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广禄口述 李乐同记录整理
1962年秋,我在县委当秘书。有天早晨,县委书记张力突然通知县公安局长,招待所长和我开会。人到齐以后,张力急不可待地说:接省委通知,省委第二书记何伟同志,今天回他的故乡﹣﹣汝南县三桥公社霍庄探亲,上午就到县城。要我们做好接待和保卫工作。一些事宜研究好之后就分头行动。
我的任务是帮助招待所长,做好伙食安排。由于何伟同志是抗战前参加革命的老同志,抗日战争时期,曾任东北佳木斯市市委书记,建国初期任过广西省委书记,后转入外交战线,当过首任驻越南大使,他的名字早就闻名乡里。
为了迎接这位为革命出生入死、不顾身家,功勋显赫又二十多年没有回过汝南的赤子荣归故里,我想尽量把市场上最好吃的东西买来做给他吃。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便静候何伟的到来。可是日头过午,还是不见人影,急得人坐卧不安。后来才知道,何伟行程有变。
中央在北京召开的七千人会议还没结束,何伟同志就向省委提出:会议结束以后,带着老婆孩子从北京坐火车,回老家看看。省委同意了他的要求,并请他途经郑州时暂停以便派专车和保卫人员护送。何伟服从了组织安排,但为了减少麻烦,他不带家属,轻车简从返乡。
那天一早他就离开了郑州,车到汝南刘大桥,安排司机把车停下来,就在路边一个小茶馆前下了车喝点茶,对司机和保卫人员说:你们就在这等我,我步行回去看看很快就拐回来。司机和保卫人员问,咱带的有车,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步行回家呢?他指着路边村庄的破旧草屋和田野的新坟,动情地说:三年困难时期汝南县是重灾区,那时留下的悲惨痕迹还比比在目,我怎能去演"荣归夸官"的旧戏。这距我家很近,你们在小店里休息一下,我下午一定赶来,咱们再一同返回郑州。经他再三劝说,保卫人员坚决不同意,最后达成妥协,小车开到招待所,保卫干事跟他一同前行回家。
其实,在这同一时间,等得心里发慌的不仅是县里的同志,何伟家所在地的三桥公社和大队的书记也同样着急。他们接到县委通知后,就决定一齐到汽车必经的宿鸭湖杜庄泄洪闸上去迎接亲人的到来。等啊,等啊!直到村里来人高喊"何伟已回到庄上了"才回村。
何伟是怎样回来的呢?原来他和随行的那位同志走小路,坐渡船,径直地回到生他养他的老宅里。何伟家院落不大,老房还在,所不同的是父母、哥哥已先后辞世了,家里只有一位年过花甲的大嫂。这天生产队为迎接何伟还专门给老人称了十斤小麦。因当时队里缺牲畜,又派了一位姑娘帮助何伟的嫂子推磨磨面。她二人正在推磨,忽然有一位身材魁梧鬓发花白的中年人走进磨房。他看了看,而后大步走向老人,双手握着老人的手喊:“嫂子,我回来了。”
尽管老人事前知道何伟要回来看望她,但弟弟突然到来还是使老人惊奇不已。她仰起脸,仔细看一看何伟面部左眼下角,而后,几乎是疯狂地大喊:"疤啦!是疤啦!兄弟!你可回来了!你……"此时,她双手抱着何伟的双肩,泪如雨下,已泣不成声了。
何伟原名霍恒德,幼小刚学步时,跌倒碰伤,左眼下角落个伤疤,从此,家里人便以"疤啦"相称,直至他到武汉上大学时也是如此。现在听来倍感亲切。
小姑娘虽不知"疤啦"名字的来由,可是眼前的一幕,使她明白磨屋里来的这个人就是何伟,她急忙跑到院外,高声喊道:"何伟回来了,俺恒德爷回来了"。她的喊声,比生产队的上工钟声还要灵,一霎时,这个仅有 50多户人家的小村沸腾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下子涌进小院,一百多口人站得满满的。
年轻人想看看本村出的大干部是何等模样,年老人想看看如今的省委书记是否还认识当年朝夕相处的伙伴!"五叔你好啊?""你不是毛哥吗?"何伟用地道的乡音,亲切的语调称呼接待着院子里的老少爷们。人们被这位脚蹬圆口布鞋,身穿灰色便装,如此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省级的大官所感动,人们心里的自卑感、陌生感,一扫而光。
闲谈中人们很自然地把几年来农村刮的虚夸风、平调风、强迫命令风中蒙受的不幸,说给自己的亲人听。何伟认真倾听着记着。随着乡亲悲痛的苦诉,他不时地搓搓面颊上的泪水。而后,他语重情切地说:"我以霍姓子孙的名义向死难的亲人表示哀悼。现在党中央已下决心,要接受教训、修正错误。采取正确的政策,听取群众意见,一定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人群中有人高声说道:"老百姓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干部说瞎话"。话音未落,社、队干部走了过来。那位被称为毛哥的老者接着说:"也不是所有干部都说瞎话。"他指着进院内的公社书记刘克敬说,"像咱公社的刘书记,在搞虚夸放卫星的时候,他就能如实地上报产量,后来虽说受些委曲,撤销了职务,现在不是又官复原位了吗?"何伟听后,非常高兴,走上前去紧紧握着刘克敬的手说:"你做得对,是个好同志。过去在战争年代,许多同志为了保守党的机密,宁死不屈,现在建设社会主义,为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也要有不怕丢官不怕坐牢的精神。"
他问刘克敬同志有什么困难?克敬就直率地谈出公社一个久悬未决的难题:修建臻头河大桥。他说:汝正公路修好多年,因河相隔,无法通车,所有南来北往的机动车辆,都要往西绕二十多里,走宿鸭湖杜庄闸门才能通过,不仅给群众带来不便,还影响经济的发展,县社多次研究,总因财力不足,无法修建……。何伟拿出笔记本记了一下。
这天上午何伟在几位长者的陪同下,到他父母及大哥的坟前去看了看,午时婉言辞谢了社队的邀请,陪嫂子吃了一顿芝麻叶面条。
何伟不愧汝南人民的好儿子。原来本打算到几家亲戚家去看一看,可是修建臻头河大桥的事,牵着他的心。饭后便与公社、大队干部一起,到臻头河集上考察修桥事宜。等到他乘船到河北岸时,他的小车司机在公路上已等候多时了。
他来到汝南县城,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但他并未急于到招待所休息,而是先登门拜访两位当年同在信义小学上学的老同学。晚七时在招待所才会见等待已久的县委领导同志。
吃饭时为避免奢侈,他点名要了几种家乡著名而又便宜的小吃:马蹄撒子、烤红薯,还有一碗只要五角钱的鸡肉丸子。我急于要端上已准备好多时的一桌丰盛的酒菜,被他略施小计地拒绝了。他邀请县委领导同志与他边吃边谈,吃的十分香甜,谈的也很投机,情意融融,喜气洋洋。
第二天,他以工作繁忙为由,一早就离开了汝南。谁知这次竟是他与故乡的永别。1974年,他病死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长这个繁重的工作岗位上。
写到这里,还要补充一点,在他回郑州不到半个月,省政府就拨出专款,派专家,筹备臻头河大桥的修建,第二年,一座水泥大桥横跨两岸,南来北往的行人和车辆在汝正公路上便畅通无阻了。
(本文写于2001年7月1日党的八十周年诞辰之际。) 《驻马店文史资料》
作者简介:
周文禄,男,中共党员,原县党史办主任,现退休在家。
李乐同,男,原文化局干事,现退休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