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没解释？莲花儿也不是说晴雯“不给钱”。

在这场争执——先不说司棋闹厨房，只说莲花儿和柳嫂子的争执——里，两人都说了两车子话。但其实，基本是“鸡同鸭讲”，各说各的理。

莲花儿：“我们丫鬟有权力吃东西！”

柳家的：“丫鬟有权力吃，但是没权力点菜！”

莲花儿：“晴雯还点菜呢！”

柳家的：“别说晴雯，就是探春和宝钗点菜，都是自费！”

柳家的这里，有点儿语焉不详。她的原话是这样说的：“别说前儿一次，就从旧年一立厨房以来，凡各房里偶然间不论姑娘姐儿们要添一样半样，谁不是先拿了钱来另买另添？有的没的，名声好听。”然后算账，再然后举了探春宝钗吃油盐炒枸杞芽儿的例子。

从“凡各房里”、“不论姑娘姐儿们”来看，当然应该包括晴雯的。但是柳家的没拿晴雯来说事儿。她是举了探春二人的例子。在她看来，这个例子更有说服力：连“姑娘”们都“拿了钱来另买另添”，你“姐儿”们凭什么白吃？

但是，莲花儿咬的是晴雯，如果柳家的拿晴雯来回答，岂不是更有说服力？“晴雯姑娘要吃芦蒿，小燕来传话时就带了五十钱。这菜也不过三二十钱，我送回去，晴姑娘还说赏我打酒吃”，或者“晴雯姑娘要吃芦蒿，我炒了送去，她当下就给我赏了钱。你回去告诉秦姑娘（司棋姓秦，秦显家的是她婶娘），她把钱送过来，我立刻给她炖！”她为什么不说？

一来，柳家的是大观园的厨役，大观园是贾府的机构。贾府并没有丫鬟点菜的规矩，也没有厨役收费的道理。晴雯要吃炒芦蒿，柳家的收钱，这些都是私底下的事，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说。

二来，晴雯可能真的没给钱——当时没给。

柳家的正巴结怡红院，想给女儿找个出路，如果怡红院的大丫鬟吃了菜而不给钱，柳家的一定不敢声张，说不定还暗暗欢喜呢。

那么，晴雯会不会利用她这种心理，故意点菜点饭地点便宜？

当然不会。看看晴雯骂坠儿时的话：“拈不得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把“眼皮子浅”，也就是贪小便宜，视为“打嘴现世”的丢人事。

晴雯非常自尊。她的判词有“心比天高”之语。同时她也不缺钱。她的月钱是一吊，还有丰厚的赏赐，而且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她自以为将来和宝玉“横竖在一处”的，连“积谷防荒”都不需要；她又没有父母家人，也不需要接济家里；就是真需要什么，向宝玉撒个娇儿，宝玉还好意思不要一奉十的？看看豆腐皮包子和撕扇子两件事就知道了。

这种情况之下，晴雯故意占便宜、点菜不给钱，是根本不可能的。可是，另一种可能，却是有可能的。

探春曾说过：“咱们是主子，自然不理论那些钱财小事，只知想起什么要什么，也是有的事。”晴雯这样的大丫鬟，是“副小姐”，也可能学了主子的做派：“不理论那些钱财小事，只知想起什么要什么”，想吃炒芦蒿就要，要了却不记得按价付钱。

晴雯不记得，有人替她记得。袭人管理“一应针线并宝玉及诸小丫头们凡出入银钱、衣履、什物等事，也甚烦琐”。别的不说，只说“诸小丫头们”的“出入银钱”也归袭人管，管什么？无非是每月月钱多少、赏赐多少，又花了多少、开支多少。要知道贾府丫鬟的衣、食、住、乃至医疗都是公费，剩下还有什么需要袭人管的？自费点菜，恐怕就是银钱的重要“出”项了。

晴雯不记得，小丫头们（这里的小丫头是相比于袭人的，并不是专指小红坠儿这些三等丫鬟。连麝月都不认得戥子，她能管得了钱？）不记得，细心周到的袭人替她们记得。然后少不得一一发放，就像给湘云送东西雇车，“回来你们就往这里拿钱，不用叫他们又往前头混碰去”，从怡红院统一开销。

既然可能是统一开销，当然也可能是“月结”或“三五日总一回账”：袭人自己估算一下，最近一共点了五次菜，大概价值二百钱，于是派人拿了三百钱送过去，连菜价带赏钱都有了。却并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点面子与信任，还是有的。

这可能就是柳家的不便用晴雯来反驳莲花儿的另一个理由了：晴雯是“前儿”点的菜，却可能“明儿”、“后儿”才给钱，“今儿”还没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