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手抱着大煎饼一手拎着肉,跑回难民收容所,把钱给了我妈,又把吃的放在地上,我妈一看吓了一跳:“咋这么多?十个人也吃不了啊!”我说:“妈,这东西可便宜了,才花了两千块就买了这些东西(我说的解放票是两次换币之前的币值)。”于是我妈把刘大娘、大印、二印还有他的亲戚都凑到一起吃煎饼卷肉,我吃饱之后,又到街上买了止泻的药,等我二次回到收容所,我妈对我说:“听说你爸和你刘大爷那个大队也到九台了,就住在铁路东,你拿上点儿吃的,去看看你爸和你刘大爷。”于是我拎着吃的,就奔我妈所指的方向去了。
跨过铁路,眼前是一座废弃的仓库,果然那些起义投诚的人员都在这里下榻,门口也没有站岗的,随便出入。我在里边没费劲儿就找着我爸和刘玉庆了,我爸惊喜地问道:“你妈和你妹妹呢?”我把经过如实地介绍了一遍,我爸和刘玉庆都笑了,我把吃的往前一递,我爸说:“这是什么?”我说:“煎饼卷肉,可香了,我妈和刘大娘怕你们挨饿,让我给送来的。”我爸说:“我们刚吃完饭,我用毛背心换了四根儿大麻花,还剩下两根儿没吃呢。”说着从身后把麻花拿出来,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麻花,足有一尺多长碗口粗细,我爸说:“拿回去,给大伙儿吃吧。”刘玉庆也问了他家的情况,当他听完我介绍后高兴地点了点头,我又说:“爸,你们什么时候动身去吉林呢?”我爸说:“今天晚上的火车,几点不知道。”我说:“这儿通火车了?”我爸点了点头,又说:“大概你们也坐这趟车吧!”我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拎着麻花返回难民收容所。我简直就是个联络员,又像通讯员,把我爸和刘玉庆的情况向家里人介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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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话短说,我吃下药去肚子好多了,又睡了一小觉,精神也强多了,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喊:“集合集合!”我从梦中惊醒,我妈说:“又集合了,快点拿上东西,咱们走吧。”于是我妈背上我四妹带上两个小包,我依然背上我三妹带上两个小包到外面集合去了,刘大娘带着大印二印紧随其后,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老刘家那些亲戚也不知被挤到哪儿去了,看不见了。
难民们先后来到九台火车站,这里灯光明亮,人声嘈杂,难民就是难民,跟花子队差不多少,一个个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好不容易盼着火车来了,我们往车上一看就傻了眼,因为什么呢?因为车上人太多了,事先就听说车是从九台始发直达吉林,应该是空车啊!为啥带着这么多旅客呢?后来得知,原来这车是从兴隆山开来的,车上也是难民。
火车停下之后,我们一拥而上,孩子的哭叫声,大人的喊叫声,乱成一团。车上人多得简直吓人,根本就没有座位,过道和列车两端,原来能站下十个人的地方,现在超员能超过三十人。我和我妈臂挽着臂,紧贴在一起,恐怕挤散了,她抱着我四妹还带着两个小包,我抱着我三妹也带着两个小包,火车开动了,我们被挤得喘不上气来,甚至连转动一下都不可能,我那时才十三岁,个子又小,负重又多,那个滋味可想而知。
八月的天气,火车里根本就没有空调,热浪一浪高过一浪,臭汗的味道和各种难闻的味道混在一起,简直令人窒息。我三妹那会儿刚会说话,要上厕所,其实我早就看到了,列车上小小的厕所里已经挤了二十多人,根本就没有方便的地方,我只好告诉三妹你就随便拉吧,不但她随便拉,我也往裤子里尿尿,唉!人这一辈子难活啊!《西游记》里说唐僧九九八十一难,实际上我们每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甚至超过八十一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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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行驶得很慢,我心里好像着了火似的,巴不得一下就到吉林市。也许是又乏又累,站着就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车子突然停住了,人声一阵骚动,我听见有人喊:“到吉林了,到吉林了!”于是人们蜂拥着下车。来到吉林市火车站台上,我深深地出了几口气,头重脚轻一屁股就坐在地上了,好半天才喘过这口气来,头脑也清醒了,我妈一把把我拉起来:“走,快出火车站。”于是我们就随着人群挤出了火车站,来到了吉林站前的广场上,后面跟着刘玉庆的媳妇、大印和二印,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家那几个亲戚没见着。
我们在站前广场东张西望,想要找到我爸的身影,因为我们听说他们也是随这趟车来到吉林的。等了一会儿,果不其然,几百人的一支队伍站在广场上,有人还举着一面旗,上面写着国民党士兵起义部队指挥站。我们一下就看见了我爸和刘玉庆,但是不敢过去打招呼,但见一个解放军军官站在队伍前讲话,讲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没记住,然后他们拿着花名册开始点名,叫一个有人得答应一声。点名结束后,我们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儿,前边我已经交代过了,我父亲坦白了,说是到吉林来解决,现在目的地到了,他的问题能不能解决呢?是跟着大部队一起走啊,还是能把他放出来?
正在我们担心的时候,我们就听见那位解放军军官喊出一个名字:“单永魁!”我和我妈定睛望去,我爸从队伍中走出来,那个军官说:“你是说书艺人吗?”我爸说:“一点儿都不假,我已经都坦白过了。”那军官说:“那你走吧。”这句话如同赦令,一下把我爸解脱了,其实我爸也看见我们了,赶紧向我们奔来,那个高兴劲儿难以形容,看来共产党说话算数,果然是言而有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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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那些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将要开赴密山去学习,少说也得三个月,然后才能获得自由。刘玉庆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知道他心里是咋想的!有没有可能后悔没有去坦白?可是此人天生胆小,都到了这紧要关头了,他也没敢说实话,但是他请了个假,从队伍出来找到我爸和我妈,我还清楚地记得他说:“永魁啊,弟妹,我把你嫂子和俩孩子就委托给你们了,等我学习回来再找你们。”说着擦了擦眼泪,又跟他们家人嘱托了几句,马上跑步回到队伍里,几分钟之后就开走了。
车站上的人少多了,人们下车之后各奔他乡,所以一下冷清了下来。三妹和四妹父亲和母亲商量了一下,决定去市里找熟人去,把两个妹妹交给我看着,在地上铺了一块儿小毯子,让我把妹妹照顾好,我说:“你们可快去快点儿回来啊!”我爸说:“记住,我们不回来你们千万别离开这个地方,要不回来找不着你们。”安排完之后,他们雇了一辆马车直奔城里去了,我抱着四妹,搂着三妹,陪伴我们的就是那四个小包。
我抓紧机会把我和三妹身上的衣服都换了换,把那些脏东西全扔了。刚开始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东张西望还看热闹,可时间一长,心里就起急了,眼望着我父母去的方向左看右看,恨不能盼他们马上出现。等啊等啊,估计能有两个多小时,三妹也哭四妹也哭,我急得没办法,也急得哭起来,引过几个过路人来看热闹,有人问:“你们是不是走丢了?你们的大人呢?”我说:“办事去了,一会儿就回来。”我怕遇上坏人,把我两个妹妹紧紧搂在怀里,把四个小包压在身下,又过了一会儿,我就发现有几辆马车飞驶而来,我一眼就看见了我爸和我妈还有十几个陌生面孔的人,他们从车上跳下来说:“快上车。”我问:“上哪儿去?”我爸说:“有新家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