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藩镇世袭，由来者渐矣

大唐时期的藩镇节度使，作为分管一方的最高军政长官，位高权重责任大。如此重要的岗位，其人选当然由皇帝亲自选定，并颁发代表节度使身份的旌节。即便是在安史之乱爆发后的纲纪紊乱时期，藩镇节度使的任命至少在形式上仍牢牢掌控在皇帝手中。

这一传统到了代宗执政的最后一年，即大历十四年（779年）二月，被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破坏。他死后直接将帅位传给了侄子田悦，代宗连考虑都没考虑一下就痛快批准，由此开创了节度使世袭制的先河。

田承嗣活了八十多岁，与代宗斗争了十数年。代宗为人宽容大度，双方虽龃龉不断，也偶有武装冲突，至少仍维持着表面上的君臣关系。

田承嗣死了，他侄子愿当就当吧，反正不让他侄子当，换上别人说不定还会引发战乱，魏博是他田家经营了几十年的家底，朝廷派去的人根本站不住脚！

这一妥协立时引发了破窗效应，与田承嗣同一时代的节帅，还有成德李宝臣、淄青李正己，也都到了儿孙满堂的年龄。这两人都在暗中高兴，既然老田的位置可以传给后人，我们的为什么不行！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两人病重垂危之际，那位好说话的代宗皇帝先他们一步而去，换上了强势的德宗。这倒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位新上任的皇帝，他不认可节度使世袭制这一套了！

建中二年（781年）一月，成德节度使李宝臣病故。临终前，他也想效仿田承嗣，把节度使位置传给儿子李惟岳。

不过成德的情况与魏博不太一样，魏博完全由田氏当权，田家在魏博势力庞大，说一不二。

而李宝臣虽也执掌成德多年，但他手下许多老资历的将领都跟他一样出自游牧民族，生性桀骜不驯，不像老田家队伍那么好带。加之他的宝贝儿子李惟岳又远不如田悦优秀，想让儿子顺利接班，除了要过朝廷这一关，还得先将那些不太听话的老家伙除掉，给他儿子创造个相对安全的权力环境。

于是他以开会、喝酒为由，把成德十来位资历深、本领强的宿将诓骗过来悄悄杀掉。

经过一番折腾，成德军内高级将领被杀的只剩易州（今保定易县）刺史张孝忠以及兵马使王武俊两人。

张孝忠，别名张阿牢，生于开元十八年（730年），时年五十二岁，奚人。为人谨慎稳重骁勇善战，在易州经营十数年，军中威信很高。

李宝臣通知他来开会，他很清楚李宝臣要做什么。于是让弟弟张孝节前往，并带话给李宝臣：“我张孝忠怕死，不敢去。但请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背叛你，就如你不敢去朝廷一样！”

张孝节吓哭了：“大哥，我要是这么说，岂不是必死无疑！”

张孝忠安慰他：“你不懂，我要是去，咱们兄弟谁也别想活命。而你若去了，我有数千精兵在手，他必不敢动你。”

张孝节只得硬着头皮前往，李宝臣忌惮张孝忠骁勇，果然顺利得返。

王武俊，本名没诺干，开元二十三年（735年）生人，时年四十有六，契丹人。

他十五岁投军，精骑射，是与张孝忠齐名的骁将。他担任成德兵马使，相当于成德军的参谋长，专司作战训练，很受李宝臣欣赏。李宝臣将自己女儿嫁给了王武俊的儿子王士真，作为儿女亲家，自然不好向王武俊下手。

李宝臣把替儿子该做的事都做完，这才放心的撒手人寰！

如果他泉下有灵，得知儿子刚上任没多久就被亲家所杀，不知该做何感想。

德不配位必受其累，人们总爱去拼命追求那些遥不可及、远超自己能力的事，还自诩是拼搏进取，却忽略了身边唾手可得的幸福，往往身心疲惫又一无所获！

假如李宝臣不去替儿子强求节度使位置，而是让他做个富家公子平安度过一生，不也挺好！

李宝臣死后，李惟岳在未得到朝廷批准的情况下走马上任。这是个标准的纨绔，之前总与孔目官（干杂事的书吏）胡震、家僮王他奴厮混玩耍。

上任后，他听从两人劝告秘不发丧，以李宝臣名义给朝廷上疏：“臣已老了，臣之子李惟岳非常优秀，请允准他继任成德节度使。”

德宗刚刚杀了造反的泾州留后刘文喜，正处在踌躇满志之际，接到奏疏一口回决，并派给事中班宏前往成德军镇，以探望为名查探情况。

李惟岳眼见捂不住，只好用重金贿赂班宏，请班宏帮忙遮掩。可班宏素有清廉之名，坚决不肯接受，回到朝中将实情禀报给了德宗。

李惟岳迫不得已为父发丧，并自任留后暂代成德军政，又唆使部下将领共同上表，替他向朝廷求取节度使旌节。德宗不准，李惟岳彻底慌了，忙向魏博田悦及淄青李正己求援。

当初，李宝臣曾私下与李正己、田承嗣、梁崇义约定，将来互相帮忙，把所辖土地传给子孙后辈。因此，田承嗣病故，李宝臣极力给代宗做工作，说什么田悦是他看着长大的，又听话又懂事能力还强，劝代宗务必让田悦出任魏博节度使，还保证田悦将来肯定听从朝廷命令。

代宗原本也没想反对，看到他如此热情索性做个顺水人情，答应了他的请求。

田悦继位，果然如李宝臣所说，对朝廷异常恭顺，礼数不缺贡赋不少。但河东（治太原）节度使马遂却私下告诉德宗，田悦有朝一日必会造反，请德宗提前防范。

这次李宝臣一死，田悦知恩图报，多次上表为李惟岳说话，替其求取节度使位置。

德宗有心改变他父亲妥协忍让的做派，无论田悦怎么讲就是不准。

有人劝德宗：“李惟岳事实上已经掌握成德的军政大权，所缺的不过是朝廷的一个正式名分，我们还不如卖个人情给他，让他对朝廷有所感恩。假如不同意，一旦把他惹急了与我们兵戈相见，到时可不好收场！”

德宗义正言辞的说：“这些乱臣贼子拿着朝廷给他们的土地，借着朝廷授予他们的官职，去豢养自己的军队与朝廷作对！先帝那么纵容他们，也没见他们消停。既然你说他一定要反，那给不给他节度使名分还不一样！”

田悦、李正己没料到德宗态如此强硬，不禁也动了怒，不就是让你把节度使授予李宝臣的子孙吗？多大的事！别以为你是皇帝就可以豪横，咱们走着瞧！

两人分别遣使安抚李惟岳，并告诉他别慌，咱们团结起来做大事，非让皇帝给你下命令不可！

与朝廷作对的事一经传出，成德、魏博两镇议论纷纷。

藩镇与朝廷对抗，这些年里他们经历的多、也见的多了，无论闹的有多凶，朝廷无非是打一棍子再给几颗甜枣。即便落败，也是主帅倒霉与他们无关，他们巴不得凑凑热闹大发国难财。因此支持的声音多，反对的却寥寥无几。魏博节度副使田庭阶、定州刺史谷从政就是这其中之一！

田庭玠是田悦亲叔，他找到田悦，以长辈身份很不客气的表达了两层意思：

一层意思是，你田悦既已继承田承嗣遗业，安心享受荣华富贵就好。李惟岳做不做节度与你何干，为什么非要和成德、淄青混在一起，共同与朝廷作对！

第二层意思是，纵观这些年造反作乱的藩镇，无论是周智兴也好、刘文喜也罢，哪个不是身死族灭！你若非要造反，干脆把我杀掉，免得我眼睁睁看着田氏灭族！

说完后，他以有病为由，躲在家中不再参与军政事务。田悦好几次到他府中解释道歉，都被他拦在门外，最后竟忧虑成疾，一病呜呼！

成德这边，前定州刺史谷从政是李惟岳的舅舅，此人喜好读书，颇有见识，在军中威信很高。

李宝臣在世对他很是忌惮，于是他托病辞职。李惟岳执掌节度大权，也不愿搭理这个舅舅，什么事都与文员胡震与家仆王他奴商量。

李惟岳决意与朝廷作对，采纳了胡震、王他奴意见，准备拿出家财犒赏军中将士，用以收买人心。

谷从政找上门，苦口婆心的劝他：“惟岳啊，现在天下太平无事，从朝廷回来的人都说这位新皇帝不好惹，不愿让我们世袭。你若公开与他作对，他还不得出动大军来征讨啊！你把家里的钱给了这帮大兵，他们拿了钱自然说你好、向你表忠。可如果打了败仗，他们有谁真的肯替你卖命？说不定还会拿着你的人头去换取功名。”

“另外，你父亲在世时与幽州朱滔结下仇怨，朱滔对我们恨的咬牙切齿，你若背叛，朝廷势必安排他来攻打。朱滔与我们近在咫尺，让他找到这么一个报仇的机会，带领范阳铁骑汹涌而至，我们拿什么抵挡！”

“当年田承嗣身经百战，其凶悍天下闻名，不听朝廷命令公然举兵，自以为无人可敌。但当他的大将卢子期被擒斩后，还不照样指天哭泣，拜求朝廷饶他一命！多亏你父亲按兵不动，替他向代宗求情，才让他获得赦免，否则哪里还有他田家的今天！”

“你在温室长大，没有经历过危难，难道还想效仿田承嗣！为你考虑，不如让你兄长李惟诚暂代军府事务，你主动前往朝廷报效，就说谁当节度使由皇上您定。我想德宗一定会感悦你的忠义，既便得不到高位至少不会失去富贵！否则，大祸就要来临了。”

这里提到的李惟诚，是李宝臣侧室所生之子，与李惟岳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李惟岳一直瞧不上他。因此谷从政这番话不仅没让李惟岳觉悟，反倒使他对谷从政更为厌恶，谷从政看到这种情况，也只有回家继续装病。

次日，李惟岳做了两件事。

一是派人把李惟诚送到淄青李正己那里，李惟诚的母亲是李正己儿子的大姨子，与李正己沾点亲。

二是安排王他奴到谷从政家里，二十四小时监视谷从政。谷从政一怒之下服毒自尽，临死前叹惜道：“我不怕死，就是为你老张家马上灭族感到悲哀（李宝臣他们一家原姓张，李是赐姓）！”

同样的家族、同样的事情、又是同样的长辈劝告，从李惟岳、田悦两个年轻一代的表现看，虽然都没听从，但田悦在人性上显然要比李惟岳强许多！

当成德、魏博、淄青三大藩镇正在紧锣密鼓的阴谋叛乱时，朝廷这边也没闲着，一系列地调兵谴将、部署安排接续发出。

山西、河南等地陆续进入一级战备，一场席卷河北、河南、江苏、山东的内战即将打响。

【02】临洺大捷

建中二年（781年）五月，魏博节度使田悦、成德代理节度使李惟岳、淄青节度使李正己召开联席会议，决定由田悦担任总指挥，统一领导此次联兵作战，即日起发兵对抗朝廷，逼迫朝廷妥协让步，认可节度使世袭制。

他们做出了四项部署：

第一，魏博兵马使孟祐率五千人向北支援成德李惟岳（魏博在邯郸，李惟岳在正定）；

第二，魏博兵马使康愔率八千人包围昭义军所属邢州（今河北邢台），别将杨朝光率五千人在邯郸西北一带构筑防御阵线，阻断昭义援军；

第三，田悦亲率数万主力围攻临洺——今邯郸永年临洺关镇西侧——归昭义管辖。

第四，成德、淄青负责策应掩护魏博两翼安全；淄青军择机在河南、江苏等地攻城掠地，分散朝廷兵力。

如此排兵意图何在？简要介绍一下相关背景！

昭义军紧邻魏博，组建于肃宗时期，位今山西、河北、河南三省交界地，辖泽（山西晋城）、潞（山西永济）、相（河北临漳与河南安阳之间）、卫（河南卫辉）、贝（河北清河）、邢（河北邢台）、洺（河北永年）八州。

首任节度使薛嵩是名将薛仁贵之后，安史之乱随安禄山造反，后归顺朝廷，与田承嗣属一丘之貉。

薛嵩死后，田承嗣连蒙带抢占据了昭义的洺、相二州，邢州、磁州（河北磁县）以及临洺县仍由昭义控制。

这“两州一县”处于魏博境内，平时到没什么，战时就成了钉在魏博纵深的支撑点，这也是田悦做出上述部署的主要考虑。拔掉这三个点，就可将昭义军阻隔在太行山以西。

决心定下后，田悦有些不放心，在即将出征前让人叫来时任贝州刺史的老将邢曹俊，想听听他的看法。

邢曹俊给出了与田悦完全相左的意见，他认为魏博在实力不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顿兵于坚城之下无异自取灭亡。若想达到利益最大化，应集中兵力于崞口（唐时从山西进入河北的重要通道），彻底阻断朝廷西进之路，如此河北二十四州将尽收于手。

这样高妙的见解田悦没有采纳，原因是邢曹俊过于优优秀，受到魏博多数将领的排挤。从后续事态发展看，真理有时往往确实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田悦领兵出发，数万大军浩浩荡荡来到临洺城下，劝降无果后展开猛攻。

临洺守将张伾顽强抗击，田悦被拒于坚城之下，从五月一直打到七月，两个多月时间毫无进展。

此时，临洺城内粮食将尽，士卒死伤大半。张伾为了鼓舞士气，竟把亲闺女拉出来说要卖掉换钱，供将士一日之餐。这下把大家的血性又激发起来，纷纷嚎叫着回到战位宁死不退。

昭义节度使李抱真眼见临洺即将失守，忙向朝廷求援。德宗也想借机彻底解决藩镇割据这个老大难问题，于是召集兵部研究制定了作战方案。

朝廷计划以直属神策军为主，以相关藩镇为补充，分别在河北、河南、江苏相关地区开设三个战场。

集中主要兵力于魏博，其他两路分别牵制成德、淄青，务求先全歼魏博之军于邯郸地区，再乘胜收复河朔全境；之后，相机剿灭淄青之敌。

1.由河东军、神策军、昭义军为中央攻击群，自西向东发展进攻，解除临洺之围，相机歼灭魏博军于既设战场；

2.由范阳军担任左翼助攻群，负责进攻成德所属易州、恒州（河北正定）之敌，策应中央攻击群收复河朔全境；

3.由宣武军、神策军，加强滑州部分驻军为右翼攻击群，负责阻隔淄青军，策应中央攻击群行动。

命令一经下达，三路大军分别按照朝廷指示，集结部队，收拢物资，筹措粮草，择日进发。

这三路军队能否达成朝廷意图，我们逐一予以介绍：

担任主攻群的三位主要领导河东军马燧、神策军李晟和昭义军李抱真均为中唐名将，个个能征善战。

马燧时年五十二岁，河南郏县人，出自扶风马氏，多谋略、善筹划。

李晟时年五十四岁，甘肃临潭人，善骑射，骁勇绝伦，号称“万人敌”，有过多年与吐蕃作战的经历。

李抱真原姓安，粟特族，太祖父安修仁为唐初武德十六功臣之一，沉着多谋，所练昭义步兵闻名天下。

德宗让这三大杀器组合成阵，可见内心对胜利的渴望有多强烈！

马燧、李晟、李抱真驻地都在山西，从山西至河北全境有太行山阻隔，古时交通条件有限，能通行的就那么几条山谷。

马燧担心田悦派人卡口制谷，专门派了名能说会道的使者提前携重礼前去知会田悦，对田悦解释此次出行完全是应付朝廷命令出个公差而已，千万别当真。您该怎么打还怎么打，等我们过了山口随便找处地方扎营，坐观您的精彩演出。

田悦遂起了轻敌之意，偌大的太行山脉竟没有派驻一兵一卒。

马燧与李抱真借机合兵八万，沿壶关（长治壶关县）向东，悠然进入魏博境内，一出山谷就看到了魏博将领杨朝光用木栅构筑的防御阵地。

杨朝光已接到田悦关于与马遂所部友好相处的命令，因此眼看着这支从山谷涌出的军队进入境内，却未采取任何行动。人家都说是来出公差，干嘛还要生事！

马燧在做出一番安营扎寨、派人示好的姿态后，突然向魏博阵地发起进攻，一下把杨朝光打懵了。

他一边狼狈组织防御一边派人通知田悦，大事不好狼来了！

而田悦正忙着攻打临洺根本顾不上，便从参战的成德军那里抽调了五千人前往支援，战斗打了一天，双方不分胜负，于夜幕时分各自鸣金收兵。

第二天一早，马燧所部继续猛攻杨朝光。田悦也清楚此处若是丢失，魏博境内将无险可守，于是从临洺出发，亲率一万主力救援。

马燧派大将李自良在双冈（今邯郸西北）设卡阻击，并向他下达了死命令，魏博军队倘有一人通过，定斩不饶！

李自良率领所部玩命死战，魏博军从没见过这种场面，气势上先挫了三分，几个回合下来实在无法通过，只得悻然而返。

田悦过不来，杨朝光所部就成了一支孤军。马燧亲统八万大军，一边万箭齐发压制守军，一边让人推着上百辆装满薪柴、猛烈燃烧的小车冲撞木栅，很快将其引燃焚毁，魏博防御部队一下暴露在朝廷重兵之前。

马燧指挥骑兵发起碾压式冲击，魏博全军崩溃，主将杨朝光战死，五千余人全军覆没。

五天后，马燧收拾完战场兵发临洺，与城内守军两面夹击三镇联军。战斗从晨时打响一直战至幕夜，三镇联军死伤惨重、尸横遍野。田悦趁夜突围，攻打邢州的魏博将领康愔也撤军离去。

此战，朝廷大胜、三镇惨败，损失万余人！

田悦连夜跑回大本营魏州（邯郸大名东北），向淄青、成德求援。

淄青派出一万余人由大将卫俊统率、成德派出三千余人，分别从各自驻地开往魏州。

田悦收拢被打散的军队，也重新聚拢了两万多人，在洹水县（今邯郸魏县）列阵。

淄青、成德两军分别位于田悦大营东、西两侧，近四万人连营结寨，从远处观望首尾呼应、气势逼人。田悦如同打不死的小强，刚刚受到伤害稍一调整就满血复活！

马燧等进至邺城（邯郸临漳）附近，眼见三镇军容严整，也不禁感慨他们动员能力之强，没敢轻举妄动，而是择地安营与三镇形成相持之势，并上报朝廷派河阳军（辖河南泌阳、平顶山、三门峡等地）增援。

德宗随即诏令河阳节度使李艽前往会合，在李艽到来前，马燧等唐军暂取守势。

担任左翼攻击群的范阳节度使朱滔，在接到朝廷诏令后，将军队集结在与成德交界的莫州（河北任丘北）附近，伺机而动。

拦在他前面的是成德所属易州（今保定易县）,由老将张孝忠统八千精锐驻守。

成德军以胡人居多，战斗力极为强悍，加之张孝忠素以骁勇著称，朱滔不敢轻撄其锋。他也听到过李宝臣临终前滥杀大将的事，知道此时的成德无论张孝忠亦或王武俊，对李惟岳这个纨绔子弟都很不感冒，只是碍于李宝臣情面隐忍不发而已。

这是他可以利用的棋子，但能不能说动张孝忠归顺朝廷，他心里也没底。

此时，临洺大捷与襄阳大捷的消息相继传来，他灵机一动叫来派判官蔡雄，与之秘密商定劝降之策。

第二天，蔡雄前往拜会张孝忠，两人寒喧了一阵子转入正题。

蔡雄说：“李惟岳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竟然自不量力抗拒朝廷。目前昭义、河东两军已攻破田悦，淮西李希烈也已诛灭梁崇义，河南各路兵马正陆续向北开进。照此形势发展，魏博、成德灭亡指日可待。您如能以易州归顺朝廷，那么剿灭李惟岳的首功就是您的，这可是转祸为福的万全之策！”

这番话深深打动了张孝忠，他最近也很矛盾，李惟岳擅掌大权对他一直持防范态度，继续跟着李惟岳还能有什么前途，说不定哪天就会让李惟岳找机会除掉，只有归顺朝廷才是光明大道！

于是，他一边派亲信程华跟随蔡雄回访朱滔，一边让人到朝廷上表请降，朱滔也随即派人到朝廷，推荐张孝忠。

德宗大喜过望，任命张孝忠为成德节度使，让李惟岳护送他爹灵柩到朝廷报到。

张孝忠非常感激朱滔，让儿子张茂和娶了朱滔的闺女，结为儿女亲家！

朱滔劝降了张孝忠，既给自己增加了一个实力强劲的盟友，也让李惟岳在名义上沦为无名之师，为朝廷平定叛乱增添了筹码。但朱滔却没把成德另一员宿将王武俊的利益考虑进去，这就为后续事态的恶化埋下了种子。

【03】徐州大捷

朝廷的左、中两路大军已基本控制住了局面，右翼攻击群在宣武节度使（驻地宋州今河南商丘睢阳区）刘洽、神策军都知兵马使曲环以及滑州刺史李澄的率领下，也即将对淄青发起进攻。

紧要时刻，淄青节度使李正己最终没能熬过岁月，因病撒手人寰。其子李纳擅自节制淄青军政，秘不发丧！

李纳，时年二十二岁。别看他年龄小，经历并不简单，先后在淄青所属淄州（山东淄博市淄川区）、青州（潍坊辖县级市）、曹州（山东荷泽）担任刺史，还做过御史大夫，率军参加过朝廷组织的防秋。

李正己对他多岗位的锻炼培养使他少年早熟，加之李正己精通理民之道，生前做过不少对百姓有利的事，境内民众对李家非常拥护。因此李纳没费什么周张，便得以平稳接掌节度使大权，所缺的与李惟岳一样，无非是朝廷的一纸任命！

建中二年（781年）八月，李纳看到内部局势已稳，这才为父亲发丧，并奏请德宗由自己继任节度使。

眼下德宗正为了成德李惟岳的继承权一事，在河北打的不可开交，怎么可能同意李纳的请求。

于是，李纳按他父亲生前所定策略，除继续参与河朔方向的临洺之战，还主动在与山东交界的江苏、安徽、河南等地挑衅捣乱。

徐州（今江苏徐州）刺史李洧是李正己堂兄，得知李正己病故，又见李纳年轻气盛比他爹生前还要张扬，自感形势不对便将徐州全境献给了朝廷，德宗加封他为御史大夫，并兼任淄青招谕使，让他利用亲情劝李纳归降。

九月份，李纳派将领王温会同魏博将领信都崇庆，联合向徐州发起进攻，李洧抵挡不住，忙派亲信王智兴赴长安求援。

王智兴是个奇人，善长走路，速度不亚于奔马。从徐州至长安单程一千六百余里，他纯靠双脚没用五天就到了，日均行程三百二十余里！雅典所谓的马拉松鼻祖菲迪皮茨和他一比，简直弱到爆！

德宗感念于他的忠义，专门从朔方军抽调五千精锐，交给悍将唐朝臣统率，与宣武、神策两军会合，共解徐州之围。

唐朝臣出发前正值换发冬装，因诏令紧急，五千精锐仅带携行物资就开赴战场。经过半个多月的急行军（他们不是王智兴，走不了那么快），到达徐州的朔方军已然是衣衫褴褛。

一直在城下观而不战的宣武士卒，指着略显狼狈的朔方军窃窃私语，这些人是来要饭的，还是打仗的！

嘲笑戏弄声传到朔方军耳中，让连续行军的他们个个无精打采。唐朝臣集结军队，声色俱历的高喊：“都给我打起精神，出发前李怀光都统让我传达他的命令。此战，有谁先攻破敌营，营中物资尽归他有；但倘若有谁临阵畏怯，定斩不赦！”

这下让朔方军将士来了劲头，个个摩拳擦掌，只待上阵厮杀。

王温与信都崇庆带兵从九月开始攻打徐州，打了近两个月也没攻下来，便去向李纳要兵要粮。

淄青财大气粗要啥有啥，李纳痛快答应，让将领石隐金带领一万余援军以及大量物资前往支援。行至七里沟（徐州市泉山区七里沟镇），与宣武军遭遇并展开激战。两军战至黄昏，宣武军渐感不支，节度使刘洽率军向后退却。

在阵后观战的朔方将领杨朝晟对唐朝臣说：“我看宣武军就要顶不住了，不如您在这里带步兵靠山列阵，我率骑兵到附近山凹埋伏。他们见您兵力薄弱必然前来攻打，到时我从右侧拦腰进击，他们没有防备，一定可以一击而破。”唐朝臣点头同意，两人分别依计准备。

唐朝臣刚布置好阵形，就见魏博将领信都崇庆带领两千多骑兵，正赶鸭子似得追击宣武军。当他们穿过河面上的一座桥后，发现了整齐列阵的朔方步兵。信都崇庆见这支军队不过千把人，且都是步兵，没有引起警觉，即刻调整冲锋队形，呼啸而至！

就在两军即将接触之际，杨朝晟带领骑兵从右侧突然掩袭而来，一下把魏博追兵拦腰截断。唐朝臣也命令步兵军阵持矛突刺向前，信都崇庆见势不妙撒腿就跑，狼狈过桥后，让人守住桥头拦阻追兵，跑得慢的魏博兵眼见桥梁被堵，惊慌之下涉水而行。

杨朝晟指着已经逃到河中央的魏博士卒大声说：“他们能过我们也能过！”

于是率先带领骑兵涉水渡河，守桥的魏博兵见到桥梁没用，弃桥逃走。

此时，战败的宣武军也已稳住阵脚，回转身来趁势掩杀。溃散的魏博逃兵冲乱了自己人的防线导致全军崩溃，自相践踏着玩命逃散，战死八千余人，其中掉在水里淹死的占了半数以上，所有辎重物资全部落入朔方军手中。

唐朝臣、杨朝晟让手下将士取出缴获的军服现场换装，顿时旗帜盔甲焕然一新、鲜明华丽。

打了胜仗的朔方军士气高昂，兴高采烈地讥讽一旁的宣武军：“怎么样，我们这些叫花子与你们比起来谁能打！”

宣武士卒个个面露愧色，两军重新集结乘胜进发徐州。淄青、魏博仓皇突围撤走，徐州之围顺利解除。

建中二年（781年）十一月，德宗下诏，削除李惟岳所有官职，其所部凡归顺朝廷者均既往不咎，且另外封赏！

十二月，德宗诏令马燧为魏博招讨使，统一指挥河东、昭义、河阳、神策、卢龙各军，攻剿魏博、成德、淄青三镇联兵！

同月，一贯爱占便宜的淮南（治所扬州）节度使陈少游，眼见有机可乘也赶来凑热闹，出兵接连夺占淄青所属海州（江苏连云港）、密州（今山东诸城）。

至此，朝廷左、中、右三路大军均以胜利告终。

照此态势发展，如无意外事件，削蕃大业胜利在望！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