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的身份》
我爹是当今皇帝。
可我却不是公主，我以宫女的身份在宫中生存。
他警告我：「想活下去，就别乱说话。」
他无数次提醒我，不能让太子知道我的存在。
寿宴上，太子把我拥入怀，「父皇，我想娶陆七七为太子妃。」
1
和太子第一次见面，是在御花园。
那时，我七岁，他已是十二岁的翩翩少年。
皇帝皇后跟在他身后，好不威风。
皇帝威武雄壮，其气宇轩昂，令人瞩目。
皇后气质高贵，如同稀有的宝石般光芒四射。
太子天生帝王之相，小小年纪举手投足间尽显风范。
一名宫女扯了扯我的袖子，小声说：「别看了，小心被挖掉眼睛。」
我回过神，收拾好情绪，准备开溜。
皇帝大概看到了我，他眼皮抖了抖，错愕了一下，随即目光变得锐利。
呵！他是怕我被发现吧，毕竟他严令禁止我出冷宫。
「喂，那小宫女，你过来。」一声温润的少年音叫住了我。
完了，太子叫我，我惶恐，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大着胆子朝他们的方向走去。
我站在太子面前，怯生生道：「太子千岁。」
他看我的目光里充满审视，他指着我，对皇帝说：「父皇，我想让她做我的伴读。」
「荒唐，自古以来，太子伴读从来都是男郎，哪有女娃做伴读之说。」皇后气急地斥责太子。
皇帝蹙眉开口：「轩儿，你可知你已有伴读？」
太子眼珠灵活地转了一圈：「父王，我的伴读因病告假一月有余，如今空缺，我决定临时选她做我的伴读。」
在皇后轻蔑的眼神，皇帝的若有所思下，我成了太子的临时伴读。
今日刚好是皇帝陪皇后太子用餐日，我作为伴读自然得陪在太子左右。
「喂，你来为我布菜。」太子朝我扬了扬下巴，命令道。
我瞟了一眼皇帝，他眼皮低垂，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布菜时，我的手不受控制抖了一下，汤汁溅到太子身上。
皇后斥骂我：「你这狗奴才，拉出去掌手五十下。」
我吓得心脏剧烈跳动，我之前偷溜出冷宫，亲眼看过被掌手的宫女姐姐被打得手掌皮开肉绽。
因手伤用不了手，干不了活，自然吃的也就没有了，一天只得半块馒头果腹。
「慢着。」皇帝和太子同时开口。
太子诧异，他和皇帝对视了一眼，转身拱手对皇后说：「母后，儿臣的伴读，儿臣自会处置。」
皇后摘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瞥了我一眼，语气尖锐地问：「说说，你打算如何处理？」
「罚她禁食三日。」
2
三日，第二日我就饿得头昏眼花，却还要陪太子去张太傅那里学习。
虽然之前也饿过，但那时在冷宫，我还有娘偶尔分的吃食，可是娘现在变疯癫了。
我娘是平民之女，她是被皇帝硬抓进的宫。
进宫后，我娘没给过皇帝好脸色，皇帝却是对她一见钟情。
因我娘日日给皇帝冷脸，皇帝对她是又爱又恨，恨她不识好歹，非要出宫离开。
一次我娘逃出宫时被皇帝发现了，皇帝气急败坏地想把我娘囚禁起来。
我娘顺手抓过当时五岁的太子，抱着他一同跳进池塘，她把太子按进水里，以此威胁皇帝。
那次，太子差点死掉，皇后气得要杀了我娘，幸好那时我娘怀了龙种，逃过一劫。
皇帝为了保护我，我出生后，对外说，我娘难产一尸两命。
他把我们丢在冷宫，我娘从此变得疯癫，只有偶尔会清醒。
3
夜里，皇帝来看我。
他摸摸我的头说：「白天的事，你别放心上，皇后掌管后宫多年，手段狠厉惯了，委屈七七了。」
他看了我许久，笑着说：「半年未去看你，我的七七都长这么高了。」
他让太监把吃食拿进来，看着我站着吃。
他说：「太子性子温和，你在他身边能少受些委屈。」
「如今你是太子的伴读，再好不过，在太子身旁刚好可以学习识字，学礼仪为人之道。但有一点，别让太子知道你的存在。」
等我吃完，皇帝满意地走了。
我摊开掌心，手指僵直麻痹。
太子偷懒，太傅布置的课业他一个字都没写，他命令我帮他写课业，可我自小在冷宫长大，根本不识字。
他从怀里掏出不知何处寻来的答案，让我帮他抄课业。
我写的字歪歪扭扭，他用力戳我的头骂我：「你写的是什么？蚂蚁爬吗？你写成这样我怎么交给太傅，重新写。」
我写了两刻钟，写得手指僵硬，字才稍微好看一点，但要模仿他的字迹，还是难如登天。
不巧，被皇后发现了，她把我叫出去杖责我的屁股五下，幸好杖责我的宫女手下留情，我的屁股只是被打得皮肉绽开，没伤到内里。
我不把这事告诉皇帝，是知道，告诉他也没用，一边是他的宝贝太子，一边是他的最宠爱皇后，他定不会为我讨公道。
4
一位好心的宫女姐姐偷摸告诉我：「新来的，以后你只要看见皇后来，能躲则躲，她对太子的伴读可苛刻了。」
她凑近我的耳朵，继续低声说：「太子先后换了五个伴读，有两个是官员的子弟，有三个是太监。」
「官员的子弟皇后不好太刁难，但却处处为难人家，最后逼得他们纷纷请辞。」
宫女姐姐如看小狗般用可怜的眼神看我，顿了顿，继续道：
「那三个太监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只出了稍稍差错就没命了。」
我拽着衣摆指节发白，听得我心惊胆战，宫女姐姐见我听得发愣，猜我被吓到了，她拍拍我的肩膀，柔声说：「祝你好运。」
她走后，我后怕地躲进我的小厢房，盖着被子痛哭起来。
5
我因被皇后责罚，所以太子特准我休息不用陪他去学堂。
可午时的射箭课他却没放过我。
他说，他早就吩咐宫女行刑时用巧劲。
我的屁股只是看着皮开肉绽，但根本不妨碍我平日走路做事，养半个月自会恢复如初。
射箭课，太子休息时，我的任务是捡回射出去的令箭。
他许是觉得无聊，竟让太监站在耙子处，把靶子调到人头的上方刚好露出靶心。
令箭呼啸而过，在太监的耳朵旁扎进去，那人的脚下陡然流下一股黄色的液体。
见此，太子肆意仰头大笑，「你也太孬了，这就尿了？哈哈哈……」
他转头指了指我：「陆七七，你去。」
我结结实实被吓着了，令箭在我头顶飞过时，我吓得「哇」地哭了。
所幸我运气好，没被太子伤到分毫。
离死亡如此近，我后怕得厉害，没用得偷偷跑去找皇帝，把这事告诉他。
皇帝抚着没有的胡子「哈哈」笑出声：「不愧是我儿，不但有胆识，还有魄力。」
他低头含笑对我说：「无碍，无碍，看来太子的箭术进步了不少呀！何况七七如今不还是好生生地站在这里吗？不打紧，不打紧，去吧，好好陪太子。」
他吩咐管事内监给我拿了些点心，把我打发了。
6
白天没感觉到屁股疼，夜里却疼得厉害。
虽用了太子给的金疮药，但还是疼得发紧。
长夜漫漫，我咬着嘴唇硬撑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第二天，太子还没起床，我便早早候在他的厢房外。
他开门见我，吓了一跳，他蹙眉训斥我：「一大早的，你想吓死本太子吗？」
他走了两步，陡然顿住脚步，他大概是才回想起我是他的伴读。
他微微歪过头，眼神微斜，落在我的屁股上：「你屁股还疼？」
我摇摇头。
「念你有伤在身，这几日你就先不用陪本太子去太傅那里了，等你伤好再说。」
那可怎么行，我如今大字不识，哪能放过这次机会。
娘清醒时，她时常看着我叹气，说我贵为皇女，已是上学堂的年纪她却毫无办法。
我娘一直想让我读书识字，我不能让她为此事忧心。
因我坚持，太子最后还是把我带上了。
可我因屁股受伤，只能站着学了。
太子悟性极好，很多课业太傅只需稍稍提点，太子便能掌握新知识，还能举一反三。
以至于，到最后准备放学时，太子撑着下巴神游了，他的手玩着额前的碎发，太傅发现后气得要动粗。
太傅手捏戒尺愤怒地看了看我，叹了口气，转而严声喊太子：「太子，太子，太……子。」
直到第三声，太子才回神。
太子被打了手心，整整三下，太傅一点没留情，把他嫩白的手心打出三道红痕，太子痛得龇牙咧嘴。
晚间，皇后开了小灶拿些吃食来给太子。
「轩儿，过来尝尝母后给你做的油焖大虾。」
太子好像不情愿，嘟囔了一下还是听话地过去了。
他用左手拿起筷子夹虾子，夹了许久却没夹上来。
「轩儿，餐桌礼仪都忘了吗？」皇后眼神移到太子的右手。
拿起他右手问道：「你右手怎么了？」
当她看到小手里的红痕时，眸里尽是心疼。
太子快速抽回手，眼神微闪，吞吐地说：「是马术课上我拉缰绳太紧了，故而导致手发红的。」
太后轻点头，眼里闪过一丝狠戾，她转身指向我：「你来说。」
7
我看了一眼太子，心中摇摆不定，太子对我摇摇头。
皇后等得不耐烦，她催促我：
「快说，你若不说，我也可以问旁人，但后果……」
我闭眼咬咬牙急忙开口：「回皇后，是太傅打的。」
她闻言，瑰丽的容颜骤然变得扭曲，她骂我：
「你干什么吃的，怎可让太傅惩罚太子，你作为伴读，理当为太子受罚。」
她厉声唤宫人：「来人，给我把这小贱婢拉出去杀了。」
我听后吓得眼泪直流，我不明白为什么太子挨打皇后却怪我，我好想我娘，我想回冷宫了。
两名宫人架着我，很轻松就把我拖出去了，我余光瞧见太子，如见救命稻草。
「太子救我，太子救救我啊！」
太子也急红了眼，他忙拉着皇后为我求情，因我被拖走至远处，只见他嘴唇一张一合。
一道清丽的声音从头上传来：「哭吧！想哭就尽量哭，不然等会就哭不出声了。」
声音实在耳熟，我抬头望去。
发现是之前对我说「祝我好运」的宫女姐姐。
她低头怜悯地看了我一眼：「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死了，这可能就是你的命吧！」
我记得，我记得她当初说的话，她说太子的伴读最后都没有好结果，难道我今天真的难逃一死吗？
他们把我架到一个偏僻处，给了我一杯毒酒。
宫女姐姐说，这是她偷换给我的死法，往常皇后处死别人都是乱棍打死。
我听后哭得更厉害了，哽着哭腔对宫女姐姐说：
「姐姐，谢谢你，你的好，若七七有来生，只能那时再报了。」
我哭着举起杯子就要饮下，杯子却突然被石子击碎了。
「七七，我来救你了。」
我转头望去，因泪水挡住视线，只蒙眬地看见模糊的太子身影，他身边跟着皇帝的贴身内监。
我差点无辜死掉，可皇后依然是威风凛凛，母仪天下的皇后。
皇帝更是对此事只字未提。
8
经此事后，太子对我温和了许多，他时常赏赐些小点心给我。
现在，大半夜，他端着一盘猪肘子进我房间，一时间，小小的耳房里顿时充满了肉香。
我实在嘴馋，看着猪肘子舔舔嘴唇，小心问太子：「太子哥哥，这些是给我吃的吗？」
他得意地瞥了我一眼，调笑我：「馋了吧？看你口水流的。」
我忍不住伸手，他却拿走了，声音语调拉高说：「唉！可惜不是给你的。」
被人戏耍，我眼窝浅，它陡然就流下来了。
他没想到我会哭，急得把猪肘子放下，抓起一块递给我。
轻声哄我：「逗你的，怎么就哭了呢？」
他另一只手用袖子帮我擦眼泪，催我：「小傻瓜，快吃吧！你看你，瘦得跟豆芽菜似的。」
9
我当了太子的伴读四年，却被皇后陡然调去御膳房当添火丫头了。
皇帝说：「当添火丫头也好，如今太子又长了四岁，下个月的生辰就要成人了，你一女孩家家的成日待在太子身边总归不方便。」
太子却不乐意，我收拾包袱要走时，他堵门不让我走，怒声吼我：
「陆七七，你今日若敢跨出这房门半步，我日后就再也不见你了。」
我知道他在赌气，仰头望着已经高出我三个头的少年郎。
如今正值少年的他龙眉凤目，天资英发，尽显皇家风范。
我叹了口气，对他说：「太子哥哥，我也不想走，可我的身份容不得我拒绝。」
他呈大字样把手挡在门口不让我出去，我低头从他腋下轻巧地钻出去了。
他错愕地瞪大双眼，回过头，指着我生气地说：
「行，陆七七，你有种，从今往后，咱们从此一别两宽。」
10
在御厨当添火丫头的日子好不快活，主厨是一位胖大叔。
我添火空闲之际，他会偷偷教我做各种御膳，可我还是觉得他做的家常菜最好吃。
我在御膳房待了四年，四年间没见过太子，如今的我已经十五岁，太子都二十了。
我偷偷去找他，他也不愿见我，他可真小气啊！
午时，胖叔马上就要做完菜，还剩最后一道，是皇后宫里的白果老鸭汤。
他的肚子却这个时候疼了起来，他痛苦地捂着肚子干着急：
「七七，我肚子疼，我感觉我马上要拉出来了。」
他眉头紧皱，却陡然瞪大双眼，粗声说：「不行了。」
随即语速极快地交代我：「七七，那汤你来做，耽误了时辰可是要受罚的。」
御膳房里每个厨子手里都有任务，根本无暇顾及我们这边。
胖叔跑了，没办法，我只好上手。
我无数次看过胖叔做这道汤，很简单，我能行。
半刻钟后，我和胖叔躺在御厨后院乘凉。
胖叔悄悄跟我说：「七七，我听说太子又拒绝尚书家的李大才女了呢！」
「唉！这几年陛下和皇后不知给太子塞了多少美人，你猜怎么着，都被他赶出东宫了。」
陡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皇后宫里的人来了。
来的内监尖声问：「午时皇后宫里的汤是谁掌的厨？」
知道是我，他们二话不说直接把我拉起来就要带走。
胖叔着急拉住他们问：「各位，劳烦请等一下，不知七七犯了何罪？」
「她在皇后的汤里下毒，她企图毒杀皇后，自然是要把她处决掉。」
11
我蒙了，我明明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放，白果老鸭汤，我就放了白果和老鸭肉，还有胖叔提前配好的滋补配料。
可我只是小小的一介宫女，我根本没有反驳的机会。
六月的天气，太阳实在毒辣，我不知道他们要拉我去何处，我只觉得脑袋被晒得懵懵的。
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还有娘，我还要给我自己正名分，我是皇帝的女儿，我可是公主。
两个内监拉着我的手，我情急下决定装肚子疼。
「两位大哥，我肚子疼，能行个方便吗？」
他们两人目不斜视，木讷地同声拒绝了我。
我只好蹲在地上哀声说：「不行，我要拉裤子里了，我马上要憋不住了。」
他们对此置之不理。
可天意助我，这时真的屎意来了，我憋着脸强拉了出来。
裤裆顿时传来一股暖意。
不得已，我甩开他们的手，从裤裆掏出一坨焦黄色的粪便给他们看。
两名内监不敢置信地捂着鼻子看着我，随后催促：「你，你你，快去处理。」
没有地方可去，我只能逃回冷宫。
娘还是疯癫的模样，她看见我，指着我一直笑，笑累了，就坐在窗旁发呆。
我对此早已习惯，我走过去抱她，她也不理我。
夜里，皇帝还是寻来了。
他盯了我许久，问我：「你为什么要毒害皇后？」
我迎上他的目光，坦荡地说：「我说我没有，你信吗？」
他眸光微闪，对我心存怀疑：
「那你为何要逃？你没下毒，你可以去寻朕，朕是你的父亲，你若没错，朕自会护你。」
我对他的话嗤之以鼻，苦笑反问他：「你会护我？你怎么护？」
皇帝被我问得哑口无言：「我……」
看着他语噎的模样，我陡然觉得好委屈，扯唇冷笑：
「你刚说你是我的父亲，那为何不说你是我父皇？」
我越说越激动，大声问他：「你不给我身份，你根本护不了我。」
说着说着我眼泪掉了下来，哽咽地对他说：
「你方才问我为什么要逃，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要逃，我只要一介小小的宫女，皇后要杀我，我若不逃，我现在已经死了。」
皇帝大概动容了，他眼含水雾，双手抓着我的双肩低声说：「朕是皇帝，朕自有法子护你，你可以来寻朕。」
我甩开他的手，崩溃大吼：「我说了，我只是宫女，我没有去找你的机会，你只有给我正名，我才有资格去找你。」
皇帝木然地后退两步，他一直故意忽略的重点被我指出来，竟无言以对。
他眉眼低垂，岔开了话题，正声道：
「你暂且安顿在冷宫一段时日，他们不会寻到这里，你也刚好可以陪陪你娘。」
他的目光移到我娘身上，眼里有丝丝的愧意。
走之前他警告我：「七七，别怪父亲狠心，你若想活命，就别再乱说胡话了。」
我被欺负到如此境地，他，还是不愿为我正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