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被干醒好几次。」空气中带着莫名地湿意，在氤氲暧昧的暖光下，我缓缓拉起滑落至肩头的睡衣。
眼神旖旎，暗哑着嗓音说「家里一定不能缺少加湿器，悠洁加湿器，超静音，无水雾，带给你全新体验。」
我穿着性感的衣服，念着擦边的台词。
导演喊「卡」。
旁边小助理阿茵拿着外套给我披上，「露露姐辛苦了，冻坏了吧。」
「没事，习惯了。」
「露露姐，玲姐刚刚打电话过来，说严导晚上有个饭局让你过去。」
「知道了。」我紧了紧身上的外套。
1
在娱乐圈混了五年，还是挣扎在鄙视链最底端。
唱跳不会，演技一般，唯一拿的出手的只有妩媚明艳的脸，和这胸前四两了。
为了拿角色，抢代言，提咖位，这种酒局我去过无数次，去一次会就给我发一万块钱劳务费。
套上伪装讨好的面具，放下所谓的尊严，辗转于各个导演和制片人身侧。
被亲几口，摸几下，司空见惯。
只是不陪睡。
真想陪，人家还未必乐意，这个圈子里混的，都嫌脏。
等我到了酒店，包厢里已经坐了六七个人，还有几个同我差不多的十八线小女星陪着。
「抱歉啊严导，我那边才结束，来晚了自罚一杯。」我脱下厚重外套，露出里面红色的吊带高开叉短裙。
外面下着雪，我只穿了薄薄的丝袜，冻得双腿青白。
我靠在他身旁，端起酒杯的那刻，看清对面坐着那人的脸，突然呼吸一滞。
我垂下眉眼，不敢露出声色「实在抱歉，给大家赔罪了。」说罢就干了手中的酒。
严导搂着我的腰，顺势把我带坐到他的腿上，耳后传来臭烘烘的呼吸，我强忍恶心陪着笑脸。
「孟露，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谢见青，谢总年少有为，现在是HD投资公司中国区ceo，前阵子刚从国外回来。」
谢见青整个人以一种松弛的状态靠在椅背，面容清隽，尾睫上扬，微挑的桃花眼释放着凛冽的寒意。
曾经鲜活青涩的少年与如今冷漠的脸庞逐渐重叠。
「谢总可真是一表人才，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明星呢。」我不动声色，眼波流转地向他看去。
正说着话，身边这头死肥猪的手沿着腰线摩挲着就往我胸部摸去，我借着喂他吃菜的巧劲儿侧了身，没让他得逞。
严导面露不悦，当着大伙儿的面，也不再掩饰，狠狠地用手揉搓了几下。
啪地一声，说响不响，说轻不轻，对面的落筷声传来。
我媚笑着用胳膊环住死肥猪的脖子说「严导真是讨厌，让谢总看了笑话。」
严导是人精中的人精，看谢见青在我身上停留了几次目光，就拍拍我示意我坐到谢总旁边。
我端了酒过去敬他，他不接，深黯的眼底透着鄙夷。
我谄媚地笑道「那这杯酒我干了，谢总随意。」
严导笑得油光满面「谢总有所不知，这露露啊，原本可是孟董事长家的千金小姐，要不是进了娱乐圈，咱们几个还真喝不上孟大小姐倒的酒。」
我眉眼弯弯地起身拿起酒瓶「严导说笑了，您能喝我倒的酒，那是抬举我，我再给您倒一杯。」
一只骨骼分明的手拉住我「你坐这儿。」
谢见青看向旁边的另一个女生「你去倒酒。」
过了一会儿，严导悄悄叫过助理交代了几句。
酒局散场，严导说让我送谢总去楼上房间，然后又拍拍谢见青肩膀耳语了一番。
经济人玲姐发来微信「露露，今晚照顾好谢总，HD投资的下部戏我尽量给你争取个女三号，别像三年前再使什么小性子。」
见我不回消息。
她又发「再得罪一个，你以后也别想再在这个圈子里混了。」
「我知道了，玲姐。」
2
我喝了不少，脚步虚浮，谢见青一手搂着我的腰，一手扶住我的胳膊，我整个人被他围在怀里。
熟悉的柑橘洗衣液的味道，还夹杂着淡淡地烟味。
他以前从不抽烟的。
进了房间。
我就开始脱衣服，衣衫尽落，露出成熟女人窈窕的身段。
他眼神如墨，冷笑着把我压在墙边，然后发狠地吻过来。
「买你一晚，多少钱？」
我轻笑着，用手指在他胸前打圈「市场价两万，谢总是老相识了，可以打折。」
「真没想到，孟小姐自甘堕落到如此地步。」他喉结滚动了两下，睫毛轻颤。
「富家小姐当久了，想换换口味。当演员多光鲜亮丽。以前不就和你说过嘛，我可过不了苦日子。」我搂着他的脖子接着说「还好你现在有钱了，不然我才不会吃回头草。」
「穿成这样，坐在男人身上喝酒，就是你所谓的光鲜亮丽？你就这么缺钱，嗯？」他的手顺着我的大腿摸上去。
「不是缺钱。是为了寻求刺激，如果谢总很厉害，可以免费。」
「我厉不厉害，你不是试过吗？」他整个身子压了过来。
谢见青眉尾泛着红，喘息着问我「我和那些男人比，如何？」
我贴着他的耳朵轻笑道「谢总比他们都猛。」
他眼光狠厉，愈发的失了轻重。
他起来洗澡时，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
我昏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被电话铃声吵醒。是阿茵提醒我别忘了晚上的颁奖典礼。
我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床上他的位置已经凉透。
浑身像被车轮碾压得疼痛，青紫痕迹遍布全身上下。
床头放了二十万现金。
二十万可真是沉，我自嘲地拿起钱，曾经衣着质朴的少年，如今真的财大气粗了。
3
大学毕业前夕，我决定和谢见青一起出国。
我爸偷偷找他谈过，给他二百万让他离开我。
他没答应。
再后来，我搂着江山林的胳膊找他谈「你这人还真是根木头，我让我爸出面解决你，你拿着二百万走了多好。」说着甩给他一张银行卡「呐，现在二百万没有，最多只能给你二十万了，识相点就别再纠缠我了。」
少年站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漆黑的发尾遮住了眸子。
「我就是和你玩玩儿罢了，你不会以为我能跟你结婚吧？家里穷的连镜子都没有吗？」
「不然你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哪里能配得上我？」
「拿着钱，赶紧滚吧…」
那个下午我用尽所有的残忍词汇去伤害他。
从他走后，我就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都是报应。
4
阿茵接我去做妆造，这次选的礼服是修身的鱼尾长裙，后面漏了整个后背。
阿茵拿着遮瑕膏，一点一点地帮我遮盖痕迹，这小姑娘高中毕业就跟着我，最是胆小心软。
她眼圈红红地问我「露露姐，是谁对你下这么狠的手？」
我安抚她说「没事的，看着吓人实际上不疼的。再说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对吧？」
阿茵小脸一垮，眼泪就要落下「姐，要不你退圈吧？上次黄导就是这样…」
我笑着说「那怎么行呢。你看看我，除了这张脸我还有什么？只有做这行来钱才快。」
这次颁奖晚会，我并没有任何提名，这个参会的名额还是玲姐费力气争取来的，就是为了在众多导演前多多露脸，我很感激她。
柳菲儿拿了最佳女配角的奖项，起身领奖时，她仰起下巴，轻蔑地撇了我一眼。
我知道，她是在耻笑我抓不住机会。
三年时间，她就已经把我落下很远了。
我和柳菲儿几乎是同一时间被玲姐签下的。
公司更看好我，将资源都倾斜给了我。
我还记得三年前玲姐特别激动的通知我，知名的黄导看上我，选我拍电影《路明》女二号。
试镜结束一段时间之后，黄导助理联系我，说约电影的几个主演，商议拍摄事宜，我不疑有他，按时去了瑞光酒店赴约。
后来他又以大家都在顶楼的总统套房外间会议室等我，把我骗进房间。
男女体力悬殊，我被他按在床上，极尽羞辱。
最后关头，我往他头上砸碎了一个玻璃烟灰缸才得以逃脱。
黄导强奸未遂，柳菲儿抓住机会爬上了他的床，顶替了我的角色。
她还借机抹黑我，说我为了和她抢角色不惜色诱导演。
我被公司雪藏，又新添了梦游的毛病。
看了很多心理医生，医生跟我说「要往前走，就得先忘掉过去。」
可我不敢忘，我全指望着回忆才能活下去。
万般无奈下只能放下身段，曲意逢迎。
玲姐可怜我，给我接一些大尺度的，别人不愿意接的配角。
让我勉强苟活。
5
整场晚会灯光璀璨，我抓住所有的时间，给大佬们递名片。
没想到居然在这儿还看到谢见青，我施施然走过去，双手递上名片「谢总，期待合作。」
「还有」我凑过去小声说「二十万够十次了，有需求谢总随时联系我，上次的钱是严总付的，我还可以多赠你一次。」
「孟小姐做买卖够良心的。」他敛了眉头，连周围的空气都跟着冷了几分。
「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我笑着说「如果能给您伺候高兴了，下部剧可否给我个机会？」
「别告诉我，你的角色都是靠这个换来的？」他眼神的愠怒转瞬即逝，又换上居傲的神态。「江山林同意你这样？」
「他啊，早分了。」
他微张了张嘴，显得有些诧异，「既然这样，明天晚上，我派司机接你。」
晚上司机如约而至，把我送到谢见青的别墅门口。
我以为他是一个人在家，没想到还碰到了熟人。
周浅浅看到我，放下手里的茶杯说「露露，好久不见，你变化好大。」
我和周浅浅是大学室友，她爸是校长，我爸是董事长，我俩曾是经济学院的并蒂双姝。
她出国后，我们一直没有联系。
她还是如曾经一样，温婉如水，眉眼带笑，白色长裙显得秀雅脱俗。
我却像换了一个人，早就褪去了自信居傲，带上妩媚讨好的面具，穿着墨绿色的丝缎裙，露出胸前的大片肌肤。
「你也回国了？」我站在原地说。
「我前段时间和见青一起回国的。本想过几天约你见一面呢，刚才我们俩跟我爸吃晚饭的时候，听见青提起你今晚过来，我就想着正好和你叙叙旧。」
「露露你快坐啊，我给你倒杯茶。」一副女主人姿态。
我心里冷笑，挑了眉毛看向谢见青，已有美人在怀，还把我约过来是什么意思？
他神色懒散地靠在沙发上，一双长腿随意舒展，手里夹着一只还未点燃的烟，嘴角一挑，露出戏谑的弧度。
周浅浅把茶杯递给我之后，靠着谢见青坐下，伸手夺下他手里的烟，嗔怪道「你少抽点烟。」
「好。」谢见青略带宠溺地看向她。
「几年没见，露露都成了大明星了。不像我，读书都快读傻了。这下好了，我和见青都回国工作了，以后我们可以经常聚聚了。」
「哦，忘了告诉你，我现在去了美协医院的心外科，你家里人如果去医院，尽管来找我。」周浅浅笑意盈盈。
我点了点头，投资公司新贵和心外科美女医生，看起来很登对。
「我也没什么事，就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我站起来接着说，「麻烦谢总，派司机送我一趟」
「我送你吧，刚好有东西落在我爸那儿了。」周浅浅说。
天已经黑透，车上的香氛味有些重。
周浅浅眉心紧皱「孟露，你和见青已经分开五年了，为什么还要来纠缠？」
「你不说我都差点要忘了，他能彻底放下我，我当真要感谢你呢。」
「是你P了我和江山林的床照给他吧？」
「当时你们家那种情况，你也不想拖累见青吧？只有这么做，他才能安心跟我出国。」
「所以我说我谢谢你啊。」我笑了笑接着说「就是要拜托你以后在其他人面前，别和我再扮演什么姐妹情深了。」
「看着恶心。」
6
回到我的小公寓，打开冰箱空荡荡的，只翻出一包泡面，想了又想，没吃。
本来机会就不多，脸肿了就更不上镜了。
银行发来催还贷款利息的短信，我把谢见青给我的二十万存了进去，也只是泥牛入海罢了。
我脑袋不好使，掰掰手指算的我心烦意乱。
可脑袋不好使的人偏偏喜欢脑袋聪明的。
大概就是慕强心理吧。
我靠着我爸给学校赞助的几百万，才勉勉强强进了A大的经济学院。
后来，我迷上隔壁金融学院的院草，连着两年拿国奖的谢见青。
课堂送花，球场送水，食堂送饭。
追的轰轰烈烈。
我还记得谢见青一脸无可奈何地指着我说「孟露，你不知羞啊你。」
我笑着朝他喊「不知道，我就知道我喜欢你。」
没人能拒绝一个自信热烈的明媚少女。
他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来勤工俭学，我心疼的要命，以各种理由给他买东西。
他总是拒绝我，他说谈恋爱不能让女生花钱。
可我买一个包的钱，足够他一年生活费，我说我来给他开工资，他只要陪着我就行。
那是谢见青第一次和我生气，他说「露露，你要知道，我们不是买卖的关系。」
没想到多年后，我们终究变成了买卖的关系，真是讽刺。
7
我吃下安眠药准备睡下，明天没有通告，我得去疗养院一趟。
「孟先生最近状态不太好，您进去看看他吧。」护士对我说。
病房里一个带着呼吸机的中年男人躺在病床上，脸色枯槁，他是我爸，曾经叱咤A市的商业大亨。
我摸摸他的手，轻声地喊他「爸，我来看你了。」
没有任何回应，整个病房空荡荡的，只有仪器滴滴滴的声响。
从病房出来，我有些抱歉地对护士说「这个月的费用，能不能缓几天交？」
「孟小姐，月底前必须要交。」
走出疗养院，我拨通电话「谢总您好，我是孟露。」
「嗯，什么事？」
「想问一下，您有没有长期包养我的意愿？」
「孟小姐以为我现在还是那个任你戏弄的毛头小子？」
「孟小姐也回家照照镜子，年近三十了，还以为自己对我很有吸引力？」
8
我没钱交疗养院费用的事，被人在网上曝光了。
「爆料！孟姓女星曾为争抢角色出卖色相，如今更加恶劣，恶意拖欠家属疗养费用不交。」
下面有一众柳菲儿的粉丝愤慨发言。
「当初她抢的就是我家菲儿的角色！」
「一看知道是孟露，亏我以前还是她的颜粉！现在看她就恶心！」
「黑红也算红啊，这姐早就掉到十八线了，自己买的热搜吧？」
「……」
玲姐打电话给我「露露，你怎么回事？要不先从我这儿拿点钱，把眼前的问题解决了。我再去和公关打招呼，让他们尽量把热搜压下来。」
「算了玲姐，压热搜得花不少钱，我现在没有。」我抿着嘴唇接着说「最近如果有需要陪酒的局子，玲姐别忘了叫上我。」
「今天晚上就有，是黄导组的局，你去吗？」
9
还是和上次差不多的包间，人也差不多，脑满肥肠的男人，和莺莺燕燕的女人。
黄导看到我进屋，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露露快过来。」
我也是笑容满面地坐在了他旁边。
倒酒夹菜，十分殷勤。
裙子照例穿得很短。
我每次站起来倒酒，都能感受到黄导色眯眯的眼神往我的裙底看去。
快散场的时候，黄导朝我耳语「露露啊，今天晚上跟我走？」
我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苦涩，身子开始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行啊，但我不能白陪您吧？我最近手头紧，您也知道我上热搜的事吧。」
黄导摸着我的手「呵呵，小妖精，等今天完事儿，我先给你转十万花着，只要你好好跟着我，少不了你的。」
「谢谢黄导。」我忍着恶心亲了他一口，心如死灰。
我咬牙坚持了这么久，最终还是要走上这条路。
扶着他走出饭店，刚坐进车里。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拉住车门。
不由分说地把我从车里拽了出来。
黄导骂骂咧咧地也跟着爬出来「哪个瞎了眼的龟儿子？」
「谢…谢总？」
「黄导，我找她有事，人我先带走了。」谢见青不由分说地将我拉进他的车里，一脚油门，轰然离开。
我看着车外飞驰而过的风景，车里的暖气吹得热乎乎的。
「一个月五十万。」谢见青紧绷着脸。
「我快三十岁了，可能不值这个价。」
「你跟了我之后，不能再出去陪酒。」
「那是自然，这点职业操守我还是有的。」我讪笑道。
10
谢见青给了我一把钥匙，把我丢到我从没去过的一个小区就走了。
「5栋22楼，你自己上去，以后你就住这儿，我有需要就随时过来。」
是一梯一户的大平层，再次感叹他的富有。
我没客气，直接睡在了主卧。
第二天给阿茵打电话，让她帮我去把小公寓的东西搬过来。
阿茵拿着我的衣服电脑进门「露露姐，这是谁的房子？好大啊。」
「金主的。」我大喇喇地倒在沙发上。
阿茵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黄…黄导的房子？谢总昨天没去救你吗？」
我一听，唰地站起来问她，「是你找的谢见青？」
阿茵说「我听玲姐说，你去了黄导的酒局。我怕你出事。」
「你不是说过，谢总是你前男友吗？我实在不知道去找谁，所以…」
我问她，「你都和他说什么了？」
「就，我知道的我都说了…」
「说你爸爸生病还留了巨额债务。」
「说那个黄导上次对你用强，你把他脑袋打破了，差点被封杀。」
我扶着脑门，心里一片哀嚎。
这个小漏勺。
阿茵眼泪在眼眶里不停的打转「露露姐，我是不是做错了？」
「没有，我还得谢谢你救了我…」
我差一点点，就万劫不复了。
11
一周多了，谢见青都没有回来，只给我转了钱。
我发现我又开始梦游，于是约了心理医生。
「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或者什么人刺激到了你？」
「嗯…有一个人回来了。」
「你需要远离他，或者和他解开心结。」
我和谢见青在一起的时候，人人都知他是金融学院才貌双全的风云人物。
只有我知道他的不容易。
同时拿着国奖和贫困助学金，却还是难以维系生活开销。
白色衬衫的袖口已经洗的松垮，脚上的帆布鞋也开了胶。
他爸爸去世的很早，他妈妈尿毒症需要定期透析。
他家在近郊的农村，他需要经常回家照顾妈妈，骑车往返要三个多小时。
我曾经偷偷让我家司机以我爸公司的名义，给他们全村的低保户都捐了款。
我还偷偷去看过他妈妈。
我从没见过那样低矮逼仄的屋子。
门口的晾衣绳上挂着的袜子上甚至打着补丁。
我愈发的对他好，变着法子改善他家的条件，他总是不愿意接受。
我每每因为这样和他生气，发狠地说「再也不管你了，我真是欠你的！」
他就会把我抱在怀里，吻我的头发「对不起，露露，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之后我更加小心地维系他的自尊，我会在带他见我朋友之前，和他们撂下狠话，「谁敢当着我的面，给谢见青难看，就是跟我孟露过不去。」
可他还是不愿意和我的朋友们在一起玩儿。
我便不再强迫他。
我在学校附近买了房子，恳求他别去图书馆，把学习的时间留给我们独处，不然他每天忙的脚不沾地，我实在很想他。
「你都没有时间陪我，以后你在这儿学习的时候我就坐在你旁边看着你，好吗？」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向我的眼睛清澈干净，亮晶晶的。
之后他每天会留两个小时来这儿学习，我就黏黏糊糊靠在他身边。
12
过了不久，他妈妈去世了，我一直陪伴在他身边，送他妈妈入殓下葬。
他抱着我哭着说「我只剩你了。」
后来他不再回到农村的家，彻底住在了我的房子里。
我会给他洗水果，洗衣服，我甚至还学了做饭，像个乖巧的小媳妇。
我用柑橘味道的洗衣液，然后赖在他怀里闻他身上的味道，他经常被我闹的，要去洗个冷水澡才能继续看书。
快毕业了，我爸爸知道了谢见青的存在，很生气，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宝贝女儿非要倒贴。
他跟我说「要么分手，要么出国。」
我心里有了计划。
回去之后，我缠着他做了。
他低声叫我的名字，极尽温柔。
细细碎碎的疼痛感传来，理智被彻底吞噬，只剩下暗哑的呻吟声，被堵在他的嘴唇里。
那天的窗外似乎是下了雨，雨声从无到有，从低沉到急促，在黑夜里尽情地弥漫。
我跟他说「我们一起出国好不好？我爸一定要让我出国，可我不想和你分开。」
「我付不起留学的费用。」
「我借给你嘛。」我摇着他的手撒娇「以后你赚了钱，再十倍百倍的还给我，好不好？」
他破天荒地答应了我，他说他一定许我一个光明的未来。
就在我欢欢喜喜准备和谢见青出国时，接到父亲脑梗住院的通知。
谁也不知道我的后妈秦姨是从什么时候勾搭上了我爸公司的张副总。
他们两个挪用私章，将资产偷偷转移，迅速在公司掌权，我爸一气之下脑梗发作。
我找到江山林配合我演了一出戏。
拿给谢见青的那二十万，是我低价卖掉了我所有的奢侈品换来的，仅有的现金。
我知道我爸名下还有八千多万的欠款时，我都没有怕。
我只怕我那个骄傲的少年，不相信这出戏，被我拖累。
后来谢见青找到我，拿着周浅浅发给他的，我和江山林的床照，问我「露露，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只要你说，我就信。」
眼前的少年黑发如墨，垂下的发梢遮住了清澈的眼，嘴角绷的很直，像一只迷路的小动物。
我说「你看到了，我就是和江山林在一起了。」
我的心终于落到谷底。
这么多年，我竟然才发觉，周浅浅也喜欢他。
周浅浅靠着校长父亲轻松地顶替了我的出国名额，和他一起出了国。
为了支付我爸手术和后续治疗的费用，我卖掉了我学校附近的那个小房子。
卖掉它的前一天，我一个人蹲在屋里哭了很久很久。
我和我的少年，再也没有任何牵绊了。
13
见完心理医生，我又到疗养院去看爸爸。
护士这次很热情，「孟小姐，您父亲今年和明年的费用，谢先生都已经预缴了。」
见我有些诧异。
她接着说「谢先生让我跟您说，以后您父亲的治疗费用由他负责。您只需要定期探望就可以了。」
我坐在床边，把脸贴在他的手上。
「爸，怎么办？」我哽咽着，「我该怎么面对他？」
只能止于唇齿，掩于岁月。
路边的树已经抽出嫩芽，我拨通了谢见青的电话。
「有时间吗？我想见你一面。」
「忙完手里的事情我就马上回去。」
他说「露露，你等着我。」
不再是冰冷的孟小姐，他叫我名字的时候，还是和从前一样，尾调上扬，语气舒缓。
我和阿茵回到家里等他。
药怎么吃都没有用，我还是不停的梦游。
三年前，我最开始梦游的时候，只是短暂的起身，转一圈就会自己躺好，后来慢慢地发展到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黄导的事情过去不久的某一天早上，我发现我给谢见青发的微信草稿上写着：我好想你。
还好没有发出去。
我吓得删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再后来，我发现我经常半夜用电脑打开浏览器，一遍一遍搜索谢见青的名字。
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新建了一个文件夹，命名为《何有穷已时》。
里面存档了所有关于他的资料。
我把文档隐藏，第二天它又出现在桌面，索性就不再管它。
14
没等到谢见青，反而先等来了周浅浅。
她刚见到我，就发疯一般扇了我一耳光。
我也不会客气，马上回敬了一个。
她咒骂我「孟露你这个贱人，五年了，我在见青身边待了五年。」
「他就要答应娶我了，都怪你！你这个妖精！你不是早就抛弃他了？为什么还要缠着他不放？」
「如果不是我，他怎么可能有现在的成就，都是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阿茵在旁边叫来保安把她赶走了。
没过一会儿，谢见青匆匆赶来，看到我左侧红肿的脸，心疼地眼眶泛红。
他紧紧抱住我问「露露，疼吗？」
他拿出冰块温柔地给我敷脸。
然后极其郑重地问我「露露，你能不能嫁给我？我想好好补偿你。」
「你不用考虑欠款的事情，我来还。」
「周浅浅骗我说你和江山林订婚了，我才在国外待了这么久没回来，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让你受苦了，真的对不起。」
「谢见青，你娶我是因为愧疚吗？」我问。
「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但凡你相信我对你的爱，但凡你多问一个人，都会知道我的情况。」
「我猜你一定怀疑过，我是有苦衷的。」
「可你还是恨我，恨我抛弃你，恨我什么都不说，也恨我，认为你没有和我共患难的能力。」
「所以你一心扑在事业上，成功之后，好来看一看我会多后悔。」
「现在你都看到了，我走投无路，甚至要为了钱出卖身体，你没想到我居然活得如此不堪。所以你现在觉得愧疚了。」
「可是五年了，我们分开的太久了。」
「我不能嫁给你，谢见青。」
眼前的男人手里拿着钻戒，慢慢跪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呜咽出声。
15
我没有搬走，活到现在，我早已是个没有骨气的人。
我舍不得他一个月付给我的五十万。
我爸的欠款，一年光利息就要四百多万，我根本就还不起。
谢见青现在对我十分温柔，处处透露着讨好。
就连在床上，都带着小心翼翼，费劲心力让我舒服。
他睡在我身边，我竟然不再梦游了。
每次出差前，都对助理百般交代，生怕我偷偷跑掉。
有的时候，我竟然恍惚地觉得，我们好像又回到学校附近的那个小房子里。
后来，他力排众议，让我出演了他们公司投资的电影女主角，我也因此翻红。
演艺之路逐步走向正轨。
这两年我赚了很多钱，慢慢攒够了欠款的数目。
我把这些钱存到一张卡里留给了他。
「还给你，我们两清了。」
「我还是留不住你吗？」他垂下眉眼，轻轻叹气。
「对。」
人跟枯树一个样。
心空了也能勉强立住。
旁人还以为下个春天它就能发芽。
其实早在那个冬天它就已经死了。
16
我什么东西都没有带，悄悄地离开了。
后来我去国外拍戏，还路过了谢见青和周浅浅念过的学校。
看到有一对年轻情侣打打闹闹，像极了曾经的我们。
陌生又生动。
——end——
《番外》谢见青
1
时隔五年，我终于回到故土。
周浅浅也同我一起回国，这几年她一直陪在我身边。
可我心里有一个人，便迟迟无法回应她。
我不止一次地和她说过「我没办法爱上你，抱歉，不要在我身上继续浪费时间了。」
离开孟露之后，我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又遇见她。
外面下了雪，她穿着一件外套走进来，下身只穿了丝袜，双腿冻得青白。
卷发，红裙，还是那样明艳动人的一张脸，梨涡浅浅，皎如秋月。
我看到她娇笑着坐在黄总怀里，被他揩油。
气得差点把筷子捏碎。
她竟然不自爱到这种地步。
黄总将她送给了我，我搂过她的那一刻，关于她的记忆涌入脑海。
上大学时我家境贫寒，每日为了生计奔波。
不知何时，她闯入我的视线，像一颗热烈明艳的太阳。
我问她「为什么要追我。」
她歪着脑瓜说「因为夏天快到了，我得找个会挑西瓜的在一起，我看你很聪明，挑的西瓜肯定甜！」
胡诌。
她粘的很紧，我想尽办法避开她，有一天我被缠得生气，对她说，「你别再缠着我了，强扭的瓜不甜。」
「强扭的瓜不甜，但是管饱。」她梨涡浅浅，很好脾气的样子。
我认真地看了看她，真是个漂亮的姑娘，我知道她家境很好，可我实在配不上人家。
她愈发执拗，晚上偷偷的在我从图书馆回宿舍的必经之路上等我。
她把我堵在墙角。
我说「我们还是学生，要以学业为主。」
她猛地凑了过来，黑黑的瞳仁里满是狡黠，「想看看你这张这么会讲大道理的嘴，尝起来什么味道。」
初吻的味道，像夏天的汽水，咕嘟咕嘟冒起了泡泡。
她说「别挣扎了，你命中注定有我这一劫。」
我就知道，我躲不掉了。
谈恋爱的过程里，她总是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我可怜的自尊心。
我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成长成一颗大树，为她遮风挡雨。
后来，我妈去世了，我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还好有她。
所以在她提出要和我一起出国的时候，我答应了。
她总是为我妥协，这回我愿意妥协一次。
我没敢告诉她，她爸爸来找过我，拿出两百万让我离开她。
我怎么可能为了钱离开她呢。
直到她搂着江山林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相信，她一定有事情瞒着我。
周浅浅发了他们俩的床照给我，我拿着照片去找她。
她用冰冷地声音告诉我「我就是爱上别人了，我不要你了。」
我呆呆的站在原地，感到风吹过空荡荡的心脏，甚至没有引起一点回声。
2
打开房门，她脱掉衣服，露出大片大片白皙的肌肤，腰肢纤软。
我压抑不住内心的欲望，栖身吻上。
她闭上眼睛，一副予取予求地神情。
我把多年的思念一一发泄。
早上我叫助理送了二十万过来。
江山林不能保护好他，那就换我来。
她缺钱，我便给她。
颁奖晚会上，我又遇到她。
我惊讶地看到她低眉顺眼地游走于导演和制片的身侧。
她一点都不像大学时候那样的明媚居傲人了，她居然变了这么多。
心底细细密密地痛感涌了上来。
我想问她，到底是发生什么了？
可她总是一副和我交易的轻浮态度。
我只好约她去家里说。
没想到周浅浅听说露露要来我家，便赖着跟了回来。
这样也好，我想看看她到底对我是什么态度。
周浅浅和我亲密无间，她只是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神情淡漠。
我心下一冷，当年被她抛弃的愤怒浮上心头。
她提出让我包养她。
我没有答应。
后来，突然有一天晚上，我接到她助理的电话，那个姑娘一边哭一边向我求救「谢总，求求你救救露露姐。」
「她去参加了黄总的酒局，黄导他…他不会放过露露姐的。」
我轻声安慰她「你别哭，好好说，他们现在在哪儿？你先告诉我地址。」
阿茵哇得一声哭得更凶了，「谢总，露露姐她走投无路了，她没有钱支付她爸的疗养费和欠款。」
「那个黄导，他几年前差点强奸了露露姐。」
「我实在没有办法，我只能找到你了，你救救她吧，她…她要把自己卖了。」
我把车开的飞快，赶在他们的车开走前，把她带了回来。
在车上，她微微侧着身，窗外倒映着她的侧脸，皮肤苍白，眼神空洞得让我心疼。
3
我找到江山林，问他为什么不保护好露露。
他反问我，「我用什么立场保护她？当年她只是借我的手去骗你。」
「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她有苦衷吗？你知不知道她有多爱你！」
「她当年要给你的20万，是她当时仅有的钱！」
「我想凑钱给她，可她说什么也不要。」
「我是没帮上她什么，可你呢？这些年你去哪了？」
我让助理迅速卖掉了别墅和其他的资产，凑够了欠款。
然后，我去了疗养院。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那些二百万让我离开他女儿的孟总，如今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巨大的悲痛席卷而来，我的眼眶干涩到疼痛，我不敢想象，这几年，她到底是怎样挺过来的。
只是听了周浅浅的一面之词，就傻傻地相信，她和江山林快结婚了，他们很幸福。
我又去找了周浅浅。
她自知没办法再瞒我，就把当年她P图骗我的事情都交代了出来。
我让她彻底死了和我在一起的心思，这辈子我绝对不会再与她相见。
最后我去买了钻戒，尺寸还是我五年前趁着她睡着时，偷偷量好的。
我郑重地向她求婚。
可她拒绝了。
4
万幸她没离开我。
我很珍惜和她相伴的日子。
推掉很多工作陪在她身边，一如当初她在小房子里陪我学习时的样子。
我会给她洗水果，洗衣服，我还学了做饭。
她说她想红，我就拿出所有资源捧她。
慢慢地，她越来越忙，赚得越来越多。
直到有一天，她拿了一张卡给我。
我知道。
这一次，她真的要离开我了。
5
她什么都没带，就那么走了。
家里好像还留存着她的气息，我窝在家里日日买醉。
我的助理实在看不下去，说要帮我把她的东西都整理出去。
他说看不到也许就能慢慢忘掉了。
我鬼使神差地打开她的电脑，桌面上有一个文件夹叫《何有穷己时》。
我心里突突跳了两下，点开文件夹，里面内容的保存日期从我出国半年开始，一直到她搬进我的房子为止。
有国外大学演讲比赛的校报，有ins和微博的动态截图，还有杂志采访的照片，两百多个林林总总的资料，全都是关于我一个人的。
我泪水汹涌而落。
喃喃低语道。
「思君如流水。」
「何有穷已时。」
6
我逐渐振作起来。
暗中收集了孟氏公司张副总和露露后妈的犯罪材料，把他们送进监狱。
一时间人心惶惶，股价暴跌。
我以极低的价格进行了收购。
我带着股权转让书去了她拍摄的剧组。
在云南的一个小村子，沿途的路很难走。
崖边偶尔还有巨石滚落。
突然「轰隆」的巨大声响传来，车身强烈的震动，挡风玻璃被砸得粉碎。
有血液流进眼睛里。
我失去知觉。
眼前是漆黑的一片。
耳边偶尔传来抽泣声，呜咽着像是在说着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渐渐听清楚了，是她在说话。
她说「阿青，如果你能醒过来，我们就重新开始。」
我挣扎着睁开眼睛。
喉咙干涩得有些刺痛，我哑着嗓子说「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不许反悔。」
她莞尔一笑，点了点头。
窗外晚霞之下，薄幕破开。
从此刻开始，
我这一生都归于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