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同治年间的一天,淑阳城县令方梦周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被击鼓声催的升堂理案。他手拍惊堂木,高声喝道:“带击鼓人!”喊声未落,差役就带进来两个人。
头一个反绑着双手,长得眉清目秀,瘦瘦弱弱。看年纪,多说有二十四、五岁。只见他进了大堂:双腿一曲,咕咚就跪下了。随后跟进来的那个人,个儿不高,胖胖嘟嘟地长得很墩实。他就是县城北边七羊店村的地保张兴。张兴一进大堂,也不言不语地跪在了大堂案前。
方县令扫了众人一眼,朝张兴问道:“堂前击鼓,状告何事?”
张兴抬起头来,一指身旁那个被绑的小伙子,说:“老爷,我们村的赵大虎,今黑夜把他媳妇和他弟弟给杀了。所以带他前来投案自首,听候老爷发落。”
张兴正说到这儿,有个差役从外边提拉进来一个血乎啦的包袱和一把沾满血污的菜刀,放在案前。张兴说:“这包袱里是被砍下来的两个人头,那把菜刀是杀人的凶器。请老爷明断!”
方县令猛地将惊堂木一拍,喝道:“赵大虎,为何杀你媳妇和弟弟,快快从实讲来!”
“是,老爷!”赵大虎点头应道。 这赵大虎虽然杀了两条人命,可他却面无惧色。只见他抬起脑袋,由头至尾说起了经过。
赵大虎家住在七羊店村的东头,父母因病早亡,他和弟弟赵二虎相依为命。兄弟俩长大成人后,赵大虎经常外出做小本生意,弟弟在家种那几亩薄田。小日子过得也像炭火盆似的。
这时,村里媒婆子找上门来给赵大虎提亲,一提就妥了。媳妇是白家湾村的,叫任玉秀,不仅长得俊,而且贤惠能干,小两口恩恩爱爱,从来都没红过脸、拌过嘴。赵大虎常年在外做生意,留下媳妇和弟弟守家过日子,叔嫂二人也是商商量量,和和睦睦。
可那些专门爱搬弄是非的人, 背地里咬耳朵,说嫂子跟小叔子如何如何,说得最凶的还是刘黑子。赶巧,刘黑子又常跟赵大虎搭伴儿出去做生意,晚上住店提起话儿来,刘黑子就往赵大虎耳朵里吹风。开始,赵大虎不信,他了解自己的媳妇不是那种轻佻人,他更相信弟弟绝不会办那种丢人现眼的事。
这天,赵大虎和刘黑子留宿在昌平镇,晚上在一块儿喝酒,俩人都喝得醉熏熏的了,刘黑子突然又旧话重提。他眯起一双色迷迷的小眼儿说:“虎哥,你常年在外边跑哒,把你媳妇和你弟弟扔在家,也真放心?我可听说他俩……”
刘黑子刚说半截,赵大虎就急了,啪地一拍桌子,嚷道:“你小子再敢满嘴喷粪,我今儿个宰了你!”
刘黑子一见赵大虎翻了脸,吓得像王八似地缩了脖子,再不敢胡说八道了。
赵大虎虽然对那些风言风语不信,可心里也总是七上八下地不踏实,那一夜他翻来覆去都没睡着觉。
第二天起来,他就想回家去看看。俗话说:捉奸捉双。如果当真捉了双,他决不客气! 他在淑阳城故意待到天黑,等到家已是二更天了。他悄悄跳进院儿里,直奔他住的东屋窗前。贴着窗纸一听,果然听到屋里有动静,他的脑袋轰的一下涨得跟大斗似的,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心里暗暗骂道:“好个叔嫂,简直连禽兽都不如!今天晚上,我要让你们找阎王爷报到去!”
想到这儿,他悄无声息地转到西屋窗前,脚蹬窗台,轻轻推开窗户,一迈腿爬了进去,来到堂屋,顺手从切菜板上摸起菜刀,一把撩起东屋的门帘,模模糊糊地看见一男一女正在床上呢!他立时血涌脑门,窜上前去,抡起菜刀就砍了下去。
砍完后,他从床上抻起件褂子,铺在地上,把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包上,找地保投案去了。
方县令听完赵大虎杀人的经过,忙让差役打开包人头的褂子查验。打开一看,两颗人头已经血肉模糊,但模样还能看得出来。地保不觉惊叫道:“哎呀,杀错啦!”
这时赵大虎也赶忙扭过脸儿来,一看就愣了:这是怎么回事?真是出了鬼啦!方县令一听杀错了,忙问地保:“你看这是谁的人头?”
地保说:“是刘黑子和他妈。”
方县令也愣了,又问地保:“这刘黑子和他妈是怎么回事?”
地保便把刘黑子和他妈的根根底底如实说了一遍。这刘黑子从小没爹,和他妈娘俩过日子。刘黑子妈是七羊店村有名的大破鞋,她不光是不正经,而且还是三只手,见到别人的东西手就痒痒,常常半夜出去下院子,遇上啥偷啥。常言说:守着啥人学啥人。当妈的不规矩,做儿子也甭想学好。刘黑子从小就游手好闲,长大了更不务正业。近二年虽然也外出做生意,但挣了钱不是逛窑子,就是大吃大喝,一年到头总是兜干爪净,所以至今也没有娶上媳妇。
案情有变,方县令略一沉思。手拍惊堂木,说道:“先把赵大虎枷了,一道去七羊店验尸,回头再审!”
方县令一声令下,由地保张兴头前带路,前呼后拥地来到了七羊店赵大虎家。
地保张兴推开堂屋的木板门,伸手撩开东屋门帘,只见屋里墙上地下溅得满处是血。方县令看了之后,心里在想:刘黑子娘俩跑到赵家来行奸,其中必有原因、可这原因是什么呢?再有,赵二虎和他嫂子任玉秀为什么不在家?
忽然,他把目光集中到那张床上。这是一张老式木床,两边靠墙,当面挂着一块蓝布帘,从布帘的缝隙见到床底下有一只手。方县令忙吩附差役撩起布帘,一看床底下又有一具尸体,神出来才看清是个年青的姑娘。方县令蹲下身摸摸女尸的前胸,心口窝还温乎乎的,赶忙叫两个差役将姑娘抬到西屋床上抢救。一切安排停当之后,方县令让地保张兴带路,直奔刘黑子家。
刘黑子家在村中间路北,大门虚掩着,进了堂屋,地保张兴伸手一撩东屋的门帘,这是刘黑子妈住的屋子,只见杭上的被窝神开了,散乱地堆在一边。转身来到西屋,这才发现赵二虎正躺在炕上睡觉呢!
张兴赶忙把赵二虎叫醒,问道:“二虎,二虎,你怎么跑这儿睡觉来啦?”
赵二虎愣头愣脑地眨巴着眼睛坐了起来,一看进来一屋子人,不知是怎么回事,见地保一劲儿追问他怎么跑刘黑子家睡觉来了,就一五一十地说了。
原来,赵二虎昨天上午到淑阳城里赶集,遇到嫂子娘家村的一个人,听说嫂子的爹病了。他赶集回来跟嫂子一说,嫂子急着想回娘家去看看。于是,吃过午饭,赵二虎就送嫂子回了娘家。
等赵二虎往回返的时候,走到半路天就要黑了。忽然,听前边的小道上有个女人喊救命!赵二虎一惊,寻声望去,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歹人正抱住一个女人,那女人一边挣扎一边喊救命。
这时,赵二虎急中生智,一边往前跑一边喊:“哥哥,快穿棒子地绕过去!别让这畜生跑喽!”那歹徒听到喊声,慌忙放开手,像野兔子似地钻进棒子地逃了。
赵二虎跑过去一看,那女人是个年青的姑娘。一问,才知是打谷庄人叫兰子。今儿个外祖母过生日,她跟爹爹前去拜寿,爹因贪杯,一下子喝醉了,被外祖母家留下过夜。兰子怕妈妈在家不放心,便一个人抄小路回家。没想到,走到半路竟遇上了人,险些被祸害了。
兰子见到救命恩人,感激不尽,非要给赵二虎磕头,慌得赵二虎一把扯住了兰子的胳膊。这时,兰子见天色已晚,要急着赶路回家,可一瞧自己的衣服已被扯烂勉强遮体,又有点儿犹豫。
赵二虎见了,忙让兰子跟他回家换换衣裳。兰子见赵二虎人挺实在,也没有推辞,就跟赵二虎回了家。进屋之后,赵二虎拿出嫂子的衣裳让兰子换上。
这时,外面突然下起了雨,还越下越大,赵二虎对兰子说:“我看,你干脆就在我家住一夜吧。你睡在我嫂子的床上,我到别处寻宿去。”
兰子听听外面的雨下得没完没了,也就同意了。于是,兰子和面,二虎烧火,俩人做了点儿饭吃。赵二虎嘱咐兰子关好门,自己就奔刘黑子家去了。他知道刘黑子又和哥哥一块儿外出做生意去了,家里只有刘黑子娘在家,想在刘黑子住的西屋睡一夜。
想不到,来到刘黑子家一叫门,开门的竟是刘黑子。
赵二虎忙问:“你啥时候回来的?”
刘黑子稍一沉吟,嘻嘻笑道:“我今儿个一早就回来了。”
“我哥哥怎么没回来?”
“你哥哥的货还没有卖完,过一两天就回来了。”说着,刘黑子把赵二虎让进西屋,只见炕上摆着一张小桌,桌上有一包花生仁、一碟猪头肉和一瓶白酒。
“上炕,上炕!看起来,咱哥俩有缘分。今几个,得好好喝几盅。”刘黑子一边往炕上推赵二虎一边说。
赵二虎见刘黑子是真心实意地让他,就脱鞋上了炕。接过酒碗喝了一大口,然后说:“今儿个也巧,正赶上大哥回来了,我先跟大哥说个事儿。”
“什么事儿?”刘黑子咧着嘴问,“你只管说!”
“今儿个,我是跟大哥作伴儿来的。”
“怎么,家里来亲戚啦?”
“对!”
“哪儿的亲戚?”
赵二虎是个实诚人,不会撒谎, 他把送嫂子回娘家,回来的路上遇到歹人要强奸兰子,和让兰子住在他家的事儿都说了。
刘黑子听完嘿嘿一乐,说:“行,行!只要你不嫌大哥邋遢就行! 来,来,接着喝!今儿个咱哥俩要喝它个一醉方休!”
赵二虎驾不住刘黑子三让两劝,咕咚咕咚就傻喝起来。赵二虎从来也没有喝过这么多酒,醉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往炕上一歪,连衣裳都没脱就打起了呼噜。
方县令听了,问赵二虎:“所言不假?”
赵二虎说:“如有半点不实,任凭老爷发落!再者,您也可以问问刘黑子大哥和刘大娘。”
有个差役在一旁插嘴说,“还问谁呀?刘黑子和他妈全让你哥哥给杀了!”
“啊!”赵二虎惊得瞪圆了眼睛。
方县令见继续审问赵二虎,也不会有什么新线索,便吩咐差役把刘黑子家的里里外外勘察一遍,然后带着赵二虎又返回赵家。
这时,从床底下发现的那具女尸已经苏醒过来了,看样子是受惊吓昏的。这姑娘就是赵二虎搭救的兰子。方县令问兰子是怎么来到赵家的?兰子就把她从姥姥家回来,路遇歹人和赵二虎相救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与赵二虎说的丝毫不差。不过有一点引起了方县令的注意,就是那歹人的手背被兰子咬了一口,这是个很重要的线索。
方县令又问兰子:“你为什么钻床底下去呢?”
兰子长出了一口气,说了起来:赵二虎寻宿走了之后,兰子插上门儿,就吹灯睡觉了。就在她迷迷糊糊刚要睡着时,听见院里嘭地一声响, 吓得兰子赶忙爬起来,借着雨后的蒙蒙月光朝外一看,有个人扒着窗棂,正要上窗台。
当时,兰子想喊人,又怕深更半夜的喊不来人。急得她想不出别的办法,一翻身就滚到床底下躲了起来。这时,就见那人从窗户爬进屋里,划火点着了灯。兰子借着灯光偷眼一看,进来的是个胖胖的女人。那女人举着灯来到墙柜跟前,打开柜盖就翻,把翻出的衣裳包了一大包袱。
正在这时候,又听院里咕咚一声响,把那胖女人也吓得一机灵,她赶忙把大包袱往床底下一推, 然后噗地一口吹灭了灯,把衣裳一脱,就上床躺下了。
这时,窗户又被推开了,又有一个人从窗户钻了进来。这人进屋就脱得精光上了床,床上那女人也没吱声。
过了不一会儿,猛地从堂屋闯进来一个人,进屋不问青红皂白,抡刀就砍。往下,兰子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她早吓得七魂出窍,昏过去了。
听了兰子的口供,方县令低头一看,床底下果然有一个大包袱。一个差役过去把包袱抻出来,打开一看,只见里边包着几件衣裳,衣裳底下还有一些碎金碎银。方县令又发现刘黑子的尸首手上裹着一块布条,心一动:莫非强奸兰子的歹人就是刘黑子?他赶忙盼咐差役检查刘黑子的手。差役检验后证实,刘黑子手背上的伤口果然是嘴咬的痕迹,正与兰子说的相符。
这一来,刘黑子母子俩跑到赵家行奸的谜团就解开了:刘黑子妈听说赵二虎来她家寻宿,于是,趁此机会去偷窃。当她正偷之际,听到有人来了,她认为是被赵二虎发现了行踪,想脱衣裳躺在床上装睡。
等赵二虎进了屋,她就有了借口,说是给赵二虎看家来的,以此来遮掩。
再说刘黑子,他听说赵二虎家来的女人就是自己强奸未遂的那个姑娘之后,心里就没憋好主意,他想趁赵二虎酒醉之际再去强奸,事后还可以让赵二虎跳进黄河洗不清。刘黑子进了屋,黑灯瞎火地看不清楚,他哪知道床上的会是他妈呢!那么,刘黑子妈为什么也不反抗呢?她很可能以为强奸她的是赵二虎,因为刘黑子妈平时就是个烂桃,可做梦也没想到,他们母子正销魂荡魄之时,竟做了赵大虎的刀下之鬼!
此时地保张兴把赵大虎的媳妇任玉秀从娘家接回来了。一进门,家里的情形就把她给吓傻了,方县令问了一下她回娘家的经过,任玉秀所说的与赵二虎交代的前后一致,没有出入。
于是,方县令当众作了判决:“刘黑子路劫强奸,造谣生非,扰乱赵家和睦,至使赵大虎持刀行凶,该治罪;刘黑子母亲刘李氏,盗窃成性,败坏风俗,该治罪;现今他母子二人已死,本县不再追究。
赵大虎轻信谗言,行凶杀人,本当偿命,但碍于你一贯安守本分,又念你杀的是两个该杀之人,死罪赦免,可活罪不饶,打四十大板,并罚在县衙里三年劳役。
赵二虎心地良善,敦厚正派,今天本县给你提媒保亲。兰子遇难得救,天地巧合,由我做主,你与赵二虎结为夫妻,择日成婚。”
赵二虎和兰子等人感恩不尽,一一叩头相谢。赵大虎痛悔自己疑鬼疑神,莽撞行事。对方县令的判决心悦诚服,决心日后老老实实守法。
这个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立时传得家喻户晓。黎民百姓无不拍手称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