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为相府最受宠的女儿,
一朝嫁给小将军。
小将军宠妾灭妻,害我流产,几乎命丧黄泉
所有人都在劝我和离。
娇养长大,不谙世事,宽容大度的世家贵女,
怎么能被溺死在内宅之中。
我问母亲:
「可是他们怎么看出来,我就是单纯乖巧的小绵羊呢。
难道是因为外表吗?」
1.
商陆和我,是皇后赐婚。
商陆作为年少成名的小将军,是不少京城女娘的心仪对象。
但却不是贵女们祈求的好姻缘。
毕竟多年来,他流连青楼瓦舍,和里面的清倌人、女校书、歌舞伎有着数不清道不明的牵连。
在内宅,他有母亲沈老夫人亲自挑选的贤内助。
在疆场,他有常伴左右,随军多年的朱砂痣。
而我,相府家的二小姐,宋时宜。
既无家族使命要担承,又无出人头地的远大抱负要实现。
最好嫁给一个寻常人家,过安逸日子也就罢了。
2.
当今圣上,年近不惑方才登基。
偶有皇宫秘闻传出,总说圣人时日无多。
皇后为了太子的前途打算,一道懿旨把我指给「立长派」的将军府。
这样的苦差事,要不是长姐早已成婚,也轮不到我。
母亲带着我到父亲面前哭哭啼啼。
「木郎,小葵自幼娇生惯养,哪知道这深宫大宅的厉害,她进去了,怕是连骨头都不剩啊。自古说,选郎选贤。商小将军这桃花逸闻一箩筐,实非良配啊。」
我知道,只要母亲一哭,这事情便是十拿九稳了。
这些年来,母亲想要,但是得不到的,只有当家主母的位置了。
果然父亲快步上前,心疼地扶起母亲。
「婉儿,大不了我豁出这种老脸,求皇后就是了。我自然不会让你和小葵受委屈的。」
小葵是我的小名,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3.
「父亲、母亲,我嫁。」
我理了理裙摆,站起身来。
选秀在即,不管是恰巧中了圣意,给垂垂老矣的皇帝当妃子,还是三生有幸,去哪位贵妃宫里当女官,终究命不由人。
母亲声音焦急:「小葵?」
「将军府总是好过宫里的,母亲。」
「小葵,你莫急」,父亲开口道,「我这边去求皇后退了亲,立马给你找一个婆家,断不会让你没有着落。」
看着父母着急的模样,我尽量扯出一个微笑。
「多事之秋,还是不要无端惹人猜忌了。父亲,母亲,你们相信女儿,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栽培的。」
4.
与相府内的小哭小闹不同,将军府那边可谓是热闹非凡。
只听说一红衣女子,
深夜策马从将军府正门奔出,不顾宵禁,一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商小将军紧随其后,在城门口拦住了她。
据说男子紧紧将其锢在怀里,任美人哭喊打闹,不动如山。
皎白的月光,倾洒在巍峨肃穆的城门,双方如石雕一般相拥。
晶莹的泪珠,滚动的喉结。
仅仅是听人描述,都让人动容。
要不是这坏人姻缘,横刀夺爱的二把手是我自己,我定要拍案而起。
5.
私下里,我的贴身丫鬟小荷,替我买通了商府的厨子。
「沈老夫人喜欢吃甜口,商小将军喜欢吃辣口。」
「沈老夫人早起的时候,时常觉得嗓子粘腻,最爱喝一碗银耳炖小梨。小将军常年在外行军,重盐重油重辣,很是喜欢辣脚子。」
「什么?」我停下手中的针线,转身问到:「辣脚子是什么?」
「就是腌芥菜,把芥菜根洗干净切成条,加入生姜、胡椒、芥末、葱蒜、韭菜、茱萸等,鲜香辣脆,好吃极了。」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不难学。」
小荷嘴唇蠕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
「小姐,凡是在外风流快活的,我还没有听说过是因为外面的饭菜好吃。」
我掩面一笑,盯着小荷。
「小荷说得对!我学这些又何苦,小荷做了,给我们吃就行啦,到时候就说是我亲手做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啊?」小荷瞪大了眼睛,用手指着自己,「那若是小姐这样安排,我也只能去做了。」
6.
月圆了两轮,商家的聘礼姗姗来迟。
金银首饰、田庄铺子、绫罗绸缎,数不胜数。
玄纁束帛和俪皮瞧着是宫里的样式,少不了是皇后拿出来的。
独独缺了那一双大雁。
母亲的愤懑快要溢出胸膛。
「商家是觉得我们丞相府少人还是缺礼?这是提前提点我们女儿,连面子功夫都不愿意做了吗?」
商陆面子上难免有些挂不住,只得说:「本来是备了一双雁子的,昨日夜里不知为何暴毙而亡,我想有俪皮束帛也是一样的。」
「呵」,母亲冷笑一声,「连大雁在商府都活不下去,我家女儿怕是也举步维艰。」
商陆连连赔礼,只道:「不想误了吉时,先送这些来,大雁后面马上补上。望夫人恕罪。」
我躲在屏风后面,悄悄朝小荷使眼色。
小荷心领神会,上前示意母亲适可而止。
母亲变得一手好脸:「小将军虽然久经沙场,但对民间婚丧嫁娶这些琐事,作为男儿,未经人事,难免有疏忽,也不能怨你。刚刚确实我为母心切,说话重了点,这些都不打紧,补上就行。」
商陆拱手行礼,承诺马上去办。
7.
吉日唯良,正是人间嫁娶日。
我身着凤冠霞帔,与商陆礼成这日,几乎所有京城名流都来了。
商陆一身官服,我偷偷从盖头缝隙看去。
纵使之前已经见过,但在盛装掩护之下,他清风明月般的俊朗显得独树一帜。
他注意到我炙热的目光。
在行拜礼之时,红盖头随着我的低头仰头轻轻飞扬,
在众人祝福的目光和谈笑的热闹之中,我们目光交错。
他的礼节比他先做出反应,冲着我淡淡一笑。
随后,他又仿佛记起了什么,敛起笑颜,中规中矩起来。
在那一瞬间,我的心咚咚地跳,我想着,就这样和他安稳度日也是不错的。
8.
「主母,饮茶。」
地上跪着的是沈老夫人两年前亲自为商陆挑选的妾室安温颜。
我接过茶水,浅尝一口,从手上褪出一只玉镯给她。
「温颜,你入府日子久,懂规矩,以后还免不了你的帮衬。」
温颜接过镯子,道:「谢夫人,我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夫人和主君。」
温颜原是沈制花老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
后被老夫人抬为贵妾。
她做事谨慎,礼数上向来挑不出来错来。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姜舒麦。
今日她称病不来,不敬主母茶,分明是拿住了我大喜之日不好随意发作的顾虑。
9.
当一切尘埃落定,我端坐在诺大的喜床上,翻来覆去地思考。
我到底应该率领人马,去『探望』抱病在床的姜舒麦,立住主母的威严。
还是将计就计,显出主母的大度。
我想起了走之前母亲对我的嘱托。
「小葵,在这内宅,最重要的,就是留住丈夫的心。」
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伸手召来小荷,递给她一包蒙汗药。
人在哪,心在哪。
舒麦身子抱恙,万一深夜病情发作,来唤商陆,他去还是不去,我闹还是不闹?
10.
商陆喝得醉醺醺,踉踉跄跄走进房来。
他抬手掀开我的盖头,面色潮红。
「时宜,我的心太满了,往日我们各自安好可好?」
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起身扶住他:「相敬如宾,自然是时宜求之不得的。」
「唉~」,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不是这......」
他还有千言万语,我朝着小荷看去。
小荷早早备好合卺酒。
我将商陆引了过去,举起酒杯:「夫君,莫要误了吉时。」
商陆端起酒杯,与我对饮。
他似乎准备与我长谈,拉着我坐在凳子上。
「时宜,我们还是说清楚点好......」
可惜不待他说清楚,只是囫囵了几句,就沉沉倒下了。
11.
「小姐」,小荷眼泪汪汪。
小荷这样没心没肺的姑娘,都感受到了商陆的多情与薄情。
我抬手,制止了她的千言万语。
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高价买的蒙汗药果然是好东西。
我勉强支起身子,和小荷一起把商陆拖到床上去。
小荷是我的贴身婢女,虽然冒冒失失,但好歹有一身子力气。
褪去外衣之后,我和他相拥而眠。
12.
「真的是一整夜都不安生」,小荷气得要死,「来了整整五趟,每一次都被我以夫人和主君太累,打发了,现在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呢」。
商陆一早醒来,马不停蹄地就去了西院,只剩下小荷在这里替我盘发。
我并不在意,带着人就去给老夫人请安。
「怎么一个人来了?」沈老夫人明知故问。
她昨日派去听墙角的女仆,自然早就洞悉了一切。
「舒麦身子不爽,主君过去照看了。」
沈老夫人端坐在上首,拿足了架子,既不接过我手中的茶,也不叫我起身。
「作为当家主母,该有的威严自然是要有的,如果一开始就被一个妾立了下马威,今后再翻身就难了。」
「儿媳会多加努力的」,我毕恭毕敬。
13.
我揉了揉有些发红的膝盖,觉得还是不太明显。
本来想着找些胭脂晕染一下,又感觉不太相像。
最后还是一狠心,在地上磨了几下,算是隐隐渗出血迹。
商陆进来时,小荷正替我上药。
他眼里闪过愧疚,我慌忙拉过裙摆,站起身来。
「郎君,你来了。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我拙劣的谎言,我不信,他也不信。
这个将军府,除了老夫人的人,就是小将军的人。
他替我上药,一言不发。
我趁机提出:「夫君,我替你秀了一个荷包,归宁的时候可以戴上,让我父母安心吗?」
「嗯。」他点头称是。
14.
归宁宴上,每个人都在表演。
父母假装不知道商陆的本性,扮演一对对女婿很满意的岳母岳丈。
我假装不知道商陆心中有人,扮演一个满心满眼爱慕他的小女子。
商陆不愿意驳了我的面子,扮演一个中规中矩的郎君。
临走的时候,父母拉着我的手:「小葵,要是受了委屈,就回家来,爹爹自然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我掩面,笑比哭还难看。
15.
在商府,我空有主母的名头。
掌家权牢牢把控在有老夫人支持的安温颜手中,
商陆的心和人紧紧贴着陪他出生入死的姜舒麦。
我一无所有。
我日复一日地请安,替老夫人做甜品,替商陆腌小菜。
小荷很心疼我,总说:「小姐,我做点你爱吃的吧。」
「那就来一些酱肘子、东坡肉、烤羊腿吧」,我美滋滋地点菜。
小荷高兴得不得了,一溜烟儿地就跑了出去。
来到将军府,别的不说,倒是很自由。
老夫人只是早上请安的时候磋磨一下我,商陆连人影都见不着。
在相府的时候,父亲母亲总觉得女孩子舞刀弄枪的,不合规矩。
现在,我把大师父请进府来教我,也没有问题。
我进步得很快,毕竟拿针和拿剑射箭触类旁通。
本来是想学一种暗器,暴雨梨花针,可是大师父叫我少看点画本子。
最后,教了我飞刀。
五十米之内,重伤他人不成问题。
16.
本来,我还是想着继续养精蓄锐。
可是,老夫人的控制欲实在是让人不胜其烦。
「时宜,如果你一直不能替商家开枝散叶,就让小荷服侍陆儿也不错。本来就是陪嫁丫鬟,你们之间又没有二心,等生了孩子,抱给你养,也算是解决了困扰在我心头的一件大事。」
我佯装的温柔贤惠几乎要绷不住,到底是我养还是她养,这可难说。
17.
老夫人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
她虽然是沈家嫡长女,可多年来,沈家子嗣凋零,少有建树。
英年早逝的商舟老将军,是当今皇后的弟弟。
人死如灯灭,要想守住商家的荣华富贵,她只能牢牢把住商陆。
老夫人只有一女,名唤商行好,加入了永昌王府。
商陆是小妾的儿子,老将军过世之后,沈夫人将他过继到膝下扶养。
据说老将军过世之时,头七都没有过,这位小妾就带着金银细软和年仅 8 岁的商陆,逃之夭夭。
商家哪能放任血脉在外流浪。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老夫人成功带回了商陆。
多年来的悉心教导,商陆有谋略,有胆识,是优秀的继承人。
但是,始终母子隔心。
这也是为什么老夫人总是心心念念,迫切希望他开枝散叶的原因。
18.
我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这般下去,连小荷都要赔进去了。
第一步,便是要夺回我的掌家权。
名义上,是由入府多年的温颜掌家,实际上,是老夫人垂帘听政。
温颜不过是老夫人的傀儡。
可她入府多年,甚至早于舒麦,对于商陆这样一个无情却多情的人来说,他们未曾有过夫妻之实,实在是匪夷所思。
入府月余,虽然我也曾听过一些传闻,但终归是要大家聚在一起,才能看出些端倪。
19.
在老夫人的寿宴上,老老少少齐聚一团。
温颜梳着一丝不苟的归顺髻,青色云锦,一旁的舒麦高束马尾,身着石榴红碎花长裙。
就连之前未成细见过的商行好,也一身滚雪细纱裙,盛装出席。
早听说她风风火火,做事利落,可今日一细瞧,是脂粉也掩盖不住的疲惫,和传闻大有不同。
「孩儿祝母亲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如松柏之茂。」
商陆双手捧着酒杯,向老夫人祝寿。
我也站起身来,「愿母亲身体安康,岁岁年年,永占春风。」
沈老夫人难得一展笑颜,对着我们点头称是:「真是辛苦你们啦,只要你们夫妻恩爱,为商家续上香火,便是对我最大的贺礼了。」
温颜一向沉稳,可听了老夫人的夙愿。
她虽面上仍然挂着得体的微笑,但手中的力道却肉眼可见的重了几分。
舒麦轻晃酒杯,对着商陆挑眉,隔空敬酒。
商陆宠溺地看着她,也举起杯子回应。
郎情妾意。
当宴会结束,温颜扶着老夫人离去。
我上前捡起她遗落在地上的手绢,密密麻麻的褶子,早就不成样子了。
她竟这般钟情于商陆吗?
20.
按照惯例,商陆每个月总有几天是要宿在我这里的。
可是舒麦的赌气哭闹,让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
一次商陆留在我房中,用餐久了些,回去之后舒麦大哭大闹,砸了不少东西。
老夫人勃然大怒,派人把她砸的东西都记在账上。
「你若再任性胡闹,就叫人把你打发了,我还在呢,商府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老夫人疾言厉色。
出现了转机,我总是要把握住的。
21.
商陆到我房中时,愁容满面。
「时宜」,他长叹一口气,「我只能委屈你了。」
我大梦初醒般,坐在梨木凳上,泫然欲泣地望着他。
「夫君这是什么意思?」
「我心里装不下别人了。舒麦陪我在边关多年,我一回来就和你成亲,本来就辜负了她。她没有主母的位置,更不能没有我啊。」
藏在袖口的拳头,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
「那我没有夫君又该怎么办呢?我一个人在这内宅,如何自处啊?」
「你是宋相的女儿,又是商府的主母,到哪里也不会受委屈的。」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我每日敬茶,母亲都嫌弃我不能开枝散叶,我来府上这一个多月,跪的时间比在相府十多年都久。前几日母亲还让我给你纳妾,你说,我的委屈应该和谁说。」
我接着道:「在这府内,上有老夫人每日督促,下无孩子傍身。虽然以前多有传闻,但我想着我年幼时在街上惊鸿一瞥的小将军,总不至于这般苛责我的。」
「你总得给我留下什么吧。」
在我的哭泣声中,小荷点燃香炉,轻轻关上房门,望着今日的残月去了。
22.
木已成舟,商陆难得和舒麦发了脾气。
一上午,那边叮叮当当,最后以商陆摔门而出结束。
这大院里的伤心人,不止她一个。
温颜难得没有陪在老夫人旁边,这府内的消息,她们比我灵通。
想必早就知道了一切。
年幼入府,至今也有二十载。
她能够理解商陆和舒麦的感情,却不能明白为何我能够捷足先登。
我应该去偶遇她。
23.
湖中小亭,温颜一个人自斟自酌。
我看着她,装作不经意的路过。
「哎呀,温颜,这么晚,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我明知故问。
温颜快速擦了一下脸,规规矩矩向我敬礼。
「夫人,闲来无事,我多喝了几杯。」
我慢慢踱步过去,「妹妹,你本来身子抱恙,风寒露重的,不如去我院中小坐一会。」
「夫人,我感染风寒,怕传染给你,还是以后有机会再去吧。」
「嗯」,我并不勉强,柔声道:「那妹妹早点歇着。」
对于温颜这类知理严谨的人来说,就算她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正面冲突。
徐徐图之是最好的办法。
24.
我差人送补品药剂到温颜房内。
她几番推辞,最终才收下。
温颜掌家,但是并没有达到随心所欲的地步。
一切吃穿用度,府内开支,还得老夫人点头才是。
温颜势孤,背后只有老夫人,底气不足。
为以上率下,鲜有给自己添置东西的时候,房内陈设单一素静。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商陆从来没有把温颜当做自己的妻妾,
更多的还是一个管家。
25.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温颜端着莲子羹向我道谢。
「多谢夫人关心。」
我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
「客气啦,我记得你生辰快到了吧,刚好家里给我送来些蜀锦,里面有一匹是青绿莲花纹的,不如就给你,好做几身衣裳。」
话毕,我转头呼唤小荷:「小荷,去把挑好的蜀锦拿来。」
小荷捧着布匹,拿来的却是丹枫百花纹锦。
我无奈地叹气:「小荷真是马虎,是绿色的那匹。你手上这是主君特地挑给舒麦的,觉着这颜色衬她。」
继而回头对着温颜,「温颜,我看平日里老夫人特别中意你穿素雅的衣服,想着你也喜欢,所以才特意给你留了这一匹。」
温颜笑容恬淡,「谢夫人,我很喜欢。将军还特意给舒麦妹妹挑了布料呀。」
「害」,我摆了摆手,「他就是喜欢花里胡哨的,他看上的那些红的粉的橙的,一点也不符合老夫人的心意。」
「老夫人是比较喜欢清淡素雅的样式」。温颜随声应和。
「都说谁养大的孩子就随谁。这老夫人和小将军口味审美是一点也不像,一个喜欢甜的,一个喜欢辣的,一个钟情素的,一个偏爱艳的。我这边遇到什么节日庆典,都不好布置,不知道该随谁的心意。」我故意说些甜蜜的抱怨。
温颜扯出淡淡笑容,点了点头。
她常年侍奉老夫人,穿衣打扮,饮食习惯都迁就对方。
我虽然刚进来不久,但也能感受他们母子二人的感情拧巴。
这府内只有一个老夫人就够商陆受了,如出一辙的温颜又怎么能讨得欢心。
26.
自从那夜之后,商陆来我房内的时间略多了起来。
隔三差五的就来小坐一会儿。
他尤其喜欢在我这里用晚饭。
我带来小厨房腌的小菜,做的饭菜,都是特意按照他的口味做的。
舒麦虽然知道他的口味,但是她的骄傲并不容许她一味地迎合商陆。
她来自北方,孤家寡人,唯一支撑她的就是商陆的爱,
只有商陆顺从她,她才感到安全。
她如果只会讨好他,和这些京城贵女,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来我这里,舒麦就使小性子,商陆就哄她,哄完累了,又来我这里。
舒麦渐渐妥协了,我并不意外。
毕竟她愿意从遥远的边疆来到京城做良妾,就已经是最大的妥协了。
27.
御史夫人设春日宴,邀请各家内眷。
我提出要带温颜一起,商陆答应得很爽快。
我和温颜走得近,他是很高兴的。
少了一个自怨自艾的人苦苦守望,他心里轻松不少。
大型宴会百花争艳,是名利场,也是修罗场。
温颜没有参加过这些集会。
尽管从来以淡泊沉稳的形象示人,可她始终是一个不到二十的小姑娘。
不似老夫人,是阅尽千帆之后的收敛。
我知道她会出丑。
她什么都不干,也不乏人拜高踩低。
28.
温颜盘了一个单螺髻,配上点翠嵌珍珠梅花簪。
身着翠竹青衫,妆容典雅。
我知道她尽力了。
平日里她的衣裳布料都是锦缎丝绸,今日换上轻便的罗裙,也是为了显得合群。
她脚步轻快,有些雀跃地走过来。
「走吧,夫人。」
29.
春日阳光正好,层层叠叠的绿,微风阵阵。
美不胜收。
贵妇女眷们,花枝招展,翩翩然似花朵,似蝴蝶。
宴上并不摆花,春花的颜色并不如贵女名流的衣裳多样。
我和温颜坐在一旁。
她有些局促,大家都像花一样,只有她像一颗草。
「哟」,来的人是兵部张侍郎夫人,「商夫人,你们家丫鬟怎么还和你坐一起呀?」
「不要胡说」,我唰的一下站了起来,皱起眉,「这是将军府的贵妾安温颜。虽然平日出门少,但张夫人这样讲话,是故意取笑我们了。」
「啊,没有没有」,张夫人摇头晃脑,并不诚心,「只是没有想到将军府这么寒酸而已。」
张侍郎是立贤派,和将军府不算和睦。
他夫人可能觉得宴会也如朝堂,夹枪带棒地来嘲讽我们。
「可能是张夫人见识少了,不懂得这薄纱的名贵。怪不得她们都说你」,我用手帕掩住嘴,停顿一下,「是小门小户出身呢。」
「你,你这是仗势欺人。」
「我这是就事论事。」
一边的其他人见这边吵吵嚷嚷,连忙过来打圆场。
「这么好的春光,各让一步。」
「张夫人既然有错在先,赔礼道歉就是了。」
「以和为贵,大家不要斗气了。」
七嘴八舌和稀泥。
温颜涨红的脸色平复下来,附和道:「虽然是张夫人无故冲撞了我们,但看着众夫人的面子上,也就过去了。大家散了吧。」
三五成群的人们窃窃私语。
大家对于我和温颜的好奇,经过这轮波折,变得不再纯粹。
30.
打道回府的路上,我柔声安慰。
「温颜,你不要放心里去,张夫人眼高于顶,太没有礼数了。」
温颜揉了揉腿,开口道:「没事的,夫人,除了这个小插曲,别的都还挺不错的,风景好,吃食好,游戏也很不错。」
「那就好,我回头差人给你送几套亮色的衣服,你不侍奉老夫人的时候,也可以换着穿,多尝试一下总是好的。」
她撩起马车窗的布帘,往外看了两眼,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
我知道她内心纠结,也就不再讲话。
31.
回府之后,沈老夫人将我叫到她房内。
正对着佛龛礼佛的她,见我来了,示意我坐下。
她将手上的香插在香炉上,转过身来。
「时宜,今日的春日宴,你和温颜去了?」
「是的,母亲。」
她手撑着供桌,缓缓开口。
「按理说,你应该带着舒麦和温颜一同前往的。尽管你和舒麦多有不和,但作为主母,也应当有容人之量。你这样独独撇下舒麦,难免不让人多想。」
对于她的批评,我一向照单全收。
「母亲批评得是,是我考虑不周。」
真是好大一个锅。
儿子心仪的女子,进府连个贵妾都轮不上。
母子较劲多年,也就抬了个良妾。
现在倒成了我和妾室争风吃醋了。
老虎藏起爪牙,就能变成狸奴了吗?
32.
「小姐,你说老夫人到底什么意思?」小荷跟在我身后,「她怎么还想着咱们和舒麦打好关系了。」
「因为她知道我和舒麦之间,处不好。」
月光洒在庭院碎石小道上,我伸出手企图接住这清冷的光。
「她和舒麦的不和,马上就要变成我和舒麦的不和了。」
我问小荷:「我们应该怎么做?」
小荷放慢了脚步,「我们应该和舒麦讲和,以免传出坏名声。」
我摇了摇头,「我们应该要让她感受到,她对于商陆是独一无二的,将军只爱她,不爱别人。」
「老夫人真的是看不清局势,沈家早就没人了,她还想凭着商家老夫人的身份拿捏我们。」小荷很是不屑。
33.
五十年前,沈家大富大贵,父亲朝廷重臣,可惜后继无人。
沈老夫人当时在府内,对还是马夫的商舟一见倾心。
不顾一切要和对方在一起,全然不顾对方家里还有青梅竹马的表妹。
本来想着玩玩也就算了,一个上不了桌的马夫成不了大事。
谁知道,当时还只会种田的当今圣上,看上了新寡的商舟姐姐,也就是当今皇后商微水。
圣上本来是九皇子,离皇位遥遥无期,在权力漩涡里早就被吓破了胆,自愿到京郊种田养生。
无人在意的角落,他娶了商微水。
商舟也因此和皇亲国戚攀上了关系,当了郎官。
老夫人以一己之力对抗所有人,终究和商舟成亲。
但,七年内,商舟在战场屡建奇功,一步步到了中郎将。
他要迎表妹陆脆脆进府做平妻。
当时商微水的势力还不足以支撑他的愿望,最终得了一个贵妾。
贵妾生了商陆,她生了商行好。
此后虽然也有怀上孩子的时候,但并没有成功生下来。
直到商舟战场受伤,不到四十阖然长逝。
商陆也不过七岁。
陆脆脆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便是认为商家要垮台了,带着金银细软和商陆溜之大吉。
这可是唯一的继承人,怎么逃的掉。
东躲西藏大半年后,陆脆脆为了自己逃跑,还是将商陆丢下了。
此后近二十年间,还不是圣上的圣人说得少,做得少,鲜有露面。
已经仙逝的太上皇心思多,猜疑多,活得太久。
当所有的可能都已经不复存在,圣上荣登大宝,笑到了最后。
沈老夫人又重获了信心。
可是她不知道吗?
我父亲门生众多,难道就因为商府背靠皇后,就已经能任意揉搓我了吗?
我嫁入她家,是因为皇后的算计。
她想不到之所以算计,就因为没办法光明正大地谋篇布局么?
34.
我低估了温颜的决心。
对于我的示好和拉拢,她无动于衷。
事情不会一帆风顺,需要一个契机。
沈老夫人只能嘴上絮絮叨叨。
我擅长每天说「是」、「对」、「依母亲的」。
其他的并没有实际影响。
商陆来得少,舒麦得了爱的滋润,也甚少找我麻烦。
温颜陷入自我纠结,完全不得空。
这和丞相府的日子,也没有多少区别。
温水煮青蛙,我快要睡着了。
只是对父母的想念会提醒着我。
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35.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日子晃晃悠悠过了半年。
我在府内百无聊奈,却不知道民间早已水深火热。
西边干旱,流民四起。
商陆领命往西,舒麦一路前往。
这比边疆杀敌更加危险。
他若是一去不复返,我当真是难上加难。
他可以走,但必须留下点什么。
本来打算徐徐图之,现在也没有必要了。
我派人直接给温颜送去时兴的衣服首饰。
她默默收下,不拒绝也并不穿。
我要给她一剂猛药。
36.
临走三天前,商陆来到我房中。
「时宜,辛苦你了。我去了之后家里还要你多上心。母亲虽然有时严苛,但毕竟养我这么多年,顺着她就是了。」
我浅笑轻颦,心里早就骂开了花。
「能不能闭嘴,说的没有一句是我爱听的。谁的妈谁惯着,和我有什么相干。天天就知道忍忍忍,到你头上,你是一点不忍。」
但我还是轻声细语:「相公你去了之后一定要事事小心,时时注意。我一定日日为你祈福。」
气氛烘托到这里,我抹着眼泪顺势倒在他的肩上。
商陆自然地拿手轻拍我的头,道:「你别担心,我会注意的。」
桌上很快摆上饭菜酒水。
我端起酒杯:「一愿平安,二愿顺遂。」
商陆一饮而尽。
37.
一杯接着一杯,商陆很快醉醺醺。
我脸色绯红,似醉非醉地扶在桌上。
「相公,在这院子里,如果没有你的话,日子真的是太苦了。」
他回道:「怎么会没有我呢,我一直在呀。」
我忍不住苦笑:「温颜进府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去过她那里。她天天守着空房子。可能过不了几年,我也和她一样了。」
商陆低垂着头,嘟囔道:「你和她不一样,你是我的妻子,她是母亲的『妻子』。」
我撑着凳子,往他那边靠去。
「相公,给我一个孩子吧。」我抓起一旁的小豆子,一颗颗往他身上丢,「你看,我像不像送子观音?」
「哈哈哈哈」,商陆笑出声来,「太像了。」
「你以后,每个月都要来看我好吗?」我捧着他的脸,一字一句正色道。
「我会多来的」,他手指着我的鼻子,笑得开心。
我笑了,小荷笑了。
这个地方,不笑的只有温颜。
半路小荷将她叫过来,她就这样静静站在房门外。
听到商陆的酒后乱言。
39.
第二天一早,我正在替商陆穿衣服。
温颜来了。
她穿着我送给她的鹅黄色衣裙,身后的丫鬟捧着点心。
「主君,我来给夫人送点我做的核桃酥。」
我莞尔一笑。
「那一起用早饭吧!」
商陆点了点头,开口道:「温颜今日看上去很不一样。」
温颜答到:「这是夫人替我选的。」
我接过话头:「温颜也不过二十岁,我想着还是挑一些称她年龄的衣服好些。你是不知道上一次我们去聚会,那些碎嘴子看我们不受宠,嘲笑我们穿得老气,还说我们不如丫鬟呢。」
商陆笑出声来。
「你也才满十七岁,语气像个老妇人了。」
我叹了口气,道:「夫君从来不带我出门,我每日都和老妇人玩,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好好好」,商陆勾唇点头,「等这阵子过了,我常带你出去。」
40.
午后,小荷叫醒了正在午睡的我。
「小姐,将军回来了。」
我麻利地爬了起来,收拾干净,往他的书房走去。
小荷跟在我的身后,快走了两步,低声道。
「小姐,真的要这样吗?你和将军的关系好了不少,这样做万一适得其反。」
我脚步不歇:「最不好把握的就是男人的爱了。」
41.
我推开门,商陆正在盯着地图沉思。
见我过来,他立马走过来。
「这个时候咋没有休息,昨天晚上累到了吧。」
我讪讪开口:「今天晚上......」
他揉了揉我的头,「今天晚上我晚些过来,下午有人来议事。」
「今天晚上,你能不能去温颜那里?」
「什么?」商陆显然大吃一惊,「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定定地看着我,嘲讽一笑:「我不是你们姐妹情深的筹码。」
我目光哀怨,泫然欲泣。
「天下女子,没有一个想要把自己夫君拱手相让的。可是我该怎么办呢?母亲已经等不了了,她甚至想到让小荷做妾,为你开枝散叶。」
我扭过过头,不再看他。
「你一走,这府内怕是又要多几个新人了。他们每个人都在教导我,做主母的,当有容人之量。你容不下温颜,难道我就容得下母亲寻的美人小姐了吗?」
商陆伸手,扭转我的头。
语气凶狠:「我不是傻子,你的小伎俩并不高明。」
我迎上他的目光,咬住嘴唇,痛心疾首地自我冷笑。
「我要是高明,我要是清醒,怎么会嫁到你这里来,怎么会天真的以为日久情深,怎么会日日受制于人,怎么会放着好端端地夫君不要,舍近求远地满足老夫人的心愿,以求得未来可能的白头偕老。」
商陆手一甩,问到:「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你要选哪个,要孩子还是要我?」
我瞪大了眼睛,斩钉截铁:「要孩子。」
「你走吧」,商陆背过手,「我明白了。」
我无力地瘫倒在地,半晌,泪流满面地离开。
42.
小荷又生气又心疼,抿着嘴一言不发。
我扯扯她的衣角。
「好啦,不要生气啦。你换个角度想一想,生孩子多危险啊。大夫人当年生姐姐的时候,大出血,当时就没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生,你每个月悄悄算着月经的日子,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这就是在自欺欺人。」
我别过头,闷闷不乐。
「那就当我是一个跳梁小丑好了,人人都有真心,就我没有真心罢了。你以后也不用管我,和你那些真心朋友一起开心快活就好。」
「小姐,你......」小荷眼眶通红,眼泪在里面不住打转。
我和小荷抱头痛哭。
这世间,知道我的本性,依旧守护在我身边的,就只有她一个了。
43.
商陆气冲牛斗。
走之前连我送去的护膝护腕都丢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
他在外面随意和歌姬娘子快活就行,和自己家的妾室生个孩子,搞得像赶鸭子上架一样。
一说没有真心给我,二说让我多照顾家里,三说让我顺从老人。
他的心就像搓脚石一般,硬,还全是孔。
44.
商陆骑着高头大马,从西门出发。
舒麦红衣似火,晃疼了我的眼睛。
我扭过头去,只见舒麦眉眼含春,不似之前的平静。
我闭上双眼。
男人不管爱不爱,和人上床,总是没有问题的。
有什么可装的。
45.
佛不渡人人自渡。
我给母亲捎信,讲到想回家小住几日。
母亲知道我在商府过得不开心,借口自己身子不爽,将我叫了回去。
一见到我,母亲眼眶微红,似有千言万语。
但我红光满面,欢呼雀跃地奔向她。
她倒一时哽住了,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小葵,突然之间要回府,是过得不开心吗?」
「没有呀」,我极力否认,「只是想念你们了。难道无事,我就不能回来看看吗?」
「当然可以回来了,只是商陆这名声实在不算好,怕你受了委屈。」母亲爱怜地拉着我的手。
「我从小从母亲这里,学的招数,可不少」,我歪头挑眉,「莫愁~莫愁~」。
母亲被我的撒娇逗笑,没好气地对我说:「我伏低做小,苦心经营,就是想要你能够活得光明正大,不至于像我一样,失了本色。你倒好,不分甜咸,枉费我这么多年的铺垫。」
「哎呀哎呀,母亲~」我摇着她的袖子,「怎么光明正大嘛,你替我看上的表哥,他人虽然好,可是舅妈当年怎么嫌弃你,你讲给我的事,你忘了我可没有忘。」
「你呀,太记仇了」,母亲刮了刮我的鼻子,「你表哥也来了。今年科举,他得了名次,只是不太靠前,只得了个县令。他先去着,干出成绩,自然有办法回京。」
我问到:「表哥什么时候走?」
「后日,他只是来向我们辞行,不会多留。」
我点点头,绕过了这个话题。
46.
我和表哥,青梅竹马。
一开始,我是有点看不上他,傻大个,说话也不好听。
天天就是:
「表妹,你看,我给你掏了个鸟窝」。
「表妹,别怕,我替你教训夫子。」
「表妹,这个好吃,你吃。」
福我是一点没沾到,替我出头惹的祸,没少牵连我。
可是后来,舅母替他看人家的时候,我气得一个月没有理他。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不了了之了。
可能真的是母亲暗示了他。
可惜我这个骑驴找马的性格,最终耽误了他,也害了自己。
47.
夜里,我兜兜转转来到家里设的小学堂。
他果然在这里。
「林见鹿」,我低声叫他。
「表妹,真的是你呀」,他欣喜若狂。
「你在干嘛?追忆往事呢?」我问。
「没没没」,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他在撒谎,每次他一撒谎,就抠抠脑袋,抓抓屁股,也太明显了。
这样没脾气没本事的男人到底是谁在爱啊。
「哎哎哎,表妹你别哭啊。」
脑子被驴撞了吗?谁在哭啊?
我伸手摸了摸脸,湿湿的,眼泪怎么自己就流下来了。
「是不是受委屈了?」他关心地上前。
「我想回家了。」我抽噎着。
表哥皱紧了眉头:「你不就在家嘛!」
我顿住了,「没事,我先回房了。」
「怎么了?你是生气了吗?」表哥亦步亦趋,「你别走啊。」
我一言不发,走在前面,他紧张地跟在后面。
月光拉长我们的身影,像小时候看的皮影戏一样。
48.
「我到了,」我冷漠地开口,「你不回去,是想进来坐坐吗?」
「那好,你歇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我握紧了拳头,哐当一声,把门摔得震天响。
「吃屎去吧。」我小声嘟囔。
半刻钟之后,我还是能看见他站在门外,明亮的月光将他的身影映照在门上。
我打开门,面无表情盯着他。
「我不想传出去闲言碎语,让你以后更加为难。」他的语气带着讨好和迟疑。
我道:「我都已经在谷底了,还能怎么下地狱呢。」
表哥侧身挤了进来,关上门。
「你是不是受欺负了?」
「嗯」,我应了一声。
他语调急促起来:「他们怎么你了?」
「老夫人要孩子,天天惦记着纳妾呢。」
「你才进门不久,这样做不是欺负到我们头上了,我去告诉相爷,他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他作势就要往外走。
我眼疾手快拉住他,扶额苦笑:「我告诉我爹,还要通过你吗?」
他有些泄气:「你们会有孩子的,也不用太急。」
「小将军不太行。」
我的话像是一个石子击中湖面,表哥的脸扭成一团。
「什么?这?那你回来,我带你一起走。」
我自顾自说话:「对我不太行,对别人夜夜笙歌不是问题。你说是不是我有问题,可能是我的腰不软,胸不大,嘴唇不红,身子不香,让他觉得没有意思。」
我挑眉看向表哥,他脸红红的,说不出话来。
我轻挪步子,靠近他,手抚上他的胸膛。
「我应该去哪里生个孩子呢?」我向上抬头,直视表哥的双眼。
他低下头,怔怔看着我:「我能有别的选择吗?」
我将头靠在他胸膛,语气呢喃:「你不愿意帮帮我吗?」
「我什么都愿意给你......」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烛火已尽,微光之下,房间内只剩下喘息。
49.
真累啊,我强撑着困倦,摸索到枕头。
「你干啥呢?」
我手一顿,停下了往腿下塞枕头的举动。
「没,没干啥呢。」我支吾了两声,想了想。
「就是腿有点不舒服,垫着的话会好一点。」
「腿经常不舒服吗?」表哥将手放了上去。
「偶尔,可能是走路太久了。」
「嗯,好,那你先睡,我帮你捏一捏。」
「没事没事」,我摆手拒绝,「垫一下就好了。」
「你先休息。」他不由分说,将我的腿放在他肚子上,深一下浅一下地捏着。
就这样,红烛帐暖,表哥帮我捏了两晚脚。
我想他虽然总是憨憨呆呆的,但胜在有点好看,长得高,还有劲儿。
最主要的是有劲儿。
临走之前,他给我送来一个丫鬟,叫小角。
说是来自江湖,懂拳脚,会办事,忠心耿耿。
不方便之时,可以通过小角联系表哥。
50.
今时不同往日,我回到商府。
一切账目,在温颜交给老夫人过目之前,都由我先行把关。
大约月余,老夫人终于发现了端倪。
她毫不客气地将温颜送去的账本,撕得四分五裂。
温颜将其捡起来,送到我的房内。
问我该怎么办。
我花了一下午,将账本重新粘起来。
七天之后,老夫人又一次问起账本的事情。
我让温颜将粘好的账本又一次送了过去。
无人可用,无计可施。
我就这样夺回了掌家权。
剩下的,只有继承人了。
51.
我的月事一直没有来。
我请了大夫来。
他止不住的恭喜我,说胎儿已经有一个半月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一切都顺利了起来。
男人和地位,我要抓住一个吧。
既然没有选择,那就不选了。
长夜漫漫,在我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时,我突然想到。
商陆和舒麦恩爱多年,都未曾有孕。
加之他浪荡青楼这么多年,都没有私生子的消息。
不会一语成谶,他真的没有生育能力吧。
我惊出一身冷汗,从床上爬起来,叫醒小荷,说出了我的猜想。
小荷不以为然。
「小姐,万一是舒麦不能生呢?你咋就能断定是小将军的问题。」
「可是他早经人事,也未曾通过有外室怀孕呢。」
「怀了也不会让我们知道呀」,小荷轻抚我的后背,「老夫人连我们都想拿捏控制,外头的人,一准处理得干干净净。」
我心中发紧,喉咙仿佛被人扼住一样。
我道:「我不放心。」
小荷道:「那明日,我们去小将军和舒麦的房中看看。」
我点了点头,又道:「再派人去商陆常去的酒坊看看。」
52.
身为主母,好处多多,其中之一就是随处走动,也不会有问题。
我借口南边献了新绸缎,要给各房布置新被套,特地来量一量尺寸。
商陆的房间,就像和尚庙一样,干干净净,东西甚少。
我仔细翻看了一遍,一无所获。
东西应该都在书房。
顺着路,我们一行三人又来到舒麦的院中。
洒扫丫鬟将院子打扫得一尘不染。
恭恭敬敬对着我行礼。
但是在看见舒麦房门上那一把明晃晃的锁时,我和小荷面面相觑。
感到不妙。
我们又快马加鞭地来到商陆的书房。
这一把锁,倒是意料之中。
53.
月黑风高夜,翻墙入院时。
小角从舒麦院中摸回来,将一把土摊在我的面前。
「夫人,她房内没有什么异常之处,都是府内常用之物。她私房钱倒是挺多的,金银首饰地契装满了一个小箱子。」小角用手比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形状。
我用眼神示意她说这堆土。
「这是她院中的花肥,夫人你闻,是不是有一股药香。我怀疑这是药渣沤的肥。只是不知道有什么药材,得找大夫才行。」
我点了点头,追问道:「那将军的书房呢?」
小角道:「将军的书房有人把守,还安插了暗线,我怕打草惊蛇,没敢过去。」
「好,你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我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第二天一早,小荷便带回了医馆的消息。
「小姐,」小荷神神秘秘在我耳边低语,「这是毓麟珠。」
「大声一点,这就我们两人。」
「咳咳,」小荷的声音稍大,「大夫说,里面有炒白术、生晒参、茯苓、炒白芍、炒杜仲、川椒,还有什么来着,我忘了。专治妇人血气俱虚,经脉不调,不易受孕。这可是大夫原话,一字不差。」
「原来如此」,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只是不知道这个消息,商陆知道与否。」
小荷道:「他们每日同床共枕,将军怎么可能不知道姨娘在喝药。」
我揉了揉太阳穴,小荷立马站起身来,替我轻轻按头。
「也是,舒麦在京城无依无靠,单凭她一个人,怎么能避开这么多耳目,长期请大夫调理还无人知晓呢。」
我轻笑一声。
既然如此,那简直妙不可言。
一个受宠但不能怀孕,且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小妾,省多少功夫。
54.
小角带回了府外的消息。
「仙乐居的清倌人嘴严得很,高冷清贵,什么也不肯说,实在是套不出话来。」
「哦?」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她叫什么。」
「叫陈乐引,在京城有很名气。通诗画,懂乐理,称得上女才子了。恃才傲物,只有她瞧得上,才能一睹芳容。我们这花了大心思,好不容易见上面,刚拐弯抹角地问两句,就被撵出来了。说『我这里是取乐放松的地方,不是查案应该去衙门。』」
我道:「真是有个性的女子。在青楼都比我过得肆意。」
小角话锋一转:「但我查到,7 年前,将军和怡红院的花魁嫣红交好,可是这个花魁莫名其妙地跳河了。」
我提起兴趣:「细说。」
「我找到了她的闺中密友,给了银子。嫣红跳河的时候已经怀孕三月了,还曾经和她说『马上就能赎身过好日子了』,结果没过几日,就跳河淹死了。留了遗书,说是服侍贵人的时候手脚不干净,偷了东西被发现了,无颜苟活。」
「谁的孩子?」我追问。
「不知道,按时间来算,有可能是将军的,但是青楼迎来送往的,也不一定板上钉钉就是将军的。」
小角接着说:「她的遗物不多,只有一个小包裹。我给了银子,拿回来了。」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只是一些小孩子的衣服样式和书信。
「这位姐姐说,本来还有一些衣服首饰,她生活困顿,不得已卖了。我仔细看过,什么都不剩。但有半块玉佩的样式图,她之前听嫣红说,虽然样子廉价,不是名玉,但是小将军视若珍宝的宝贝。嫣红满心满眼都是小将军,在房中无事就临摹这半块玉佩的样子。夫人,你看。」
小角展开一张皱皱巴巴的纸,还是能够清晰地看见玉佩的样子。
她继续解释:「年岁太久,只有这一张还能看出样子了。」
「好。这几日辛苦了,我不会亏待你的。」我拍了拍小角的手。
「多谢夫人。这都是我该做的。」
小角行完礼,转身离开。
55.
事情的发展越来越有意思了。
只要商陆疑似曾经有孩子,一切就不成问题。
可怜天下有情人,生离死别,有缘无分。
我仔细回想,从未在商陆身边看见过这枚玉佩。
如果玉佩和舒麦相关,那也不至于藏起来不让大家看见。
而且按照嫣红的说法,这枚玉佩相当重要,那肯定是放在某处了。
「这到底是谁的玉佩?另外半块能在哪里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小荷道:「会不会是将军亲生母亲的东西?」
「去查。」
「好。我马上去告诉小角。」小荷边说边走。
我阻止了小荷,「明日吧,也不急于一日。」
我吩咐小荷:「先去查账,清点商铺、宅邸、田地、古董、珠宝这些资产。再造册核算府中的丫鬟,婆子,小厮,死士。」
小荷担心我的身体,开口劝道:「可是小姐,你才刚怀孕,还是不要过于操劳。保养身体最重要。」
「不行」,我摇头拒绝,「等商陆舒麦回府,我们哪有空闲做这些。他们不在,正是天赐良机。」
但小荷说得有道理,我简单思考了一下,对小荷道。
「你去相府通报母亲,叫她给我找两个忠心的大夫,给我开几副安胎药。平日里这些账目册子,你多替我核算。」
我用手抚摸肚子。
这个孩子,是我千辛万苦求来的,一定要保住。
我叮嘱小荷:「胎象未稳之前,千万不能走漏风声。」
56.
母亲高兴极了。
大夫来得很快,从侧门进来。
我端坐在椅子上,温声开口:「这是我和商将军的第一个孩子,平安是最重要的。」
大夫将手搭在我的手腕上片刻。
回道:「夫人胎像稳固,沉稳有力,无需开药,平日只需多加注意饮食即可。」
我满意地点头:「多谢大夫。」
母亲本想让我回府养胎。
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就在将军府。
话说回来,商府这摊子,铺得很大。
名下的商铺田庄,远远超过丞相府。
也难怪,商陆能够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
舒麦的吃穿用度,也是顶尖的。
世人都说,武将粗鲁文官狡。
这将军府,不过三代积蓄,就远超大多数的门阀世家。
57.
普天之下,要找一个消失的姨娘和带不知名玉佩的人,实在是太难了。
「夫人,只知道姨娘叫絮娘,最后一次出现还是十几年前,带着小将军在离京城一百余里的柳庄。听说后来害怕被抓回去,就丢下小将军跑了,从此销声匿迹,了无音讯。」
我皱起了眉:「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吗?」
小荷道:「她若存心要藏起来,早就改名换姓,怎么会轻易被我们找到。」
我问到:「玉佩有消息吗?」
「也没有」,小角瘪嘴摇头,「我问过匠人师傅,说这不是城中玉器行的样式,雕刻没有章法,像虎又像鸡的,倒像是半路出家刻着玩儿的。」
小荷疑问道:「这会不会是絮姨娘雕给小将军的。」
我道:「不应该,这样的话何苦要藏起来呢?况且姨娘手巧,怎么会刻出这么粗糙的样式。」
小角接话道:「那可能是小将军的有情人送的呢,现在找到了新人,留着也是心烦,就扔了也不一定。」
「话虽如此」,我应道,「但只要是小将军的旧情人,都得分一分是敌是友。此事不急,慢慢查就是了。」
小角不解道:「这要怎么查呢?完全没有线索,都不知道从哪里入手。」
我笑了:「敌暗我明,让她来找我们就是了。我自有办法。」
58.
阳光摇曳在层层叠叠的树叶上,晃得人眼睛发晕。
今天,千衣铺开业了。
庄里卖的只有麻布粗布,绣的花样多为花草,价格亲民。
遇到生活困顿的,连卖带送。
但,其中一种花样,样式丑,卖得贵。
便是这个像虎像凤又像鸡的玉佩样子。
凡是仔细打听的,要买的,都得留意。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剩下的,只需要等待。
59.
当商陆带着舒麦回府时,我已经怀孕五个月了。
在三个月时,我告知了老夫人我怀孕的消息。
她难得地放下怨气,嘱咐我我该注意些什么,甚至动用私库,给我添置了不少珠宝和孩子的用品。
原来一个孩子,就可以让敌人和解。
也正是因为这个孩子,商陆开始不再与我较劲儿。
我挺着大肚子在城门外,迎接他们。
他背后是夕阳,红得像是天边染血了一般。
我感觉他有点不一样了,少了肆意,多了沉稳。
看见我在人群之中,他翻身下马,快步过来。
「我不是说你不用来吗?」
我眼中有泪:「相公你还生我的气吗?是我做得不对。」
「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多注意身子,不要乱跑。」
他伸手招呼下人:「套马车过来。」
他小心翼翼牵着我,和我一同上车。
我回头看,见舒麦骑在大马上,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把舒麦叫上一起吧。」我开口提议。
商陆笑容勉强:「不用。先回府再说。」
马车轻轻地晃,我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询问。
「是不是我有孕让你们闹矛盾了?」
「没有」,商陆轻拍我的手,「不要多想,只是军务处理上有不同意见。」
「都已经回京了,这些事倒也不用再纠结了。你也不要小孩子脾气,和舒麦较劲儿。这京城里,除了你,有哪有旁人能够走进她心里呢。」
我比谁害怕舒麦和他离心。
寻遍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才识模样上乘,和他感情深厚,渴望一生一世一双人,还不会有孕的妾室了。
60.
我喜滋滋地替商陆收拾房间,心里美得像花儿一样。
小荷道:「小姐,你还会哼小曲儿呢?」
「小曲儿好呀,好听,唱曲儿的人也好看。以前觉得还嫌弃别人下作,现在想想,都过得什么苦日子。」
「哈哈哈」,小荷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那小姐以后我们多去,小荷也过过好日子。」
「行!」我满口答应,「等一下去看看舒麦,咱们就出门去。」
小荷不解道:「什么?小姐,咱们去触这个霉头干什么?」
「她言语讥讽咱几句,又能如何?倒显得我们有容人之心。」
小荷摇了摇头,「小姐,咱们还是不去的好,我们现在已经不需要有宽宏大度了,只需要按章办事就行。」
「不行,我得劝劝她,这都闹了多久了,按商陆这个倔脾气,啥时候是个头。」
小荷拗不过我,只能顺着我。
61.
舒麦在院中练功,长鞭耍得呼呼作响。
我扶着腰,站在一旁看着。
「你来干什么?」她可真不客气。
「我来看看你」,我上前一步,「最近将军始终愁眉不展的,我知道你们闹了小矛盾,早想来和你说说话,只是一直不得空。」
她冷眼看我,并不做声。
我接着说到:「你在将军心中,份量始终是最重的,莫要再赌气了。」
「他叫你来的吗?」
「不是不是」,我急忙否认,「是我自作主张,他哪里肯和我说这些。」
舒麦活动手腕,可惜,愚蠢的我,没有看懂她的心思。
我沉浸在自己表演之中,自说自话。
「有什么我能做的,我都可以帮忙。」
她嘴角微勾,道:「有一件事,你现在就可以帮忙。」
「你说?」我眉眼含笑。
说时迟那时快,她飞起一脚,直冲我的肚子。
「小姐!」小荷撕心裂肺的喊声,冲上云霄。
我的身体飞出去,撞到墙上,再软软地滑下来。
好多血,我的身体要散开了。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只看见小荷惊慌失措,涕泗横流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