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记事·人物记·张叔(一

文石斋主聊文化 2024-04-05 07:05:14

故乡记事·人物记·张叔(一)

1983年暑假过后,高一升高二,我按照己个儿的志愿进入“文科儿班儿”,跟来自高一三班的张永宝同学同桌儿。

永宝儿憨厚实惠,我们很快就成为非常要好儿的朋友。永宝儿家在川林公社儿后刘儿庄儿,从倴城回家有两条道儿,一条从倴城往西,走到官寨儿朝北,转向去往滦县张各庄的官道,到梁各庄往东拐,经川林,再往东北走一里地,就是后刘儿庄儿;一条是从倴城经我们庄儿的官道,往北走到胡家坡,往西走到程庄儿,再向西北到川林,从川林庄东儿斜着往东北,到后刘儿。

因为愿意跟我一块儿走,学校放“回家周”或放假,永宝儿大多数儿时候儿都是走经过于家泡的“东边儿道儿”,在于家泡跟我分手以后,再一个人儿回家。因为总走这条道儿,永宝儿偶尔也会在我们家儿歇一歇儿,跟我的父亲母亲拉会儿嗑儿,赶上响豁饭,就在我们家儿吃。

跟我的父亲母亲熟了,永宝儿跟老人很亲,邀请我也上他们家儿看看,认得认得他家儿人。在我们看来,这样儿我们就是真正的哥儿们儿,甚至有点儿“干哥儿们”、结义兄弟的意思了。

寒假过了春节的时候儿,永宝儿来接我。父亲母亲给我“搭兑”了简单的礼物儿,去拜望“叔”——永宝儿的父亲岁数儿比我父亲小不少,论着我应该叫叔。

令我想不到的是,永宝儿的家竟是这么“破厮什烂”:当院儿没有院墙,是着秫秆夹的“寨子”,梢门很小,歪斜在一边儿,当院儿很长,因为是冬天,种的瓜果儿蔬菜都已经收割,显得很是荒凉,破烂什物儿东一堆西一块儿地随地扔着;进了过道屋儿,锅台、风箱、界墙和房顶经多年烟熏火燎,都是很重的暗黑色儿,加上间量儿很窄、“脊界”又矬,整个屋儿显得“黑咕隆咚”;东屋儿是主卧室,靠北墙的躺柜、南面儿的窗户、窗户隥儿、房顶上的椽子檩陈旧暗黑,只是比过道屋儿略微亮堂一些。

那时候儿我们家儿已经住进两三年前新盖的平房,我当时心想:这可真不像个人家儿!

然而,就是这个不像个人家儿的家,却在这一天、从此以后的很多年,给了我多少温暖!

当永宝儿会我到家儿,叔在过道屋儿的大灶上已经忙活着炒菜了,看见我们到来,赶紧撂下手里的活计,两步并作一步儿地迎出来,让我进屋儿:“早就说让永宝儿叫你来,今儿可来咧!快进屋儿歇着!”

永宝儿的大哥给叔打下手儿烧火,欢喜地搓着手儿,迎着我知不道说啥好,只是立在那儿微笑,永宝儿的三弟和妹子更像亲兄弟妹子一样儿,亲热地叫着“哥”,左右一边儿一个拉着我的手陪着我进屋儿。

我进屋儿坐定以后,永宝儿上过道屋儿给叔、大哥帮忙,三弟和妹子陪我拉嗑儿。时间不长,菜炒好,端上炕桌儿,一家人上炕吃饭。

叔让我喝酒,我本来不会喝酒,又觉着己个儿第一回来家儿,还是学生,推辞不喝,但叔的热情远超我的想象,只得少喝了一点儿。从我到家儿一直到我端起酒盅子,吃完饭再拉一阵儿嗑儿以后离开,叔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

后来我才知道,叔操持这顿饭是多么不容易。永宝儿家婶儿前几年因病故去,为给婶儿治病,花了不少钱,婶儿过世以后,正当壮年的叔为了几个孩子没有续弦儿,又当爹又当妈,而且除了大哥下学以后在家儿是个帮手,永宝儿、三弟和妹子都在上学,日子过得不仅艰难,更十分穷苦。为了准备这顿饭,叔先天儿就到川林集上买了肉、菜,这天又早早儿地备菜炒炖,虽然只是几个庄稼菜,但叔是怎样“撙”出了买肉、菜的钱,又付出了怎样的辛劳!

更让我感动的是,在叔跟前儿,我感到己个儿确确实实是一个有长辈儿从心里疼爱的孩子——在我们家儿,向来的说法儿是“小子不吃十年闲饭”,从七八岁儿,我就挑着半截儿桶跟父亲浇园子、做活计,上了高中,更是每当放假回家,白天地里的活计无所不做,黑间还得跟父亲摊饹馇,第二天早早儿起来串庄卖,我己个儿也从小儿按大人的要求,把己个儿当成“大小伙子儿”,把多做活计、“替替”父亲当成己个儿应尽的责任和光荣,家里人、包括我已个儿,何尝把我当过孩子!

而在叔的眼里、心里,我就是他稀罕的孩子,叔为我一箸子一箸子地夹菜,一大勺子一大勺子地盛饭,吃过饭一句一句说的,都是盼着永宝儿和我好好儿学习、考上学,“说个有工作的媳妇儿、过好日子”……

旧时农家院

从此,差不多哪个寒暑假,我都上永宝儿家看望叔,有时候儿住个一两天儿,心里舒舒坦坦地跟叔处一阵儿。

1985年夏天,我考上河北大学,永宝儿考上保定金融专科儿学校,俩学校都在保定,开学的时间差不多,永宝儿跟我商量一起儿上学校报到。出发的先天儿,我三哥骑车子驮着我把我送到永宝儿家,第二天早下起来,叔和大哥赶着马车,把我和永宝儿送到离家三十多里的滦县火车站,帮我们排队买了车票,办理了行李托运,送我们上了火车。

有一年,也是到校前住在永宝儿家,也兴是“怯炕”,我忽然半夜儿从梦里醒来,发现光亮白得刺眼,懵愣中一阵诧异:是下雪了?但也不是下雪的时候儿啊!原来是快八月十五的月光。这月光是那么白、那么亮,永元留在了我心里。

大约在大二的时候儿,有一天永宝儿忽然来找我,说叔来了,要带我们俩上饭店吃饭,原来叔在从家里往高阳“倒动”棉花,卖了棉花回家经过保定,想就便儿看看我们俩。

在学校旁边儿一家小饭店儿,叔点了那么多的菜,而且多数儿是肉菜,就像我们俩在学校忒可怜、吃不着啥儿似的,一个劲儿地劝我们俩多吃,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俩吃,己个儿却吃得很少。

1988年,永宝儿毕业挣了工资,之前大哥也说了媳妇儿,结了婚,上初中的老妹子退学回家,只有三弟还在上学“花钱”,叔的日子眼看着越过越好,永宝儿我们俩说起来都替叔忒欢喜。

然而,世事无常,就是本常。多年的艰苦生活儿,还是打倒了叔。永宝儿和我毕业不几年儿,叔竟查出得了肺癌。叔平时抽烟很凶,几乎是一根儿接一根儿不断线儿,酒也喝得不少,但身体一直很强壮,也很乐观,跟人说话儿总是笑声不断且爽朗,哪儿能想到,在日子一天天好起来的时候儿,会得这个病?我心里很痛。

但那时候儿我的日子过得正艰难,像个陀螺又像个没头儿苍蝇似的左冲右突,上下奔波,没看过几回叔,只是让当医生的妻子为叔的治疗尽了一点儿力。

时间不长,叔过世。我在叔的身前失声痛哭,深深感觉对不起叔,心里充满愧疚。我陪着永宝儿、大哥、三弟、妹子把叔送到墓地,看着一锹锹黄土把叔的棺木掩埋,看着叔的坟头儿一点点儿鼓起,泪水止不住一次次洒落。

叔是我的叔,我的慈爱、善良、乐观、永不停歇地为儿子闺女操劳奔波的叔,我永远不会,也不能忘记的叔。

油画《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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