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篇荐读:医生也信“命”?

明矾笑应心 2024-09-10 20:51:21

◎王 兴

医生信"命"吗?真的 信。包括我在内的许多医生,不一定有宗教信仰,但大多是信"命"的。医生信的"命",本质上是概率。因为现代医学是一门建立在概率上的、充满不确定性的科学。

一个医生从初出茅庐到能够独当一面,不是看他做过多少台手术,处理过怎样复杂的情况并且化险为夷,而是看他的胆量。刚开始做手术的时候,我没有什么不敢做的,冲劲很足,但10年后的今天,我胆怯了很多。这种胆怯,不是单纯的放弃挑战,而是认清概率。

假设一种风险出 现的概率是1/1000,你10年最少治疗 1000名患者,这种风险的发生,就从小概率事件,变成大概率事件。

近几年肺癌治疗领域比较流行免疫治疗,因为一些惠民政策,大多数免疫药物一个疗程的费用都从最开始的10000元左右降到1000元左右。这固然可喜,但令医生头疼的是,当免疫药物的价格低到比很多缓解呕吐的辅助药物都便宜时,会导致一个结果﹣﹣由于患者缺乏对这类药物副作用的必要认识,他们认为既然这药不贵,那么加上这药也没什么影响。

家属的消息,说患者去世了。从经验上看,很可能是暴发了免疫性的心脏毒性,这个不良反应的发生概率大约是5%。

不少年轻医生不愿意谈风险,觉得概率太小。但我会把风险谈到位,让患者知道,无论是手术还是用药,都要"赌命"。还记得之前有一名患者术后第二天上厕所时突然倒地,经检查是急性脑梗,迅速抢救,花费十几万元,最后的结果却是患者成为植物人。很快,患者就去世了。原本只是一个简单的小手术,患者却因此失去了生命。

尽管患者的爱人对我们的及时抢救表示了感激,但其他家属依旧对我们发起了质询……"是不是不该做手术?""如果不做手术,他是不是也能活很多年?"

"手术前你们为什么没有和我们强调他会发生脑梗?如果知道有这个风险,我们就不着急做手术了……"

如果我是家属,我也会这么问。医疗风险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事实上,医学的发展往往伴随几类错误:

第一类,认知不充分。

以输血为例。一开始人们尝试用牛羊的血给人输血,当一次偶然的输注人血成功之后,便陷入了赌博式的游戏,因为人在输血后,有一定的死亡概率。今天我们知道,人有不同的血型,只有配型正确的输血方式才成立。在人类自以为掌握了规律并开始毫无节制地输血后,再一次受到了教训:输血带来的乙肝、艾滋病等疾病造成的危害非常严重。

第二类,步子迈得太大又缺乏监管。

被称为"20世纪最严重的大规模中毒事件之一"的主角,是一种名叫磺胺的抗生素,直到今天它还是常用的抗生素。该药在美国上市时,销售4周,累计353人服用,105人死亡,其中包括34名儿童。最后人们发现,出问题的不是磺胺,而是药物的溶剂。溶剂中含有二甘醇,会造成肾毒性。1938年6月25日,时任美国总统罗斯福签署了《联邦食品、药品和化妆品法》,自此,美国的制药公司才被要求必须在标签上列明所有药物成分,药物必须充分进行产品安全测试后才能获得上市许可。

第三类,"死马当活马医"的孤注一掷。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生物治疗。一位患者在软骨肉瘤的治疗上抱着绝路求生的心态尝试了生物治疗,最终人财两空。许多"新药"和"新疗法"的有效性并没有被充分验证,而一种"明星疗法"所带来的巨大诱惑,也驱使部分医生忽视伦理限制和监管流程而推进临床试验,而这种"双向奔赴"的人体试验是灾难性的。这些试验会给个体以及人类带来难以预测的巨大风险,我们必须将刹车牢牢控制在脚下。

第四类,动物试验让人盲目地产生信心。

成功地为黑猩猩移植了心脏,并不代表人的心脏也能移植成功。物种之间,人与人之间,存在巨大的差异。对某种治疗手段或药物来说,细胞水平有效的,动物水平未必有效;动物水平有效的,人体试验未必有效,甚至会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

没有人愿意"赌命"。比如患者问我某种疾病能不能治好,如果我回答"看命好不好吧",大概是要引发医患矛盾的。事实上,尽管当下大多数技术风险可控,但风险的概率依旧不是零,更何况医学会一直有新技术上的探索。你会发现,当网络上出现一种新型疗法时,对此反应最淡漠的是医生。不是他们不接受新事物,恰恰是因为他们知晓新技术背后的不确定性。

医生的工作,就是在知晓不确定性的前提下,努力打出对患者最有益的一张牌。这,才是医生所相信的"命"。

(摘自上海译文出版社《赌命:医疗风险的故事》社《赌命:医疗风险的故事》一书,肖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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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矾笑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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