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军三炸水门桥,炸不掉就把我埋桥下

真实战争近代史 2023-09-22 22:46:14

1979年,我离职休养的那一天,恰好是冬天,风雪中,我不禁又想起了长津湖战役。

那个叫王德的士兵,仿佛就在我的眼前。

他双手抱枪,头缠绷带,身上沾满鲜血,表情呆滞,光脚板站在雪地里,说:

“我是3连的王德!

3连完成任务了,只剩下我自己了!我不能下阵地,我得替牺牲的连长、指导员和战友报仇!

首长,你说我跟哪个连打?”

1950年11月29日,我接到了停止攻击,向新兴里东北移动的命令。

比起浴血拼杀的战场,此时我半点也不轻松。

警戒反扑,后送伤员,临时隐蔽,整顿部队,组织行军,作为志愿军27军80师240团的团长,这一切都需要我点头同意。

只要战火一停,饿肚子的问题就摆在眼前。

美军的汽车上原本有大量的食品,可追击时大都落进长津湖,捡来的罐头一个班几乎才分上一瓶。

而罐头不能坐下来吃,因为夜间的雪已经停了,敌机随时可能过来空袭,所以部队只能边走边吃。

班长在前面用刀挑开,只吃了一小口就往后传,没有一个人多吃一口,传来传去又到了班长手里。

班长不得已,只好出列,命令体弱的几名战士吃掉。

27军战士在战壕里击敌

直到部队行动起来,我才有时间思考其他问题:根据毙伤和俘虏的人数,我判断内洞峙的美军约有500多人逃进了新兴里。

此时赶往新兴里,肯定是要继续打击逃跑的北极熊团,但具体怎么个打法并不清楚。

我团的战斗力现在只剩下了4个不满员连,而且已经弹尽粮绝,用饥寒交迫来形容半点也不过分。

如果夜里就要继续攻击,战士们只有空着肚子,徒手与敌人拼刺刀、抡军铲了。

仗打到这个份上,不是基层连队打得好不好的问题,而是我们指挥人员的问题

了。

前面打内洞峙,接近零下50度的天气,百分之七十的迫击炮打不响,重机枪一旦进水只能单发。

战斗减员大多是冻伤,严重的只能截肢。可伤员无论伤势有多重,没有一个哭喊的,甚至一声不吭,送不及时的竟悄无声息地牺牲在那里。

起初,我想基层连队不光会牢骚满腹,而且极有可能背地里骂我这个团长。问了几名行军的战士后,我却流泪了。

战士们说,团长你指到哪,里我们打到哪里,没有吃的我们可以吞雪团,可没有子弹我们拿什么打美国佬啊。

如果再不解决口粮和弹药问题,恐怕下一次战斗后,我240团仅有的4个不完整连也没有了。

部队刚刚到达目的地,师通讯参谋又送来了命令:立即去师指接受战斗命令。

军师首长给我新任务:30日夜里11点攻击新兴里,不惜一切代价干掉北极熊团。

历经两个昼夜的“边打边侦察,边侦察边打”,部队终于掌握了十分准确的情报:

在新兴里的东北、西北、东南和西南,美军依次有5个步兵连防御,里面是1个105榴弹炮连和所有的重武器分队,层层保护着他们的指挥中心。

此时,美军32团1营营长费斯已经接替了北极熊团的指挥。

美32团1营营长费斯(右)

鉴于新兴里南高北低的地形,他在开阔地点的东北部署了2个连防御,而这恰恰是我240团的攻击方向。

一切行动听指挥,执行命令不打折扣,这是一名指挥人员最起码的素养。

我当场接受了任务,但也提出了一个问题:

240团在内洞峙2个营打美国佬1个加强营都不怵,何况现在是和兄弟部队一起打。可部队必须肚子里有饭!必须枪膛里有弹!

当时我就想,这个问题不解决,首长们不给一个明确的答复,我就不走了。

只见詹大南副军长的眼睛几乎冒火了,张英勃政委也气呼呼地不说话。

这个活生生的问题,在场的军师首长一时也很难回答。

因为就在这一天,9兵团宋时轮司令员也朝志司后勤分部的人拍了桌子:“我宋时轮以人格保证,我每天只是啃一个土豆。”

我也知道两位首长决定不了敌机完全控制的运输线,但他们是我的首长,我不和他们说还能和谁说,我总不能去跟战士说啊。

这时,师作战科长将我拉了出去,悄声说80师两个夜晚已经伤亡了6000多人,两位师首长水都没喝了,连他都轻易不敢靠近。

作战科长又透露了一个消息,说军里与兵团部联名给彭德怀司令员直接发电报了,给养在攻击之前一定会到。

我一听,这才转身就走。

这时,张英勃政委让警卫员送来了两个土豆。

拿着煮熟了的,冻得黑乎乎的土豆,我想起了还饿肚子的战士们,可不吃的话,我和警卫员连回去的力气也没有了。

有了拳头大小的土豆垫底,我和警卫员赶紧往回返。

这时,天已经黄昏了。

作战科科长追出来告诉我,美军在后方空投了许多南朝鲜特务,除了发送信号就是搞袭击暗杀,让我们路上注意。

军情紧急,我也没拿这当回事,一路上还是想着部队口粮和弹药的事。

如果攻击前,给养上不来怎么办?

唯一的办法是去偷袭敌人,但这将暴露攻击意图。就在左右为难时,突然,路边的树林里走出了3个人影。

一名拿着手枪的人,指着身后干部模样的人说:“这是我们的师首长,夜间去军里迷路了,能不能给带个路。”

对方流利的汉语没有任何问题,但“师首长”的字眼却让我听出了破绽。

我问:“你们哪个师啊?”

“同志哥,我们是80师的。”另一名拿着冲锋枪的人也用流利的汉语说道。

婢养的,原来真的遇见了南朝鲜特务。

我不漏声色地给警卫员发信号:“注意警戒!”

对面俩人刚转身,警卫员迅即开火,后面干部模样的人刚想掏枪,也中弹倒地一命呜呼。

正面对付几个特务,还根本不需要我动手。

第二天拂晓,给养终于运上来了。

一个基数的子弹,每名战士3个土豆。只是迫击炮弹很少,加上助攻的81师,仅有400多发。

我突然意识到,这次战役的主要攻击力量,还是得依靠步兵连队。

我们的攻击扇面不到2公里,主要是3栋独立的房屋,要想拿下这3栋独立房屋,必须先打掉前沿的4个地堡,一窝蜂上肯定要吃大亏。

看好地形后,我当场将任务交给了战斗力最强的1营3连。

当时只知道美军有2个残余连,还无法看清其火力配置,但肯定不会差。

我交待3连连长李喜亭、指导员林治兰,说:“只能是老办法了,你们边打边侦察,边侦察边打。”

这一天,团机关人员每人只吃了半个土豆,省下的一律送到了攻击连队。

战士们都是20岁左右的小伙子啊,3个土豆还不够塞牙缝。就是32岁的我如果放开吃,一顿七、八个也不在话下。

这天夜里虽然没有下雪,但凛冽的寒风刮得像下刀子。攻击前我来到了1营3连的始发地,一看战士们,我又悄悄流泪了。

在演习时的我

战士们将步枪枪膛放进了怀里,机枪的枪膛放不下,就将枪栓揣进了胸口,因为不这样,攻击的时候枪栓拉不动,也不可能打响。

而美军的自动步枪可以连击8发,战士们和敌人对打,往往还没有第二次击发,就已经被对方击中了。

战斗伤亡惨重,除了敌人的炮火,大都是这个原因造成的。

如果说当初参军大都是为了吃上一顿饱饭,而这时的战士们却不一样了,即便是国民党起义和投诚的官兵,他们也无不懂得一个道理:

救朝鲜就是救中国!否则美军打到了鸭绿江边,它随时可以找个借口,像占领台湾一样占领新中国的边境。

我们27军以及9兵团的部队,都用这个来教导全体士兵。

宣传是宣传,一旦上了你死我活的战场,就没有时间想这个了。唯一想的是消灭敌人保存自己,再就是豁上身家性命去给战友报仇。

后来长津湖战役的宣传,我看了许多,但极少有人说出这些战士们的心里话。

我镇静了一会儿,交待连、排、班的干部们,说美军一怕近战,二怕夜战,三怕手榴弹,四怕拼刺刀,五怕突袭战,六怕迂回战,七怕吹军号喇叭,八怕坏天气。

说着说着,天突然又飘起了雪花。

我又一字一句地说:“敌人怕什么就打什么,哪一招好使别就只用那一招,攻击一定要三三制。”

最后,我将李喜亭和林治兰单独叫到了一边,说:“现在,240团就剩下3连这把尖刀了。3连虽然不到2个排,但绝对是240团的头等主力。”

“今晚能不能宰了北极熊,就看你们3连了。等着你们胜利归来!”

说这话时,我想起了俩人出国前,俯身抓在口袋中的国土;想起他们宁愿饿肚子,也不舍得把沾上国土的马肉吃掉。

这与其说是最后的动员,倒不如说是最后的告别。

李喜亭、林治兰齐刷刷地敬礼道:“3连坚决完成任务,坚决往死里打击敌人!”

夜里10:45分,配属新兴里的2个炮营,突然朝美军阵地猛烈开火。15分钟的炮火急袭结束后,漫天的红色信号光弹腾空而起。

弹幕下的李喜亭和林治兰,拔出驳壳枪各自带领1排和2排开始了隐蔽攻击。

看着李喜亭和林治兰的背影,1营长邵名泽有些忍不住了。

我问他大战在即这是怎么了,邵名泽说李喜亭和林治兰可能晚上没吃土豆,因为两个人的嘴唇干干的,不像吃过土豆的样子。

我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出击的指战员们大多将一去不复还了。

3连的攻击战术是:连长李喜亭带1排隐蔽正面接近坑堡;指导员林治兰带领2排侧翼佯攻,得手后再向依次向3栋房屋发起攻击。

见李喜亭指挥1排开始正面佯攻,侧翼部队兵分两路,快速运动到一道雪坎下,向第一栋房屋发起了突然袭击。

听到枪声的美军,立即冲出房屋,朝2排的方向开始还击。地堡内的美军也冲了出来,这恰好正中了2排的牵制之计。

李喜亭见机会来了,当即带领1排发起攻击。不出10分钟,刚钻出地堡的10几名美军,全部被击毙。

奇怪的是,2个地堡的火力四射,唯独右边的地堡却一直没有动静。

正纳闷之际,突然一支步枪挑开了篷布帘门,紧接着伸出的五六支自动步枪一齐射击,将攻击的战士悉数击倒。

右边地堡里的美军趁机冲了出来,李喜亭急令2班迂回过去,打掉了右边地堡出口处的火力点,而机枪却还在吼叫着。

战斗中的27军

这时,身负重伤的战士刘志勇猛地站起身来,用冲锋枪将美军机枪射手击毙。

可不一会儿,地堡内的美军又开始了疯狂射击,紧急关头,刘志勇掏出2枚手榴弹猛扑过去,与地堡内的美军同归于尽。

李喜亭见4个坑堡全部被打掉,带领战士接着朝第一栋房屋发起了攻击。

3连的攻击速度很快,不知不觉与友邻拉开了200多米的距离。

而前方却是一片无遮无掩的稻田地,美军依托3栋房子的三角地形,用交叉火力相互掩护支援。

这也让执行冲锋的1排,遭到了美军三面火力压制,好不容易冒死突上去,一会儿又被美军打了回来。

看到战士接连倒下,李喜亭提着刚缴获的A2轻机枪冲了出去,在他的掩护下,两个战士一左一右用炸药包拿下了第一栋房屋。

3连接下来采用了“一点两面”的攻击战术。

这如同“卷地毯”、“滚雪球”的打法,早在内洞峙时,已经让美军吃了不少苦头。

美军也意识到,一旦固守的独立房屋丢失,新兴里东北方向将被撕开一个缺口。

于是加强了第三栋房屋两挺A2重机枪,并紧急增调了1辆M26坦克,掩护步兵向第1栋房屋反扑。

双方在三栋屋子展开殊死争夺。

此时,指导员林治兰带领2排已经深入侧翼,集中火力压制了第三栋房屋的那两挺重机枪。

占领第一栋屋子的1排,也趁机用手榴弹和刺刀将反扑的美军,打回了第2栋房屋内。

美军见状后,立即用M26坦克机枪与火炮拦击,带头攻击第三栋屋子的林治兰、王文生接连中弹牺牲。

这时,李喜亭已经判明了美军的兵力与火力部署:2个排的敌人,6挺轻机枪,2挺重机枪,1辆坦克。

见自己的兵力和火力与美军相差十分悬殊,李喜亭立即叫停了攻击。

他将班排的骨干和党员召集在自己身边,先是安抚大家:“3连只要还有一个人在,也得往死里打击敌人!”

一番紧急商量后,李喜亭当场调整了攻击部署:

1排副排长马日真担任2排长,消灭重机枪火力点;

1排1班战士米京俄、王德,不惜一切代价炸掉坦克;

自己带领1排剩余的战士,打掉美军的第二栋房子;

尔后,集中兵力拿下第3栋房屋。

见战士们都进入了各自的攻击位置,李喜亭架起A2轻机枪朝坦克的瞭望孔猛烈射击,掩护带上了手榴弹和炸药包的米京俄、王德,迂回到了坦克的后侧。

隐蔽在雪堆后的米京俄,猛地打出了所有的手榴弹,王德趁着烟雾跃身而上,将2个炸药包送到了坦克后仓的履带处。

随着两声巨响,M26坦克起火冒烟瘫痪,而撤离不及的王德,却被反弹的弹片击中了头部,鲜血顿时迷住了眼睛。

米京俄急忙上前,将王德拖进附近的雪坑里,快速包扎后让王德原地隐蔽。

倔强的王德坚决不肯,拿起缴获的M-1步枪,随米京俄又朝第2栋房屋方向开枪射击。

马日真见坦克被打掉,指挥2排猛烈开火,将第三栋房屋里的重机枪火力吸引过来。

李喜亭趁机带领1排全力发起攻击,终于拿下了第二栋房屋,不但将里面2个班的美军全部击毙,还缴获了1挺A2轻机枪。

这时,漫天的大雪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趁着短暂的停息,连长李喜亭赶紧清点人数,发现3连仅剩下了16名战士。

必须继续攻击,绝不能给敌人喘息的机会。

凌晨5时许,李喜亭指挥战士们又朝第三栋房屋发起了攻击。

而美军的2挺A2重机枪还在吼叫着,前来支援的夜航机也开始了超低空扫射,受到地空火力压制的3连攻击受阻,战斗一时处于了僵持状态。

27军机枪手向美军阵地射击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

心急如焚的李喜亭,爬到了2排方向,问马日真:“你离得近,敌人还有多少兵力?”

马日真道:“估计最多2个班!可敌人有飞机了,我们怎么打?”

李喜亭看了一眼转圈的飞机,说敌人飞机只能扫射不敢扔炸弹,一等飞机离开,你带2排绕道房子后面分散敌人火力,我带人再实施侧翼攻击。

不一会儿,盘旋了几圈的飞机果然离开了,绕到了第3栋房屋背后的2排,留下1名战士警戒侧翼,其他的人迅即开火与美军对打起来。

另一侧的李喜亭,则火力掩护3名战士前出实施爆破。正当快接近房屋时,前面的2名爆破手先后中弹倒下。

趁着美军换子弹的空档,第3名爆破手用炸药包将房屋炸开一个大缺口,里面剩余的美军跳了出来。

李喜亭连长趁机击毙了几名美军后,但因为过于暴露,被一串中弹击中了腹部。

等战友赶过来时,已经牺牲在雪地里。

此时,马日真排长也打完所有机枪子弹。

他将剩下的战士编成2个战斗班,下了必死的决心,说:“两面靠上去,打完子弹与敌人拼刺刀!”

马日真冲到房屋前,第一个端着刺刀拼杀,在连续捅倒2名美军后负伤,手中的枪也被侧面的美军挑落,他大吼一声扑上去,用双手又掐倒了一名美军。

突然,马日真又身中两弹,牺牲在美军的身体上。

惨烈的近身拼杀过后,剩余的美军有几人躲进了残破的房屋内,另有几名凭着剩下的一挺重机枪建立起了临时防御。

3连一时也无力再发起任何攻击了。

这时,左臂负伤的战士杨志兴在炸塌的屋墙下,遇到了裹着绷带的王德。

杨志兴问王德:“前边还有谁?”

“2班的吴吉文,脚挂彩了,但还能打。”

杨志兴和王德爬到吴吉文处,又分头找到了3个战士。240团1营3连仅有的6名战士聚集在了一起。

这时已是黎明时分,对面房屋前美军的重机枪又吼叫起来。

27军在风雪中追击敌人

22岁的杨志兴是一名老兵,在内洞峙战斗中曾一个人击毙了4名美军。

紧急关头,杨志兴挺身而出:“班以上的干部全都牺牲了,我来代理指挥3连。”

5名年龄都比杨志兴小的战士,巴不得这时有个主心骨。于是按照杨志兴的命令,先去寻找子弹和手榴弹,接着又分成2个战斗小组:

刘永隆、王德和漠来言为1组,负责打掉机枪火力;杨志兴和吴吉文、米京俄为2组,负责拿下房屋。

美军为了节约子弹,也停止了机枪射击。

杨志兴朝5名战士下达了最后的攻击命令。仗打到这个时候,害怕与恐惧早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1组低头匍匐前进,从侧面贴近到距机枪约10米处;王德和漠来言一阵火力掩护后;刘永隆抱着集束手榴弹冲了上去。

可还没等他靠近机枪阵地,突然被一发冷弹击中。

刘永隆拼死爬上前去,用集束手榴弹炸毁机枪火力点的同时,也被弹回的弹片击中牺牲。

后面的漠来言急了,将自己缴获的卡宾枪扔给王德,也起身冲了上去,拉响2枚手榴弹与机枪一侧的几名美军同归于尽。

王德见房屋外的火力点和美军全部被消灭,抱着卡宾枪朝2组方向摸来。

这时,杨志兴带领米京俄、吴吉文也打到了第3栋房屋前的豁口处。

王德隐约看到,吴吉文迎面捅倒一名美军,随后,米京俄一枪托也砸倒了一名美军,杨志兴也与两名美军拼起了刺刀。

王德已经看不清敌我,只听见一阵阵的厮打和喊叫声。

顾不上已经赤裸的双脚,王德加快步子冲过去,可就在快靠近的那一刻,一声剧烈的炸药包爆响,第三栋房屋瞬间被炸飞上了夜空。

巨大的热浪也将王德推倒在雪地里。

震晕了的王德,等从雪地里费力爬起来时,1营副营长杨洪贵带领2连2班赶了上来。

看着双手抱枪、头缠绷带、身上沾满鲜血、表情发呆、光脚站在雪地上的王德,杨洪贵问:“你叫什么名字?”

王德已经有些不清醒了,说:“我是1营1连的,你是谁?”

2班班长上前道:“这是咱们副营长!”

王德这才醒过来,“哇”一声扑到杨洪贵身上,哭着说:“首长,我是3连的王德!”

杨洪贵急忙问:“其他人呢?”

王德哭的更厉害了:“连长、指导员和副指导员,还有排长、班长都牺牲了,3连只剩下我一个了!”

杨洪贵强忍着眼泪:“3连好样的!你也是好样的!你可以下阵地了。”

这时的王德浑身一震,扬了扬手中的M-1步枪:“我不能下阵地,我得替牺牲的战友报仇!首长,你说我跟哪个连打?”

此时的杨洪贵,那里还有什么连,身边只带了个不满员的2连2班。

杨洪贵含着眼泪答应了王德的请求:“你快去找双鞋穿上,跟着2连2班打。”

王德急忙扒下一双美军尸体的皮鞋穿上,抱着M-1步枪也追了上去。

雪地隐蔽行军的27军

此时,新兴里的夜空,不仅枪声大作,而且成了一场信号弹的表演。

因为缺少通讯手段,团营连之间只能靠信号筒和信号枪传达消息。

一时间,分别代表“攻击”、“我已占领阵地”、“敌向我反击”的信号光弹,一发接着一发爆开在新兴里的夜空。

我站在一处高地上,一直没有发现3连“我已占领阵地”的信号,于是留下参谋长守电话,带上警卫员去了1营的指挥位置,可却不见个人影。

这时,1营长的通讯员回来报告说,3连已经拿下了3栋房屋,但只剩下了一名战士,营长邵名泽也抡着枪上前线了。

我虽然有预感,但没想到3连打得如此惨烈。

1营3连已经打成这个样子了,侧翼攻击的2营4连情况也不甚明了。我急了,掏出手枪也要去前线,可警卫员死死地抱保住了我。

战场上我可以指挥战斗,但要上一线必须经过师首长批准,情况再紧急也得团政委同意,否则警卫员绝不答应。

我从来没有骂过警卫员,因为他是给我挡子弹的啊,可这一次我开口骂人了,但警卫员依旧死死抱着我不放。

这时,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敌我双方攻守胶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而天已是黎明时分。

禁止白天行军和进攻,这是9兵团入朝时的死命令。

我用望远镜看到,前方依次升高的开阔地上,指战员们特有的土黄色军装格外显眼,轻伤的依旧拿着武器在往前爬。

我闪过了这些不忍看下去的场景。

我们5个团虽然都各自打开了5个缺口,将美军压制在几平方公里的范围,但因为伤亡严重,和通讯落后协同不及时,攻击势头也一时弱了下来。

敌人的炮火也稀疏起来,一旦哪里受到猛烈攻击,不等火力掩护就自行开始收缩,同时,几十辆卡车也集中到了街里的公路上。

北极熊团又要逃跑了。

不能停,必须再给北极熊团致命一击。

我电话打到师指时,西侧的阎川野团长刚刚报告了师首长,说白天应继续攻击,不能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师首长当即表示同意,但为了稳妥起见,于是急忙电话请示彭德清军长。

战争是一个残酷而漫长的过程,但真正决定胜败的就是那一刻,而这十分难得的时机,往往稍纵即逝。

没过多久,我就接到了命令:打!白天继续攻击!

这天上午,所有围攻新兴里的部队不但接到了同样的命令,还传开了这样的一条指令:

说毛主席也来指示了,新兴里不能再夜里打上去,白天退回来,要坚持白天进攻,攻到哪里就守到哪里,不惜一切代价,坚决消灭北极熊团。

一线的攻击部队,上到团长下到普通战士,没有人怀疑这条指令。

我事后猜想,可能是参谋人员将中央军委说成毛主席了,但这也没错,那个年代毛主席就是中央军委,中央军委就是毛主席。

一听说毛主席也知道新兴里战斗,还来了指示,所有指战员的战斗激情又瞬间高涨起来。

眼见总攻在即,但3营7连已经归师直接指挥,240团已经没有任何战斗部队可调了。

我心想,可那怕上去一个班,也会增加一些攻击力啊,可我却成了光杆司令了。

老年的我(中)

这时,卫生班长和炊事班长跑了过来,请求出战。

卫生班长说,随部队行动的民工担架队突然失散了,他们雪地里四个人抬一个,一夜不停也没运下多少来。

因为那些重伤员几乎都不让抬,要他们留着力气快去前线,狠狠打击美国佬。

团直属的卫生、炊事班看似普通,其实并不普通,卫生班的文化程度最高,炊事班都是一些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兵。

包括团警卫、通讯班都是240团种子的种子,骨干中的骨干。

此时已是早晨,还是不见太阳,天又下起了大雪,美军逃跑的消息已经传遍了。

一时间,无论是一线部队还是后勤单位,凡是能走路的人都申请加入攻击行列。

临时组成一个加强班的卫生、炊事班,还没等我命令,就消失在雪雾中。

白天的攻击中,240团表现最突出的是2营4连。

他们不仅死死咬住南逃美军,还俘获了40多名逃跑无望的美军。但战斗到黄昏时分,4连也仅剩下了不到一个排的战士了。

就在最后时刻,我突然接到了停止攻击的命令。等我赶到4连高地北侧时,前方的枪声依旧大作。

而团卫生班和炊事班的人,却一个也没有了。

还在冲锋的战士们不理解,不是毛主席有指示嘛,参战各部队攻到哪里就守到哪里,眼看北极熊团就要完蛋了,怎么又要回撤了。

军令如山倒,攻击是这样,回撤也是如此。直到连长下了命令,战士们这才一屁股瘫坐在雪地里休息起来。

原来,是让助攻的81师接替了攻击任务。战斗第二日凌晨2点,81师242团和243团南北夹击,终于将北极熊团降服了。

这次战斗,我240团仅连以上干部就牺牲了19名,伤亡已经超过了三分之二。

我也接到了连夜迂回黄草岭,挡住美军陆战1师突围后路的命令。

一听新的命令到了,战士们纷纷换了不用拉枪栓的美军自动武器,衣着单薄的也套上了阵亡美军的大衣和皮鞋,放开肚子吃了一顿缴获的牛肉罐头。

离开长津湖时,天早已经放晴了,后勤部队刚刚开始打扫战场,牺牲的指战员们,大多还躺在冰天雪地里。

紧急离开的部队,我朝阵地默默敬了一个军礼。

部队夜行昼宿,4天后进入了黄草岭。12月6日下午,接到新战斗命令——炸掉水门桥。

水门桥是美军陆战1师逃跑的唯一咽喉关卡。这么重要的地方,兵团首长早已锁定了。

20军60师之前已经两次奉命炸毁了水门桥,可美军工兵很快将其修好如初。而且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结实。

这更加说明了,水门桥是陆战1师逃跑的命门。

兵团首长第三次下定了决心,这次要炸它个彻底,不光要炸桥面,连桥柱也给它炸掉。

之前炸桥的部队已经失去了战斗力,恰好我团赶了上来,任务便落到了3营7连的身上。

这时我才明白,新兴里打得那么苦,军师首长也不肯动用3营7连的原因。

3营7连目前尚有2个排的建制,但仍是80师乃至27军战斗力最强的连队之一。

美军在水门桥的防守更加严密,除了1个工兵连,还有一个加强排的步兵,好在没有十分难打的M26坦克。

我下令将所有的卡宾枪交给了7连,并送去了仅有的牛肉罐头。

这时,在即将冒死去炸桥的指战员们面前,已经不需要任何战斗动员了,我对连长姜庆云说:“让战士们多吃几口罐头,吃了就去炸桥!”

已经负轻伤的姜庆云说:“7连一定连根炸掉它,炸不掉,我就埋在那里。”

视频加载中...

黄昏时分,姜庆云带领7连利用美军外衣伪装,悄悄靠近了水门桥。

水门桥北头下面有一条伐木用的小铁路,小铁路一面靠山,一面朝向江咸公路桥。

美军虽然占据了沟中一座废弃的桥墩,但只有一个班的兵力,而且射击界面有死角,只要战士们不暴露目标,其火力很难打到。

姜庆云看清了地形后,留下1个排做预备队,亲自带领敢死队员沿铁路边沟朝前摸去。这些敢死队员除了连排班长都是党员,普通战士只能留在第二梯队。

但在距离水门桥头不足百米时,一名队员不小心暴露了目标,美军重机枪立即开火,敢死队员当场3人牺牲、4人负伤。

姜庆云挥起卡宾枪一跃而起,火力组的人也起身与美军对打起来。正当攻击到水门桥30米处时,姜庆云左臂身中一弹,他单手举枪依然拼命射击。

突然,姜庆云右臂也被打中,瞬间全身无力,瘫倒在了雪地上。

姜庆云吃力地坐起身来,大声呼喊着敢死队员们继续攻击。这时,美军的火力更加猛烈起来,姜庆云咬着牙打响了信号枪,紧急喊来了预备队。

已经写过血书的敢死队员们,不顾一切地朝美军扑去,接连三次攻击之后,才将桥头的美军大部歼灭,余下的仓皇逃进了山沟里。

此时,留在沟底的战士,也出其不意地干掉了废旧桥墩上的美军,上下一齐点着了所有5公斤一包的炸药,将水门桥炸出了一道8米多长的大口子。

听着这巨大的声响,我知道7连已经得手了。

12月7日黎明时分,姜庆云带着不到1个排的敢死队员回到了始发地,我急忙上前问道:“炸掉了吧!”

吊着双臂的姜庆云说:“炸掉了!美国佬想修复它,至少也得一个月。”

被炸掉的水门桥

一路上战士们无不欢歌笑语,说部队到不了咸兴和境地,美军陆战1师早就被消灭了。

可我们小看了陆战1师!

3天后,美军第三次修复了水门桥。

他们调动具有世界一流的后勤保障能力,从日本运来了可以降落8吨重的超大降落伞,运来了8节M2钢制车辙桥。

美军顺利越过了水门桥,乘火车和汽车进入了兴南港。

12月25日拂晓,我志愿军控制了西津湖和兴南港,而美陆战1师却跑得无影无踪了。

历经28个昼夜的长津湖战役,终于胜利了!

这天上午,我接到了通知,说随军行动的新华社9兵团分社的记者,要来拍摄27军与朝鲜人民军会师的镜头。

我躲开了镜头!

我团所有营以上的干部,以及挂了彩的连级干部也都躲开了镜头!

所有的干部们都意识到,只有那些在一线战斗的战士们,才有资格享受这份用信仰和鲜血换来的胜利喜悦,和一生的荣誉!

这时的240团,原来的排长和班长几乎伤亡殆尽,而剩下的战士们依旧十分乐观。

他们和人民军忘情地拥抱在一起,跳跃着呼喊着,一时忘记了九死一生的血腥战斗。

兴南港27军与人民军胜利会师 兴南港27军与人民军胜利会师

我远远地望着战士们,我想起了出国的那一刻,想起了冰天雪地里的急行军,想起了内洞峙,想起了新兴里,想起了长津湖,想起了水门桥!

我也想起了兜里装着国土牺牲的3连长李喜亭和指导员林治兰,以及许多叫不上名字的烈士们!

从朝鲜战场归来,我先后升任12军35师副师长、江苏军区独立师师长,以及江苏军区副参谋长。

1979年,我离职休养的那一天,恰好是12月底的冬天,我不禁又想起了长津湖战役。

看着当年胜利会师的老照片,我想起了打得只剩了1名战士的1营3连,想起了最后冲锋的一去不复返的卫生班和炊事班,也想起了那名叫王德的战士。

我曾看过240团长津湖战役烈士名单,上面没有王德,他应该是活下来了,但几经打听也没有王德的消息。

此时,当年王德的战斗形象仿佛就在我的眼前。

长津湖边的新兴里之夜,完成了任务的王德,双手抱枪,头缠绷带,身上沾满鲜血,表情呆滞,光脚板站在雪地里。

我是3连的王德!

3连完成任务了,只剩下我自己了!我不能下阵地,我得替牺牲的连长、指导员和战友报仇!

首长,你说我跟哪个连打?

整整29年过去了,但1营副营长杨洪贵对我的讲述,我至今仍历历在目。

我多么想,王德会突然出现。

我会抱一抱他,如果没有像他一样的战士们,我们绝不可能干掉北极熊团。

也不可能打败当时号称世界战斗力最强的美军陆战1师。

于春圃团长带领240团全程参与了长津湖战役。

他的女儿昨日告诉我,父亲在家从不谈长津湖,现在想来,或许是不愿再触碰那段惨烈。

他们只记得父亲笼统说过:朝鲜战场上一个整连,再吹冲锋号时没人动弹——都冻僵了。

后来才知道,那就是242团的5连。

在女儿的记忆中,父亲很凶,自己从小有点怕他。但父亲实在是个传奇,神枪手,身经百战,恶战频频,竟毫发无伤。

于团长一生大起大落,从主力团长直接撸到副科长,再飙到师长……

他不唯上,但对士兵是真心好。

240团是长津湖战役中,战斗减员最少,战斗力最强,立功单位和个人最多的主力团。

于团长去世后,之前的老首长詹大南副军长每年还去家中坐。

于老的儿子忍不住,好奇问:“老爷子,您都九十多啦,还跑来干啥?”

詹老说,你像你爸,看到你就像看到你爸爸一样,他仗打得最好!

编辑:罗伯特刘

(文中图片由作者提供)

0 阅读:1

真实战争近代史

简介:感谢大家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