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作家|胡越:一个巴掌拍不响(小说

冰海谈小说 2024-04-08 15:27:07

1

改革开放后,全县最穷的何岭村第八组何坳上38户人家,在外打工春节回家过年,在村南边稻场停车33部,其中最耀眼的是何望升开回来“奔驰”黑壳小车一下子吸引了高高矮矮、老老少少的乡亲们围着车子摸摸敲敲,嘴里啧啧不停地称赞。何望升的母亲王二婶看到这般光景,一脸笑意,心里感到自豪。

何坳上大变样,不仅看到稻场上停泊的那些车,还体现在居住条件的改善,一幢幢楼房拔地而起,尤其是王二婶的四间四层钢筋水泥结构的楼房,在周边的楼群中,它像冒出水面的舰艇,伟岸雄壮,它展示着农民的骄傲,也承载着历史的进步。

何坳上老嫂子们耳垂上的耳环也可见端倪。一般户吊上2.09克的足金耳环,日子宽裕的就吊上3.69克,像王二婶吊的是7.36克耳环,又大又肥的耳环,随着走路的步态,颤颤晃动。手腕上戴的是绿光游动的手镯。左邻右舍的婶娘向她投以嫉妒的目光。

王二婶并不是事事如意,她最大的心病就是儿媳冯荷花结婚五年多,至今还没有抱孙子,令她吃不香、睡不深,整日精神愰愰惚惚。现在生育政策敞开了,村里的新媳妇,老媳妇出出进进挺着肚子,令她羡幕不已。她像热锅里的蚂蚁,四处乱撞。有时烦躁从客厅跑到房里,又从房里冲到屋前院子。火来了就烧向老伴何天寿。何老头儿为避她的锋芒,就到镇上文化站去翻报纸。

2

王二婶听说太白湖东边的柳家湾有个乡土郎中柳细火,擅长治疗

小儿和妇科疾病,饮誉乡里。柳细火生了四个女儿,没有男孩。旧时

封建,祖传技艺,只传媳妇,不传女儿。他怕祖艺失传,决心破旧规,

立新风,叫细女柳四姑跟他学医。柳四姑聪明好学,潜以默化,就把

父亲那套手艺都学过来了。父逝,她就单独行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找柳四姑诊病的人一天多于一天。

那天,个子高大的王二婶对镜打扮,把麻灰色的头发盘在后脑壳。

用银发卡栓在上面,走起路来,阳光照耀银发卡闪闪发光。颈上露出一串珍珠项链,身着紫色外套,脚穿北京布鞋,手提一箱“金典”纯牛奶。柳四姑望着王二婶那一身打扮,还带着一条摆尾的黄毛狗,便一语双关地笑说:“哟,‘来福’来啦!”柳四姑与王二婶年轻时都是一河两岸的女能人,人称一对叫骡子。柳四姑的挖苦使王二审心生怨气,奈何求人,还是装着笑脸,说:“到五祖求儿塔拜佛,不如到柳四姑求艺。”柳四姑见王二婶抬爱她,便露出一脸黄花菊,说:“好说、好说,就看你心诚不诚?”王二婶一听就懂,便问:“多少?”四姑伸出三个手指,让她猜:“三十块?”柳四姑头也不抬,说:“三十块买不到一包硬壳黄鹤楼牌香烟。”王二婶又猜:“三百块?”四姑睨了她一眼:“三百块春节只买五斤牛肉。”“三仟块?”柳四姑才不做声。二婶心里在骂她心够黑。四姑看二婶脸色不对劲,又说:“三千块买不到一条‘宠物’。”王二婶脸色沉下来:“三千就三千”她连忙撸起右手衣袖,伸出手掌与四姑对掌:成交。

3

王二婶挑回两蛇皮袋草药,沉甸甸的,大约有三十斤重,都是一些椿树皮、椿树根、籽,菟丝子、元宝草、凌宵花、大血藤等三十几种草药。按照四姑的吩咐:这两蛇皮袋草药分二十份。每份喝三天,每天喝三次。每次一大碗。这二十份要做108碗喝,不能漏一次。

王二婶买来大沙罐、先将椿树籽用布包好先煮,大约十分钟后再与椿树皮、根一起煎、二十分钟后再与其它草药煎。过路人好远就闻着王二婶厨房飘来的草药香。

每次冯荷花喝药、王二婶就站在一旁监视。椿树根、皮、籽、苦涩味十分浓烈,上面还浮一层药渣,也要喝下去。婆婆看着媳妇一副苦脸就安慰说:为了何家的香火,你就忍着点。再苦再涩也要坚持喝。荷花想哭又哭不出来,像有把火钳夹住喉咙,但终于还是哭出来了,几滴眼泪落在碗里。二婶看荷花那难过的样子,便说了一句狠话:“谁叫你是女人,是女人就该生孩子。”荷花无奈,一日又一日仰着脖子,流着泪水吞下苦涩的药汤。她心中感叹:来世变猪变狗,也不要变女人。

那些草药汤由于服用过量和时间过长,对胃粘膜刺激过大,以致饮食大减,荷花一天天在消瘦,皮黄、干燥,背也躬了。村里人都替她心痛。

二十剂草药喝完了,又喝二十剂。接着又用单方:

100只麻雀肉和小米粥吃完了;

100个鸽子蛋也吃完了。

荷花怨恨自己的肚皮,还是没有凸起来……

王二婶的脸色像掉进粪池里,一脸屎色。那眼光像锥子似扎在媳妇身上。

4

现在何坳上不像以前那样闭塞、封建、保守、沉默,来来去去在外面打工的男男女女,都经风雨,见过世面,带回来有积极、正面的影响,也有消极、负面的东西。在外面做保姆十多年的金凤。她看见荷花变得苍老,目光迟钝,就知道她为生孩子事而忧伤,心里一阵难过。金凤就好言相劝,启发她、开导她。她说,她在一位厅长家做保姆,厅长夫人没有生育能力,夫人同意丈夫秘密请人“代孕”,荷花问什么是“代孕?”金凤诡诈一笑:“代孕”就是请有生育能力的健康妇女为厅长怀孩子。现在兴这个,来钱快。怀孕时厅长首付20万,还包吃、包住;孩子离开娘肚皮,厅长又一次性付30万。荷花一听,“哇”的一声差点被屋外人听见。金凤又说:“代孕”在西方国家设有专门机构和全套服务。你婆婆舍不得花钱就来个“借孕”。荷花眨着眼皮又问金凤:何谓“借孕”?金凤开门见山地说:“借孕”就是你喜欢哪个男人就跟他睡觉,借种怀孕,人不知鬼不觉,生出来的孩子还不是叫望升叫爸爸。荷花羞得脸上红到耳根:“亏你出这个馊主意,我才不干这个下三烂的事!”金凤向她睨了一眼:“你还是那个死脑筋!”

5

全村人都盯着何望升一家人对待荷花的态度觉得有点过份。三个媳妇相继都走了,这在附近几个村是少见的。明智人都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不能全怪媳妇。站在一旁的何卫平,他是何望升中学时的同学,他愤愤不平邀来几个好友商议一番,将何望升劝到村卫生室说有要事商量。何望升一进卫生室,“哐啷”一声把门关了。大个子何卫平拦腰抱住何望升,几个帮手捉脚的,捉手的,村医何永平解开望升裤带,然后把裤子扯下来,进行下身检查,发现望升只有一个蛋。何永平也懂得一点男性生殖解剖,说望升有可能是隐性睾丸,或是睾丸萎缩。究竟是什么原因?村长何卫平秘密地把望升送到武汉同济医院作鉴定检查。大夫诊断为睾丸动脉闭锁,以致阴囊坏死,进而纤维化,睾丸不能再生产精子,不能生育了。

何望升这层窗纸被戳穿了,对他的虚伪和自私,何卫平气得手指

颤弹,指着望升鼻梁大骂:你不是何家的男子汉,不敢担当,推卸责

任,无休止地把不能生育的罪名扣在荷花头上,与你母亲做‘游戏’,逼她喝下108碗苦药汤,承受着精神和肉体的摧残,你的良心何在?

6

晚上,半边月光透过窗棂照在荷花床上,泪水浸湿了枕巾。信任是家庭的基石,她觉得何家根本没有把她当儿媳妇。公公时不时放脸色;婆婆动不动嘴不干净,多次指桑骂槐,说她家的母鸡只吃谷,不生蛋;何望升真真假假,时睛时雨。这一家人看三国,钱少的家庭有钱少的真诚;钱多的家庭有钱多的虚伪。何家为了传宗接代,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这样的日子她受不了,一点意思也没有,缺乏人情味。

荷花决定跟何望升摊牌:我们离婚吧。不离婚,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你走你的阳关大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何望升见荷花把话说绝了,再劝也是多余的。何望升说:“这是你先说的。我依你,离就离吧。他对荷花说:“上车吧!”

荷花冷冷地说:“我不坐你的车。”

望升说:“上来吧,送你最后一次。”

荷花望着火辣辣的太阳,坐进了后排。

何望升从皮包内会拿出一张银行卡对荷花说:“我们夫妻一场,这牡丹卡上有十万块钱你拿去。”

何望升从后视镜望荷花,发现荷花冷漠的脸上早已转向了窗外。何望升叹了口气,明白了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荷花要下车,出了这个车门,她就是前妻了。成了人家的女人。

望升苦涩地往后椅上一望,空荡荡的,座位上只有一张银行卡……。

2022.5.22初稿

2023.5.7三稿

作者简介:

胡越,笔名河边柳。湖北黄梅人。中国散文学会、湖北作家协会会员。曾在报刊发表散文小说多篇。出版散文集(《河道弯弯》、《细流涓涓》和诗文集《晚秋集》)。出版短篇小说集《寡妇门前》,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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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兼创作基地主任: 刘云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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