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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美术大观》2024年第4期作者 | 熊言安分享 | 书艺公社(ID:shufaorg)故宫博物院藏钱选款《西湖吟趣图》卷,有刘球、黄约仲、周岐凤等明人题跋,曾经清徐乾学和乾隆内府收藏,被收入《石渠宝笈三编》。谢稚柳、徐邦达先生认为此画“是钱舜举之作”,然其画风、款题书法、印章皆与钱选真迹不合,应系伪作。此画之外另有《观梅图》两种,虽经乾隆品题,但其诗跋与《西湖吟趣图》诗跋内容基本相同,亦非真迹。明朱存理《珊瑚木难》著录钱选《和靖观梅图》有可能是真迹或最接近真迹。钱选《观梅图》被多次伪造,应与林逋“梅妻鹤子”典故成为绘画母题,及钱选的南宋遗民文人品格在元初绘画新变中所发挥的作用有关。 故宫博物院藏钱选款《西湖吟趣图》卷,纸本,设色,全卷纵25cm,横72.5cm,引首有郑雍言篆书“西湖吟趣”四字。本幅绘林逋伏案观梅,做吟诗状,旁有一童一鹤相伴。画后有钱选款诗跋一则,并钤“舜举印章”“舜举”“钱选之印”三印。尾纸有明人黄约仲、释弘道、周岐凤等九家题跋。此卷曾经徐乾学和乾隆内府收藏,钤有“昆山徐氏鉴藏”“三希堂精鉴玺”“石渠宝笈”“宝笈三编”等鉴藏印(图1)。被收录于《中国古代书画图目》《元画全集》《故宫画谱》等书。
图1ˉ 钱选《西湖吟趣图》卷本幅,纸本设色,全卷25cm×72.5cm,故宫博物院藏一、问题的提出《西湖吟趣图》卷在书画文献中出现的时间较晚,最早著录此卷的是英和等撰《石渠宝笈三编》:纸本,纵七寸八分,横二尺二寸五分,设色,画湖石上设文簟及坐具,簟上列文具。林逋幅巾袖手,据坐吟诗。前有古钢瓶插梅一枝,后一髼头童子炽炭于盆,藉蒲团暖足,一鹤在侧,甚驯。自题:“粲粲梅花冰玉姿,一童一鹤夜相随。月香水影惊人句,正是沉吟入思时。舜举。”钤印三:“舜举印章”“舜举”“钱选之印”……[1]清胡敬《西清札记》卷四、端方《壬寅销夏录》(不分卷)、缪荃孙《云自在龛随笔》卷五亦有著录,内容大体相同,然皆未论及其真伪。1986年4月6日,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小组成员谢稚柳、启功、徐邦达、杨仁恺、傅熹年先生等对此卷进行了鉴定。谢稚柳、徐邦达先生认为:“到元,是钱舜举之作。”[2]而傅熹年先生则认为:“明朝画,不是钱舜举所作。”[3]杨仁恺先生未辨此图真伪,但在其《中国古代书画过眼录》中评价此图“巧拙结合”,并记录傅熹年先生的鉴定意见为“明人仿”[4]。在前贤研究的基础上,笔者进一步研究发现,此卷应该“不是钱舜举所作”。此外,此卷中钱选诗跋与《石渠宝笈》卷三十三中著录的钱选《观梅觅句图》以及《石渠宝笈续编》第五中著录的《钱选观梅图真迹》诗跋内容基本相同,三幅图的内在关联是什么?并且,明朱存理《珊瑚木难》卷六中著录了诗跋内容与前三种完全不同的钱选《和靖观梅图》,此图是真是伪?这些问题尚未见专文讨论。兹不揣浅陋,粗陈己见,以就教于专家。二、钱选款《西湖吟趣图》应系伪作书画家作品“样板”的确立是书画鉴定的基础之一,徐邦达先生在《古书画鉴定概论》中说:“我们对于有款印的古代书画作品,要分别作精细的对比研究,从感性认识提高到理性认识,逐渐区别出某一作者作品的艺术技巧特征,在心目中树立起‘样板’,以此为以后鉴定此人作品时的依据。”[5]要鉴别钱选款绘画真伪,首先需要确立钱选绘画的“样板”,从中归纳出钱选的画风、书风、署名习惯和印章特点等,并以此为鉴定钱选其他绘画的基础。然而,由于钱选人品高逸,学问闳深,且具有南宋遗民文人与元初绘画新变先锋的双重身份,在诗界和画坛皆拥有较大的影响,故而钱选在世时,他的画就被大量伪造。如其《白莲图》题跋曰:“余改号霅溪翁者,盖赝本甚多,因出新意,庶使作伪之人知所愧焉。钱选舜举。”[6]传至今日,钱选款绘画不仅作品数量少,而且伪作居多,这就增加了对钱选绘画鉴定的难度。从《石渠宝笈》《石渠宝笈续编》《石渠宝笈三编》等书画文献著录以及《中国古代书画图目》《元画全集》等书籍中收录的钱选款绘画作品情况看,人们对钱选绘画的认识还存在一些误区。目前,比较可靠的钱选真迹主要有《浮玉山居图》卷(上海博物馆藏)、《花鸟图》卷(天津博物馆藏)、《白莲图》卷(山东博物馆藏)等,还有北宋易元吉《聚猿图》卷(大阪市立美术馆藏)、赵令穰《鹅群图》卷(藤田美术馆藏)中的钱选题跋等。这些“样板”的确立是鉴定钱选款绘画真伪的重要基础。通过与“样板”比对,可以发现钱选款《西湖吟趣图》应系伪作。主要理由如下。其一,卷中钱选款题的书法风格与真迹不合。南宋灭亡后,钱选选择远离官场,归隐山林,专以绘画自遣,同时也保存了一份文人士大夫气度,加之其生性嗜酒,不醉不画,逐渐形成旷达不羁、率真浪漫的个性特点。钱选的传世书法多为画跋,从其书中虽不可见明显师承关系,技法上亦未臻完善,但其题跋与书画融为一体,质朴雅拙,书卷气跃然纸上。细看《浮玉山居图》卷、《花鸟图》卷中钱选自题,以及易元吉《聚猿图》卷中钱选题跋,可见其是在自然状态下书写的,漫不经心、一气呵成,富有天成之趣,虽字字独立,却行气贯通。特别是《花鸟图》卷中的三段款题,恣纵苍劲、逸气横生,体现了自然本真的美学追求。而伪作《西湖吟趣图》中款题的笔力较弱,行笔缺乏提按轻重快慢节奏,如“香”的撇捺,“月”的撇画,“句”的横折钩等。结构上,总体显得整肃而拘谨,无大小疏密倚正变化,如“玉”“相”“鹤”“正”等字。尤其是“舜举”二字,字形皆偏长,竖画雷同,笔画之间缺少呼应,与易元吉《聚猿图》卷中钱选题跋,以及《花鸟图》卷、《浮玉山居图》卷中钱选自题等真迹中“舜举”二字有云泥之别。章法上,字与字各自独立,行与行互不相关,以致笔势中断,气韵不畅。可能是作伪者在书写时有精神压力,使得整体书写了无生气,与真迹风格相距甚远。此外,收尾的“沉”“吟”“入”“思”“时”五个字,写法草率,笔力柔弱,与通篇风格明显不协调(图2~图5)。
图2ˉ《西湖吟趣图》卷中钱选款题跋
图3ˉ 易元吉《聚猿图》卷中钱选题跋
图4ˉ 钱选《浮玉山居图》卷中自题
图5ˉ 钱选《花鸟图》卷中自题其二,款题的署名习惯与钱选真迹不同。从钱选《浮玉山居图》卷、《花鸟图》卷、《白莲图》卷中钱选自题以及易元吉《聚猿图》卷、赵令穰《鹅群图》卷中钱选题跋等真迹看,钱选早中期款题多署名为“吴兴钱选舜举”(籍贯+姓名+字),晚期署名有“霅溪翁钱选舜举”或“习懒翁钱选舜举”(号+姓名+字)等,未见单署“舜举”的。《花鸟图》卷中虽有署“舜举写生”,但卷中有三段题跋,分别署“霅溪翁钱选舜举”“舜举写生”“习懒翁钱选舜举”。可见,此跋并非出自钱选之手。其三,卷中钱选三枚印章应系仿刻。卷中钱选款题后钤“舜举印章”“舜举”“钱选之印”三印,虽然钤印顺序与钱选真迹一致,但是将此三印与钱选跋易元吉《聚猿图》卷、钱选自题《花鸟图》卷、《浮玉山居图》卷中的印章仔细比对,可以发现,这三枚印章俱非钱选真印。从整体气韵上看,真印的线条方圆并济,沉着遒劲,结构谨严,气象高古,细节精致,而伪印的线条柔弱少变,结构比较松散,空间疏密处理不合理,与真印篆刻水平不可相提并论。从局部细节看,第一枚“舜举印章”,伪印中“舜”的上半部、“举”下面的一竖、“印”的上半部与真印皆不一致,且伪印左侧的空边大于真印;第二枚“舜举”,伪印中“舜”上半部中间是“大”字形,而真印由两个“火”字形组成,“举”下面的两横与真印也有差别;第三枚“钱选之印”,伪印“钱”“选”的结构与真印悬殊,左侧空边过大,布局失调,属于“一眼假”(图6~图17)。
图6ˉ《西湖吟趣图》卷中“舜举印章”(伪)
图7ˉ 易元吉《聚猿图》卷中“舜举印章”(真)
图8ˉ 钱选《花鸟图》卷中“舜举印章”(真)
图9ˉ 钱选《浮玉山居图》卷中“舜举印章”(真)
图10ˉ《西湖吟趣图》卷中“舜举”(伪)
图11ˉ 易元吉《聚猿图》卷中“舜举”(真)
图12ˉ 钱选《花鸟图》卷中“舜举”(真)
图13ˉ 钱选《浮玉山居图》卷中“舜举”半印(真)
图14ˉ《西湖吟趣图》卷“钱选之印”(伪)
图15ˉ 易元吉《聚猿图》卷“钱选之印”(真)
图16ˉ 钱选《花鸟图》卷“钱选之印”(真)
图17ˉ钱选《浮玉山居图》卷“钱选之印”(真)其四,《西湖吟趣图》的画法、水平与钱选真迹不符。钱选是元初画坛代表性画家,元夏文彦在《图绘宝鉴》卷五中评钱选:“善画人物、山水,花木、翎毛,师赵昌,青绿山水师赵千里,尤善作折枝,其得意者自赋诗题之。”[7]又赵孟籲跋《霅溪翁山居图》卷曰:“舜举少年爱弄丹青,写花草宛然如生,人争欲得之。”[8]钱选是元初绘画新变的先锋,其作“既有南宋院体工细画风的影子,又有元代文人的粗笔写意特点”[9]。反观钱选款《西湖吟趣图》的画法、水平与钱选真迹有云泥之别。试将此图中梅枝的画法与钱选真迹《花鸟图》中梅枝的画法进行比对,不难发现,伪作《西湖吟趣图》中梅枝属于小写意画法,作者先勾出树干轮廓,再用淡墨皴染,小枝用中锋画出,花朵被施以点染之笔。整体风格上,其用笔拘谨,线条无力,墨色缺少层次感,给人以枯槁之感,同时,梅花的枝丫穿插不够讲究,花瓣结构较为松散。而真迹《花鸟图》卷中的梅枝旁逸斜出,虬曲多姿,用笔细腻工巧,枝条分布巧妙,梅花烂漫,可谓“宛然如生”,情趣盎然,体现了钱选善于捕捉和描绘实景的本领(图18、图19)。
图18ˉ《西湖吟趣图》卷中的梅枝
图19ˉ 钱选《花鸟图》卷中的梅枝综上所述,钱选款《西湖吟趣图》应非钱选所绘。谢稚柳、徐邦达先生认为此画“到元,是钱舜举之作”,其结论不能成立。傅熹年先生认为此画是“明人画”,杨仁恺先生认为是“明人仿”,也缺乏依据。又因为钱选在世时就有不少人仿造他的画,且卷中明人周岐凤等人题跋的真伪目前尚难以确定,只有徐乾学收藏印、乾隆内府诸印是可信的。据此,笔者推测,此卷作伪时间的下限应为清朝初年。至于此卷是否“明人仿”,还需进一步考证。三、《西湖吟趣图》与另二种钱选款《观梅图》的关联查检书画文献著录可知,乾隆御府还收藏过《观梅觅句图》和《钱选观梅图真迹》,此二图与《西湖吟趣图》的关联非常密切。《石渠宝笈》卷三十三中著录钱选《观梅觅句图》曰:上等,“为”一。宋笺本,着色画,款题云:“粲粲梅花冰玉姿,一僮一鹤镇相随。月香水影惊人句,正是沉吟入思时。吴兴钱选舜举。”后有“钱氏舜举”“钱选之印”“翰墨流声”诸印。卷前有“士杰”“项长万氏”二印,卷后有“项长万书画印”一印,卷中幅押缝有“项士杰印”一印。拖尾徐子熙跋云……又陈组绶跋云……卷高七寸八分,广二尺二寸。引首御题“逋仙诗境”四大字。[10]卷中应该还有乾隆常用印章,但书中没有记录。又《石渠宝笈续编》著录《钱选观梅图真迹》中曰:宋笺本,纵七寸,横一尺九寸,设色,画逋仙隐石床,对瓶梅,床置书帙笔砚,后一鹤一童子围炉向火。款:“粲粲梅花冰玉肌,一童一鹤镇相随。暗香疏影惊人句,始是沉吟入思时。吴兴钱选舜举。”钤印一:“舜举之章。”御题行书……后隔水董诰恭识曰……臣梁国治、臣刘墉、臣曹文埴、臣彭元瑞、臣王杰、臣金士松、臣董诰恭识。[12]后幅有岳祥、凌晏如、陆子传、张元举、邵弥等人题跋(三幅图主要信息如表)。《西湖吟趣图》与另二种钱选款《观梅图》主要信息列表:
从表中可以看出,这三幅图尽管引首题名、作者署名、印章、拖尾题跋等不相同,但是三卷中的诗跋内容却只有几字之差,且其中两幅图的内容基本相同(另一幅未著录画面内容)。那么,此三图的关系究竟如何?要弄清这些问题,还需要先判明《观梅觅句图》和《钱选观梅图真迹》的真伪。乾隆是较早既接触过《观梅觅句图》又接触过《钱选观梅图真迹》的人,他认为前者是伪作,后者是真迹。乾隆跋《钱选观梅图真迹》曰:一稿何妨写两姿,依然梅鹤子妻随。漫嗤薪积后居上,笔趣亦论神会时。近得此卷,忆《石渠》中有相似者,命检之,知已入书,贮御书房。布景写情,无不吻合,而此后得者觉笔力纸色皆胜于前,选诗前卷云“月香水影”,亦不如此卷所云“暗香疏影”之稳贴而举林(逋)句,因疑前卷未必非赝鼎。然既已成书,姑识于此,以见予之不固执而赏鉴之为难也。癸卯(1783)新正御题并识。[13]这段话既指出相似的两卷中后卷胜于前卷,前卷可能是伪作,又反映出乾隆为自己曾经的误判而辩护的心态。按,此跋又见于乾隆《御制诗五集》卷一《钱选观梅图,用旧作此题韵》,只不过“一稿何妨写两姿”句下多出一条小注:“是画与旧有之卷盖出一稿,而此更觉笔力遒劲。”[14]小注把二图优劣说得更加明白。题目中的“旧作”也是有所指的,即三十年前(甲戌,1754年)乾隆品赏《观梅觅句图》时曾写下《题钱选观梅觅句图,即用其韵》一诗:“梅有仙风鹤道姿,一家眷属得相随。孤山我亦曾过访,流水行云忆昔时。”[15]此诗收录于乾隆《御制诗二集》卷四十六。董诰等朝臣对此事积极响应。《钱选观梅图真迹》卷后隔水有董诰题跋曰:内府藏钱选《观梅觅句图》二卷,跋语多寡不符。臣等详阅,已入《石渠宝笈》一卷,画笔虽逊此续入之卷,而卷末徐子熙、陈组绶一跋,书法古雅,似非赝本,盖由二人亦未见此卷,遂加鉴赏耳。至于此卷诸跋,原随真迹流传,历经题咏,是以较彼卷题跋加多,臣梁国治、臣刘墉、臣曹文埴、臣彭元瑞、臣王杰、臣金士松、臣董诰恭识。[16]后钤“臣”“诰”二印。这段跋语可以看作董诰等臣子对乾隆帝鉴定结论的附和,并对乾隆误判委婉地回护。从钤印看,这段题跋的执笔者是董诰,署有梁国治、刘墉、曹文埴等大臣的名字,说明这个结论是这些臣子的共识。乾隆和董诰题跋意在表明钱选《观梅觅句图》卷是伪作,而《钱选观梅图真迹》是“真迹”。虽然这两幅画已经亡佚,我们很难据图判断他们的结论正确与否。而且,从诗歌艺术看,“暗香疏影”的确比“月香水影”更为“稳贴”。然而,“后卷”中“舜举之章”这一细节告诉我们,他们的结论并不牢固。从钱选《浮玉山居图》卷、《花鸟图》卷、《白莲图》卷中的自题,以及易元吉《聚猿图》卷、赵令穰《鹅群图》卷中钱选题跋等传世真迹看,钱选印章只有“舜举印章”“舜举”“钱选之印”“希世有”“翰墨游戏”“钱氏”等,没有“舜举之章”。且钱选习惯将“舜举印章”“舜举”“钱选之印”组合运用,未见只用一印的例子。因此,如果《石渠宝笈续编》的著录准确无误,则此画应该也是伪作。总之,此三图拥有内在的关联,这是毋庸置疑的,然而三图皆系伪作,皆未署绘画时间,所以三图之间的关系目前尚难遽定。不过,此三图出现于乾隆御府,这既说明乾隆帝对林逋观梅这一绘画题材偏爱有加,也说明钱选伪作在乾隆朝已成泛滥之势。此外,乾隆的传世作品中有《仿钱选观梅图》轴,今藏故宫博物院(图20)。此卷著录于《石渠宝笈续编》第四十六,题为《御笔仿钱选观梅图(一轴)》:本幅:“宣德笺本,纵一尺二寸,横一尺一寸,白描,画隐几摊卷,神注瓶梅,僮向火烹茶,有鹤在侧。”款:“戊寅(1758)嘉平月仿钱选法。”钤宝四:“乾、隆、半榻琴书、陶冶赖诗篇。”鉴藏宝玺:“石渠宝笈所藏。”[17]
图20ˉ 爱新觉罗·弘历《仿钱选观梅图》轴,纸本,墨笔,37.5cm×36.8cm,故宫博物院藏此画“底本”应该是钱选款《观梅觅句图》,而不可能是《钱选观梅图真迹》。因为从模仿时间看,上引乾隆《题钱选观梅觅句图,即用其韵》一诗作于乾隆甲戌年(1754),此画作于乾隆戊寅年(1758),二者时间相近,可以互相印证。而《钱选观梅图真迹》不具备模仿的时间条件,如上引《钱选观梅图真迹》乾隆跋曰:“近得此卷,忆《石渠》中有相似者,命检之,知已入书,贮御书房……癸卯(1783)新正御题并识。”说明《钱选观梅图真迹》的出现已是几十年后的事了。四、《和靖观梅图》有可能是钱选真迹或最接近真迹笔者继续查阅文献资料发现,明朱存理家中曾收藏过《和靖观梅图》卷,其《珊瑚木难》卷六《家藏钱舜举画卷》中载:不见西湖处士星,俨然风月为谁明?当时寂寞孤山下,两句诗成万古名。吴兴钱选舜举画于习懒斋并题。痴童癯鹤冷相随,笑指南枝傍小溪。到处一般香影色,孤山只在断桥西。右题《和靖先生观梅图》,无怀上人征予作,愧弗称也。至治元年春,西湖村民仇远书。[18]这段文字亦见录于清吴昇《大观录》卷十五和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画卷之十七[19]。《大观录》中还记录了此画的材质、颜色和尺寸:“淡黄纸本,高三尺阔一尺二寸。”[20]并且,《大观录》是吴昇“萃其生平所见书画而成,类多煊赫有名之迹”[21],说明此画曾经真实存在过。从题跋署款看,“吴兴钱选舜举画于习懒斋并题”比较符合钱选的署款习惯,如钱选《花鸟图》第三段题跋署款“至元甲午画于太湖之滨并题,习懒翁钱选舜举”;又如《浮玉山居图》题跋署款“右题余自画《山居图》,吴兴钱选舜举”;再如钱选跋赵令穰《鹅群图》署款“大德元年夏吴兴钱选舜举跋”等。从文献来源看,《和靖观梅图》中的仇远和诗收录于清抄本顾维岳手辑仇远《山村遗稿》卷二[22],有据可稽。从诗歌风格看,《和靖观梅图》中的两首诗歌格调高古,含蓄隽永,与《西湖吟趣图》中的题诗有雅俗之别。因此,此卷有可能是钱选真迹或最接近真迹。当然,这只是一种推测,最终结论还有待于新材料的发现。五、钱选款《观梅图》被多次伪造的原因钱选款《观梅图》被多次伪托,这是绘画史上的一个真实存在情况。除了古代书画作伪有其自身普遍规律之外,主要还有以下三个因素。其一,林逋隐逸孤山及“梅妻鹤子”的故事广为流传,“林逋观梅”逐渐成为文人风雅的象征,《观梅图》也成为后世绘画创作的母题之一。南宋刘克庄《后村题跋》卷四《跋马和之觅句图》中曰:夜阑漏尽,冻鹤先睡。苍头奴屈两髐,煨残火。此翁方假寐冥搜,前有缺唇瓦瓶,贮梅花一枝。岂非极天下苦硬之人,然后能道极天下秀杰之句耶?使销金帐中浅斟低唱人见此卷,必发一笑。[23]马和之《觅句图》今已失传,但从题跋内容可以看出,此图有可能是钱选等后世画家创作《观梅图》的滥觞。后世《观梅图》创作之多,还可以从一些文人题画诗中得到印证。如元吴澄《吴文正集》卷九十二《题和靖观梅图》:“一枝春信到孤山,冰雪肌肤不觉寒。月下水边看未足,折来更向手中看。”[24]明陶宗仪撰《南村诗集》卷四《题和靖观梅图》:“小朵遥岑隔翠漪,背笼衣袖立多时。暗香浮处催诗句,落叶昏黄分外奇。”[25]陶宗仪由写林逋观梅进而写到林逋拥炉觅句,如其同卷《题和靖拥炉觅句图》载:“一童一鹤住西湖,千古高风识画图。水影月香成绝唱,苦吟犹自拥寒炉。”[26]从这首诗中似乎能看到一些《西湖吟趣图》中诗句的影子。又,元唐元、明刘嵩、胡奎、虞堪、龚诩等诗人也都题写过林逋《观梅图》,这些足以说明后世文人和画家对《观梅图》的喜爱。其二,钱选品行高洁,学问精深,入元后隐居不仕,以吟诗作画自娱,是元初三吴文人的代表,也是南宋遗民的一个缩影。这是他的绘画被多次伪托的又一个重要因素。明朱谋垔《画史会要》卷三中载:钱选字舜举,号玉潭,霅川人,宋景定间乡贡进士,元初有“八俊”之号,以子昂为称首,而舜举与焉,及子昂被荐登朝,诸公亦相附取宦达,独舜举龃龉不合,流连诗画,以终其身。[27]黄公望对钱选品格、学问和绘画亦褒赏有加,其跋《浮玉山居图》曰:霅溪翁吴兴硕学,其于经史贯串于胸中,时人莫之知也。独与敖君善讲明酬酢,咸诣理奥,而赵文敏公尝师之,不特师其画。至于古今事物之外,又深于音律之学。其人品之高如此,而世间往往以画史称之,是特其游戏而遂掩其所学。今观贞居所藏此卷,并题诗其上,诗与画称,知诗者乃知其画矣。至正八年(1349)九月八日,大痴学人黄公望稽首敬题,时年八袠。[28]按,敖继,字君善,闽中大儒,究讨经史,尤长于三礼。黄公望将敖君善与钱选同论,从一个侧面说明钱选品格之高,学问之大。钱选学问和人品被其画名所掩盖,足以反映其在绘画上声誉之盛。这是钱选绘画伪作大量产生的社会背景。其三,钱选由宋入元,生于赵孟頫、黄公望、倪瓒等画家之前,在宋元变革之际,是元初绘画新貌的先锋。李永强先生在《元初绘画新貌的先锋》中提出,钱选的先锋性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第一,钱选进一步发展了诗、书、画、印融于一体的艺术形式;第二,钱选较早的自觉地绘画复古实践;第三,钱选绘画以行草书入画的粗笔书写性探索与写心的表达;第四,钱选对元代画坛领袖赵孟頫产生了影响。”[29]尽管后来由于种种原因,他在元代画坛上的地位逐渐为赵孟頫以及后起的“元四家”所取代,但他创作了《观梅图》《浮玉山居图》《花鸟图》《白莲图》等名作,在当时画坛具有一定的影响力,伪造他的画依旧能够牟利。这应该是其《观梅图》被多次仿造的又一个原因。注释:
[1]英和等《石渠宝笈三编》,载《续修四库全书》子部1079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第433页。[2]杨仁恺:《中国古代书画过眼录》,辽宁人民出版社,2019,第513页。[3]同上。[4]同上。[5]徐邦达:《古书画鉴定概论》,故宫出版社,2015,第18页。[6]钱选,《白莲图》卷,纸本设色,纵32.3cm,横90cm,山东博物馆藏。[7]夏文彦:《图绘宝鉴》,载卢辅圣主编《中国书画全书(二)》,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第885页。[8]郁逢庆:《郁氏书画题跋记》,卢辅圣主编《中国书画全书(四)》,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第563页。[9]李永强:《元初绘画新貌的先锋》,上海书画出版社,2018,第52页。[10]张照等:《石渠宝笈》卷三十三,载《文渊阁四库全书》子部825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第342页。[11]此图有乾隆“戊寅(1758)嘉平月”仿本,画面内容与《西湖吟趣图》相近,《石渠宝笈续编》卷四十六著录。见王杰等:《石渠宝笈续编》卷四十六,载《续修四库全书》子部107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第420页。[12]王杰等:《石渠宝笈续编》卷五,载《续修四库全书》子部1069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第657-658页。[13]同上书,第657页。[14]爱新觉罗·弘历:《御制诗五集》卷一,载《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1309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第236页。[15]爱新觉罗·弘历:《御制诗二集》卷四十六,载《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130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第17页。[16]王杰等:《石渠宝笈续编》卷五,载《续修四库全书》子部1069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第658页。[17]王杰等:《石渠宝笈续编》卷四十六,载《续修四库全书》子部107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第420页。[18]朱存理:《珊瑚木难》,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2,第483页。[19]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载卢辅圣主编《中国书画全书(七)》,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第8页。[20]吴昇:《大观录》,载卢辅圣主编:《中国书画全书(八)》,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第462页。[21]余绍宋:《书画书录解题》,江兴祐点校,西泠印社出版社,2012,第246页。[22]仇远:《山村遗稿》,载《续修四库全书》集部132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第635-636页。[23]刘克庄:《后村题跋》,商务印书馆,1936,第208-209页。[24]吴澄:《吴文正集》,载《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1197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第856页。[25]陶宗仪著:《〈南村诗集〉笺注》,吴春荣、俞仁良笺注,上海教育出版社,2019,第504页。[26]同上书,第522页。[27]朱谋垔:《画史会要》,载卢辅圣主编:《中国书画全书(四)》,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第549页。[28]钱选,《浮玉山居图》卷,纸本设色,纵29.6cm,横98.7cm,上海博物馆藏。[29]李永强:《元初绘画新貌的先锋》,上海书画出版社,2018,第14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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