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矿山经过两年的勘查和准备，明天就要正式开工了，所谓开工就是放炮，听第一声炮响，见第一车矿石，这是矿山的大事。万事开头难，第一步走好了，今后的路就会顺遂。各个矿山对于放第一炮都要举行个仪式，这个仪式因人而异，因地得名。有些大型矿山开工，各种设备和人员整齐排列，上级领导光临现场，公司领导讲话，工人举手宣誓，鞭炮齐鸣。彩旗飘扬，锣鼓喧天。

我们矿山在喀喇昆仑山深处，探矿面积不大，是个民营小矿山。我们矿山老板是东北沈阳人，矿长是福建人，釆矿施工队是温州人，老板加工人还不到三十人。李矿长曾经担任多家矿业公司的矿长，是一个熟悉矿山各种门道的人，温州施工队负责人老林原来是搞酒店的，相信占卜、风水之说。李矿长和老林一拍即合，决定摘一个祭拜山神的仪式。

李矿长亲自动手，用机械在去往矿点的路旁山崖下挖出一个小平台，用木板和石块垒砌起约一米高左右的小神龛，小龛里面辅上黄绸，神龛两端挂上红绸，龛内却供奉着一尊老林从温州带来的塑料制作的关公。龛前的小平台上摆放着一个香炉，祭拜的时候还要摆上几样供品。

据李矿长讲，祭拜当天要在神龛前杀羊宰鸡。山上炮响之时，杀羊之人要一刀砍下羊头，摆放至神龛前的平台上，同时还会宰杀两只大公鸡，用鸡和羊头敬献山神。同时全体矿山人员都要下跪叩拜，乞求山神保平安，发大财。

我是矿山地质总工，李矿长和温州老林也都很尊重我，来征求我的意见。祭拜山神建龛上香我不反对，但是杀羊献首太残忍，太血腥。我知道给山神献羊贡鸡是假，他们想借由吃羊肉鸡肉才是真。下跪叩拜我不能阻止别人，但我是党员，是举过手的人，我不会去跪拜虚无飘渺的山神，我只知道随时遵守各项安全规章制度才能保证安全。

山里有山里的规矩，信则有，不信则无，不能去强求别人。在山里工作的矿工们，各种危险无处不在，矿工们只求平安无事，只盼老板及时发工资，千万别欠薪。矿工们远离城市家乡来到昆仑山打工，都是为了平安挣钱养家。矿山工作危险，求财平安是首要。人人都知道没有什么山神，却又盼望有山神来保佑自己，保平安！这是山里矿工们最真实的想法。就这样，虚幻世界里的山神成了矿工们心中的守护神，把自己，把希望寄托在所谓的山神身上。

为了不扫大家的兴，我说：露天爆破不确定因素很多，明天我要在爆破现场监督检查工人作业，不能参加祭拜山神的仪式，祭拜的事情由你们自己去安排吧。老板已经从沈阳飞至喀什，副矿长也开车到喀什接老板等人进山，今晚就到。李矿长请示老板后开车前往十几千米外的塔吉克人居住的克打石村，向村里牧民买羊买鸡。几经讨价还价，李矿长以1500元的价格购入一只肥羊，又以200元买来两只大公鸡。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明天上午十点炮响祭拜山神。

一只又肥又大的羊，李矿长把羊拴在矿部门前的旗杆上，几米远的地方就是我的办公室兼宿舍，从窗户就能看见那只可怜的羊。

羊似乎知道恶运来临，羊静静地站在旗杆下，仿佛能感受到生命的沙漏正在一点点流逝。这只羊非常安静，默默站在旗杆旁不挣不叫，它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深深的哀愁。我坐在窗前看着这只羊，它的眼神暗淡红肿，一种对死亡的恐惧让我不敢再看。我取出两个苹果走出房间来到羊的面前，我把苹果放在羊的嘴边，羊却扭过头看着我。

羊的眼睛里充满哀愁与恐惧，却蕴含着一种莫名的平静，仿佛羊已接受了这不可逆转的命运。我叹口气，把苹果放在羊的身旁，心里非常难受，羊抬起头看着我，似乎在向我做最后的告别。这一刻我看见羊的眼睛里充满泪水，羊缓缓闭上双眼，泪水从眼角漫漫流下来，滴落在满是沙尘的地上。

那一夜，我失眠了。天亮的时候这只羊开始哀叫，声音很轻很轻，向一个孩童的哭声……

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饭，我特意多拿了两个馒头放在背包里面。老板和李矿长特意喊道：早点下来吃羊肉啊！我摆摆手，带着两个爆破工上山来到爆破点。炸药提前都装好了，只是把导线连接起来就可以了，就等那定好的时刻到来。

九点五十五分，李矿长在对讲机中寻问是否准备完毕，九点五十九分，对讲机里传来老扳的声音：……五、四、三、二、一，爆破工听不见对讲机中老板的声音，他只看我的手势。我高举的手在老板吐字清晰的“一”字声中并没有落下，我知道炮声就是那只羊的末日，我的手仿佛就是砍向那只羊的那把刀，我间接成了杀死那只羊的刽子手。一秒钟有多长时间？我只是想让那只羊再多活一秒钟。我的手放下了，爆破工按下了起爆器。一阵烟尘飞起，炮声震耳欲聋，我仿佛看见了那只羊最后绝望的眼神，也仿佛听见了那只羊最后的哀呜。

炮响之后，我让两个爆破工赶紧下山去吃饭，并对他们说我还要到二号矿点布置明天的爆破，中午不回去了。我来到矿点下面的一条小溪旁，我坐在一块巨石上，心里很是不好受。昨晚羊绝望的哭叫声还不时在我耳边回响，我的眼前是祭台那只睁着眼睛的羊头。我望着四周的大山，我想大喊几声：山神，你看到那只羊头了吗？你听见那只羊的叫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