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总统马克龙:
我们共同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在座的使节们比 我更了解这个世界。
是的,国际秩序正在被一种全新的方式给颠覆,而且我敢肯定的说,这是我们历史上经历的一次重大颠覆,它在几乎所有地区都具有深远影响。
它是一次国际秩序的转型, 一次地缘政治的整合,更是一次战略重组。
是的,我必须承认,西方霸权或许已近终结。
我们已经习惯了一种自18世纪以来,以西方霸权为基础的国际秩序。
这是一个源自18世纪受到启蒙运动启发的法国。
这是一个源自19世纪受到工业革命引领的英国。
这是一个源自20世纪受到两次大战崛起的美国。
法国、英国、美国,让西方伟大300年。
法国是文化,英国是工业,美国是战争。
我们习惯了这种伟大,它让我们对全球经济和政治掌控着绝对的支配权。
但事情正在起变化。
有些危机来自于我们西方国家自身的错误,而有些,则来自于新兴国家的挑战。
在西方国家内部,美国在面对危机中的多次选择错误,都深深动摇着我们的霸权。
注意,这不只是从特朗普政府开始的,早在特朗普之前,美国的其他总统也作出了其他错误选择,克林顿的对中政策,小布什的战争政策,奥巴马的世界金融危机以及量化宽松政策。
这些美国领袖的错误政策,全都是动摇西方霸权的根本错误,然而,另一方面,我们却又极大的低估了新兴大国的崛起。
低估这些新兴大国的崛起,不是这两年才开始的,而是早在十年或二十年前。
我们打从一开始,就低估了他们
我们必须承认,中国和俄罗斯在不同的领导方式下,这些年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印度也在快速崛起为经济大国,同时他也在成为政治大国,中国,俄罗斯,印度,这几个国家对比美国,法国和英国。
我们不说别的,光是他们的政治想象力,都要远比今天的西方人强,他们在拥有强大的经济实力后,开始寻找属于他们自己的 “哲学和文化”。
他们不再迷信西方的政治,而是开始追寻自己的“国家文化”。这和民主不民主无关,印度是民主国家,他也同样在这么做,寻找属于自己的“国家文化”。
当这些新兴国家找到了自己的国家文化,并且开始坚信它时,他们就会逐渐摆脱西方霸权过去灌输给他们的“哲学文化”。
而这,正是西方霸权终结的开始。
西方霸权的终结,不在于经济衰落,不在于军事衰落,而在于文化衰落。
当你的价值观无法再对新兴国家输出时,那就是你衰落的开始。
我认为目前这些新兴国家的政治想象力,是高于我们的。
政治想象力很重要,它具有强大的凝聚力内涵,能够引出更多的政治灵感。
在政治上我们能不能做的更大胆点,新兴国家的政治想象力,远超过今天的欧洲人,这一切都深深震撼了我。
中国已经让7亿人口脱贫,未来还将有更多人摆脱贫困,但在法国,市场经济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加大了收入不平等现象。
过去一年中产阶级的愤怒,让法国的政治秩序发生了极深刻的变化,从19世纪以来,法国人的生活就在一种平衡中。
个人自由,民主制度,富裕的中产阶级,这三者是平衡法国的政治的三脚架,但是当中产阶级不再是我们国家的基石时,当中产阶级认为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时,危机就诞生了。
他们就会对民主与市场制度产生根本的怀疑,这样的制度还能让我获得更好的生活吗?
他们有权利这么怀疑,并且也有权利加入到激进的政治运动中去。
在英国,政治体制的沦陷更为明显。
英国脱欧的响亮口号,Take back control(夺回控制权)说明了一切。
民众认为,自己的命运已不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以要 “夺回控制权”。
而“夺回控制权”的直接方式,就是脱欧,他们厌恶了欧盟,厌恶了老套的政治,他们想要更富有政治想象力的事情出现。
归根结底,是过去的政治制度无法让英国人获利,甚至让他们活得越来越糟,但上层的政治领导者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于是,他们失败了。
至于美国,美国人虽然同属西方阵营,但他们一直与欧洲有着不同的人道主义标准(暗示宗教)。
美国人对气候问题,对平等,对社会的平衡敏感性,和欧洲并不是以相同方式存在的(暗示美国贫富差距比欧洲大得多)。
美国文明与欧洲文明存在着明显差距,即使美欧深深结盟,但我们的差异一直存在。
特朗普的上台,只不过是将原本的差异,放大化了。
我必须强调,欧洲与美国不同。
欧洲的文明计划,当然不能由匈牙利的天主教徒,或者俄罗斯的东正教徒来决定,但欧洲长时间的跟随美国,将俄罗斯从欧洲大陆驱逐出去,这样的政策,并不一定是正确的。
美国需要让“俄欧对立”,但欧洲需要吗?
欧洲配合美国,驱逐俄罗斯,这可能是欧洲21世纪最大的地缘政治错误。
驱逐俄罗斯的结果,就是普京别无选择的必须去拥抱中国,而这正好给了中国与俄罗斯抱团取暖的机会。
让我们的一个竞争对手,与另一个对手相结合,形成一个巨大麻烦,这就是美国人的做法。
如果欧洲不驱逐俄罗斯,俄罗斯的政策也绝不会那么反西方。那如今在地缘政治上,给与东方大国的帮助,也就不可能那么多。
但欧洲的问题,在于军队。
因为北约的存在,欧洲想要再组建一支欧洲军就变得非常困难,而只要“欧洲军”一天不存在,欧洲就一天要受到美国的政治指令操控。
可悲的是,当我和德国总理默克尔谈到这些时,我们都是悲观的,目前的欧洲,没有人拥有这种能力去组建一支欧洲军,更没有人对这项重大的战略性政策,给与投资。
但欧洲军是制衡美国的关键点,没有欧洲军,欧洲就没有真正的独立性可言。
是的,美国是盟友,是我们长期的盟友,但同时,他也是一个长期绑架着我们的盟友。
法国是一个强大的外交大国,是安理会常任理事国,更是欧盟的心脏。
让俄罗斯脱离欧洲,或许是一个绝对深远的战略错误。
法国如果无法将俄罗斯拉回欧洲,那也不愿再继续参与,加剧紧张局势与孤立俄罗斯的政策。
目前俄罗斯与那个东方大国,双方都没有要结盟的兴趣,但没人敢肯定,倘若西方世界再步步紧逼的话。
中俄还会不会如此肯定的说,我们不会结盟。
我们朋友的敌人,就一定是我们的敌人吗?
俄罗斯是美国的敌人,那他一定是欧洲的敌人吗?
我们需要建立欧洲自己的新的信任与安全架构,因为 如果我们不能缓和与俄罗斯的关系,那欧洲大陆将永无宁日。
美国人说,这个在 武器装备上进行大量投资的国家, 这个人口结构不断下降恶化,这个不断老龄化的国家。
美国人问我,我们该害怕这个国家吗?我们该和这样一个国家和解吗?
我反问美国人,把俄罗斯与加拿大的位置互换一下怎么样呢?
除了经济动荡和地缘政治动荡外,我们现在所经历的第三个大动荡,无疑就是技术革命动荡。
大数据互联网,社交媒体,人工智能,在大智能于全球化中铺开时,信息技术的进步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展。
智能全球化所带来的一个问题是—— 情感、暴力、甚至仇恨的全球化。
科技革命,给我们带来了深刻的人类学变化,也为我们创造了全新的空间,一个需要人类去重新审视和制定规则的空间。
这是一个目前全球都不曾触碰的新技术规则空间,也是一个所有人都该认同与参与的,互联网国际秩序规则。
但在这套新规则尚未完全建立之前,新技术革命给我们带来的不仅仅是经济的失衡,更是人类学上的阶级矛盾与意识形态矛盾。
最终,它会给我们引以为豪的民主带来沉重的撕裂与不稳定性。
在座的使节们都能看到,经济动荡,地缘政治动荡,信息技术动荡,民主的动荡。
所有这些动荡都是同时发生的,但我们该做什么呢?
我们现在需要如何做?我们是继续当观众,当个评论员,还是去承担我们所必须承担的责任?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我们都失去了政治想象力,让过去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习惯来主导我们的策略,那我们……
一个共和国总统,一位部长,一位外交官,一个士兵,在这房间里的每个人都继续照过去的方法做下去的话。
那可以肯定的是,我们肯定会“失去控制”。
而“失去控制”后,等待我们的,就是消失。
文明逐渐消失,欧洲逐渐消失,西方霸权的时刻也会一同消失。
最终,世界将围绕两个极点运转:即美国和中国,欧洲将必须在这两个统治者之间做出选择。
欧洲,将完全失去掌控权,因此我至今只相信一件事, 就是勇敢——敢于突破和冒险的政治策略。
这种不同于以往老欧洲的政治策略,会导致现在的很多事情失败,而且国内也有大量的评论员,批评家说它不会成功。
但致命的不是评论和批评,而是失去“勇敢的心”与“充满想象力的思维”,并且我认为,唯有去尝试一些勇敢的,富有想象力的政治,才 是深刻体现法国国家精神的最佳方法。
只有法国,能重新树立深刻的欧洲文明;只有法国,能从欧洲战略和国际政治的高度,去考虑欧洲的存亡问题。
法国精神,是一种顽强的抵抗精神,是对与众不同的世界追求的精神。抗拒精神绝不会屈服于事务的必然性与适应性
这种贯彻于法国人灵魂的不凡精神,塑造了唯有法国,才能改变欧洲渐渐被“两极”吞噬的历史趋势。
接下来法国将有几个重要的议程方向,第一 是“欧亚议程”。
法国将促进中国的新丝绸之路与欧洲联通战略的更好融合,但是该融合必须在尊重我们的主权和规则上进行。
十年前我们在欧亚融合上犯了一些错误,欧洲在处理那场重大的金融危机时,为了求得援助,而被迫开展了私有化,来降低欧洲的部分主权。
从南方的意大利到北方的英国,但我们不会去责怪聪明的中国人,我们只能怪自己蠢。
另外在面对中国崛起时,法国还必须和美国在印太地区,建立起“法国战略”。
这是对于法国欢迎中国丝绸之路战略的一个“补充”。
我们在一个地方帮助了对手,那我们就必须在其他地方制衡它一下,这是政治的一贯玩法。
法国必须在印太地区建立“法国影响力”,去平衡中国在该地区的势力崛起,毕竟法国在该地区拥有百万居民,更有近一万名战士。
法国要成为该海域的主要海上力量之一。
法国第二项重要议程是——优先建立欧洲主权。
我已经与很多人聊过,欧洲主权绝不是一个空洞的词,但我们早已犯了将主权的话语权留给民族主义者的错误。
民族主义者绝不代表我们的主权,主权是一个好词,他代表我们民主的核心。但如果政府失去对一切的控制,那主权也将一无所有。
所以民族主义者有权发表他们的声音,但他们绝不代表欧洲主权。
几十年来,欧洲已经建成了一个强大,友好的市场,但同时我们也是最开放,和最幼稚的市场。
而且我们在讨论欧洲主权时也必须非常深入的包括英国,无论英国脱欧最后结果如何,欧洲主权都包括英国。
欧洲主权另一个方向,是国防,关于欧洲防务问题,自1950年代以来就没有任何进展,它甚至是被禁止讨论的。
但是时候建立一个拥有更多国防主权,依靠欧洲基金和欧洲军队的倡议。
我认为目前正是商谈“欧洲国防主权”,几十年来的最佳时机,这就需要在座的各位使节,多加努力。
欧洲主权的另一个侧重点,是欧洲对于边界的思考,这问题也将引申到对于人口和移民的。
欧洲自2015年以来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移民危机,我们必须摒弃关于难民的紧急管理制度,从而建立一个可持续的人才登陆机制。
我们更应该与国际移民组织合作,恢复我们在巴黎所做的移民过滤工作。
最后是关于经济和金融主权的部分。
我们现在正积极的谈论伊朗,继续捍卫我们主张的伊朗议程。
但美元存在其“特殊性”,即使我们决定保护伊朗,但我们的公司要前进,也要依赖美元。
注意,我并不是说我们必须和美元作斗争,而是我们需要建立一个实实在在的“欧元主权”。
但这个过程实在太慢了,我们进展的太慢了!
而且在建立数字货币主权上,欧洲也需要重新思量,因为数字货币,也必将影响未来的经济主权。
重建欧洲的主权,经济主权,国防主权,边界主权,唯有这样才能真正的加强欧洲的一体化而不受外界其他国家的干扰。
女士们,先生们,让我们拥有强大而一致的外交,在目前西方霸权受到挑战的时刻,我们更应发挥各自的政治想象力。
掌控欧洲人自己的命运,将控制权还给我们的人民。
在外交上我依靠你们发挥重要作用,我不胜感激的提出这些要求。
我将永远在你们身边,以让法国成为引领一系列重要政治问题的核心。
使得我们的使节在世界各地都有强大的代表实力,来捍卫我们的国家利益,超越我们的国家利益,让我们的价值传遍世界。
我谢谢你们!
共和国万岁,法兰西万岁!
——伊曼纽尔.马克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