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Subwater

要说COS哪位动画大师或者漫画大师笔下的角色，在网上会更容易获取流量，齿模技工出身的伊藤润二绝对是其中的代表：

他的恐怖漫画影响力广泛，顺理成章地会有不少改编作品，无论是真人电影及剧集，还是动画。

回顾一下之前的改编作品，如《富江》系列、OVA《鱼》等等，有平庸的，也有不差的，喜欢伊藤润二漫画的观众想必也是很期望能看到真正更高质量的。

近期，《漩涡》的改编动画推出，从豆瓣上的评分及部分观众的感受来看，或许我们真的等到了这样的一部对得起伊藤老师的作品。

在情绪需要得到宣泄，而欲望被不断挑动，暴力的、充满戾气的、猎奇耸动的画面都可以在手机频频看到的时代，我们还能从伊藤润二的黑白漫画中阅读到什么？

是不安全感？是可怕的失控？是面对群魔乱舞与人心败坏的苦闷无力？

伊藤老师通过创作漫画纾解了自己的某些焦虑，我们的焦虑又何去何从？

相信我，看过了《漩涡》之后，你一样不清楚上一个问题的答案。

漩涡缠身，逃无可逃

在这个如同箱庭般的小镇里，有东西按耐不住它的本能，紧紧注视着各式各样的人们，以及阴沉的一切。

很少人在街上活动，却见一阵阵漩涡状的风经过，这座小镇的名字预示着眼前的景象未来所演变出的样子——黑涡。

黑涡，黑祸，这对现在的五岛桐绘来说，除去字面上的意思之外，没有更深层次的认知。

她放学途中所经过的草丛中，那些卷曲着的植物，正与某种不祥之气互相呼应——镇中央的蜻蜓池是知道的。

桐绘要去车站与男朋友斋藤秀一会面，这个戴着眼镜、目光看上去比同龄人成熟的男生，在临近的绿山市上学。

秀一心事重重、尽显疲态，他十分讨厌黑涡镇，天空与水流都形成了众多奇怪的漩涡，桐绘摸不清他内心的焦躁不安以及混乱。

桐绘得知秀一想要逃离此地，从男友的神神叨叨之中，她还了解到，秀一的父亲沉迷各种带有漩涡图案的东西，无法自拔，连班也不去上了，没有亲眼目睹的她，尚未知晓事态已经变得无法收拾了......

《漩涡》原作将灾祸是会循环再现这种对世界的看法，作极端化的呈现，用一系列强设定铺排那些无法避开的恐怖事件，从个人失控升级到集体失控，神秘超自然现象不断将人类逼到死角，形成大规模混乱，直到无人生还为止。

本作之所以能够吸引人，一是伊藤润二对漩涡到处都是、缠人至极的主意该如何具体展开，有细致精巧的设计，比如说秀一的母亲在丈夫死亡后，患上漩涡恐惧症，只要身体上有漩涡的形状，她就一定要清除之，为此不惜自残，经医院治疗得到缓解后，秀一意外发现了隐藏在耳朵里面的耳蜗，他极度担心母亲知道这个事实后的残酷举动......紧张感逐渐拉高，并且制造出足够的悬念，勾起读者想知道谜题答案的好奇心。

二是读者虽然怕看，但伊藤润二美丽却充满线条及狂气的漫画风格，又令人忍不住想看看画面还能有多怪异。

《漩涡》动画：

黑白世界，恐怖再现

动画正式播出，其整体的制作质量并没有辜负观众的期待。

五年来，关于《漩涡》动画的更新进展一直缓慢。2019年首度曝光后，作品会否面世？最终，出品方Adult Swim和Production I.G USA成功将作品推出。不过，制作的日程计划并不顺利，新冠疫情一度威胁到节目的整体进度。

“疫情让制作停滞了将近一年，这是对我们影响最大的因素，”执行制片人兼Adult Swim动画及动作剧集部门高级副总裁（SVP）Jason DeMarco说。“我们的团队很小，所以即便只有少数成员及其家人生病，也对制作进度和我们的士气造成了重大打击。让节目‘死而复生’确实充满挑战。”

DeMarco还说：“我们的目标是让动画尽可能接近一种真正令人不安的感觉，这是伊藤老师在许多作品中所展现出的，而我们在之前的改编动画中没有感受到。”

早在预告片推出的时候，对动画的第一印象正是黑白色调，并不是说伊藤润二漫画的改编动画用了全彩色来表现就必定难以下咽，这一版的《漩涡》如此选择，或许可以理解成是为了贴近原作，同时也跟之前的《伊藤润二惊选集》、《伊藤润二狂热：日本恐怖故事》作出视觉上的差异。

第一话对城镇的氛围营造得与阅读漫画时的感觉基本一致，即大事将要发生的阴森以及日常的沉闷混杂在一起，难分难解。

为什么要用黑白色调来动画化？这个想法实际上来自DeMarco的朋友，同时也是长期与Adult Swim合作进行配乐的Flying Lotus。“他说‘你应该用黑白来做这部作品’”，DeMarco回忆道，“我认为这是个很棒的主意，并在第一次与导演长滨博史（代表作包括《虫师》系列、《重金属摇滚双面人》等）讨论这部作品时提了这个建议。他告诉我他其实也在考虑这件事，并对此感到非常兴奋。”

为了实现这一效果，动画师们结合了传统动画与动作捕捉技术。DeMarco解释道：“长滨的构想是先使用动作捕捉技术创建所有CG画面，再进行重新绘制，这样可以让动画师们更好地处理伊藤老师那极为细致的线条风格。”然而，这个做法比团队最初预期的更加昂贵且耗时。他补充道：“制作黑白动画的决定最终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挑战，但显然成品效果极为出色。”

顺带一提，在长滨博史执导的《恶之华》中，采用了转描技术进行制作，不过最终的成品被当时的一些动画观众吐槽出戏，并有种谜之喜感。

层次较为丰富，环绕在耳边，甚至像是盘旋在脑内的配乐，似蠢蠢欲动、似撕裂、似伏击、似倾泻直流，增强了动画的惊悚效果。

根据介绍，就像故事本身一样，漩涡也是作曲家科林·斯特森（Colin Stetson，代表作包括《遗传厄运》、《降临》等）创作配乐的起点，他探索了以不同方式将漩涡转译成音乐。

他在配乐过程中使用了自职业生涯开始以来就为人所知的循环呼吸技巧，在13首曲子中，他的技巧表现为悠长、蛇形的萨克斯风旋律，那持续的、重复和循环的音符，创造出一个催眠的音床，将观众进一步吸引到故事里面。

斯特森巧妙地将扭曲的木管乐器声及弦乐声层层交织在一起（弦乐由他常合作的搭档马特·科姆斯演奏），配乐的循环在自身内部转动，并在不断发展中颠覆过去的线索，以反映小镇陷入疯狂和混乱的过程。

角色动起来后，与漫画相比，还原度是不错的，少女的美感与人在受到漩涡诅咒时的扭曲异变都保持住了其应该要有的样子。

█ 桐绘的初登场：

漫画

动画版

█ 黑谷的初登场：

漫画

动画版

█ 黑谷被漩涡诅咒后，头上出现螺旋状“脑洞”：

漫画

动画版

█ 秀一的父亲利用自己身体表现出漩涡：

漫画

动画版

█ 秀一的父亲死后，火葬时所化成的巨大黑烟：

漫画

动画版

此外，动画有一处细节做得比漫画更周到，秀一的母亲由于漩涡恐惧症而要剪掉自己的指纹时，其中一个特写镜头呈现了剪刀开始切到手指肉的过程，而漫画没有这样的处理，前一个画格给了手指头的特写，后一个画格直接就是它们被剪烂出血。

漫画

动画版

故事方面，从第一话就可以看出，有对原作进行了删减，而且黑谷和蜗牛人的部分提前出现。

在原作中，伊藤润二并不会比较快地就将具有冲击性的恐怖画面呈现出来，他讲究的是悬疑的逐步深入，要有铺垫，逻辑上能够说服读者。

桐绘先是遇见了正紧盯着蜗牛看的秀一的父亲，与秀一会面后，主动提起这件事，秀一也只是稍微揭示其父最近确实行为怪异。然后下一段情节是秀一的父亲委托身为陶艺家的桐绘的父亲，制作带有漩涡图案的盘子。接着桐绘和秀一再次碰面，后者透露父亲在喝味噌汤及泡澡时对于漩涡图案的执着，面对没有当一回事的桐绘，他直接带对方回自己家亲眼见证。

于是才有了秀一的父亲转动双眼的场面，在此之前，他和妻子争吵，继而说出了一个重要的设定——漩涡可以通过自己的身体去表现。

动画首先将秀一的父亲看蜗牛入迷这段删去，桐绘与秀一的两次对话合并成一次，转眼睛“那道菜”提前端了上来。

如果像阅读原作那样，观众看动画时代入的是桐绘的视角，两边的眼球灵活地到处转动的镜头插入，桐绘仍是无知的状态，而由于菜提前吃到了，观众就有了一个比主角知道更多内容的视角，TA们倒是有可能被这一幕吓到，不过悬疑的味道比较不够，这种改编的思路与伊藤润二的习惯不太一致。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转眼睛的提前插入，对比漫画当中的描述，似乎也更加简洁了。动画还删掉了秀一的父母吵架的剧情，将“我意识到可以通过自己的身体表现漩涡”这句台词放到秀一的父亲在桐绘面前变异，伸出巨舌并卷起来之前。

但这又会导致一个在逻辑上稍微让人困惑的地方，观众早就知道了秀一的父亲不仅痴迷各种带有漩涡图案的物件，他还开始通过眼睛来表现出漩涡，那他为什么还要委托桐绘的父亲制作盘子呢？

漫画则是在两位父亲会面，委托完成过后，才交代了秀一的父亲严重到“玩弄”自己的双眼，其妻扔掉了漩涡收藏品，他说没了也罢，随即眼球肆意滚动，“身体扭扭变大法”练成，最后他再说出已经不需要盘子，癫狂程度进一步升级。

恐怖与科幻，他全都要

在《漩涡》的后记中，伊藤润二以轻松幽默的口吻，开玩笑地讲述了自己的创作过程：

他为了“解开漩涡的秘密”，凝视漩涡到头昏目眩、看相关文献到睡着、吃了不少螺旋状的食物、还试着养蜗牛，留下一堆便便。

伊藤老师甚至还得知，在某县的深山里，有个人能解开漩涡之谜，于是他就与责任编辑火速赶到目的地，结果却是一个梦。

直到他突然发现深山的漩涡仙人到自己家蹭吃蹭喝，才惊觉这原来不是梦，真的是没完没了了......

而这部作品的创作灵感，则源自有一天，他觉得耳朵有点痒，于是在用手去挖的过程当中，想到里面有耳蜗。

对于如何挖掘人性的阴暗面，伊藤润二在一次专访中说，他喜欢并善于观察到他人内心所隐藏的黑暗，譬如说想害人的想法，或者说十分自恋的心理，他将这些变成创作的一部分，他觉得人性阴暗面很适合成为恐怖漫画的主题，在构思剧情与绘制漫画的过程中，适时还会加入科幻的设定。

有人认为伊藤润二早期的漫画专注于“个人的扭曲”，后期则是外界环境所导致的集体疯狂，伊藤老师说，他的作品最初通常以单个角色为中心展开故事。作为创作者，在早期的经验较为有限，因此创作往往围绕自己熟悉的事物进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视野逐渐拓宽。例如《人头气球》就是基于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东西，自然而然地呈现出对外界环境的回应。

伊藤润二

《人头气球》

关于外界环境与人类之间的关系，伊藤老师的理解是，人的行为逐渐影响到自然，而自然的不良反应最终又回归到人身上，这实际上可以看作是世界对人的报复。

在创作习惯方面，伊藤润二在创作中短篇漫画时，通常会先撰写故事大纲，按步骤逐步展开，确保故事的主线明确后再开始绘制。相比之下，长篇漫画的发展由于时间线较长，他觉得如果一板一眼地进行，可能会显得非常枯燥。因此，他选择让故事自然发展，才能展现出其中的起伏和变化。

对伊藤润二影响最大的是楳图一雄的作品，尤其是《漂流教室》。因为姐姐喜欢看恐怖漫画，伊藤润二便顺手拿来翻阅，看完后觉得非常有趣，从小就开始尝试画类似的内容。此外，日本作家筒井康隆的作品也给了伊藤润二很多启发，特别是在构思和创意方面，对故事如何展开，伊藤润二非常有兴趣。美国恐怖、怪奇及科幻作家霍华德·菲利普斯·洛夫克拉夫特（H.P. Lovecraft）也对他的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特别是在场景和氛围的塑造上。

关于改编太宰治《人间失格》一事，首先背景是这样的：伊藤润二熟识的一位责任编辑已经升任到比较高的层级，有天他们讨论要连载怎样的漫画时，对方提出要不要来画《人间失格》，伊藤老师一口答应。他认为，太宰治是纯文学，本质上没有恐怖元素，如果完全按照原作来画就会显得有点无趣，所以他依然令漫画具有恐怖色彩，比如主角杀了人之后，死掉的人成为幽灵跑出来作祟。不过他也坦承，如此改编会有点担心太宰治的忠实读者来抗议。

《人间失格》

恐怖的情节是为了凸显人性的一系列命题，而对自由的理解，伊藤润二曾经说过：

“人生在世本来就是自由的，超过自由的范围就是任性，就像癌细胞在体内也是自由的，放任不管的话便不断增殖，成为一种病使人死亡。自由跟失控也是一线之隔，重点在于控制。以富江为例，她非常任性、目中无人，顺从自己的个性追求自我的美丽，我以前主张人在极度追求美丽之后，就会变成恐怖。”

而提到《富江》这部既是出道作也是代表作的经典，除了说其灵感来自伊藤润二学生时期那位出车祸不幸离世的同学外（当时的他觉得死去的同学好像并未消失过），还有另一段故事：

过去伊藤老师有“女性恐惧症”，面对女性会手足无措，心里非常害怕。经由画杀不死的富江，慢慢淡化、发散掉对女性的害怕。此后他知道如何认知爱，接着结婚生小孩，他说：“《富江》确实是我对抗自己的转折点。”

《富江》被改编成多部电影，漫画家与改编方的关系可以变得很复杂，伊藤老师的看法则是：

“改编的话，必须迎合电影的相关制作，《富江》被改编了这么多次，我认为演员人选十分重要，如果女主角选错，故事就不成立了。塑造富江时必须先明确她没有人性且骄傲，如果编剧改成对人有爱，和原先设定的性格大相径庭的话，这才是我在意的事情。每个导演都有专属自己说故事的风格，只要不脱离我坚持的前提，便能接受，也才能被观众接受。”

他还提到，电影系列中，最喜欢的应该是《富江 vs 富江》 （2007），并称赞演员阿比留优的表现好，虽然跟漫画的印象可能没有百分之百相似，但在这部电影中能打动到自己。

伊藤润二对已发生的事情没有太大的兴趣，对于未来、未知的事情兴趣浓厚，这在他的作品中得到体现，比如他说，“《地狱星》所呈现的集体失控，像是宣告地球末日将到，而只有一架火箭，仅能载一百个人，唯有幸运抽到签的人才可脱离爆炸的地球。我想描写的是地球人在无从选择或不被选择的状态下，如何疯狂，那样的话，单有恐怖是不够的，还需要有科幻的元素。”

不少读者可能会好奇伊藤老师在工作上的时间安排与创作习惯。他的作息比较随性，并不像大家所想象的那样，要很安静的环境才可以更好进行工作。画到半夜的时候，他内心确实会有点发毛，所以他喜欢周围有声音流出，这能带来安全感，具体听什么取决于当时的心情，有时放八卦节目，有时是爵士乐、古典音乐。不过，伊藤老师讨厌车子经过时发出的噪音。

在创作过程中，伊藤润二是否会首先预设目标受众？他表示：“我的作品会根据每个杂志的方向做些调整，因为日本的读者群体相对明确。比如说，如果《富江》最早不是发表在《月刊ハロウィン》，而是其他杂志，我自然会做出一些改动。不过，我不会刻意预设受众，毕竟，创作漫画最重要的是让自己享受整个过程，况且，恐怖漫画的读者群较为小众，并非大众喜爱的类型，故与其迎合市场，不如专注于为喜爱自己作品的读者提供更好的内容。”

凭借《富江》出道以来，伊藤润二多少背负着压力，他觉得压力源自对作品有要求，重点是寻找到平衡。他会反思自己，“要评断自己作品的话，短期是看不太出来的，时间需要长一些。我觉得以前的画没那么细致，没那么美，回头看自己的不足，这对创作者是挺重要的。”

尽管改编迎来挑战，制作过程不容易，但从已经播出的第一话来看，这部《漩涡》的动画，在视觉和氛围上还原了漫画的恐怖感，尤其是采用黑白色调的表现手法，去接近伊藤润二细致的画风。同时，动画在叙事上的删改与调整，有不错的地方，也有逻辑上稍微让人起疑的地方。至于之后的表现如何，是稳到底，还是质量出现下滑，我们拭目以待。

对于已经熟悉原作的观众来说，动画版本无疑增添了新的视听体验，而对于新观众，它则是一个进入伊藤润二诡谲世界的入口。无论是哪种类型的观众，都能在这部作品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惊悚时刻，或许这也正是伊藤润二作品的魅力所在——不仅仅是带给我们恐惧，还让我们在恐惧中进一步理解自己与这个诡异世界的关系。

你有哪些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漩涡呢？你觉得《漩涡》的动画化是成功的吗？欢迎留言分享！

参考资料：

1. 聯合文學 1月號/2016第375期 (電子雜誌)

2. vulture︱‘I Still See Spirals’: How Uzumaki Finally Made It to TV

3. goseetalk︱Interview…Composer Colin Stetson on the Musical Terror of ‘Uzumaki’

4. 界面新闻︱【专访】恐怖漫画家伊藤润二：我觉得人身上有很多很多可怕的地方

5. businesstoday︱他靠追求完美的執著 創作經典《富江》 恐怖漫畫大師伊藤潤二：人生就一次 總要放膽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