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吃水八仙,赛过小神仙

饕餮之声美食 2024-10-11 02:49:20

来源:极物

极物君语:

生命中所有最初的美好,都需要加以珍惜。

秋风一起,苏州人张季鹰就想起家乡的莼菜羹、鲈鱼脍。

1700多年前,他在离家三千里外的洛阳当西晋大司马,却深深怀念江南的那片水波浩荡。莼菜、菰菜正鲜美,太湖的鲈鱼已肥,我为何还要在这里蹉跎岁月?于是就毅然辞职,弃官还乡了。

从此,“莼鲈之思”也就成了思念故乡的代名词。

它们总会在适当的时节提醒我们,该尝尝家乡的这口时鲜味道了。

此时,江南人深爱的“水八仙”开始上市,它们分别是莲藕、菱角、芡实、茭白、莼菜、荸荠(bí qí)、慈姑、水芹等八种水生食物。

在接下来几个月的时间里,只要留心注意,我们也能吃出属于自己的“莼鲈之思”。

只是别忘了,一定要在最早的时节遇见它们哦!

经过接天莲叶无穷碧的夏季,水中的莲藕逐渐成熟。

在江南各地,新藕7、8月份即上市。要是想吃到最成熟的老藕,那也不妨等到9、10月份。

民间有俗语说,“莲藕一身宝,秋藕最补人”,常吃有养阴润燥、清心安神之效。

江南人的餐桌总离不开这秋令新藕,因其色白如雪,嫩脆甜爽,所以还有个文气的名字“雪藕”。金庸在《天龙八部》里形容神仙姐姐“藕臂葱指”,如果没有见过这样的雪藕,估计很难体会到那份贴切的曼妙。

苏州人爱吃桂花糖藕,莲藕塞满糯米熬煮,切成片,淋上一勺香甜的糖桂花,就能勾出浓郁的江南风情。每次去吃江浙菜,都要忍不住点上一份,那种软糯有嚼劲的香甜,总能回味好久。

湖广一带会做成莲藕排骨汤,也叫“煨藕汤”,儿时最喜欢喝。秋冬时节,妈妈会精选粗壮的老藕,加上排骨、八角、姜片等配料,慢慢炖上几个小时。

盼着那一碗,浓郁汤汁上点缀着葱花,喝一大口汤,咬一块粉糯的莲藕,最是幸福。只是经常觉得那藕丝有点恼人,总是咬不断,缠绕在鼻尖,被妈妈笑说是馋嘴花猫的模样。

长大后,在异乡偶然再喝到一碗藕汤,长长的藕丝扯出,惊觉“啊,是妈妈的味道!”才发现,藕断丝连,原来是人间最温暖的那一缕牵念。

立秋一到,嫩嫩的水红菱就可以采摘了。处暑之后,便可以收老菱。

浮盆采菱,是江南水乡夏末秋初常见的景象。刚采到的水红菱是娇滴滴的粉色,外形有两个弯曲角角,身姿又苗条流畅,每次握在手里都觉得,是个娇俏少女的美人髻。

菱角生熟皆可吃。据说南京人比较讲究,只喜欢吃黑棕色的老菱。

我第一次吃的时候,要费挺大的劲,才把老菱折成两段,咬下去,酥酥绵绵的,并没有太大的惊艳。

后来看到吃货袁枚说,“金陵人不识新菱之香”,不禁一笑,暗觉好像遇到了知音。

鲁迅就很爱生吃新菱,觉得又甜又脆又爽又美。周作人有篇《菱角》也写过,“水红菱只可生食,虽然也有人把他拿去作蔬。”兄弟俩性格不同,却在对菱角的偏爱上,有了难得的一致。

所谓红菱做蔬,其实在绍兴也颇受欢迎。那一带的水乡,几乎家家会做“醉大菱”:去菱壳,加酒、酱油和花椒,卤上半个时辰,一道下酒菜就做好了。

《本草纲目》中说,菱角可补五脏,除百病,且可轻身。原来它还可以“瘦身”,怪不得爱吃菱的江南女子,几乎都有赵飞燕于掌上翩翩起舞的轻盈身姿。

只是水红菱如美人,出水太久即不再娇艳,需要细细呵护。其实也是在提醒我们:生命中所有最初的美好,都需要加以珍惜。

苏州的芡实成熟较早,立秋之后已经可以吃到鲜芡实了。

芡实的果实毛刺刺带尖喙,很像落汤鸡晃了晃头。所以江南人也叫它“鸡头米”,听着俗气,却又活泼泼的。

《红楼梦》结海棠社的那一回,早秋的大观园里刚结出了新果,宝玉便惦记着,想给湘云也尝尝鲜,便让袭人安排送一份食盒去史家,其中就有鸡头米。

要吃到软糯清香的鸡头米,就得当天现剥现吃。这个时节。江南人总是热衷于坐在门前屋后,闲话聊着,一碗碗地去剥。直到雪白的鸡头米把一双双手剥黑,苏州人叫“乌龟脚爪”,也乐此不疲。

不由得想到,湘云收到这份鲜果之后,肯定是不待丫鬟动手,就迫不及待地自己剥起来,剥好立刻一把丢进嘴里,哪管什么染黑了手指,赶紧大快朵颐才是惬意!

糖水煮鸡头米也是很好的吃法,最宜一碗一煮,再放些桂花、莲子、银耳搭配,吃起来口感更弹糯,舌尖的清润能一直香到心底。

而且,鸡头米性味甘平,健脾固元,是药食两用的好食材。古书中说它,“婴儿食之不老,老人食之延年”。

难怪江南的女子这么喜欢它,天生丽质难自弃的秘诀,或许都藏在这些小巧可爱、大俗大雅的事物之中。

茭白古称菰菜,苏州人一年到头离不开它。在苏州有一则民间故事,说茭白本来一年只熟一季,后来被铁拐李施了法,就一年熟两季了。

秋分之后的茭白,最值得期待。

这个时节的茭白,洁白肥嫩,透着一点点草的香味。简单清炒,一不小心就能吃满盘,舌尖还缥缈着一股淡香甘润的水泽气。

爱茭白的人,觉得它的美一在清、二在洁,其他菜蔬无可比拟。而且这种“冰清玉洁”,还有一种君子之风,无论荤腥浓淡皆可搭配,且不改其性。

古代的美食家们可不会放过它。袁枚在《随园食单》里记载,“茭白炒肉、炒鸡俱可。切整段,酱、醋炙之,尤佳。煨肉亦佳。须切片,以寸为度,初出瘦细者无味。”

吃货陆游对茭白也是情深款款,他曾有诗感慨,“冷落秋风把酒杯,半酣直欲挽春回。今年菰菜尝新晚,正与鲈鱼一并来。”这样的下酒菜,让他觉得很精致满足,甚至还能挽回春天。

文人们爱吃茭白,或许爱的是它温润如玉的气质,在满口满身的莹润中,也飘逸着自己的谦谦君子秉性。

晋人张季鹰念念不忘的莼菜,是一种水生植物,叶如荷钱,卧在水面上,有睡莲遗风。

每年清明可采春莼菜;到10月份又可大量采摘,称为秋莼菜。

如果你错过了今年春夏的莼菜,一定要在秋天到来时,与它有一次相逢。

莼菜的口感低调,在滑脆中带着微微清苦,有人形容为“无味之味”,妙就妙在舌尖上感触到的奇特触觉。

《食经》里说:“芼羹之菜,莼为第一。”最好的吃法,便是精心调制一点莼菜汤羹。

清代李渔曾把莼菜、蘑菇、蟹黄、鱼骨一起煮羹,起名叫“四美羹”。每次拿来招待朋友,都立即被抢光,客人还说:吃了四美羹后,觉得没什么可吃的了。

叶圣陶曾写过一篇《藕与莼菜》,他说在上海,莼菜只有馆子里才有。而在故乡苏州,莼菜的季节,河船上满舱盛着从太湖捞的莼菜,几乎天天都能吃。他向来不恋故乡,但“想到这里,觉得故乡可爱极了”。

或许,对于我们每个人而言,不论何时何地,所恋在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故乡了。

寒露过后,在江南就可以吃到早熟的荸荠。而到了冬至时节,它的糖分是最高的,也最鲜甜。

荸荠(bí qí)因长得像人的肚脐而得名。闽粤等地俗称“马蹄”,我更喜欢这个名字,叫来亲切又形象。

至于是什么味道?周作人说它生吃时“自有特殊的质朴新鲜的味道”,也像汪曾祺小说《受戒》中的小英子,是乡野的、清新的,却又甘甜多汁,拿来做“粗水果”,清贫农家的日子也有了甜意。

以前父亲每次上街看到有马蹄,都会买满满一大袋,给我们当“粗水果”。洗净去泥,摆在筐里,谁的刀功快,马蹄的皮削得飞起,就能够多吃几个。

马蹄可生吃、可熟食。我更钟爱煮熟之后的马蹄,它的皮不再那么难削,甚至能用手剥开就吃,完美解决一大难题!而且有一种软糯沙沙的口感,甜味也更升级,实在是让人欢喜。

后来发现,广东有一道甜品,叫茅根马蹄竹蔗糖水,秋燥时节路过糖水店,总是忍不住要来一碗,咕嘟咕嘟几口,清爽甜润,下火去燥,整个人都瞬间舒泰了。

据说江浙人家还会将它用稻草捆绑装好,悬在屋檐下,待到冬日雪纷纷,吃来更是甜爽。这种“风干荸荠”,鲁迅很喜欢拿来当零嘴。

越是质朴亲民的食物,入口没有辛热美食来得惊喜刺激,然而细品慢嚼的幸福,也只有平淡之中才能体会。

到了深秋时节,便能见到其貌不扬的慈姑,可以一直吃到来年开春。

慈姑又名茨菰,只生长于南方水土,是比较小众的食物。

慈姑性味甘平、可生津润肺,且吃起来肉质粉糯,可炒可烩可煮。溥仪在回忆录中说,他最青睐的御膳之一便是慈姑烧肉。

但慈姑有一股微苦的气息,小孩子一般不爱吃。

记得儿时,爷爷最喜欢吃慈姑炒肉片。菜一出锅,总能闻到柴火汪油烹炒之后的焦香。忍不住诱惑,夹过几片来吃,爷爷就笑得格外开心。可是等看到我们苦得皱眉吐舌,再也不朝那盘菜伸筷子了,又有些许失落。

其实,说慈姑有分寸感,是因为它的苦并不是中药黄连的苦,而是“五味”中的一味,等你适应之后,它会慢慢回甘,更像是“清雅”的一种极致。

汪曾祺曾写,他到沈从文家去拜年吃饭时,师母张兆和炒了一盘慈姑肉片。沈从文吃了两片说,“这个好!格比土豆高。”

慈姑之所以能够“有格”,恰与它的清苦、中正气质有关,仿佛是一种隽永可回味的人生。

水芹姗姗来迟,一直要到立冬后才会与我们照面,冬末春初时最盛。

水芹被排到“水八仙”的最后,既因它来得晚,也因它的美好品性。

记得《诗经》有“思乐泮水,薄采其芹”的诗句,怪不得后世常把读书人称为采芹人。

菜市场买回水芹,盈盈一把握在手里,觉得它绿是绿,白是白,清爽飘逸,有美人之相,而且腹有诗书,可谓是“蔬菜里的林黛玉”了。

在有香味的蔬菜中,我对香菜是断然拒绝的,可是却对水芹多了几分宽容。大概因为它的气味比较淡雅清新,并不太有攻击性。同时吃起来的口感又鲜嫩柔软,水分十足。

水芹最好的做法是凉拌:老叶摘掉后清洗,切成寸段,过水焯,在盘子里码整齐,宛如一碟翠色江南,且是降血压、清血脂的药膳美食。

古人还有一种简单方便的吃法,就是做汤羹。杜甫很喜欢这种水芹汤,曾写下“鲜鲫银丝脍,香芹碧涧羹”的诗句。

宋人林洪在《山家清供》中,也提到“碧涧羹”的味道是,“既清而馨,犹碧涧然。”那汤色如碧绿的山涧一样,清新可人。我爱其名,也喜它的清香朴素之味,觉得淡雅得刚刚好。

如此佳品,内外兼修,正如身边清风明月般的解语花,怎能不爱?

想起叶正亭在《吃在苏州》一书中,还记录了一则有趣的旧事:

金庸曾以一块钱的价格,把《天龙八部》给苏州电台改编评弹。试演之日,当地准备了一桌“武侠宴”接待他。叶正亭提出,不如把普通水果改用时令地产的“水八仙”:只见果盘中荷叶垫底,精选雪白的塘藕七八片,粉红的水红菱三四只,深褐的荸荠五六只……

我想,金庸在看到这份巧思时,一定会默契接收到江南人的饮食密码:当时当令、食不厌精。家乡美食的这份温度和风雅,肯定最让他留恋和感动。

如今,面对菜市场琳琅满目的反季食材,很多人却在感叹,吃不到那一口时鲜的家乡味了。

好在我们还能够珍惜这个秋冬的“水八仙”,依循着时令,一个一个把它们尝遍,在秋风落叶、冷雨敲窗的时刻,忆起那些曾经被温暖过的岁月,就很好。

愿你在时鲜美食的慰藉中,能够过好每一季,亦是对时光的珍重和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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