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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七月,广西布政使朱椿刚坐上轿子出门,不曾想,路边一个老者居然跪在路边,手中还高举着一册文书。
作为一省的父母官,朱椿对有人拦轿早已见怪不怪,以为这位老者是一位苦主,拦着自己告状。
本着爱民如子之心,朱椿命人将文书拿过来看看,这一看不得了,原来不是状书,而是一份献策书。
在古代,布衣上书言事乃是常事,其目的无非两种,一种是秉着爱国爱民之心,为民请命,另一种嘛,自然是卖弄才华,不走正道,希望靠文笔获得一些奖赏。
朱椿没想到,居然碰到布衣上书这件事,就饶有兴趣的看了起来,看看这位老者,到底献了什么救国良策。
乾隆汉服画像
这策文一开始还好,从备荒开始说起,但朱椿越看越不对劲,脸色也逐渐冷了下来,看到最后,更是命令身边的随从,将其捆住,带回府衙。
然后顾不上出去了,立刻回府,开始审问起来。
这位老者原以为自己的救国良策就算不能被采纳,顶多也就是驱赶罢了,哪想到搞出这么大动静,当即跪下将自己的身份和目的全盘托出。
根据陈述,这位老者名叫吴英,虽自幼读书,但始终未能获取什么功名,活到六十多,也就获得一个秀才身份。
眼看时日无多,自己的抱负注定无法实现了,就打算把自己看到的和才华写出来,献给朝廷,这样也就不枉此生了。
来龙去脉很清楚,但朱椿却不认为这是一件小事,当即下令将老头关进大牢,然后给广西巡抚姚成烈写文,声称这是一个大案,需要着重处理。
姚成烈也非常重视,立即派人去吴英老家,将其家族内部二十余人尽数逮捕,押到省城连夜审讯。
只是审讯来审讯去,始终没能审问出什么来,所有人都表示,这份策书是吴英自己所写,旁人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事已至此,姚成烈又将审问结果写成奏折,向乾隆上奏了这件事。
穷秀才为国献策,本是一件平常事,但巡抚不仅将穷秀才关进大牢,更逮捕全家二十多人,甚至不惜重刑审讯,怎么看都像一件冤案。
但乾隆怎么处理呢?不仅没有伸冤,反而满门抄斩!
《乾隆皇帝射猎图》
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九月,乾隆下旨,吴英以“妄递策书”定“大逆之罪”,凌迟处死,两个儿子斩立决、弟弟和两个侄子斩监候、家中妻女世代为奴。
这就是记载于《清代文字狱档·第五辑》的《吴英拦舆献策案》。
那么吴英到底写了什么呢?查询了一下原文,大概就是要求朝廷备荒设立义仓、打击私盐、禁止种烟以及裁减寺僧等等。
粗看一下,这些建议都不错,没什么犯忌讳的地方,这也是后世将其定为冤案的原因,毕竟乾隆朝文人什么下场,大家都一清二楚。
但仔细阅读全文后,才明白吴英的死真不冤,满篇挖坑给朝廷,顺带着骂街,他求死没问题,但却祸害了全族,可怜那一家老小了。
先看备荒策:
今有一善术焉。圣上遵太后之遗命免各省税粮,其德非不弘也,但其恩未远,其泽未长。何若仍按户征收,拨入州县里内,买谷蓄贮为社义仓,令里内殷实。
社长管之,借贷加一还纳,官核其成,十年更替,则谷在里中易于借纳,出纳之际又无吏役胥徒需索之弊。
且社长周知里民饶乏,丁口多寡,又无加领盈歉之虞。其恩如岗之永,其泽如泉之长。不然,民沐一时之殊恩,不转盼而遭凶歉,而民果存此免粮银以济饥否乎。
首先第一句,就得罪了乾隆。
吴英说,太后去世后,圣上曾经以太后的名义为各省免税一次,虽有德,但“其恩未远,其泽未长”,不太够啊。
话说乾隆此前经常借着太后的名义为各省减税,就是为母亲搏一个贤名。
《乾隆射箭图》
小规模的减税数不胜数,大规模的要数乾隆十年(1745年)、三十五年(1770年)、四十三年(1778年)这三次,此后在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和嘉庆元年(1796年)各减免一次,甚至三次全免南方漕粮,前后蠲免赋银二万万两,力度不可谓不大。
但吴英一句轻飘飘的不够,彻底抹除了前几次的减税之功。
这算犯了了忌讳,“弘”字先不说,这句直接篡夺了乾隆对太后遗命的解释权,乾隆对最终解释和评价的权力相当敏感。
不然也不会处置尹嘉铨和王锡侯了,一个试图争论为其父加谥的合理性,一个否定《康熙字典》的权威性,就是防止明末是非定于士大夫之口,各派清流的君子小人之争,争到最后土崩瓦解的覆辙。
除此之外,他的建议真的异想天开。
按照吴英所说,朝廷的钱粮继续收取,但这些钱不归国库,全部买粮食存进地方的社仓和义仓,让地方社长管理。
同时允许地方借贷,官员负责考核就行了,粮食自己存,用也是自己用,“无吏役胥徒需索之弊”,没有差役收粮还多要,多好。
而且社长都是本地人,哪家哪户有粮没粮,他肯定都知道。
义仓自古有之,图为始建于光绪年间的渭南市大荔丰图义仓
这么一来,丰年存粮,荒年有粮,而且上交国库后来回的繁琐和差役收粮卡要,在吴英眼里,简直就是良策。
但站在朝廷角度,粮食全权交给地方管理,掌管粮仓的还是本地人,自己收税自己用,这完全是取消了朝廷的宏观调控,滋生地方腐败不说,还加剧地方离心主义,这是要搞啥?
如果大家还不明白,放到现在,就是重启农业税,然后设立机构,替百姓存钱以备荒年,到时候怎么用,怎么管,由管理说了算,大家想想,这个建议如何?
所以,广西巡抚姚成烈上折子,直接挑明了这件事:
情臣等查,该犯曾经入学,非不通文墨之人可比。今胆敢于策书之内不知避忌,其泛论列朝一节,固属荒谬。乃敢妄称皇上遵太后遗命免各省钱粮,其恩未远、其泽未长,及继富小信等语句,并叠犯皇上御名,殊属丧心病狂
至于第二天打击私盐方面,彻底暴露了吴英啥都不懂的思维。
何如计各省递年应解饷银若干,拨入盐田,令民垦食,征其赋税,关津设税以取足额饷,任民流通贩卖,上下俱有便益,又何不可?
夫埠主亏空,虽因花费,亦因私贩充塞而正引不消。今赋归盐田,私贩果从何来?或谓盐饷自古守于官,今归于民,恐百姓难以貱纳,然试出示晓论,百姓愿承墾则行,不愿则已,安可拘拘必守于官之为得哉?
一句话,吴英建议朝廷取消食盐专卖,允许私盐贩卖,朝廷只要收盐税然后设卡收路费,这样,大家都可以贩卖盐,就不存在私盐了。
自汉武帝盐铁专利开始,盐税就是封建王朝最重要的税收来源之一,也因此,历朝历代,都严厉打击私盐贩子。
盐税是封建王朝最重要的税收来源之一
吴英的提议,相当于挖朝廷的根,断绝朝廷一大税收不说,还纵容私盐贩卖,就这两条,就算是步入仕途的官员提出,都会被罢免革职,更何况他还不是。
除此之外,吴英还建议禁止种烟和革除盗案连坐,这两点没什么问题,属于正常的提议。
最大的坑,在于裁减寺僧这一条:
夫僧原以奉菩萨香烛,大寺应用十余人,中寺小寺七八人一二人足矣。今大寺二三百,中寺小寺亦不减百余或数十。
不知多一人为僧,却少一人以耕于野,少一人以耕于野即缺七八人之食。何若散其多者,使归各务生产,生之者众,食之者寡,用之者舒,未始无补于国计民生。
何必纵其坐食闲游,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犹易入于匪僻。历朝谋逆,此辈居多,是宜奏请禁格也。
众所周知,寺庙不事生产,占用了大量的青壮年劳动力,甚至修建佛寺需要大量钱财和供养,因而吴英提议僧人还俗从事生产。
这放在其他朝代,似乎也说得过去,很多朝代灭佛,大体也是这个原因。
但问题是清朝除了汉传的佛教,还有藏传佛教,藏传佛教在蒙古、西藏、青海等地区有着广泛的信仰。
为了维系统治,清朝的皇帝自己也是藏传佛教教徒,自称文殊菩萨化身,甚至龙帽上还有佛牌。
乾隆皇帝佛装像,很明显藏传佛教风格
宫中不仅有频繁的宫廷佛事,还有修建了众多的藏传佛教殿堂以及丰富的佛教文物典藏。
可以说,藏传佛教在清朝有着重要的地位,让他们还俗从事生产?那边疆地区还要不要了?
更何况吴英最后还怼了一句:“何必纵其坐食闲游,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犹易入于匪僻。历朝谋逆,此辈居多,是宜奏请禁格也!”
这文章要是流传出去,清朝还怎么管理边疆?驻藏大臣要怎么圆回去?
当然,吴英或许想的只是汉传佛教,但架不住乾隆要往藏传佛教这块想,毕竟让汉传佛教恢复生产,这让藏传佛教这边怎么看?万一有心人鼓动,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吴英的建议,从头到尾看似合理,其实都是要命的玩意。
吴英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但乾隆是精明刻薄的人,对于读书人那点花花肠子在他眼里门清,最恨读书人将他像其他庸主一样戏弄。
可怜本想吴英,借此捞个一官半职,没想到皇上不按常理出牌,一家老小却因他而死。
也难怪,就吴英这水平,科举这么多年,也就是考了一个秀才的功名,要是能力优秀,也不至于当个“拦路秀才”了。
参考资料:
《清代文字狱档·第五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