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夫婿于我有救命之恩。
为报答他,我不惜以命相酬。
可他却爱上了城门口卖索饼的杜花娘。
我不做强求,转身嫁了他那号称杀人修罗的二叔。
1.
我的准夫婿景洹素来不喜面食。
近来,他却迷上了城门口的一家索饼。
我身边的大丫鬟春桃为我愤愤不平。
“奴婢看他哪里是想吃索饼。
分明是看上了那卖索饼的狐媚子女人!”
我皱眉呵斥:“你又不曾见过那女子,不许编排人家!”
春桃立时惶恐噤声。
不过,经她提醒,我倒真想见见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位女子。
于是我拣了身最素净的衣裳,悄悄出了门。
待马车行驶至面摊前时,蒸腾的水汽后传出一道清脆利落的女音。
“客官稍歇,这锅马上就要开了!”
透过朦胧的烟雾,我瞧见了灶上忙碌女子的模样。
她一头乌发利落地用红绸挽起,虽只着一身荆钗素衣,却难掩姿色。
跟我想象中柔弱的模样不大相同。
我一见她,就已然被她蓬勃的生命力吸引。
突然,随着一声黄风驹嘶鸣,一道颀长的身影自马上翻下来。
景洹草草地给我行了个礼,一脸警惕地望着我。
“微臣见过郡主。
郡主若是有火气,冲我撒气便是,何苦为难一个弱女子?”
我怔愣了半晌,而后转头问那杜花娘。
“我方才可欺负你了?”
杜花娘听到我的身份,惶恐地扑通一声跪下。
“民女有眼无珠,不只是郡主殿下大驾光临,还请恕罪!”
而后,她连连朝景洹解释道:
“景大人误会,郡主并没有为难我。”
景洹讪讪地收起自己那副剑拔弩张的样子。
许是觉得杜花娘是受我欺压不敢说出实情,他上前将她扶起,边看着我边向她低语。
“有我在,你不必怕。”
我的心立时像被扔进了滚水一般。
看来,外头说的竟都是真的了。
也许襄王有意,神女无梦。
但景洹护着这女子的样子,足见他动了真情。
可我们相识的这三年,又算什么呢?
2.
三年前,我那王爷爹携众大臣在城外秋猎。
我素来喜欢热闹,便也同去了。
只是供女子更衣的帐篷扎得太偏,便惹来了贼人。
他们杀死了为我抵挡的仆人,狞笑着扑向我。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箭矢射穿了贼人的胸口。
救我的人,正是景洹。
当他把自己的披风罩在我身上时,一张刀削斧凿般的俊脸于我只有咫尺之距。
他柔声跟我说,“郡主别怕,没事了。”
我心跳都漏了一拍。
事后父王对景洹无任感激,说要与景家结亲,待我及笄后成婚。
没有人知道,我有多高兴。
作为郡主,我要表现得矜贵端庄。
但在无眠的夜里,我想到天气渐凉,便翻出针线,默默为自己的心上人缝制护膝。
那针脚歪歪扭扭。
但一针一线,都是少女怀春的心事。
景洹救了我,别说是以身相许,便是以命相酬也是应该的。
而且,我也真的这样做了。
一年前阖宫夜宴。
有大臣给皇上进献了一匹雪豹。
不想那雪豹发了性,蹿出了笼子,咬死了几个太监和大臣。
眼看它就要扑向景洹,我连忙护在他身前。
雪豹一掌下去,我襦裙上一片血痕……
所幸,我保住了性命,但胸前留下了骇人的疤痕。
那时的景洹流着泪跟我承诺:“郡主,景洹此生定不负你。”
但如今看来,这简直是一场笑话。
听下人说,那杜花娘的父亲嗜赌成性,欠了一屁股债。
追债的人闹着要砸了她的小摊,被景洹拦下了。
景洹替他父亲还了赌债,还为他父亲找了份好营生。
而自打我去过那索饼摊后,景洹便把杜花娘藏了起来。
约莫是怕我为难她。
毕竟以郡主之势,就算当街将那女子杀了也不敢有人过问。
后来景洹来求见我。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郡主,咱们的婚约……”
我明白,他这是想退婚。
我突然觉得好没意思。
遂主动跟父王提出,废止这桩婚事。
想着当年的救命之恩,我不想叫父王怪罪景家,便咬死是自己不喜欢景洹。
父王沉吟半晌:
“你既不愿要景洹,那便嫁给他的二叔景川吧!”
这个景川,正是我朝手握重权的宁远大将军。
他可是尸山血海里堆起的阎王,满城没有一个贵女敢嫁给他。
原来,父王叫我嫁入景家,并非只是为了当年的救命之恩。
他是看重景家的权势。
所以只要嫁给姓景的便可。
至于是侄儿还是叔叔都无所谓。
我晓得,倘若我再次推拒,定会惹恼父王。
因此,我只好无奈应下。
母妃听说此事,不禁大惊失色。
“昭月,你父王真要将你嫁给他吗?他可大你八岁啊!”
“且人人都说他不近女色,性子又暴戾,这叫我如何不担心啊?”
我心中虽也不安,但还是竭力安抚母妃。
其实,我一早便听过他的事迹。
说是有个婢女想要爬他的床,被他提着扔出了景府,连胳膊都被卸了。
从那以后,再没有女人敢接近他……
没办法。
父命难违,我只能答应嫁给他。
但我也承认,自己是有一点私心。
从此我嫁作他人妇,夫君还是景洹的二叔。
我倒想看看,我这未来的侄儿该如何自处?
3.
日子如白驹过隙般飞快流逝。
一眨眼,半年的光景已然过去。
在我及笄后不久,景府送来整整送来六十四抬聘礼。
父王很是满意,就此将亲事敲定。
大婚那日,整个景府红绸飘拂,热闹非凡。
众世家大族的人纷纷前来喝喜酒。
景川一出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一身喜服加身,脚踩织锦暗纹黑靴,从容不迫地穿过满庭飞花乱絮。
此时我才发觉,他真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他跟景洹有两分相似之处,但眉眼更冷峻,多了些行伍之人的杀伐之气。
满院的显贵大臣纷纷朝他拜贺,他一一回敬。
待拜堂之时,他用喜绸轻轻牵住我。
开口,是玉碎的声音。
“郡主,请慢行。”
透过喜冠上的珠帘缝隙,我瞧见他正定定地瞧向我。
嘴角里隐含着微不可察的笑意。
我一时有些恍惚。
原来别人口中的玉面修罗,仿佛也没有那么可怖。
就这样,我们在满堂宾客的注视下,拜了天地。
从此以后,结为夫妻。
不知为何,拜堂的过程中,我总觉得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在盯着我。
我用余光瞟向一侧。
瞧见景洹正失神地看着我。
待礼成后,他眼圈一红,开始一个人跑到角落里喝闷酒。
不知为何,现在看见他,我的心里已然再也掀不起丝毫波澜。
我身边的嬷嬷帮我扶正喜冠。
“郡主,进了这喜房,咱们就不要回头了。”
我笑了笑,在她的搀扶下坐进了喜帐里。
是啊,路行此处,就别再回头了。
我该将心底的疮疤,连同腐肉一起剜掉。
景洹日后如何,都与我无干。
过了没一会儿,外头突然传来摔碎东西的声音。
掺杂着吵嚷声,听着像是有人起了冲突。
春桃替我出门探看。
说是景洹酒后失态。
非要拉着景川没完没了地敬酒,恭贺自己的二叔大婚之喜。
老夫人叫人扶他回房,他却对扶自己的小厮动起手来,惹得宾客们议论纷纷。
实在是不成体统。
景川是极有威严的人,岂能容人在自己的喜宴上放肆?
他才不管旁人议论什么。
直接一杯冷酒泼在他那侄儿的脸上,而后叫人将他扔到了房里。
春桃替我气不过,狠狠啐了一口:
“这人也真是的,大喜的日子来找晦气。
当初他弃郡主如敝屣,如今又装出一副深情模样给谁看?”
末了,她又担忧地看着我。
“郡主,您可别为了他伤心了,不然惹恼了新姑爷,我怕……”
“你怕什么?”
突然,门开了。
景川缓步而来。
他只扫了一眼,春桃立时吓得噤声,小心翼翼地拽着嬷嬷退了出去。
随着房门关定,所有吵嚷声都被隔绝在门外。
喜房里明明是喧腾的暖红色。
可他一肃着面孔走进来,我竟觉得有些发冷。
我不晓得,他是否会因着景洹的事向我发难。
他是权倾朝野的重臣,就连皇帝都要给他三分薄面。
真不知道,他发起脾气来会是什么样子。
就在我思忖之际,景川已然坐到了我身畔。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对景洹的事只字未提。
只帮我摘掉头上的冠,而后瞧着我额间被压出来的血痕问道:
“疼不疼?”
我愣了愣,而后摇了摇头。
他翻出一些伤药来,轻轻抹在了我额角上。
行军之人,手上自然全是被兵器磨出的老茧。
所以,当粗粝的指腹触碰到伤口时,我不禁轻嘶出声。
他手一顿,在我伤处轻吹了一口气。
此时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呵气如兰。
我向来觉得男子大多是浊臭的。
可他身上只有混着淡淡竹叶青酒气的松香味。
丝丝缕缕地勾着人的心,好闻得紧。
待上好药后,我们喝了合卺酒。
他放下玉盏,看着我因酒水而微微酡红的脸道:
“天覆地载,阴阳和谐。
夫妻交杯,永以为好。”
我酒量甚浅,只一杯下肚,便已然醺醉。
更要命的是,我一喝醉便会跟平日端庄娴静的样子大相径庭。
眼前的俊脸愈发模糊,连眼睛都多了一只。
我模糊地想着,这人好奇怪,竟生了三只眼。
难道,他是二郎显圣真君杨戬?
我瞧不真切,便凑近到他跟前,直接晕乎乎地摸上去。
另一只手肘支撑不住,砸在了景川身上。
可惜,好像砸得不是地方。
只听他闷哼一声。
“你是不是想让为夫断子绝孙?”
4.
我头晕得很,慌忙朝他被砸的地方摸去。
“是我不好,我,我帮你揉一揉吧。”
景川一把抓住我作乱的手,声音喑哑。
“大可不必。”
见我眼皮打架犯困的样子,他好似无奈地轻笑了一声。
而后将我的喜袍宽掉,又把我打横抱起放进塌内。
恍惚中,我听到他对我说了一句话。
“你既已嫁我为妻,此生我必不负你。”
我笑了笑,并不相信。
因为这样的话,我已然在旁人嘴里听了一遍。
当时我对这句承诺深信不疑,到头来却被伤透了心。
借着那杯酒,我睡了这半年来最踏实的一觉。
一夜无梦,再醒来时天光已泛起鱼肚白。
景川在我身畔安睡,衣裳穿得十分齐整。
我见他小半边身子都悬空在塌边,实在睡得辛苦,便试图拉他往里侧睡些。
孰料他马上惊醒。
一个反手将我压在了身下,眼中满是警觉。
我被他压得生痛,不由得嘶声皱起眉头。
景川这才惊觉是在家中。
他立马在我身上翻下去,歉疚地看着我手腕被攥出的红痕。
“是我不好,打仗已然养成了习惯,要时刻保持警觉。”
看着他满眼红血丝、揉着额角的样子,我心下也有些不忍。
自他此次打了胜仗回来,一日都未休息,便开始筹备我们的婚事。
原来,人前风光无限的大将军,连睡一个安稳觉都是奢侈。
想来他一定很疲惫吧。
突然,外头传来丫鬟的声音,打破了房内的尴尬。
“启禀郡主,老夫人邀您前往前厅叙话。”
说是叙话,其实婆母新婚第一日叫新妇无非两件事。
一则,无论新妇地位高低,都要先在婆母那吃一通排头,好彰显婆母的地位。
二则,婆家是要查探新妇是否为处子,不好叫自家儿郎蒙羞。
我看着身下洁白如新的喜帕,心里有些发愁。
昨夜我酒醉,未与景川同房。
届时老夫人责问起喜帕上为何没有血,该怎么办?
景川像是看穿我的心思一般,咬破了指尖血滴到了帕子上。
他向我伸出手。
“别怕,我与你同去。”
不知为何,听到他这样说,我竟十分安心。
遂搭上他的臂弯,一同起身。
5.
叫我意外的是,景洹也在老夫人的慈安居里头。
看到我搀在景川臂弯上的手,他嘴角的笑意立时凝固了。
不过景家规矩严,他不得不瓮声瓮气地同景川行了个礼。
“二叔。”
见他眼睛像黏在了我身上一般,景川意味深长地开口:
“你也该见过你婶婶。”
老夫人咳了一声,景洹这才发觉自己失态,连忙把目光在我身上收了回去。
他深吸一口气,在牙缝里挤出了一句:
“见过……婶婶。”
我泰然接受,微微顿首。
“侄儿有礼了。”
听我说完这句话,景川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唇角不自觉微微勾起。
可景洹的脸色,瞬间变得更难看。
待见过礼后,老夫人便开始敲打我。
“郡主,你虽然是金尊玉贵养出来的,但我景家也不是白丁。
川儿拼死挣下了这份家业,你要恪守妇道,不然我可……”
话还没说两句,景川便替我打了个岔。
“母亲,该传早膳了。”
老夫人嗔道:“看来真是新婚情热,连你母亲敲打新妇几句舍不得。
罢了,我也不啰嗦了。
只是传饭前,总得叫我瞧一眼喜帕吧,这可不好坏了规矩。”
话音一落,景川朝下人摆了摆手。
那洇着鲜血的白帕便被呈了上来。
老夫人冲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是个干净的孩子。”
可几家欢喜几家愁。
景洹在看到染血喜帕的一瞬,手中的杯盏瞬间摔落在地。
一时间,厅内所有人都看向他。
他满眼痛色地望向我。
那眼神就像在质问,我一个将他揣在心里三年的人,怎么就这么轻易把自己交给旁人了?
我淡淡地避开他的视线,心里没有任何起伏。
且不说我没有跟景川圆房,就算我们有了夫妻之实也是合乎情理的。
如今我已经嫁作他人妇。
难道还要为一个背弃诺言的外男守身如玉吗?
他这样失态,并不会叫我动容。
只会让我觉得,他是在为我招揽麻烦。
果然,底下有两个没规矩的丫鬟开始窃窃私语。
景川一个凌厉的眼风过去,她俩吓得魂不附体,立时缄口不言。
景洹黯然垂首。
连早膳都没用便提前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