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的口述：

我今年37岁，已经有一儿一女，在去年又添了一个儿子，我现在有3个孩子。我在镇上开了一家公司。

我的父亲是三兄弟，一个妹妹。我们和二伯家断交有40年了。和大伯，姑姑家走得比较亲近。

大伯在父亲的厂里上班，现在有退休工资。大伯是一个儿子，已成家立业。

二伯和姑姑是龙凤胎。本来二伯和姑姑应该是关系最好的，但是父亲这一辈所有人的关系都在二伯娶了二伯母之后，变得很紧张。

二伯和二伯母是自己谈的。在那个年代，自己谈的是那么的大胆，那时二伯20岁，二伯母19岁。

二伯回家要闹结婚，但是那时候爷爷种田，家里是瓦房，还是石头垒的，还有23岁的大伯还没找上对象。

当年爷爷有三个儿子，分到六间地基，盖了3间瓦房，还有三间空着还没盖，是菜地。

树枝多了要分杈，儿子大了要分家。二伯要结婚要分家，他要走了盖好的西面的两间瓦房，他将2间瓦房与另1间瓦房中间用砖头垒起来。

爷爷奶奶和大伯还有姑姑，还有17岁的父亲，一起挤在了东面的一间瓦房里。那时候大伯是垒墙的大工，修路盖房子的，大伯垒的石头结结实实。

西面的两间瓦房被二伯要走了。大伯马上去东面的三间空地基上又垒起了三间瓦房，本来大伯是准备和父亲一起盖平房的。可是事不待人，只能先盖好瓦房，让大家先有地方住。

二伯母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二伯在一家灯具厂做技术员，收入不错，就将两间瓦房，拆了盖成了两间两层的平房，一时间风光无限。

这时候大伯也娶上了媳妇，大伯母也生了一个儿子。大伯母家的儿子比二伯家的儿子刚好小一岁。

大伯娶媳妇是花了钱的，不像二伯娶媳妇是没花钱的。所以大伯只是将属于他的两间瓦房推平盖成了两间平房，父亲那时还没娶媳妇。看两个哥哥都盖了平房，他咬牙和大伯一起盖的平房。

爷爷奶奶是跟父亲一起住的。姑姑在二伯结婚的时候就出嫁了。姑姑的儿子比二伯的双胞胎就小了六个月。

父亲跟二伯的关系本来是紧张的，他们关系很恶的时候，是母亲生了姐姐。

父亲和母亲是相亲的。母亲第一胎生的是女儿。二伯母就在那里嘲笑亲，怎么生了女儿？大家生的都是儿子，偏偏母亲就生了一个女儿。

父亲不愿意了。姐姐可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这无关男女的。

村里有一个习俗。家里添丁进喜后的第二年春节，都会闹龙灯表示庆贺。大伯家，二伯家都闹过龙灯。就是村里春节的元宵节前后会有扎好的龙灯，随着队伍游到有喜事的家里。人家就会摆好供品，并给大家摆好酒席，分发零食。会有跟随龙灯的先生给人家唱龙词祝福。

父亲也要闹龙灯。他去找到村里负责龙灯的首事，首事很为难，说：添丁进喜，这个丁，是指男孩，生男孩子才会有闹龙灯的。

父亲不愿意了，说：不都说是男女平等吗？你这不是重男轻女吗？

首事的一想，也对呀，要跟着新时代走啊。就跟负责龙灯的那几个人商量，大家一致同意让父亲家闹龙灯，也想打开一个新的局面，新的传统。

龙灯游到父亲家的时候。爷爷奶奶是开心的，父母摆了满满的三大桌酒宴。

大伯一家过来帮忙了，但是二伯母拦着二伯过来，二伯母还在那里骂：生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以后还不是嫁人，你那两间宅基地，到时候还不是给我儿子。是不是觉得有钱在这里显摆，显摆给谁看？是不是给我看？

母亲很生气，说：我可没有得罪你，你们兄弟关系不和是以前的事情。可我嫁过来才两年，才刚生的孩子。你就这样对我针锋相对。我可没欠你的。

父亲与二伯家断绝关系的是双胞胎堂哥揍了当时才3岁的姐姐，对姐姐说：丫头片子，你家的房子以后都是给我们两兄弟的。

他们把姐姐揍了还不说，还把姐姐推到一个石头堆里。姐姐额角破了，缝了六七针，那时候技术不好，姐姐额角留下了疤，歪歪扭扭的，像一条虫子卧在眉毛上。

父母非常生气。父亲当时手里也有几个钱了。他和母亲咬牙，又向别人借了钱，去镇上买了一个房子。

那时候有计划生育的，第一胎是女孩的，还是可以生二胎的。姐姐五岁的时候，母亲就生下了我。

母亲生下我的时候，在医院里就哭了，哭自己终于儿女双全了，终于不会再被二伯母他们欺压了。

没想到在我和姐姐都在镇上读书的时候，二伯母已经将属于父亲的那两间平房占为己有了，说他家两个儿子就应该有两处宅子。

爷爷奶奶没有办法，二伯都不让爷爷奶奶住父亲的房子。

父亲要跟二伯闹时，母亲劝住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你和他闹只会两败俱伤。我们让他不是懦弱。我们是不屑于这块宅基地。

这时一条大路从村庄外面通过，村里的一些人有眼光，将大路旁边的田地划成了宅基地，卖给村里人。父亲就买到了两间宅基地。

也许有人说宅基地不都是村里分到的吗？村庄里人多地少，早在父亲这一辈分过宅基地后，就再也没分过了。

父亲那些年办服装厂挣了钱，买下大路边的两间地基，和一起买地基的人，盖起来了六层楼，大路两边齐刷刷的高楼，一楼都成了店面。村庄大路这一块好像是镇上一样。

村庄最外面还有工业园，村里富起来了。爷爷奶奶是住到了我家里。大伯二伯他们把六间宅基地全盖成了四层楼房，用于出租房子。

为了爷爷奶奶住我家里的事情，二伯母又过来闹过一通。他们总觉得爷爷奶奶有私房钱，给我家花了。

其实那时候爷爷奶奶身体很差，早就没有劳动能力了，哪有私房钱啊？二伯从来没给过爷爷奶奶一分钱。也就大伯和姑姑，父亲给爷爷奶奶钱花，但也只是钱花，没有说可以存起来那种。

爷爷奶奶也没有财产了，他以前6间宅基地早就是属于三个儿子的。

爷爷去世的时候，写讣告的时候，打印讣告的人把大伯家的儿子写成长孙，二伯家的双胞胎儿子写成次孙。二伯母又闹了，说他们家的是长孙才对，说双胞胎是最大的。

主持丧事的负责人说：你家儿子年龄最大，却是二房的孩子。

爷爷丧事，是父亲一人承担了所有的费用，才不至于三兄弟闹得难看。母亲说：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用钱解决，不要闹得难看，给别人看笑话。

奶奶后面几年全部是父亲请的保姆照顾的。大伯是很老实的，就一个儿子，在镇上买了房子，娶了儿媳妇，大伯一家已经空了，好在家里的房子都出租去了。好在今年大伯在附近的服装厂上班，父亲给他买了社保，退休后也能领点养老金。

而二伯不一样了，二伯以前所在的灯具厂倒闭了。二伯和二伯母把家里的房子盖成四层已经是最大的成就了。

两个堂哥初中毕业的时候都出去打工了。在外面的世界看花了眼，到30岁的时候还没有定下来一个对象。

后来双双都入赘到外地，给别人家当上门女婿了，一个儿子离家1000公里，一个儿子离家1600公里。

二伯都发火了，说那边那么冷，条件又没有我们这边好，去那边当什么上门女婿啊？你们去那边当上门女婿，我们就断绝父子关系。

听说一个堂哥直接说：你又不是没断过父子关系，又不是没断过兄弟关系。我们在那里，感受到人家和和睦睦。你们在老家又饿不死，房子出租去，房租够你们生活了。

还有一个堂哥说：你就当你生的是女儿嫁出去了吧？

然而这些年工业园都用上了自动化，工人用的越来越少了，人少了，房子就越来越难出租了。加上二伯两口子脾气又不好，越来越多的人不愿意租他家的房子了。

大年30的时候，我们全家人都到老家里团聚。当年父亲有眼光，盖的两间六层的房子。一楼店面楼上盖的套房式的，全部没有出租去，房子很干净。

五楼还给姑姑他们住。母亲说当年爷爷奶奶都没有自己的房子，更何况姑姑回娘家，连个挂包的地方都没有。所以他们盖好这个两间六层楼的时候，就将五楼留给了姑姑，虽然姑姑没有要，但是姑姑也很感动，过年过节也都会过来，爷爷奶奶去世后，他们也常常过来的。

父亲他们是住二楼。我们夫妻俩和两个孩子是住三楼，姐姐是住四楼，姐姐出嫁了，当时父亲将镇上的房子给姐姐做了嫁妆。我结婚的时候是另外在城里买的房子。

大年初一我们都是去爬山的，我们这里有初一登高的习惯。

初二的时候参与村里的龙灯事情，因为去年我家又添了一个儿子，要闹龙灯了。龙灯是正月初八开始，十七结束。

初五的时候，父亲摆年酒。招待姑姑他们过来。我们这边走亲戚都是定一个日子，大家一起过来吃一顿就行了。

大伯一家过来啦，姑姑一家过来了。就是二伯没过来，这是惯例，这么多年了。我们家摆年酒，二伯一家从来没有来过。

就连姐姐出嫁，我结婚。父母两个人拿着请贴和喜糖到二伯家的时候，二伯母直接将请贴和喜糖扔出去。母亲也非常生气，她说这些年爷爷奶奶都是父母两个人照顾。没给二伯家添一点麻烦，父母做了那么久，一个石头也该捂热了。

父辈兄弟关系不好，但是不能扯到儿女上面啊，儿女婚事可是大事啊，既然你不仁，我就不义，关系已断几十年就没有必要再拾起来。

这时候大哥家的孙子在那里说：二爷爷好可怜啊。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好像一个石头一样。二伯母一直在那里骂。

父亲听了坐立不安。母亲听了，对我招招手，说：你过去把你二伯请过来吧，今天大家团聚的日子，请他们一起过来吧。

我听了不高兴，这欢乐的日子，找他们过来做什么？

母亲说两个堂哥去外地当上门女婿后。二伯母已经没有那么嚣张了，正月里看到母亲，还给母亲打招呼了。既然他们有缓和的意思，就给他们个台阶下吧。

于是我和姐姐两个人拎着一箱饮料，去了二伯家，二伯家的房子是在里面的，不靠大路的，是靠着一个小湖。

二伯正坐在湖边的椅子上。他看见我们两个人拎着东西，眼睛一亮，但是又暗下来了。

我喊了一句：二伯，你在这里啊，到你家去。

没想到我还能自然而然地叫出了二伯这两个字。我以为我叫不出来的，但是看他那个怯怯的眼神。又有期望的眼神，我还是脱口叫出来了。

二伯满天欢喜地唉了一声，就带我到他的房子里。

二伯母看到我们来了，道：你们来啦？

这个和蔼的态度，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吧。

姐姐一声都不吭。我说：二伯，二伯母，今天我家摆年酒招待客人，你和二伯两人过来吧。

二伯说：好，好，我去换个衣服。

其实他也没有去换衣服，他今天穿的衣服也很新的。二伯母去里面又拎出了两箱饮料，又拿了好几个红包。对，我看见她是拿了好几个红包。

我们在二伯他们后面走着。邻居们看到二伯，问二伯去哪里？

二伯开开心心地说：去弟弟家吃年酒。

邻居们很诧异。我们家和二伯家断绝关系几十年了，大家都知道的。没想到太阳还有从西边出来的一天。二伯到我家来吃年酒了！

二伯母一到我家，就将红包分给小孩子们，一个又一个，差不多有十来个。

孩子们都甜甜地叫着，把二伯母稀罕了，擦着眼泪说：我怎么这么糊涂啊？

也许二伯母想起了以前很多的事情。但是不重要。

年酒吃过后。姑姑一家也去二伯家了。既然这个僵局已经破开，那就冰释前嫌吧，毕竟同胞兄弟姐妹是不多的。

正月十三的时候，我家闹龙灯二伯他们也过来帮忙了。

没想到昨天母亲打电话过来，跟我说，以后要我给二伯养老送终，二伯生病什么的由我来负责。

我说为什么？一次年酒的魅力这么大吗？让我们两家由断绝关系到养老送终这么好的地步了吗？

母亲幽幽地叹道：你二伯母后悔呀，两个儿子都到几千里外去了，你二伯老两口有什么事情他们都不过问了。

二伯三年前脑梗，两个儿子就打个电话，其他没有任何表示，却说以后二伯老两口去世了，他们过来直接把房子卖掉就可以了。

二伯母说自己争了一辈子的房子，争过来地基有什么用？说她娘家的侄子还打着他们房子的主意。

二伯说以后由我来养老，说那些宅基地以前是从我父亲手里要过去的，到时候还给我们，说我家有两个儿子，老家还是有个宅基地好点。

母亲说：这些东西都不要讲这么早。但是你放心，侄子给叔叔养老送终的不少见。你们两个人放宽心，身体好，不给大家找麻烦，都好。兄弟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做同胞兄弟，同一个娘，同一个爹，是修了多少的福分来的。

母亲对我说：人是往前看的，你也是两个儿子，也希望两个儿子相亲相爱，互帮互助。能放下的，都放下来。不要与往事纠结不已。

该忘的都给忘掉，往事如风。过去成为过去。拿得起，放得下。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唯有善良是一直不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