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

（散文）

文/石清华

新冠疫情管控稍微放松了一点，赶紧去超市买菜。走到空旷无人处摘下口罩，望一望蓝天，深深地吸几口开放、清新的空气，啊，好惬意呀。

才走几步，有一臂戴红袖章的青年志愿者急急忙忙地来到我的身旁，轻声细语地劝说：“老人家，请把口罩戴上。”

“好的。”

“谢谢合作。”

初听陌生人叫我“老人家”时，还是咯噔一下，碰得有点心痛。几十年一晃而过，还想站讲台，舍不得那群活蹦乱跳、冰清玉洁的娃娃们。无奈被政策安排下岗，过起了无所事事的退休生活。被同事、学生叫了二十年的“石爹”（当地方言把爷爷叫爹），心里一直乐滋滋的，难道真的已经是老人家了吗？

那时刚到不惑之年，学校组织召开教育教学经验交流会，安排我第一个发言。论资排辈不该我第一呀，领导可能认为我舞文弄墨还可以，那就抛砖引玉吧。各级各位领导报告、总结后，已到下午四点多钟，还有十多人交流经验。看看手中三千多字的稿子，即使不展开叙说，照读一遍也要十多分钟。若是每位交流者都只读一读，也要两个多小时。全体教职工要听到七点多钟，到时室外可能已经黑咕隆咚了，那是多么漫长呀。如我等忠厚老实者，也会听得烦躁难耐，相信其他人会有同感，也许更甚。稍加思考便走上讲台，说了稿子中的几个小标题也即所说的经验吧。

“至于具体做法大家都熟悉，做得也差不多，石爹就不说了。若有兴趣，则可以拿稿子去看，我的发言结束，谢谢大家。”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而后又是一阵阵叫喊：“石爹、石爹，你去给我们每人印一份来吧。”

后来者纵使想一展才华，也得考虑民意呀。如果才华不足，则会贻笑大方。发言者纷纷仿效：三言两语、简明扼要，结果只三十多分钟会议结束。以后，领导、同事无论男女老少很多时候见面，都叫我“石爹”。虽然是在调侃，但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反而有种亲切感。

走进教室，也向学生们郑重宣布：“大家在教室、学校叫我老师，在以外的地方就叫我石爹吧。”

“为什么？”

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可能是在社会上的地位太低吧，每月一千多元的低工资倒没什么，节约点用就可以了。一旦参与社会活动，人们都用很高的要求来看老师。如有时排队办事、购物，因要赶紧去教室等不了时，则请一熟悉的人帮忙代办、代购。教书几十年，在这个弹丸小镇，差不多都是熟人。一旦遇到认识的人则会大喊：“都请别人帮忙我们还买不买？还是个老师呢，怎么教育孩子的？”叫问得你无地自容，所以在外从不标示自己的教师身份。刚开始，十四岁左右的娃娃叫“石爹”，还有点不好意思，他们的父母大多只比我小几岁或一样大，这一叫我成了长辈，占了别人的便宜。叫了一段时间，当孩子们的爷爷已是理所当然啦。好在与娃娃们相处很好，他们大多一碰到我即放声大叫：“石爹。”课外活动的时候，学生们围着我“石爹、石爹”地问这问那，随意说笑。我似乎返老还童，与他们融为了一体，显得精力充沛、朝气蓬勃。

也许受为人师表的约束吧，从很早的时候起，遇见年纪较大的人称老人家，以示尊重。无论什么人活在世界上都不容易，尤其是无情的岁月把沧桑刻在脸上，理应得到尊重。且认为人活在世界上首先应该尊重别人，不求回报，形成自觉，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当然这样叫便觉得自己年轻，这样叫着，听者舒服，叫者快乐。

“老人家”“老人家”地叫着叫着，不知不觉中也叫成老人家了。五点一亿平方千米的舞台太小了。如果从八岁当放牛娃自谋生路开始到而今，本人在这个舞台已表演了半个多世纪，无论是非成败，早该退场了，别人还要表演呢。一想到此，又听到年轻人亲切地叫“老人家”，也就心安理得了。

圣人言曰：“六十而耳顺。”耳顺乎？耳顺！

（2020年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