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整个北川最听话的女人,
不吵不闹,每安静走进他的卧房。
拿起面具,扮演他最爱的女人宋颜言。
面具鎏金锻造,价值不菲,恰到好处遮住脸上的疤。
“言言,乖,戴上。”
我安静戴上面具。
我的乖让沈听肆露出满意的笑,大手一挥,衣衫尽乱。
屋内红烛帐暖,屋外小厮急促扣门。
“主子,不好了江姑娘又吐血了,哭着要见主子。”
沈听肆蹙眉,翻身穿衣出门而去,风雪灌进屋内。
北川下了第三场雪,也是我被掳来北川的第三年。
侍女秋雯进来带上屋门。
“姑娘当心着凉,今夜只怕又有的闹了。”
我摇摇头,“无事,左右苦日子快到头了。”
计划多日,便要逃走,日子快了。
穿戴整齐,不到一刻钟被叫去宋颜言屋内跪着。
塌上琉璃病美人柔若无骨卧在沈听肆怀里。
面容苍白病态,风一吹,就会碎。
她快死了。
宋颜言厌恶的剜了我一眼,快速神态如常娇弱的望向男人。
似要哭出声来,“爷叫她来做什么,是让她来看我笑话的么?”
谁都知道宋颜言病入膏肓不能承欢,我与她神似。
沈听肆便让我替了。
沈听肆安抚,“言言该吃药了,若是气坏了,谁与我白头相守。”
二人紧紧抱在一起,我跪在地上看他们郎有情妾有意。
若是我没有被掳来北川,
我与未婚夫君靳怀风也大抵如此。
只是,一切都变了。
走之前沈听肆复杂看了我一眼,叮嘱宋颜言,“哪里皆可,脸不可废。”
宋颜言堆着笑送走沈听肆后,面目憎恨的看向我。
“爷真是在意你这张脸,不过我的替身罢了,也值得这么上心。”
来北川三年,她刁难无数,恨我入骨。
只是流于表面,不敢来真的。
因为,她比谁都怕忤逆沈听肆,失去宠爱。
我伸出手腕,刀痕无数,宋颜言命侍女落下刀刃取血。
2.
听闻宋颜言为救沈听肆中了奇毒,我被绑来北川的第一日,
她说,我的血可做药引。
沈听肆大手一挥,当即允了。
宋颜言接过侍女端来的药引,没喝,浇在兰花盆栽里。
她莞尔一笑,“你的血真暖,要是如上次一样取脸上的血,我这病怕是好的更快些。”
我捂住滴血的手腕,面无表情站起身。
“血你取了,夜深了,我该走了。”
“站住!谁让你走了。别以为你长得与我有七分相像,爷看重你,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我盯着她,冷冷的看着,“你当然不敢,人血入药只是上不了台面的谎言,若是真有奇效,三年来你早痊愈了。”
“你!”
侍女举着手掌想要挥过来,我看了过去,侍女愣住后退几步,为难的看着宋颜言。
有时,以色侍人能杀人,亦能救人。
我内心苦笑。
宋颜言恶毒的看过来,“你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我宋颜言的替代品!”
这话我听了数次,
三年来她时常叫我摆正自己身份,她才是沈听肆真正的女人。
而我,不过赝品。
我淡淡的看着宋颜言,“若论相像,我比你年长,应是你像我才是。”
说完便走了。
宋颜言气的呕了一口血。
身边却传来宋颜言的咒骂,“你真以为爷爱惨了你?别做梦了,他可是比我更想杀了你,江绾绾,你应该下地狱!”
我也想知道沈听肆到底为何恨惨了我,刚被掳来时,我问他是否有仇。
他笑的阴寒,“有,血海深仇。”
可是,我自幼长在深闺,与他从未见过。
仇,何曾谈起。
三日后,宋颜言病的更重了。
3.
沈听肆冲到宅院,质问我为何欺负他最心爱的女人。
“江绾绾,你给我最好摆正自己的位置,你只不过是我掌心里的一只玩物,我想怎么作践就怎么样,言言才是这北川真正的女主人。”
“江绾绾,你就是我沈听肆身边的一条狗,听话才是你的本分。”
案牍上的墨翻在地上,污了一纸雪白。
我不是玩物,也不是他的狗。
我有未婚夫君,失踪三年,怀风怕是找疯了。
而我,三月前得到他的消息。
今晚,是我逃出生天的机会。
我支着身子爬起来,不想惹事,“我一时性急失手打她,是我不该,恳求爷......谅解。”
冷笑猝不及防传来,“即是没做过的事,何须认下,绾绾,你顺从的样子难看极了。”
原来,猫鼠游戏罢了。
三年来宋颜言撒谎成性,事后沈听肆给的惩罚落在身上。
都是故意的。
“方才,你是不是在想那人,三年了还没忘掉,还真是情深意切,叫人感动。”
沈听肆目光落在我脏了半边的衣裳上,墨汁浸透衣裳,污了半边肌肤。
嗤笑声传来,“绾绾,你又脏了,外人若是知道尚书家的千金小姐,婚前失了清白,床榻上堪比青楼妓子,你那未婚夫君只怕嫌弃的叫你立即投井。”
沈听肆的话向来难听,我对上那双讥讽至极的双眸,
“这些脏都是您给的,若说脏,爷岂不是在骂自己。”
说完,我耳根一红,闭口不言。
沈听肆微愣后笑的和煦,“我竟不知绾绾不戴面具,此时此刻更像言言了,你还是日夜祈祷言言长命百岁,不然,言言不在了,九泉之下,你必定跟着去。”
沈听肆走后,屋内归于寂静。
他对我的恨不比宋颜言少。
三年前父亲前往京都述职,举家北上。
路途遥远,途中遭遇流寇。
护卫死伤大半,爹娘差点惨死刀下,幸好半路有别家商队经过得以逃命。
我却被从爹娘眼皮子底下掳走。
4.
贼人欲行不轨时,沈听肆从树林中踏步而来,轻笑间斩杀数人。
我以为是逃离升天,未曾想是羊入虎口。
当夜,便体会到了。
他把我带回北川不毛之地,幽禁于此。
给他心爱之人割肉喂血,是夜被迫承欢。
他并不爱我,可以说是厌恶至极。
事后,沈听肆眼中晦暗不明,我再傻也读出了嫌弃以外的杀心。
我养在深闺,记得未曾得罪于他。
晚间,秋雯换上我的衣衫待在屋内。
我扮上小厮衣裳,跟着靳怀风暗地派来的人对接上。
秋雯捏着匕首抵在脖颈间,跪在地上,
“小姐,赶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急了,我的命是小姐给的,甘为小姐肝脑涂地。”
一年前小产,我郁郁寡欢,沈听肆给了我一锭金许我出门。
我失魂落魄游荡在街市,
秋雯弱小的身体被锁在铁笼中任人挑选。
惊慌失措,孤苦无依,像极了我刚来的样子。
当即,买下她。
沈听肆听后并未言语,默许在我身边服侍。
念此,我跪下地上对着秋雯行礼,秋雯抹泪扶起,“小姐,去吧。”
跟着靳怀风的人马一路快马加鞭朝东去。
三日后回到京都。
靳怀风就站在那里。
我泪流满面,却不敢上前。
他清风霁月,乾坤朗朗,画本子里的神仙人物。
我右脸破相,筚路蓝缕,沈听肆辱骂之言回荡耳边,未曾散去。
支撑三年下来的信念。
如今,却不敢了。
我后退几步。
靳怀风快步走到跟前,腾空抱起,“绾绾!你受苦了。”
5.
进了尚书府。
爹娘找女医官来问诊。
掀起衣袖,胳膊处伤痕累累,沈听肆说发挥我的一点作用,也不算浪费北川米饭。
肚子上两道疤痕,女官看了直摇头。
脚踝处,黥刺‘望舒’二字,是沈听肆的小字。
他说汉人家女子的脚芊芊白玉,不轻易示人。
刺下二字,明眼人一看便知我的过往。
女官看到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娘抹着泪。
“小姐怕是......手腕处的伤不打紧,敷几贴药即可,就是身上的印记是犯人所用的刺青颜料,怕是消不了的。”
女官又惊又怕为难的看着我娘。
我娘抱着我痛哭,重金送走女官。
夜间,三尺白绫送进屋内。
爹娘不愿意见我,我消失三年却意外回到尚书府。
江家世代清流门第。
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失踪三年平安回到尚书府。
流言蜚语的吐沫星子有辱门风。
侍女彩儿跪在地上,颤颤巍巍不敢看我。
我淡淡看向白绫。
“是爹娘的意思?”
彩儿抬头看了一眼,惊恐出口,“是老爷夫人的意思。”
我拿起白绫起身,门被一脚踹开。
靳怀风疯一样扯断白绫,把我抱入怀中。
“我不管外头如何传闻,你就是我的妻,我们两家早有婚约,这谁也改变不了!你失踪我苦苦找了你三年,你如今回来了又要弃我而去,江绾绾,你的承诺都是纸灰,一挥而散么?”
我泪眼朦胧,答不上来。
6.
爹娘从屋外进来。
我爹垂手叫靳怀风娶我,否则三尺白绫勒死我。
我娘说我做妾室也可,求他留我一条生路。
当晚,我跟着靳怀风去了靳府。
外头人只知,尚书府的女儿三年未归死在外头,尸身已安葬。
同一日,御史大人靳家娶孤女新妇为妻。
当晚宾客盈门,来了不少贺喜之人。
我身躯颤抖,恐惧到不能言。
折磨了我三年的声音出现在我的大婚典礼上。
沈听肆端着酒杯上来敬酒。
“御史大人好福气,外头传闻你娶了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不若掀起盖头让来人开开眼。”
我攥着喜帕,指尖泛白。
掌心一热,靳怀风大手握来。
“二殿下说笑了,拙荆胆小惧外,恐不能如二殿下言了”
“是么?”
气氛剑拔弩张,群臣四处小声议论。
是夜,靳怀风喝的酩酊大醉,被扶进婚房。
他抱着我痛哭,“若当日我早些带人去接你和伯父,便不会有后来种种。绾绾,你说,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们。”
他替我摘下凤冠,脱去鞋袜。
一双刺刻他人之名的脚捧在手中。
“绾绾,对不起。”
我抽回双脚,缩在墙角,想起方才婚礼上的声音。
过往涌上心头,开口,“酒席上的那人是谁?”
靳怀风微愣,说他是养在深宫的二皇子。
宫女所生,早些年去往封地。
这几日被召回京都,住在几条巷子外的北成王府。
原来,他是皇子。
我告知,“他便是掳掠我三年之人。”
7.
靳怀风阴沉着脸沉思良久,让我莫怕,
“人生短短数十载,谁能预知以后,他纵是天家之人,也逃不过天底下一个‘礼’字,绾绾,莫怕,我永远都在。”
靳怀风看出我的恐惧,一遍又一遍叫我别怕。
此夜和衣而眠,不敢言语。
半月后在文德巷与沈听肆迎面撞见。
他带着侍卫拦在巷口,
“绾绾,我当你不敢出现在京都街头,一连等你数十日,想问一问你,御史大人可看了我留下画作。”
我面如死灰,沈听肆酷爱梅花,他曾在我的后背刺下大片红梅。
落款‘望舒’。
与脚裸二字别无二致。
我掉头就走,被侍卫拦住。
“二皇子想当街强抢朝廷命妇么?就不怕我一纸御状告到御前么。”
沈听肆扬起嘴角,笑的低劣,
“果真成了御史夫人,款也足了,绾绾,我竟不知你头发挽起伴做妇人样,别有几分韵味,谁能想到御史夫人也有一段风流韵事。”
我抬手用力挥在他的脸上。
这一巴掌不光是我,也为靳怀风的颜面。
一巴掌下来,响彻巷口。
沈听肆脸黑的彻底,
我不愿久留,掉头就走。
晚间,此事靳怀风已知晓,“绾绾,别怕,我已投靠三皇子门下,辅佐他成新皇。届时再也没人可以威胁我们。”
我蹙眉,三皇子是中宫所出,
德行俱佳,在朝中颇有好名。
只是名声太好,靳怀风在朝中根基不稳,他未必会重用。
皇帝年迈,却迟迟不立太子。
当晚,这一巴掌叫我尝到厉害。
尚书府一夜之间被抄家。
爹娘下狱。
罪名是谋反。
8.
尚书府藏有龙袍,皇帝老迈,听信朝臣的话,家便被抄了。
靳怀风求到三皇子跟前,还未归。
一份书信却送到我手中。
洋洋洒洒一行字铺撒开来。
‘绾绾,愿为君一试,望舒字。’
我攥紧书信的手颤抖,被赶回来的怀风看见。
他阴沉着脸烧毁书信。
“莫要信他,三皇子说,你父亲之事乃他背后主使。”
我捏着秀帕的手忍不住抖了抖。
随后四处奔走,却不得见我父一面。
十五日后,北山王娶妻。
是喜丧。
宋颜言吊着一口气,还未拜完三拜,便去了。
新婚变丧事。
众人走后,靳怀风当即被下狱,我被扣在院子里头。
黄粱一梦镜花缘,终究是逃不过的。
沈听肆递来鸩酒,“绾绾,你今日美极了,可惜了,你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