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延春(北大荒知青)
孙延春：女，1968年11月冬在黑龙江省德都县（现在的五大连池市）双泉公社青泉大队下乡插队。孙延春在青泉大队插队八年，其中在青泉小学当代课老师六年，因为家庭出身的原因失去多次招工上学的机会。八年的知青生活，让一个瘦弱的女孩子尝尽人间酸甜苦辣。因为饥饿，曾经倒在三尺讲台。因为饥饿，也曾挣扎在生死边缘。八年的艰苦岁月，让她在药泉山下体验到了冰与火的青春年华。
我们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中，我们读着同样的书，喝着一样的水。原以为，我们中绝大多数人都会成为最坚定的革命接班人。可是，在那个荒唐的年代，现实生活告诉我们，在我们中间，一部分人和另一部分人是不一样的，甚至是水火不相容的。父辈们的遗传让我们分成两种人，一些人变成了天生的高贵者，一些人成了天生的卑贱者。变成了有的人血是红的，心是红的。有的人血是黑的，心也是黑的。在知青们几次招工上学浪潮过后，在广袤的北大荒，在那些破败的，孤独的，空荡荡的知青屋中，剩下的几乎全是“家庭出身有问题”的男女知青，他们以柔弱之身，负载着那颗伤痕累累之心。因家庭出身问题压得望不到头的劳作，苦熬着绝望的日子。这些剩下男女知青已得不到家庭的护卫和同学们相互扶助的力量，被无情的抛弃于乡野……
一 、就剩下我一个女知青了
1972年元旦前的一天，阴沉沉的，零星的雪花，漂落在脸上，透心凉！中午从学校回到青年点，远远地看见宿舍门前一辆大客车，正慢慢地启动，向村外驶去。三名男同学看见我，用一种说不出来的眼神，望着我。莫名其妙！
我转身进屋，发现唯一陪我的老同学的行李不见了。三名男同学随后也进了屋，告诉我，“文子已经走了，去庆华技校上学，再也不回来了！”我急转身冲出屋外，站在村口，望着远去的大客，我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河！止不住的眼泪，喷湧而出。呆呆地站在那，一动也不动！
“回去吧，外边太冷了！你别怕，有我们在！”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跟着他们走回去的。本来就清冷的土房子，更显凄凉！
多少个夜晚，我和吕苏文久久不能入睡，我俩依偎在一起，透过格子窗，看星星，看月亮！回忆那美好的学生时代，幻想着不知所以然的未来！说不完的知心话，直到天亮！现在，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同病相怜的三位男同学，看着我唉声叹气！他们为我劈柴，烧炕，做饭，整理房间，默默地做着这一切，用无声的行动，温暖了我这颗冰冷的心！一句“你别怕，有我们在！”胜过千言万语！这份真诚的同学情，永远铭记在心！五十多年过去了，从豆蔻年华的青春，经过半个世纪，迎来了古来稀的晚霞！
周宝安、张信民、孙文学，你们都好吧？衷心的祝福你们晚年幸福，平安康乐！
二、二哥二嫂你们还好吗？
供销社工作的郭恩贵，是个心地善良，助人为乐的大好人！那个年代，物资紧缺，供不应求。只要供销社进了我们知青生活的必须品，他都尽可能地满足远离家乡，知青的需求。他有一个勤劳贤惠的好内助和一对可爱的儿女，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四口之家！他在郭家排行老二，所以我们都亲热的叫他二哥！
今天，他办完事，正好路过青年点，看到泪流满面悲伤的我，询问了事情的原委，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非常同情地安慰我:“不要难过啊，一切都会好的！”就再也说不出话了，心情沉重地来回走了一会儿，就回家了。
过了一会儿，二哥二嫂一起来到了我的面前。二嫂拉住我的手说:“走，到我家住，我陪着你！”一股热流温暖了我冰冷的心！我一个劲地摇头，不去。聪明的二嫂立刻明白了我心，怕住她家不方便。马上说:“你不用多心，你二哥去供销社，不在家住，尽管放心！”说完，把我拉到了她家。
晚上，吃完二嫂做的可口的饭菜，两个孩子围着我，闹着，笑着，可爱极了！二嫂陪我聊着家长理短，农村的生活趣事。让我把城里的生活讲给他们听。晚上睡在热乎乎的炕上，仿佛回到了温暖的家！自从那天起，二哥从没回家住。我深知，供销社很冷，哪有家舒服啊！
后来，我返城不久，听说二哥病故，我悲痛极了！可亲可敬的二哥，你走的太早了！我还没来得及报答，就再也不能相见了！这是我一生的愧疚！企愿二哥在天堂安好！祝福二嫂及家人，一生平安！
三、风雪之路
每个期未考试后，学生放假，各大队学校的全体教师，还要集中到双泉公社中心校集训两周。参加政治学习班，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批判修正主义，深入开展批林批孔运动，提高阶级觉悟，政治统帅业务，搞好教育工作。学习的主要内容，矛盾论，资本论，哥达纲领批判，政治经济学，法兰西内战，共产党宣言，六本书。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两报一刋。
我校离中心校15里，当天往返30里路。署假学习班好过，昼长夜短，虽然正值三伏天，早晚凉快，长途跋涉还可以坚持。寒假学习班正是三九严冬，非常冷！夜长昼短，早上顶着星星出发，特别辛苦！老师们都骑自行车，闵老师年岁大，不会骑，我没有车，正好搭伴儿，一路前行。我真佩服闵老师，快50岁的女老师，往返30里路，风雪无阻，从不还到早退！
有一天，我带病去参加学习，到中午我肚子疼的历害，实在坚持不住了，没等结束，提前自己往回走。天空阴沉，刮起了西北风，漫天大雪，象无数根钢针，刺在脸上钻心地痛！肚子疼得实在走不动了，蹲在路边，冻得我彻骨直哆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无处求援！难道就这样冻死在野外？不能啊，求生的欲望支持着我，咬紧牙关，走走停停，2个多小时，也没走多远，不时地回头张望，多么希望能看见一个人啊！
几乎绝望的我，终于看见一伙人，骑车向我奔来。学习回来的老师们看见我痛苦地蹲在路边，都非常难过，都说没想到会这样！说什么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在风雪交加中冒险啊！男老师轮换着骑车带我回到了青年点。我知道，顶着西北风，一个人骑车都非常吃力，更何况还带着一百多斤的我呀！
第二天，我的房东经大爷说什么也不让我走着去学习班了，叫我骑他儿子新买的自行车。当时农民买一台自行车多不容易啊！万贵老弟看我犹豫不决，他非常不舍地把车推到我面前说:“姐，你骑吧，没关系，别想那么多！”那时农村是土路上铺了一层沙石，高低不平，一下雨，泥浆上翻露出形状各异，大小不同的石尖。途中石龙河没有桥，水底也是火山石，不下雨时，水很浅，行人踩石而过。冬天冰封河面，露出很多石头尖。在河面上骑车非常艰难。我又不想落在同事的后边，每天小心翼翼地骑着车，时常滑倒，还好，都不算太重。终于有一次，没绕过石尖，重重地摔倒在地，自行车飞出老远，我顾不上疼痛，急忙扶起自行车，坏了！不能骑了！我这个后悔呀！咋就不能推车走过这一段路呢？这可怎么办？我怀着忐忑不定的心情，推车回到经大爷家。万贵老弟看到被摔坏的自行车，心疼的难以言表！他要让我赔车，那是名正言顺，可我哪有那么多钱啊！一年到头，也分不上百，八十块钱，平时零花钱，还是家里给的几块钱，怎么办？急得我坐立不安！这时，经大爷从屋里出来，看看车，看看他儿子，又看看我，返身回屋拿出工具，对我说:“没事的，修修就好了。”说完，爷俩动手修了起来。过了好长时间，自行车修好了，他们说:别害怕，明天继续骑！我感动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四、因为出身，我又失去了上学的机会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停止高考，经过漫长的7年时间，1973年第一次恢复了高考。使我们这些渴望知识的知识青年，万分激动！自发地寻找高考书籍和学习资料，积极备考。对于我从小就怀着大学梦，一心想当科学家的我，简直是喜出望外。当时准备参加高考的知青上千万，都是66一68届，初中高中老三届的学生。我只学了初中一年级的课程，想考上大学，真是难于上青天！我并不恢心，只要有一线希望，也要拼尽全力争取。
从那天起，我除了完成教学工作外，其余时间全部用在自学上，起早贪黑，努力背熟每一条公式，每一条原理。虚心请，解开一道道难题，查看每一条重要新闻和大事记。重温语法知识，写作参考。总之，只要高考用得上的知识，我都要看，熟背记牢。累得我头晕脑涨。苦熬了两个多月，终于闯过了高考的那一关！
上大学不但要考核知识，还要贫下中农鉴定，最后公社党委审核批准。过了两天，中心校曹校长告诉我，说我的文化考是全公社前八名，贫下中农的鉴定也非常好，给了我很高的评价。就看今晚上公社党委的联评审批了。我是即高兴，又不安，一夜无眠！
第二天上午，再见到曹校长时，他无限捥惜地告诉我，政审没通过！我满怀希望一下子落了空！曹校长告诉我，公社党委从晚上八点一直讨论到早上4点，最后定局。对于我的情况，一开始非常顺利，后来有一人坚持说我出身不好，政治不合格。随后力举和我同校工作，不论哪方面都不如我的考生，说什么要贫下中农子女优先。就这样，我被无情地刷了下来！我的情绪一下子降到了冰点！我就百思不得其解，我还要怎样做，才能算合格呀？怎么理解，出身不能选择，但是重在表现！后来我明白了，表现好坏不重要，关键是本位主义，人情关系！我做不到！
自那以后，思想重压之下，吃不香，睡不稳，体重下降几十斤，瘦得只剩90斤，从此得了头痛病直到今天。我彻底心灰意冷，只是默默地做好我该做的事，想什么也没用！什么招工啊，升学啊，都与我无关！
有一天深夜，我在梦中高声唱了一句，挣扎在无底深渊！全宿舍的男女小青年都惊醒了，女青年全都坐了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着我。男青年也都来到门口向里张望，急问怎么回事？有人推了我一把，我才清醒，意识到，失态了！这是思想压抑到了极点，暴发出来的悲愤！
五、返城的苦涩
1974年，庆华老知青几乎都走了，女的就剩我一个，还有3名男同学。我们都是背着家庭出身不好的沉重的包袝，同病相怜！那段孤独的日子，是郭老妹儿陪我度过的每一个夜晚。郭大娘一家对我的关怀照顾，永生不忘！
后来，陆续来了一批德都县的小知青，我们同吃一锅饭，同住一间屋。他们下地干活，我去学校教书。我是她们的大姐，彼此相处的很好！时间飞逝，转眼八年，就这样过去了。
1976年春，一天晚上，德都知青小高问我：“大姐，你们老知青都添表，准备返城了，你怎么不去找啊？”我一下愣住了，怎么回事？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她着急地告诉我，本来大队来了三张返城表，是给你们庆华老知青的。因关系，小知青顶替了你的名额，都已经报上去了。我的傻大姐！快去找啊，这太不公平了！上大学的痛才慢慢地平静，又是一声晴天霹雳！ 我该怎么办？想想这八年的蹉跎岁月，苦辣酸甜。父母为我操碎了心！青丝变白发，苦苦盼儿归！
第二天，我直接去药泉山管理区政府（青泉大队归属药泉山管理区），找到了党委陈书记，说明了我的处境和今后的打算。陈书记沉默了许久，他说：你早就该上学或返城了，也许是学校舍不得放你走吧！另外，这次招工单位是县里建筑工程队，也不适合你。我说，那以后还有机会吗？他说，现在形势变化太快，这可不敢保证。他还提醒我，药泉山以后要建设成旅游区，各方面都有发展的大空间，你舍得走吗？我犹豫了片刻，下定决心，走！陈书记说，那我特批了！多年后，历经生活的磨难，才深刻领悟，在人生关键的转折点，一步错，步步错！
六、再见了，药泉山！
我要离校返城的消息迅速传遍了青泉大队。学校领导和全体老师，纷纷为我祝贺！同时也依依难舍！为了欢送我，全体老师走了三十多里地，到县里照像留念！有很多学生家长请我吃饭，表达难舍之情！把家中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做给我吃，把平时舍不得吃的，能换零花钱的鸡蛋，毫不吝啬地做出各种菜，我感动的泪水差点掉进饭碗里！可亲可敬的乡亲们，以各种方式为我送别！
我的知青小姐妹，曲家两姐妹，骑车三十多里，去县里买来村里没有的肉和菜，为我送行！青年点的小姐妹们也是难舍难分！她们也到县里和我留下了宝贵的集体照！那段日子，我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临走的那天，我的学生们围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舍不得放开。好多学生哭出了声！我也忍不住，泪水哗哗地流了出来，揪心地痛！一步三回头！告别了纯朴善良的父老乡亲！告别了共事多年的全体老师！告别了可爱的孩子们！
回首药泉山，我永远铭记的第二故里！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留下了我青春的足迹！善良的父老乡亲，抚慰了我心灵的孤寂！学生们纯真甜美的歌声，永远回荡在我的心底！
别了，我的知青岁月！
再见了，药泉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