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江诗选:我有一双流血的眼睛

论史近现代 2024-10-18 00:27:44
▲ 韩江,1970年生,毕业于延世大学国文系,现任韩国艺术大学文艺创作系教授,当代韩国文坛最具国际影响力的作家之一,202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代表作有《素食者》《植物妻子》《少年来了》《白》《失语者》,诗集《把晚餐放进抽屉》等。

Summer II

The Tumbled S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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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流血的眼睛

我有一双流血的眼睛

除此之外还拥有什么

都已经遗忘

没有甜蜜的

也没有苦涩的东西

柔软的

脉搏跳动

静静地揉搓心脏

不经意间忘记了

怎么会

再也无路可走

所有东西看起来都不是红色,只是

不相信一切静谧的东西,决定省略

呻吟

用如同卵膜般轻薄的眼皮

闭上眼睛休息的时候

那时我对自己的脸颊不满

也不喜欢我的嘴唇、饱经风霜的人中

我有一双流血的眼睛

02

马戏团女郎

我看见一个吊在空中的女人

用红色的长布条

裹住赤裸的身体

坟墓顶端那深蓝色的星辰

殉葬的我们眼睛发光

豁然

每次解开缠绕在你身上的布条时

啪嗒

啪嗒

生命坠落的声音

别担心

我有九条命

不,也许是十九条、九十九条都未可知

死了九十八次,又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

像胎儿一样弯着腰

再轻巧地坠落一次吧

缠着红色绳索的腿

再伸直一些

弯曲的脚踝

向空中平伸

就像蒙上眼睛的小丑抛起的

各种颜色的球一样

越来越快,或者

永远漏失

啪嗒

啪嗒

如果听到

举行葬礼的声音

哭喊的声音

我会出去迎接

继续

继续往下一些

03

解剖剧场

一副骸骨

斜靠在石碑上

将手放在

石碑上另一副骸骨的额头上

由细致的骨头

构成的手

那样小心翼翼地

整齐张开的手

眼神空洞的双眼

凝视着眼神空洞的双眼

(我们没有对视的眼睛)

(没关系,就这样再待一会儿吧)

04

没事了

孩子刚出生两个月的时候

每天晚上都哭

不是因为肚子饿

也不是因为哪里不舒服

没有任何理由

从太阳西下到晚上,整整三个小时

担忧如同泡沫般的孩子会消失

我双手抱着

在屋子里绕了无数次,问他

怎么了

怎么了

怎么了

我的眼泪落下

有时还滴进孩子的眼泪中

某一天

我突然说出

没有任何人教过的

没事了

没事了

现在没事了

如同谎言一般

虽然孩子的哭声没有停止

平静下来的

虽然是我的哭泣,但

应该是偶然的一致吧

几天后孩子就停止了夜晚哭泣

过了三十岁才知道

当你在我怀里哭泣的时候

应该怎么办

静静地看着哭喊的孩子的脸

对着那极咸且如泡沫的眼泪说道

没事了

不是怎么了

而是没事了

现在没事了

05

安静的日子2

我去关上阳台的窗户

在雨水飞溅进来之前

(别碰我)

蜗牛为了移动,身体从壳里爬出来后说道

留下半透明

黏稠的污迹,稍微前行

为了稍微前行,将柔软的身体从壳里

为了稍微前行,伸出灵敏的身躯

从铝合金窗框之间

别刺我

别踩烂我

不要在一秒之内

压碎我

(但是没关系,不管你是刺我还是砸碎我)

就这样

再稍微前行一丁点

06

自画像。2000年冬天

楚国有一个男人

为了去西安买了马、马车,雇了车夫

出发之时,人们说道

那个方向不是去西安的路

男人回答

这是什么话?

马匹壮硕、马夫老练

还有精心制作的马车

旅费也很充足

别担心,我

一定可以去西安

岁月流逝后

在日暮的沙漠中

吃的东西、携带的钱都耗尽了

马夫逃跑

马匹也都死了

只剩一个生病

脚底被埋在沙地里的

男人

在干涸的喉咙里

只存留无尽的尘土

回返的足迹

早已被路上的风抚平

执着、傲气、斗志

任何热情和凄惨

以及忍耐

都不能把男人带到西安去

楚国的男人

眼盲

病重,永远

去不了西安

07

镜子彼端的冬天 6——重力线

事物坠落的线

从空中到地面

明确地

一个点和

最快连接不同点的

冷酷或残忍的

直线

带有羽毛的东西

六角形的雪花

宽而飘逸的

若不是这个就无法避开的线

走在白人修建的

白人的街道上

仰望用马蹄踏着杀戮记忆的

罗卡的铜像时

我想着镜子此端和相反一端的屠杀

我想着因乱刺

导致死亡的直线

我想着完全无法隐藏直线的

人类身体的柔软,以及

一次

完全到来的

重力的直线

我记得你的沉默

你不相信神

也不相信人类

08

回想

即使是无所留存的天地

剩余的还是很多

那年晚春

踩碎洒落的疲惫时光

窗户依旧亮起

噩梦习惯性地穿梭于现实

即便咬紧牙根,后背依然冰冷

如一声巨响般凝结之时

在如粉末般的阳光前

就那样

闭上眼就结束了

候鸟从冬天开始,不,从前一年的冬天,不不,

从再前一年的冬天开始

以喉咙疼痛的程度啼叫着

有时下雨,有时放晴,三餐饭始终如一,啊啊

如果活着只是一场巨大的葬礼

那我真想知道我们剩下的是什么

年幼弟弟的画面一如往昔,因子弹和手榴弹

而号啕大哭,在那缝隙中屹立

幸存的英雄们的微笑坚毅无比

那年晚春,每棵树飞扬的并非花粉

破裂的希望碎片

凹陷的脚掌偶尔被割破而流血

被封锁的街道上,一只脱落的鞋始终没有回来

从天地涌来的噩梦在淤血的背上喘息

那天空

那树木

在那些阳光之间

我内在干涸的河床发出啧啧声响后裂开

在留存一切的天地间

没有留存任何东西的那年晚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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