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记事·人物记·我的小学老师·马老师

七十年代农村女教师

马老师是一位女老师，妈家是界壁儿庄儿梁泡儿的，婆婆家在后蒋儿庄儿，姓张。马老师的老爷儿们儿在外头上班儿，一个人在家儿带仨孩子，大的是个闺女，二的和三的都是小子，大儿子比我大两三岁儿，小儿子比我小一两岁。

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儿，马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那时候儿大队爱开会，有时候儿需要，就让学校组织学生参加。有一年春天，大队又开会，马老师带着我们去听。

十来岁儿的孩子，哪儿有心听人家在台上讲啥，开始的时候儿是看背着枪、扎着武装带围着会场的民兵和拄着扫帚在“背厮查晃儿”聋拉着脑袋站着的“四类分子”，等开上会，台上讲上了，就吱吱咕咕说话儿，马老师起身猫着腰走到说话儿的学生身后，狠劲儿着手指头杵一下儿，严厉地小声儿制止：“别说话儿！”

我在那儿更坐不住。我们家儿有一个说法儿：小子不吃十年闲饭，小小子儿长到七八岁，就得帮着大人做啥儿。那年开春儿，我爸爸从倴城集上给我买来一个小羊儿，说让我放一年，等秋后就能卖钱。小羊儿一身白，小耳头“扑棱”、“扑棱”地，要是不拴着，就跟我、我的五弟一块儿蹦跑，忒招人儿稀罕，而且这是我头一回有己个儿的小羊儿，从小羊儿进家，哪天散学我做的头一件事儿，就是上我们家儿的“南园子”看它、摸它、喂它，跟它玩儿。开会忒没意思，我忽然想，还不跟家儿放羊去。

这个念头儿一起来就压不住了，我坐在从家儿带儿来的小板凳儿上扭来扭去，一会儿看看后头，一会儿看看旁边儿，“咋着才能家去呢？”

扭了一阵儿，我捂着肚子，猫着腰找到坐在队伍最后头的马老师，说肚子疼，得家去。马老师看了看我，小声儿说：“坚持不住咧？一会儿就散咧。”我说：“不中，肚子忒疼！”

马老师翻了我一眼说：“中啊，那就家去吧！”我直起腰儿，欢欢喜喜地一溜小跑儿跑到南园子，解开拴着的小羊儿，奔了道北儿空场儿。

道北儿空场儿就在我们当院儿墙西边儿，知不道啥时候儿，队里在当间儿不搭儿的地方儿堆了一堆土，我把小羊儿着橛子“迷”上，就在土堆上一个人玩儿起冲锋，上下反跑。

但不一会儿，我远远儿地看见马老师从东往西走儿来，赶紧猫在土堆北边儿的斜坡儿上，大气儿不敢出地趴着。

其实我那点儿勾当儿哪儿能骗得过三四十岁的马老师，从我跟她说肚子疼的时候儿，马老师就知道我在“扯票”（方言，撒谎），我跑出大队当院儿会场，马老师就跟出来了。到我玩儿的地方儿看我猫了，马老师远远儿地高声叫着我的名字喊：“出来！”

我一声不吭，还在那儿猫着。马老师又喊：“紧着出来，早看住你咧！还不出来是吧？！”

我意儿蔫儿地绕过土堆，耷拉着脑袋走到马老师跟前儿。马老师怒斥：“还扯票肚子疼，你这是肚子疼啊？！招呼你还不出来！去，把羊送回去，跟我上学校！”

我把羊送回南园子拴好，跟马老师回了学校。

马老师平时跟学生就忒严厉，那天更是一声儿不断地问我咋想起来的扯票，因为啥扯票。我吃吃咕咕地说了己个儿的想法，就是开会忒没意思，惦着放小羊儿玩儿去。马老师怒喝：“你咋这么大胆子？就敢扯票？开会没意思就扯票，那上学你扯不扯票？你还上不上学？”

我无言以对，低着头不吱声。马老师忽然冲过来，“唔吃马势”地手脚齐上把我痛打一顿，打完了说道：“去，家去吧！明儿别上学来咧，放你的羊去！”

马老师说不让我上学当然是气话，第二天我去上学，也没再“找损”我。而对于庄稼孩子，相对于跟心爱的小羊儿一块儿玩儿，挨老师一顿斥打，又算得了啥？庄稼孩子的快乐，总是被身边儿清亮的河水、无边的绿野、跑着爬着飞着的鱼虫鸟儿兽儿时时处处儿逗引、充满着，疼痛和眼泪，在转身离开老师的刹那就忘了。

“快去找小羊儿，再带着他玩儿去！”这念头儿在小小少年的心里重又升起。

放羊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