去,待上官查明真相,我告知你的亲人,替你收敛尸骨,回葬故地。”
谢知雪按照女鬼说的写了厚厚一封信纸,偷偷从角门溜出去。
与来时乘车不同,谢知雪穿行在巷子胡同,头一次切身体会到京城的繁华。
谢知雪嗅着酒楼里传出的香气,犹豫着放弃口腹之欲。
她要尽快替女鬼伸冤,拿下新的功德,才能供得起今日的消耗。
正打算找个人问问京兆府在哪儿,前头突然传来一阵惊呼。
马车失控闯进人群,马蹄奔驰眼瞅着就要踏在幼儿身上。
谢知雪定睛一看,是有亡魂作祟,驱策马匹替他找替身。
她从怀里摸出一枚桃木珠子,精准弹到亡魂身上。
他作孽太多,当即魂飞魄散。
谢知雪飞身上马,勒紧缰绳,及时免除一场人间惨剧。
幼儿的母亲哭着跑过来,将已经吓傻的孩子抱进怀里,磕头道谢。
一缕常人看不见的金光缓缓汇聚在谢知雪身侧,刚好补上她今日的损耗。
谢知雪下马,将妇人扶起。
刚要走,车帘突然掀起,露出一张冷肃的脸。
谢知雪当即愣住,好重的龙气!
第4章 功德
谢知雪侧头看着车内人。
男子身穿杏黄色长衫,头戴金冠,眉眼带着沙场里淬炼出的冷厉,虽是盛夏,腿上却盖着一层薄毯。
脸色苍白,看着像是中毒了。
“多谢姑娘。”
男子神色淡淡地拱了拱手,说话间几个手下赶到,团团护住马车。
“王爷,您没事吧?”
为首的护卫担忧地看着宋明章的腿。
宋明章摆了摆手。
护卫会意,接下王爷递过的荷包,交给谢知雪。
谢知雪刚要推辞,就见荷包里的金叶子无一例外透着浅浅的金光。
啧啧,这一袋子钱花出去,足够她小半月的功德消耗!
巨富!难道这就是师父所说的转机?
愣怔间护卫将荷包塞进她手里,坐上马车重新驱驰,等谢知雪回过神,就只瞧见马蹄留下的一溜烟尘。
她忙拽住近旁一位老伯。
“您可知晓方才马车上的是哪位王爷?”
老伯咂了口旱烟:“那是咱大梁的战神,刚从北境打了胜仗归来的靖王。”
靖王?没听过……
谢知雪继续追问:“他这次回来会待多久?啥时候重回北境镇守?”
她得在靖王爷离开之前,多找他做几笔生意。
“唉,王爷怕是回不去了。”
老伯叹了口气,愤愤不平。
“北蛮狡诈,用毒伤了王爷的腿,王爷往后怕是站不起来了……”
说完,摇着头离开。
谢知雪脑瓜子转得飞快,北蛮的毒物,她记得师父给的医书上有记载,等她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若能治好靖王爷的腿,他给的赏钱肯定比金叶子还多。
那她就能过一段不愁功德的安稳日子。
谢知雪早就眼馋京中小吃,捻了一枚金叶子换了碎银,把相中的吃食买了遍。
一口桂花糕一口香薷饮,快活似神仙。
硬生生攒出两天的功德!
“道长,咱们快去京兆府吧,再晚些他们就要下职了。”
美人瓶中的女子跟在谢知雪的身后,小声提醒。
“幺娘莫急,我这就帮你递状子去。”
谢知雪身手灵活,趁府衙不备溜进门内,将写好的状纸摊在案几上,等府尹回来就能瞧见。
那负心汉如今已经爬到翰林学士的位置,为保险起见,她还给幺娘在江南的家人去信,写明她的遭遇。
“好了,眼下能做的都做了。”
谢知雪领着幺娘回府,让她继续寄居在美人瓶中。
自己则盘腿坐在榻上,开始做今日的晚课。
国公夫人拿着时兴料子要给谢知雪裁衣服,找过来时便见女儿一副女冠样,正念经文。
她一时哭笑不得,拽住谢知雪掐诀的手指。
“知雪,你是国公府的小姐,以后不许再搞这些了。”
谢知雪一头雾水,还是没想明白,她乃玄门正宗,上过三清道谱的大能,为什么回家以后就得改行?
难道京城这片儿已经被别的道门垄断,排除异己?
国公夫人不忍苛责女儿,只能耐着性子劝说。
“你是贵女,搞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旁人会笑话你,还会笑我国公府教女无方。”
谢知雪不懂京城的规矩,但还是乖巧点头应下。
行叭,她以后偷偷地搞。
“来,瞧瞧这料子,你喜欢哪块儿?”
谢知雪垂眸看着衣柜里已经有春夏秋冬的衣裙,再看看自己身上锃亮的功德。
做人要知足,不能太贪了。
“娘,我衣服够穿,不用再做了。”
国公夫人心疼地揽过女儿:“那些都是家常穿的,现在做的是你中秋宫宴要穿的。”
“宫宴?”
谢知雪眼睛发亮:“靖王爷也会去吗?”
“你从哪儿听说他的名号?想来应该是会去的。”
国公夫人拉着女儿站起来,给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给谢知雪量体。
谢知雪急于打听靖王爷的消息,配合着伸直了手臂。
“靖王爷是先皇后留下的嫡子,母家的人尽数战死沙场,他如今又残了腿,婚嫁之事怕是难了。”
“如今宫里最得宠的是佳贵妃,三皇子有她扶持,又有圣眷,往后贵不可言。”
“中秋宴,你一定要给三皇子留下好印象,咱们先把礼仪学起来,至于琴棋书画,娘以后再慢慢教你。”
谢知雪眉头微皱,她只顾着看金叶子,忘了辨靖王爷的面相。
他身上有龙气,按理说命数不该如此。
再者京城乃天子脚下,怎会有如此多的邪祟?
区区一个替死鬼,若无人在背后驱使,怎敢招惹身具龙气的王爷?
国公夫人讲了半晌,见女儿神游天外。
“知雪,娘说的你记下没?”
谢知雪回神,点头。
“记下了,要好好学礼仪。”
国公夫人满意点头,领着谢知雪去饭厅。
女儿今日归来,她特意吩咐厨房加了几道好菜接风洗尘。
谢知雪赶到时,老夫人已经坐在主位,谢宝珠坐在下首,一双眼睛又红又肿。
香姨娘坐在末尾,挨着她坐的是庶女谢婉儿。
“二姐姐好大的架子,竟然让祖母等你。”
国公夫人没好气地剜了谢婉儿一眼,一个小小庶女也敢指摘嫡女的不是。
偏她没法训斥,大梁最重孝道,确实没有让长辈等着小辈开饭的理。
“婆母恕罪,儿媳拉着知雪裁制新衣,这才来迟了。”
老夫人未置可否,扬了扬手示意开席。
国公夫人拉着谢知雪入座,小丫头捧着铜盆手帕过来侍奉。
谢知雪净过手,看着满桌子的席面咂舌。
佛跳墙,鲨鱼脍,八宝鸭,十珍糕……
这一顿饭得攒下多少功德?
第5章 热脸贴冷屁股
国公夫人心疼谢知雪,亲手舀了一碗佛跳墙递到女儿跟前。
“尝尝这个,最是滋补。”
她的女儿太瘦了,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谢知雪接过碗,心里得意,刚想瞌睡就来枕头。
乘人不备把袖口的精气金珠弹进碗里。
双手捧着,转而递到老夫人跟前。
“祖母,这第一碗汤孙女理应孝敬您。”
老夫人略微抬眼,嗯了一声,示意嬷嬷接过,但却没有要喝的意思。
谢知雪看得着急,恨不能亲手把汤给她灌下去。
精气离开她的养护,要不了多久就会消散。
“祖母,您趁热喝。”
老夫人有意冷着谢知雪,未置可否。
见女儿热脸贴冷屁股,国公夫人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婆母真是老糊涂了,把嫡亲的孙女贬为二小姐也就算了,还当着众人的面给她没脸。
这让谢知雪以后如何在府中立足?
国公夫人刚要替女儿出头,谢宝珠就把汤碗接了过去。
“祖母,凉了就不好喝了。”
老夫人心疼地看着谢宝珠,总算喝了两口。
精气顺着汤水重新归于老夫人体内,她灰败的脸色立刻多了几分红润,咳喘明显也少了。
谢知雪缓缓松了口气,看着身上厚重了一层的功德金光,开始放心吃喝。
见两方没打起来,谢婉儿没好气地戳着碗里的饭粒。
她巴不得主母为谢知雪出头,跟祖母冲撞起来,最好落得不孝的罪名,被剥夺管家权,这样她跟姨娘就有出头之日了。
一顿饭吃完,谢知雪跟着母亲回院子,谢宝珠留下陪着老夫人说话。
老夫人心疼地拉着她坐到身边。
“你这孩子就是太过心善,我刚给那丫头没脸,就是怕她仗着身份欺负你,你倒好,上赶着给人家递台阶。”
谢宝珠又红了眼眶。
“我知道祖母疼我,但我不想您跟母亲因为我生嫌隙。”
本就是她鸠占鹊巢,又怎好再搅得家宅不宁。
“您病还未愈,孙女以后就住在您院子里侍疾。”
老夫人抚着谢宝珠的发顶:“你放心,有祖母在,该是你的谁也夺不去。”
说来也怪,吃过晚膳,她觉得精神头好多了,胸口也不再沉闷。
想来是太医院开的药方见效了。
她一定得好好撑着,亲眼看着谢宝珠嫁给三皇子才能安心。
至于谢知雪,一个连行礼都不会的乡下丫头,拿什么跟她精心调教出的孙女相比。
月影初露。
国公夫人铁青着脸走在前头,一连声吩咐嬷嬷。
“明个儿把京城最好的教养嬷嬷给我请来!一个月后,我的知雪不会比京中任何贵女差!”
嬷嬷点头应下。
谢知雪踩着小碎步跟在后头,她自小在道观修行,困于命数,一直挣扎在死亡与温饱线上。对于内宅诸多弯弯绕绕根本不在意。
“谢知雪,娘一定会让你顺利嫁给三皇子。”
如今朝中三皇子一家独大,将来他或许就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
谢知雪一听到三皇子就皱起了眉头。
刚要推拒,就听国公夫人吩咐嬷嬷去锦绣阁打新首饰。
“王公重臣们都会去,正是你露脸的好时机。”
国公夫人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不过,你要先把规矩学好,不然,你祖母怕是不允你去。”
谢知雪点头,行吧,只要能见到靖王爷,她愿意好好学。
国公夫人拉着她说了会儿体己话,才把人放回去。
“你可算回来,我都快饿死了!”
谢知雪一进屋,案几上的美人瓶就跳了两跳。
幺娘如今不吸人的精气,全靠谢知雪上香填饱肚子。
谢知雪急吼吼从包袱里掏出线香,又摸出个香炉摆在案上。
白烟袅袅,幺娘氤氲其中,她褪去戾气,露出本来的温婉面目。
“幺娘,你懂京中贵女的规矩吗?”
幺娘吃饱喝足,与谢知雪并排坐在圆凳上。
“我曾学过一些。”
谢知雪单手托腮:“好学吗?依你看,我要多久才能学会?”
幺娘摇头:“怕是要一年半载才行。”
谢知雪幽幽叹了口气,没法子,为了接触到靖王爷,她必须得学。
她连三清道法都能学会,还能学不会区区规矩礼仪?
翌日一早,嬷嬷领着从宫里请来的教养姑姑过来。
谢知雪慌忙收好经文蒲团。
“小姐,这位是许姑姑,夫人吩咐了,您这段日子就跟着姑姑学规矩。”
采莲立侍在旁给姑姑倒茶,她听过这位的名号,京中有模有样的贵女都跟她学过规矩。
夫人这次是下了大心血,势必要让小姐上族谱,入宮宴。
许姑姑不苟言笑,先是上下打量了谢知雪一眼,眸光中露出几分惊艳。
国公夫人虽未明说,但国公府内真假千金之事早就在京中传开。
谢知雪不愧是国公府的血脉,的确是个佳人。
大小姐谢宝珠眉目清丽,珠圆玉润,打眼一看就是教养极好的贵女。
二小姐虽养在外头,但肤色白皙,一双水眸澄澈不染尘埃,别有一番明艳脱俗之姿。
“二小姐,为了不在宮宴上出丑,我先纠正你的仪态。”
许姑姑一面讲解一面示范,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后停住。
“二小姐,听懂了吗?”
谢知雪点头,抿了抿唇,终究是没忍住。
许姑姑额头圆润,是宽厚相,可惜印堂微露红光,子孙处恐有劫难。
“姑姑,近日莫让孙子辈临水,不然恐寿数难长。”
第6章 初学礼仪
许姑姑微微皱眉,心中有些不悦。
这国公府的二小姐怎生这般不知礼数?上来就咒人家的不好。
若不是因为这里国公府,说这话的人是国公府的小姐,她铁定当场便训斥起来。
她什么达官贵人天潢贵胄都见过,什么样品行的小姐都教导过。
谢知雪这样的,她只将她归类于那些神叨的一类,估摸着是乡下庄子里染上的风气。
她显山不露水,严厉道:“二小姐,这样的话你同老身说,老身就当没有听过。你若同宫中的贵人们说了这样的话,恕老身直言,恐怕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谢知雪从国公夫人的话语中便可以窥见她的那些本事对这里的人来说旁门左道,不受这里的人待见的。
她心里叹了一口气。
但很快就释然。
该是她的功德终究会回来找她的,不该是她的就算劝破了喉咙也没有用。
许姑姑见谢知雪没有再说话,想着这谢知雪也不是无药可救。
便更加绷着一张脸,认真的教导着谢知雪的礼仪。
接下来的时间。
谢知雪不停的在练习站姿坐姿,走路仪态。
许姑姑见谢知雪学得慢,有些姿势实在看不过眼。
她苛责了几句之后改善也不多,也顾不得自己教的是国公府小姐,直接上了戒尺。
“我本不想如此严格,实在是国公夫人给的日子过于的紧凑,二小姐你再认真些!”
就这紧巴巴的过着,慢慢教,谢知雪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学会!
谢知雪在不知第几次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时,许姑姑看着那白嫩手心中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叹了一口气:“罢了,今日到此为止,明日再学。”
许姑姑留下这句话后便离开了。
谢二小姐虽然天性洒脱,天资更不算聪颖。
但好在她并不是无可救药,肯用功,为人也没有出生大户人家小姐的刁蛮跋扈......
“许姑姑!”许姑姑正走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她。
来人正是国公府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
垂垂老矣之人,往往会对还曾经在闺阁中的往事感到无比的怀念。
李嬷嬷是许姑姑早在闺中时的手帕之交。
许姑姑向来端着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有些嗔怪道:“怎生,许久不见同我生分了?现在才来寻我。”
李嬷嬷脸上的皱纹在笑容中舒展开来,她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你这是哪里的话?我这不是忙于老夫人的事务,一时脱不开身嘛!今日得空,便想着来找你叙叙旧。”
许姑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怀念的神色,她轻叹一声,道:“如今,你我都在为各自的主子尽忠,这日子,过得真是快。”
李嬷嬷不动声色的将话锋引到谢知雪身上转了:“唉,二小姐这样的姑娘,身上带了些野性,虽然本性不坏,恐怕也是不好教导吧。”
许姑姑一听这话便明白了李嬷嬷此行来的目的,是来向她打探谢知雪的。
李嬷嬷的背后就是国公府的老夫人。
这样一个小忙,自然会帮。
许姑姑点点头,将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同李嬷嬷说了。
尤其是谢知雪那突如其来的一句不太吉利的话。
两人又相互寒暄几句之后,便各自回去了。
......
“什么!岂有此理!我竟然不知道这招摇撞骗的小东西还骗到我国公府上来了!这样的歪风邪气,传到外人眼里,我国公府成什么了!”
老夫人一把将手上的茶盏摔了下来!
“嘭”的一声。
那茶盏瞬间四五分裂。
下人齐齐跪成一地,大气都不敢喘。
李嬷嬷毕竟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她眼珠子一转便道:“老夫人息怒,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不妨先将二小姐叫过来问一问?”
老夫人正气在头上,把人叫过来,不就是让人受罚吗?
这话说的倒是精妙,恰好和了老夫人的意。
“好,那就将二丫头叫过来,我倒想看看她才来的国公府几日,是要反了天不成?一天天净不学好,学那诳婆子的做派!”
没过多久谢知雪便随着下人进了屋子。
谢知雪一进屋便感觉到了一中的低气压,她将今日学的有些别扭的礼仪冲着老夫人行了个礼:“祖母。”
老夫人没说话,谢知雪便只能这样跪着。
直到老夫人慢悠悠的饮完了面前的这盏茶,才道:“碍眼的东西,跪去祠堂好好反省反省。”
谢知雪退下去之后,没过多久国公夫人便进来了。
“婆母,您只能将知雪罚去贵祠堂,知雪才回来多久......”国公夫人的话没有说完,便被老夫人打断了。
“呵,瞧瞧,我还没去找你,你便先来兴师问罪了!宝珠是你亲手养大的!如此厚此薄彼,就不怕寒了宝珠的心吗?”
国公夫人正想开口辩驳。
却见老夫人揉了揉眉心:“罢了,今日我也累了,各退一步,二丫头回去,让宝珠也去许姑姑那里去一块上课,给二丫头做示范。”
国公夫人为难却也没办法。
此事便这样告一段落。
翌日,两人一块上课。
插花课上,许姑姑看着谢知雪那修剪的参差不齐,配色凌乱的花,眉心突突的跳:“二小姐,道阻且长,重新做。”
谢知雪有些委屈的点了点头。
许姑姑又将视线移谢宝珠的花瓶,满意的点点头道:“不错,大小姐插花的技术颇有功底,不愧是这京城中颇具盛名的才女。”
谢宝珠盈盈一笑,道:“姑姑谬赞了。”
许姑姑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扶了扶原本有些歪斜的牡丹,继续道:“不过这瓶中的花,芍药居正位,牡丹居侧位,恐引来祸端。
谢宝珠面色顿时不太好看,咬咬牙道:“是,多谢姑姑教导。”
在教授完这套插花课之后。
许姑姑有些疲惫的回了家。
她如今年过半百,已有儿孙,如今最大趣事便是小孙承欢膝下。
平日隔老远便听到了小孙的嬉笑声,但今日家中十分的寂静。
见她进屋,她那儿媳才泪眼婆娑的从里屋跑出来:“婆母,宁儿失踪了!我同夫君已经寻了他半日,丝毫没有踪迹!这可如何是好?”
许姑姑顿时如坠冰窖,又召集了不少人手去找。
第7章 落水
一群人忙活了大半天。
宁儿总算是找到了。
许是玩耍时不慎落入池边。
人虽是找到了,可至今昏迷不醒。
家中人忙不迭的去寻大夫,可那大夫一个个的全一点毛病都检查不出来,说宁儿一切无恙,但为什么至今还醒不来,这些大夫一个个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许姑姑气急攻心。
情急之下想到了谢知雪同她说的话。
“姑姑,近日莫让孙子辈临水,不然恐寿数难长。”
难不成还真让这丫头说中了?
报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许姑姑忙不迭的跑去国公府。
国公府内。
谢知雪正一丝不苟地重做她的插花作业。
幺娘飘在旁边不断的纠正指导着。
谢知雪看着怎么搭都不协调的花,疑惑不解,黯然神伤。
为何她做的东西都是根据他们的指导来的,做出的东西却和别人大相径庭?
谢宝珠下课早,老夫人亲自来接她下学回屋。
进到课堂的时候瞥了一眼谢知雪的花瓶里的花,非常不满意:“这样的东西,莫要拿出去给我国公主丢脸了。”
谢知雪听出了老夫人的言外之意,心中有些落寞,低着头没说话。
但她不是因为这个便宜祖母不喜欢她而感到落寞。
谢知雪对老夫人也并无感情。
之前的花瓶,就算是换作任何一个不相识的人,谢知雪也会出手相助。
这白花花的功德谁看了不眼馋!反正她眼馋。
老夫人见谢知雪并未回话,心下更加不悦,沉声开口:“罢了,你今夜莫要吃晚饭了,这样简单的东西都学不会,真是有辱我谢家的门楣!”
老夫人走后。
守在一边的国公夫人再次叹了口气。
她无奈摇头:“知雪,母亲最后再同你说一次,不要再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多花点心思在课堂上!”
这话算是说的很重了。
国公夫人也不想和刚认回来的女儿说话如此生分。
但谢知雪被老夫人罚跪祠堂这件事,却不得不引起她的重视。
就当谢知雪欲说些什么时,外头来人通报说许姑姑来了。
话音一落,心急如焚的许姑姑便冲了进来。
脸色轻微涨红,发型凌乱,和平时那个一丝不苟的老妇人大相径庭。
国公夫人看着许姑姑这样不知礼数的模样,顿时皱了皱眉。
可看到她脸上那焦急的表情时,到嘴的话,又变成了:“姑姑,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许姑姑欲言又止,朝着国公夫人行了礼,一把抓住了谢知雪,带着哭腔求助:“二小姐!求求你救救我孙儿吧!他掉进水里后,我们把他救上来,他便再也没有醒过来!好多大夫都看了,都没有办法把他弄醒!”
瞧吧,这功德迟早找上她。
国公夫人拽开许姑姑的手,“许姑姑,知雪又不是大夫,况且这样多的大夫都看了没办法,知雪又能有什么办法?我知晓你的爱孙心切,也不能病急乱投医。”
谢知雪对这一切了然于心,她道:“放心吧,母亲,我有办法,我去去就回。”
国公夫人想拦住谢知雪,可一转眼这孩子就拉着许姑姑跑没影了。
桌上的花瓶耷拉着不成形的花束,国公夫人重重叹了一口气。
走出国公府的谢知雪脚步飞快。
做完这件事后,今日花费的功德算是抵消啦。
......
许姑姑宅内。
床上躺着的小童面色灰白,毫无生气。
谢知雪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道:“许姑姑,您的孙儿并无大碍,如果您信得过我,劳烦您出去片刻。一会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进来。”
许姑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况且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便应了下来。
在大门被关上的那一刻。
谢知雪瞬间变了脸色,冷声道:“一个小水鬼,借着小孩的神魂不稳,便妄想占走人家的身体,孰不知,这样大的小孩根本经不起你这鬼气的折腾。你到头来也只会是白忙活一场。”
话音刚落,这床上依旧没有任何的动静。
谢知雪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符纸之上。
然后迅速地在宁儿的额头上画了一个符咒。
她的手指在空中划过,留下了一道道血红色的轨迹,形成了一个复杂的图案。
最后,谢知雪将这道符咒重重的打在宁儿的身上。
突然,宁儿的身体开始颤抖。
就在这时,宁儿的口中突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尖叫:“啊啊啊啊啊!”
一道模糊的身影从他的身体中被逼了出来。
是一个透明的、带着水汽的鬼影。
它在房间内四处逃窜,试图寻找出路。
谢知雪没有给那鬼影任何的机会,一道符咒打在他的身上,那水鬼立刻烟消云散。
谢知雪松了一口气,功德+1功德+1......
床上的小童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了起来。
谢知雪推开门,看见了此刻那面色凝重,明显不安的许家人。
许姑姑微微发红的面庞,此刻已恢复了正常。
迎着几人希冀的目光,谢知雪道:“无事了,一刻钟后,他便能醒来。”
众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许姑姑老泪纵横,死活要将一整个装满银两的囊袋塞给谢知雪。
谢知雪推脱了几次许姑姑都不肯收回,她便顺理成章的接受了下来。
此刻,谢知雪身上积了一层厚重的金色功德,满意的从许家离开。
次日。
许姑姑看着早早就在等待她的两位小姐,神色有些复杂。
若不是谢知雪能不计前嫌,她的宁儿恐怕至今都还是生死未卜。
她对谢宝珠道:“大小姐,您如今的礼仪仪态,琴棋书画皆是这京城数一数二的存在,老身才疏学浅,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教你的了。”
谢宝珠明白许姑姑的意思,颔首告退。
祖母不想让她觉得有落差,所以将她塞进这课堂。
实则,这样的课程上不上对谢宝珠这样一个才女来说都无甚重要。
接下来的光景。
许姑姑一心一意的教导着谢知雪,大半天日过去,她才笑眯眯道:“二小姐,这是我老家自己灌的腊肉,你若不嫌弃,还请收下。”
谢知雪顿时两眼放光,好香!
“怎会!”
谢知雪不知不觉间功德又深厚了一层。
她想了想,既然许姑姑是宫中人,肯定知道靖王吧,眼下正是问出这话的好时机,“姑姑可知晓靖王?”
第8章 战神靖王
许姑姑心下了然,莫不是这国公府的二小姐心悦靖王?
若当时真是如此,她全了这份人情也不是不行,是许姑姑笑道:”这靖王爷可是咋大梁赫赫有名的战神。”
许姑姑话锋一转,骤然暗自神伤,“不过天妒英才,北蛮人伤了他的双腿,如今他回京休养。后半辈子恐怕要在轮椅上过了。”
许姑姑虽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这话倒是真心的,她的确为靖王感到惋惜。
谢知雪点点头,这些她早就知晓了:”那姑姑可知道靖王喜欢什么?”
许姑姑笑道:“靖王爷虽然是一位将领,但也是一位儒将,古玩字画,宝剑孤本大可一试。”
“不过这靖王爷可不缺这些,姑娘大可试一试一些最简易的吃食,心意到了便是好的......还有,靖王爷最喜听琴。”
谢知雪一一的记下靖王的喜好。
时光飞逝,眨眼间已过三五日。
谢知雪的礼仪在许姑姑的教导下突飞猛进。
今时不同往日。
中秋佳节快到了,国公爷和谢知雪的两个哥哥趁着节日未至提前回府。
谢知雪百般无赖的端着茶盏小口小口的啜饮着。
这样喝茶的方式,谢知雪极为不习惯,但在被许姑姑训过一句牛嚼牡丹之后,也慢慢改了过来。
放长线钓大鱼。
毕竟想要接近靖王,为他治好腿伤赚银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人还未到。
隔老远一阵爽朗的笑声就传了进来。
谢知雪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这笑声恐怕便是属于她那以及那位素未谋面的便宜爹。
国公爷身材魁梧,面容威严,不怒自威,他的目光在扫过谢知雪,却没有在谢知雪停留,而是慈爱的看向谢宝珠。
“宝珠,让爹爹看看!几日不见,是不是又长高了?”
两位哥哥的目光中也都停留在谢宝珠的身上,眸中带着对妹妹的宠溺。
反观对谢知雪,像对待一个透明人。
谢宝珠仿佛根本没有因真假千金的事情跟家人有过一丝半点隔阂,笑语莹莹道:“爹爹,大哥二哥,宝珠也很想你们!”
谈笑间,三人将礼物塞给了谢宝珠。
国公夫人此刻面色很不好看,她笑容牵强,拉着谢知雪上前:“回来了便好,快,知雪,见过你爹爹和哥哥。”
谢知雪行了一个标标准准的礼:“见过阿爹,兄长。”
众人这才将目光投向谢知雪。
他们都未曾见过这位妹妹,只是在国公夫人的书信中才得知了因果。
但知晓这一切的第一反应却都是谢宝珠会不会受委屈,会不会多想。
一时间,气氛有些僵硬。
还是大哥谢昱成打破了僵局:“哈哈,知雪是吧,以到你在国公府后千万莫要拘谨,需要什么都告诉大哥......”
二哥谢俞灏捅了大哥一胳膊肘子。
谢昱成瞧了一眼谢宝珠的脸色,话头立刻戛然而止。
谁都不欢迎谢知雪的到来,他们心中只认谢宝珠一个妹妹。
国公夫人暗自神伤,谢知雪倒是觉得在情理之中,毕竟这中间隔着无法横跨的十多年,她同养母也亦是如此。
老夫人看着一行人,发话道:“好了,都别站着了,既然来了就先吃饭。”
这场家宴才算开始。
国公爷酒过三巡,忍不住乐呵的哈哈大笑。
国公夫人见他的模样,忍不住问了句:“夫君,何事这般让你舒心。”
国公爷一口将酒盏中的酒液一饮而尽,豪爽道:“贾学士知道吧?就那整天弹劾这弹劾那的那小子,如今,他树敌无数,多行不义必自毙!这让人家抓到他的小辫子了!”
国公夫人顺着国公爷的话说下去。
国公爷继续道:“他现在可是分身乏术,没空再参我了,听闻他前些年有个糟糠妻,是他亲手杀死的,现在他正被查着呢,真是因果轮回!”
国公爷今夜的兴致格外的好。
谢知雪知晓这便是幺娘的那个负心汉相公。
她也乐呵呵的。
一个是因为幺娘能沉冤昭雪,而另一个则是因为自己身上又镀了一层金灿灿的功德光!
这几日因为学那些礼仪,她都没空去攒功德!
这功德跟个漏勺一样,谢知雪的心在滴血,不过今日倒是让她好生乐滋一番。
明日便是中秋宴了。
瞧着今日谢知雪的礼仪,愣是让一向严苛,看她不顺眼的老妇人都挑不出一点错出来。
自然而然的谢知雪也可以跟着家人一起赴中秋宴。
翌日晚上。
一家人分好几辆马车是向皇宫的方向。
国公府的马车忍不住让百姓侧目。
谢知雪第一次入皇宫,心中并无半分慌张,倒是国公夫人怕她紧张,时不时的塞些指头大小的糕点给她吃。
待入了皇宫之后。
众人纷纷看向来人。
却见谢宝珠一生素雅,一举一动间却盖不住良好的教养和嫡小姐的气度。
再看跟在谢宝珠后面的谢知雪。
衣着华贵,身上随便一个钗环都价值千金,一出场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仪态和样貌皆挑不出错来。
跟谢宝珠的朴素风对比严重。
国公府真假千金的事情早就传遍了。
立刻有人察觉出一些不对劲,他小声的道:“果然这庄子上来的,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就是不一样。”
即使人家本来就是凤凰。
”就是,我瞧着那谢家大小姐挺惨的,被这初来乍到的二小姐压一遭。”
......
宴席过半,所有人都在讨好三皇子。
唯独谢知雪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美食,边吃边找靖王爷。
国公夫人有意让谢知雪攀谈。
谢知雪见到一旁递过来的点心,瞧着甚是可口,左右也是无视,也便同三皇子聊了起来。
还没说几句,殿门口的小太监高喝了一声:“靖王爷到!”
男子坐在木头的椅子上,身后两个侍卫推着他缓缓而入。
沙场间淬炼来的冷冽气息将男子与周围的金碧辉煌称的格格不入。
但却很好的和男子容颜融合在一起。
更显他的俊朗英气。
第9章 更显他的俊朗英气。
他一举一动间矜贵无比。
“王爷来了!”
众人纷纷冲他敬酒。
“见过陛下,臣弟有疾,恕不能行礼。”
明堂上高座的天子也略微含首:“坐吧,今日中秋佳节,不必拘束。”
谢知雪听到了,旁边一个臣子小声的嘀咕道:“如今,这大梁的战神不过是一介残废,怎生还如此做派?”
谢知雪却听得一清二楚,立刻回怼道:“他为我大梁鞠躬尽瘁,才落得半身不遂的下场,而你身为大梁的臣子你就这样诟病他。”
那臣子自知理亏,也不愿与谢知雪多辩驳,况且这天子此时就在他眼前,他如何敢光明正大的议论皇家?
不过这天底下的人,谁不知道这大梁的战神现在是个残废?
不少人虽然面上对他恭恭敬敬,但私底下说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过此刻他可不敢说这样的话。
除非他是不要脑袋了。
......
皇后娘娘一眼便看到了谢知雪,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道:“这是谢家新回来的谢二小姐吧,瞧着也是个妙人,不知你可会跳舞?”
老夫人的面色有些不好看。
谢知雪这个道观里出来的,哪会跳舞?也不知今日皇后娘娘为何要让她跳舞?若谢知雪真的跳了,那才是贻笑大方!
老夫人有些牵强道:“回禀皇后娘娘,二丫头方回府不久,近日,身子有些不爽利。不妨就让宝珠上吧,也不算是扫了娘娘的兴。”
谢知雪听老夫人这样说,脑瓜子一转,笑盈盈的冲着皇后娘娘道:“回禀娘娘,臣女确实不会跳舞,但臣女略懂一些琴艺,不妨在家姐舞蹈时,臣女为其奏琴,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皇后娘娘本也就是一时兴起,没有多作为难:“也罢,就依你所言,如此甚好,谢二小姐不仅才情出众,更是懂得进退,真是难得。”
老夫人面色更难看了,谢知雪真是丢人现眼的玩意!
她哪会弹什么琴?
谢知雪微微一笑,她转身对身边的侍女低语了几句,侍女立刻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侍女带着一把古琴回到了谢知雪的身边。谢知雪轻轻抚摸着琴身。
这把琴是她从道观带回来的,琴身古朴,琴弦紧绷,每一处都透露出岁月的痕迹。
此时的谢宝珠也换好了舞裙。
她轻盈地步入场中,如同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身体柔软,舞姿曼妙。
谢知雪静静地坐在琴前,她的手指轻轻拨动着琴弦,琴声悠扬而出,与谢宝珠的舞蹈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她的琴艺虽然不是顶尖,但琴声中蕴含的情感却是真挚而深沉的,让人听了不禁心生感慨。
在场的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琴舞合璧所吸引,听的看的那叫一个如痴如醉。
他们的目光在谢宝珠的舞姿和谢知雪的琴声之间来回游移,赞叹不已。
谢知雪余光一直瞥着不远处的一角,座位空空如也。
不知何时靖王早已离了席!
谢知雪有些委屈地瘪了瘪嘴,她这还表演给谁看啊?
一曲奏完。
谢宝珠的舞蹈也随之落幕。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好一个谢家双姝!”
随着那声赞叹,宴会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谢知雪和谢宝珠的表演无疑成为了这场中秋宴会的亮点。
皇后娘娘的也适时的夸奖道:“谢家的两位小姐真是才艺双全。”
老夫人虽然心中有些不悦,但面对众人的赞誉,她也不得不表现出高兴的样子,毕竟这是谢家的荣耀。
她笑着回应皇后娘娘的夸奖:“娘娘过奖了,她们姐妹俩能得到娘娘的赏识,是她们的荣幸。”
谢知雪的心中却有些失落。
本以为自己的弹琴能够引起靖王的注意,却没想到他竟然在表演中途离开了。
她的目光在宴会上四处游离,却始终没有看到靖王的身影。
宴会继续进行,歌舞升平,欢声笑语不断。
三皇子又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糕点,坐在谢知雪身边道:“谢二小姐,天籁之音啊,你这琴弹的余音绕梁,本殿现在还没回过味来”。
谢知雪的心思已经不在宴会上,连这平日她最喜的吃食物都不感兴趣了,她敷衍的谢过三皇子:“谢三皇子夸赞。”
随即便找了个借口悄悄地离开了人群。
因目光四处搜寻,脚步又快。
走到一半,撞翻了迎面而来的人手里的果盘。
果盘中的果子咕噜噜滚了一地。
谢知学忙不迭的以示歉意。
但那位夫人,像是根本没听到她的话一样,心不在焉的。
谢知雪盯着那妇人的脸看了一会儿,这位夫人珠唇饱满天生富贵命,可这鬓角不齐,说明其儿女有血光之灾。
骤然间觉得这人的脸好像有点眼熟,在哪见过。
是在哪见过呢?
若不是在这宴席之上,谢知雪这会儿恐怕已经怒拍自己脑门了。
想了好一会,她眼睛一亮,总算知道这位夫人像谁了!
像那美人瓶的邪祟!
难怪这送去江南的信一直了无音讯!
早前就听闻有一妇人在江南救济了被人劫持的皇后娘娘。
皇上命人将其夫妇二人接来京都,因救驾有功,又能拿出不少银子来充国库救济百姓,便赐了府邸,赏了爵位。
不过这夫妇俩习惯了江南生活,鲜少在京都停留,想必近日是来这京都参加中秋宴的所以才离开了江南。
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就在此时,那位妇人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无妨无妨,不过区区一个果盘而已。”
然而,谢知雪的目光却始终牢牢地锁定在她的面庞之上,并开口言道:“莫非您曾有过一个已然逝去多年的爱女?”
此言一出,惊得站在谢知雪身旁的采莲急忙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压低声音对她说:“小姐,谨言!”
眼前这位可是堂堂永阳侯伯爵府的夫人呐!
夫人在听闻谢知雪这番话语后,面色不禁微微一沉:“你究竟知晓何事?”
只见谢知雪微微一笑,轻声说道:“还望夫人能够移步与我私下一谈。”
如侵立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