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道元|程伟元功不可没——纪念胡文彬先生

芹梦轩红楼人 2024-04-29 09:05:22

程伟元功不可没

——纪念胡文彬先生

甄道元

胡文彬先生评价程伟元:“历史是不该忘记的!”(《历史的光影》,2011年时代作家出版社)他将程伟元提到了很高的地位。胡老生前直接对我说:“程伟元功不可没!”今在胡老逝世三周年之时,以此为题,以为怀念。

胡老的《历史的光影》,是从红外程高之角度来考《红楼梦》的。笔者从红内角度以呼应,今只从王氏兄弟整合归并的过程,来看程伟元的功绩和胡老的眼界。

一、主体性文字

由第2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我们知道了贾琏所娶的是〚王氏之内侄女〛。也即,王夫人是王熙凤的姑妈。

由第3回〚拆金陵来的书信看,又有王夫人之兄嫂处遣了两个媳妇来说话〛可推测,来信者是留守金陵的王夫人之大兄也即凤姐之父。而“遣了两个媳妇”来说话的,是“王夫人之兄嫂”,也即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夫妇接到大兄金陵王老爷的来信后,便派了家人来贾府送信。

由第4回贾雨村审理薛蟠案途中〚忽闻传点人报:“王老爷来拜。”〛可推测,是留守金陵的王夫人之大兄、薛蟠之大舅,是为薛蟠之事而来。这是作者的惯用手法,曰“板定大章法”。也即,两个事件是紧密关联在一起的。看上去含糊不清的一件事情,作者常以接下来的人物出场或事件呈现,来给出答案,两件事具有捆绑关系。如第77回晴雯被撵,宝玉一面走一面猜疑这是谁这样犯舌?抬头“只见袭人在那里垂泪”,便将犯舌与袭人板定在一起。【戌侧:横云断岭法,是板定大章法】正是批于第4回王老爷之处,审薛蟠案出王老爷,便是将王老爷与薛蟠案板定在一起。另有第5回的凤姐〚哭向金陵〛、第14回王仁回南时凤姐〚写家信禀叩父母〛、第49回薛蟠、李婶儿、邢岫烟、王仁等结伴进京,均在佐证凤姐之父也即王夫人之大兄,留守在金陵。

由第4回王夫人〚又见哥哥升了边缺〛,便知王子腾是王夫人的二哥。薛蟠〚闻得母舅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如今舅舅正升了外省去〛、第53回作者直述〚王子腾升了九省都检点〛、第55回探春〚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检点〛,可知定下的基调是,王子腾为王夫人之兄,升了九省统制,现今外出巡边,不在京城。后文知,至第96回才奉旨回京,病死于途中。

综上,书中主体性文字,是王氏兄弟为二人。留守金陵的凤姐之父居长,王子腾是王夫人的二哥,巡边在外。

二、非主体性文字

抄本的主体性文字虽是王氏兄弟二人,但字里行间,总能读出还有一位舅舅,王氏兄弟是三人。也即,还有一位无名无氏的“影子”舅舅。

一如第6回贾蓉来找凤姐借玻璃炕屏,言〚老舅太太给婶子的那架玻璃炕屏〛。

“老”便是“小”,便是“幺”,老舅、老姑、老姨、老叔,均是最小而且比自己父母还要小的长辈。第75回贾珍称邢德全便是称“老舅”。而当指称祖辈时,书中的习惯是“太”,如〚舅太爷〛〚大舅太爷〛〚二舅太爷〛〚太爷〛〚大太爷〛〚太夫人〛〚老太夫人〛等。第6回还可从不拿大的“二小姐”“罢咧”,以及与程乙本第68回末相合的凤姐“没精神了”之囫囵语等处看出,第6回是成书第一阶段家败、淫乱主题时期的旧文遗痕较多的一回,甚疑是传抄中窜入的旧章回。书中常有停留着尚未跳出以宝玉的身份来叙事的“自传”圈子的状态,第114回王仁对巧姐言王子胜,不言“你二姥爷”却言“你二舅舅”,便是角色尚未转变过来,骨子里仍是宝玉立场的“自传”状态。第6回此处也是如此,并且字里行间流露出还有一位“老舅”。

又如第48回薛蟠要出门远行,诸本是〚先去辞了他舅舅〛。这个要辞行的,也应是居住在附近的那位“老舅”,而非“奉旨出都查边”在外的王子腾。

这些文字表明,除了王子腾外还有一位不明不白的犹如“影子”般的舅舅。但也并不是所有的本子都是以无名无氏的影子出现的。

一如第25回魇魔法,抄本、程甲本是〚次日,王子腾自己亲来瞧问〛。但“奉旨出都查边”的九省统制王子腾并不在京城。未有皇上旨意,偌大的朝廷命官也不可能擅离职守。而且,凤姐、宝玉是王子腾的晚辈,王子腾没有请旨的理由,皇上也没有恩准的道理。退一步讲,即便皇上能够恩准,从请旨到获准,也需要时间,再加上行程,“次日”来瞧问无法成立。而且,九省统制的出行,还会喝道、回避,浩浩荡荡,并非抬腿就能到来的简单之事。换言之,此处来探望的,只能是居住附近的另一位舅舅,也即第6回的那位影子“老舅”,其应当就住在京城。而在程乙本中,明文是“王子胜”,作〚次日,王子胜也来问候〛。

又如第62回给宝玉送来生日礼物的,抄本和程甲本是〚王子腾那边,仍是一套衣服,一双鞋袜,一百寿桃,一百束上用银丝挂面。〛但在晋本、程乙本中,明文也是“王子胜”,作〚王子胜那边,仍是一套衣服,一双鞋袜,一百寿桃,一百束上用银丝挂面。〛“仍是”二字,带着态度,说明历年如此——这是位寒酸“啬刻的”舅舅。言外之意,无法与王子腾相比。

显然,将这些章回的“影子”舅舅置于王子腾身上,便难以解释。但若以联系的观点来分析,便能发现一些问题。

一如第25回王子腾夫人的寿诞〚薛姨妈同凤姐儿并贾家三个姊妹、宝钗、宝玉一齐都去了〛。这里明文,薛宝钗去给舅妈王子腾夫人贺寿了。

但第52回舅舅的生日,宝钗却道〚我们不去。昨儿单送了礼去了。〛舅妈的生日,薛宝钗去了,而亲舅舅的生日,宝钗却不去,这是无法附会的。深谙人情世故的薛宝钗不去给舅舅拜寿,只能理解为这是位无足轻重的舅舅。这个舅舅应与第62回宝玉生日“仍是”送来老一套礼物的寒酸舅舅,是同一人,其在薛宝钗心中的位置,尚不及一个有权势的舅妻王子腾夫人的舅舅,其绝非有权势的王子腾。而且王子腾还在九省任上,他既不可能请旨回家过寿,也不可能为其举办一个缺席的拜寿仪式。这个无足轻重的舅舅,只能是王子胜。

再看第52回〚“……明日是舅老爷生日,太太说了叫你去呢。明儿穿什么衣裳?今儿晚上好打点齐备了,省得明儿早起费手。”宝玉道:“什么顺手就是什么罢了。一年闹生日也闹不清。”〛“闹不清”是字眼。宝玉从舅舅生日宴上回来,孔雀裘烧了一个〚烧眼〛。人们大多注意到了这个“烧眼”,因为落脚之处是“晴雯补裘”。但是,对“闹不清”并不太关注其落脚点。倘若此三字没有落脚点,那便是无意义的赘文,也非名著所为。

再看第101回,便会发现第52回的“闹不清”和“烧眼”,均是为第101回王仁要给二叔王子胜提前举办一个假生日服务的,是在52回就遥遥伏下的线。52回的生日是穿裘的寒冬时节,但第101回是个风扫落叶的深秋,并以凤姐之口“二叔不是冬天的生日吗”来点出这是在不到穿裘时节提前办的假生日。其原因是王仁进京便独自为“死者”开了一个吊,所收彩礼独吞了,惹得二叔王子胜很不高兴,王仁便为王子胜提前操办了个生日,以所收彩礼来平息王子胜的不满。第52回宝玉的“闹不清”和穿裘季节的“烧眼”,便是为此而铺设的。后文分析还可知,开吊的该“死者”并非王子腾,而应是王仁、凤姐之父,现存本子是将此人合并在了王子腾身上。

这个假生日,只能是给王子胜过的,因为王子腾已于96回亡故了,此处为之开吊的也不会再办生日。还可推出,第52回舅舅生日时的“烧眼”“闹不清”,便是针对这个王子胜的生日。换言之,前80回字里行间的影子舅舅,只能是王子胜,王子胜是结构内的文字。

前文言,作者已将“死者”王仁、凤姐之父,合并在了另一“死者”王子腾身上,今再言前80回中的抄本、程甲本又将王子胜的戏份整合在了王子腾身上。也因反复地整合,而出现了诸多不协调之处。

抄本、程甲本的这种强行整合,不但矛盾重重,而且还否掉了作者遥遥伏下的线,并且还将千里伏线的功劳白白置于了高鹗或无名氏身上。换言之,抄本这一组的人物整合,是失败的。故而笔者在《红楼梦第56回的一段奇奇怪怪之文》之“卜字形图”中以及《第54回一处文字的校对》中的程伟元时期传抄市场分析中认为,程本特别是程乙本才是曹雪芹的“终笔终意”。换言之,由兄弟三人整合为兄弟二人,未必是曹雪芹所为。此需结合“卜字形图”才能得以说清楚的另一话题,此处不议。

三、非主体性文字是“上一稿”的遗痕

人们很早就发现,前80回当中有诸多毛刺儿。所谓“毛刺儿”,便是上一稿的遗痕与当下新构思尚未抹平之处。如若依矛盾论的观点,“毛刺儿”便是一个矛盾体,存在着矛盾的主次两个方面。就抄本前80回而言,当前的新构思是矛盾的主要方面,是主体性文字;上一稿的遗痕是矛盾的次要方面,非主体性文字。换言之,前80回的抄本是一个由兄弟三人的故事,整合为兄弟二人的故事。在“上一稿”的兄弟三人之遗痕中,是王夫人之大兄也即凤姐之父居长、王子腾行二、王子胜行三;而在抄本的新构思中,是王夫人之大兄也即凤姐之父居长、王子腾行二,而行三的王子胜被整合到了王子腾身上。(但在程乙本中并非这样的主次矛盾关系,此处不议,另文再述。简单地说,成书第三阶段的程乙本,是个绕开成书第二阶段的抄本,“弯道超车”直接从与成书第一阶段最近的本子中汲取营养的增删改写。)

人物整合归并,是多素材纂撰中的常见现象。为了重点人物的形象更为突出、鲜明,会将几个人物的戏份集中到一个重点人物身上,这也是文学作品提升艺术性的正序。书中大姐儿与巧姐儿、蕊珠与珍珠、檀云与晴雯、吴贵与多浑虫、多姑娘与灯姑娘、彩云与彩霞、鲍二家的与无名氏等也进行了整合,而王氏兄弟只是其中的一组。只不过,有的人物组整合得十分成功,“毛刺儿”被抹平了,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而王氏兄弟的整合是不成功的一组,留下了未抹平的痕迹。前文所及的第6、25、48、52、62回等抄本、程甲本中的“影子”舅舅,便是未抹平的“上一稿”的遗痕。换言之,王子胜在前80回抄本的“上一稿”中是个实实在在的存在。而且,作为增删之底稿的后40回也反映出了王子胜其人的存在。

一如第85回贾政升郎中任,〚凤姐道:“说是舅太爷那边说,后儿日子好,送一班新出的小戏儿给老太太、老爷、太太贺喜。”……这日一早,王子胜和亲戚家已送过一班戏来〛。自第4回王子腾外任边缺不在京城,至第96回才“奉旨来京”,并死于回京的路上,这里“送过一班戏来”者,便不会是王子腾,而只能是王子胜。而且,蒙本、杨本、北师大、中大本等抄本,程活字本、木雕刻本也均明文送来一班戏的,是“王子胜”。

一如第101回王子腾亡故之后,〚御史参了一本,说是大舅太爷的亏空,本员已故,应着落其弟王子胜、侄儿王仁赔补〛。此句中,王子胜是“大舅太爷”之弟;而已故的“大舅太爷”,自是被想象成王子腾。但在最原始的文字,并非如此,此是后话。

一如第114回王熙凤亡故之后,〚那王仁自从王子腾死后,王子胜又是无能的人,任他胡为,已闹的六亲不和〛。前文“本员”“大舅太爷”已故句,很容易被想象为王子腾;此处“王子胜又是无能的人”,也容易将第52回宝钗却不去拜寿的影子舅舅关联起来;还会联想到这是第62回给宝玉送来的生日礼物“仍是”老一套的那个寒酸啬刻的舅舅。

另有虽非明文,但字里行间也能知是“王子胜”之处。

一如第101回〚贾琏道:“不是遭塌他呀。今儿索性告诉你,你也该知道知道你那哥哥的好处,到底知道他给他二叔做生日呵!”凤姐想了一想道:“嗳哟,可是呵,我还忘了问你:二叔不是冬天的生日吗?我记得年年都是宝玉去。前者老爷升了,二叔那边送过戏来,我还偷偷儿的说:‘二叔为人是最啬刻的,比不得大舅太爷。他们各自家里还乌眼鸡似的。不么,昨儿大舅太爷殁了,你瞧他是个兄弟,他还出了个头儿揽了个事儿吗?’所以那一天说赶他的生日,咱们还他一班子戏,省了亲戚跟前落亏欠〛句中,送戏来的二叔,自是指第85回送戏的王子胜;这个二叔是个“最啬刻”之人,其家中应是很拘谨,对钱财盯得“乌眼鸡似”;而“比不得大舅太爷”“昨儿大舅太爷殁了”句,便容易让人想到比不得有权有势财大气粗的王子腾。

一如第101回〚他吃不住了,变了个法儿,指着你们二叔的生日撒个网,想着再弄几个钱,好打点二舅太爷不生气〛。指望“二叔的生日”撒个网的是王仁,而“二叔”仍指王子胜;要平息“二舅太爷”怨气,则是王仁要平息王子胜的怨气。“二叔”和“二舅太爷”同是王子胜。

一如第101回〚死的大太爷、活的二叔都感激你〛。“死的大太爷”仍能让人想到是王子腾;而“活的二叔”是指王子胜。但在原始旧文中,并非王子腾,此乃后话。

一如第114回凤姐死后,王仁对巧姐说:〚如今你娘死了,诸事要听着舅舅的话。你母亲娘家的亲戚就是我和你二舅舅了〛。“听着舅舅的话”是指听王仁自己的话;“你二舅舅”即凤姐的二叔王子胜。在早期文字中,作者仍未将角色没有转换过来,常以宝玉的身份来称呼,“你二舅舅”便是“你二姥爷”王子胜。此与第6回一样,是“自传”时期的痕迹。

需要著名的是,上述所言“能让人想象到”是王子腾,这只是指作者欲改写的结果,而实际上其旧文字并非王子腾。这些“上一稿”的遗痕均是非主体性文字。同样,“二叔”也是未转换的遗痕。

四、王氏兄弟的数量与序齿关系

前文中,我们已经感觉到了称呼上令人费解的混乱。

1、读出的王子腾竟是居长者

一如第96回,王夫人正盼王子腾来京,凤姐来回〚我们家大老爷赶着进京,离城只二百多里地,在路上殁了〛。若依抄本前80回,王子腾是王家的行二者。站在王家角度,可称二老爷,或称二太爷;站在贾家角度,可二舅老爷,或二舅太爷。但这里“赶着进京,离城只二百多里地”的死者,是欲指王子腾。但是,却又称王子腾为“大老爷”,这便没有道理。换言之,“大老爷”实际上另有所指,此乃整合中的痕迹,后文再述。

一如第101回凤姐言〚死的大太爷、活的二叔都感激你〛。此处的死者王子腾仍被称作“大太爷”。结合前文第96回“我们家大老爷”等句,这便不能认为是笔误或疏忽,王子腾竟成了居长者。这只能解释为,在“上一稿”中,王子腾是位居长者,或者是另有一位亡故的居长者改写而来。这种演变过程是不可逆的。也即,不可能由增删稿的前80回之行二者演变为后40回的居长者,所谓的续书者不至于愚昧至此;而只能是由前80回的“底稿”以及后40回的居长者改写为前80回增删稿的行二者。这个顺序不具可逆性。

2、贾琏、凤姐称呼混乱

前文已经读出了王子腾居长与前80回的抄本不合,但混乱还不止是序齿上的,还有称呼上的。

一如第101回〚大舅太爷的亏空,本员已故,应着落其弟王子胜、侄儿王仁赔补〛句中的“大舅太爷”,与前文的“死的大太爷”“我们家大老爷”之称呼,不过是所站的立场、角度上的差异,所指的乃是同一人王子腾。此言从贾琏口出,无论这个居长的“大舅太爷”是不是贾琏的岳丈,他只能随着凤姐称“老爷”“大老爷”或“太爷”“大太爷”,没有道理称“舅”字。

然而,凤姐对自家的娘家长辈却言〚二叔为人是最啬刻的,比不得大舅太爷〛,凤姐称王子胜为“叔”没有问题,但也称王子腾为“大舅太爷”便有问题。

接下来,贾琏又称王子胜为“舅”,言王仁〚弄了好几千银子。后来二舅嗔着他,说他不该一网打尽〛,〚他吃不住了,变了个法儿,指着你们二叔的生日撒个网〛,〚想着再弄几个钱,好打点二舅太爷不生气〛。“二舅”“二舅太爷”“二叔”均指王子胜。但贾琏对叔丈王子胜的称呼,短短几十字中既称“叔”又称“舅”,交叉混杂。

我们整理贾琏、凤姐对王子腾的称呼,有〚我们家大老爷赶着进京〛〚死的大太爷〛,还有〚比不得大舅太爷〛〚昨儿大舅太爷殁了〛 〚大舅太爷的亏空〛。而对王子胜的称呼,有〚二叔〛,还有〚二舅〛〚二舅太爷〛。凤姐称自己的父辈、贾琏称自己的岳丈为“大舅太爷”,毫无道理;凤姐称自己的叔叔、贾琏称自己的叔丈为“二叔”尚可,而称“二舅太爷”同样毫无道理。这似乎是由一个岳丈、叔丈的故事,要向着“舅舅”方向来改写的走向,而且是改写之初未理清称呼上转换的混乱状态。笔者甚疑,其一,凤姐娘家似是只有兄弟二人,一个是王仁开吊的“大老爷”时而又称“大太爷”的居长者,即凤姐之父;另一个是二叔王子胜。其二,凤姐娘家的这兄弟二人,改写者是要改写为“舅舅”的身份,而且在改写中出现了称呼上的交叉混杂。

3、“悲女哭弟”与“大老爷”不是一家人

第96回,王夫人正盼王子腾来京,凤姐来回〚“我们家大老爷赶着进京,离城只二百多里地,在路上殁了!太太听见了没有?”王夫人怔了半天,……因拭泪说道:“回来再叫琏儿索性打听明白了来告诉我。”凤姐答应去了〛。接下来作者直述〚王夫人不免暗里落泪,悲女哭弟〛。其一,回京途中的亡者,能让人想象为王子腾。其二,前80回中的王子腾是王夫人的二哥,这便与这里的“悲女哭弟”相冲突。其三,凤姐在这里只是一个送信者,未见悲痛之状,而只是平平静静“答应去了”。换言之,此处的亡者不似与凤姐有血缘关系。其四,“我们家大老爷”与“悲女哭弟”冲突之剧烈,一个明显是居长者的故事,另一个是弟弟的故事。换言之,这是两个不相干的故事,或是两个家庭,被作者“说”到一起了,似是要叙述成一个家庭的故事。

仍看第96回,〚贾琏打听明白了来说道:“舅太爷是赶路劳乏,偶然感冒风寒,……误用了药,一剂就死了。但不知家眷可到了那里没有。”〛依我们今天保存下来的本子,王子腾便是凤姐的娘家人,“家眷”中当有贾琏、凤姐才是,但此处的贾琏如同一个没有亲缘关系,而只是个帮忙料理后事者,这便让人疑惑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接下来的文字是,贾琏将〚料理王子腾的丧事的话说了一遍,便说:“有恩旨……命本家扶柩回籍……连家眷回南去了。……听见我大舅子要进京,若是路上遇见了,便叫他来到咱们这里细细的说。”〛。贾琏“大舅子”乃王仁。在第95回有〚凤姐胞兄王仁知道叔叔入了内阁,仍带家眷来京〛。也即,王仁是从原籍进京而来,路上有可能迎头遇见王子腾的灵柩回南。但是,王仁却不随家眷扶柩原路返回原籍,却仍旧奔京城而来,两波人马南辕北辙,犹如路人两不相干。这是不可思议的,王子腾家遇到这等急需人手之事,即便是乡亲也是该伸手帮忙的,王家侄子王仁没有甩手不管的道理。而且,王仁到了京城便〚接着舅太爷的首尾就开了一个吊〛。若言王仁进京给“舅太爷”开吊便是给王子腾开吊,更是没有道理,其如同路人一般擦肩而过而不相助,没有开吊之资格。

我们只能这样理解,死在路上的王夫人之弟王子腾以及扶王子腾之灵柩南回原籍的一波人,与由原籍进京的王仁以及凤姐、贾琏这波人,两者没有亲缘关系。还可推测,对于王仁而言,随家眷扶柩回南不是他份内之事。王仁进京便开个吊,才是他分内之事。换言之,“死者”王子腾,是一个家庭的故事,是王夫人那个家庭的人;而王仁开吊的“死者”,是另一个家庭的是,是凤姐家庭中的人。进而言之,王仁进京是给谁开吊,当另有其人,与王子腾无关。

五、王氏兄弟之文演变的三种状态

归结上述文字,其一,这似是两个家族,一个是王夫人的家族,“悲女哭弟”王子腾是王夫人之弟;另一个是凤姐的家族,王仁“开吊”的、王子胜有怨气的,是这个家族的故事,在这个家族中,凤姐之父是个居长者,其叔是王子胜。其二,王仁不随家眷扶王子腾之灵柩回原籍,反映出这两个家族是不存在血缘关系的远亲。其三,对这两不相的干家族,改写者似是要整合为一个家族。后40回那些令人费解之文,是整合中的痕迹。而且,这种整合似是要向着“舅舅”的方向发展的。

第95回均指王子腾的〚舅太爷升了内阁大学士〛〚王仁知道叔叔入了内阁〛,是将王子腾与王仁这两家人整合为一家人的动向、动态。换言之,〚王仁知道叔叔入了内阁〛〚大舅太爷〛〚二舅太爷〛等,均是整合时期的状态;而〚我们家大老爷赶着进京〛〚二叔〛〚开了一个吊〛等,均是整合前的两个家族之旧文。而且王仁〚一到京接着舅太爷的首尾就开了一个吊〛是既包括欲意整合的“舅太爷”,又包括着旧故事“开吊”的杂合状态。

依据上述种种,笔者认为王氏兄弟的演变存在着三种状态。也即,经过了三次大的改写,才走到今天我们看到的本子之状况。见“图.王氏兄弟在成书中的演变图式”。

第一种状态是,王氏兄弟分别来自于两个家庭,每个家庭均是兄弟二人。A家庭中的居长者,是王夫人之大兄,行二者是王子腾,王子腾是王夫人之弟,王夫人是“二小姐”。在B家庭中,凤姐之父是居长者,王子胜行二。后40回中遗留着这等痕迹。

第二种状态是,将这两个家庭的四人,合并为兄弟三人的一个家庭王家。其一,A家庭的居长者王夫人之大兄,仍旧居长。其二,B家庭中的行二者王子胜,改写为行三。其三,理解这一整合的关键是,将B家庭中的居长者即凤姐之父,分身为二,一部分身份置于A家庭的居长者身上,共同构成居长的王夫人之大兄、凤姐之父;另一部分身份置于A家庭行二的王子腾身上,共同构成行二的王子腾,并且由A家庭中的王夫人之弟改为王夫人的二哥。程乙本通部以及晋本中的一部分文字,是这种状态;而其余抄本及程甲本的字里行间,是这种状态。(程乙本通部之所以如此,是因“弯道超车”直接从这一状态中汲取营养。)

第三种状态是,又将王氏兄弟三人中的王子腾与王子胜,合并为一人,统在王子腾名下,兄弟三人整合为兄弟两人。即:王夫人之大兄也即凤姐之父居长、王子腾行二。晋本中的一部分文字、其余抄本及程甲本的文字,是这种状态。

之所以将王氏兄弟的演变过程视作三种状态,其一,无论是抄本前80回还是后40回中的那些令人费解之文,诸本中的文字便均能找到不同状态的各自的落脚点。而且将之各置于不同的成书阶段,解释起来顺理成章。其二,这一过程是不可逆的。也即,前80回由矛盾的王氏兄弟二人关系,改写为轻松顺畅的王氏兄弟三人关系,是没有道理,无法成立的;同样,由第95、96回特别是第101回称呼上混乱的文字,改写为合情合理的两个家庭四人关系,也是没有道理,无法成立的。而只能是相反,是由后40回改写为程乙本的状态,在改写为抄本和程甲本的状态,而且这一过程不存在着可逆性。其三,察《子虚乌有记》,恰有两个家庭,各兄弟二人,共计四人。而且,A家庭中的行二者也即对应王子腾者,与B家庭中的居长者也即对应凤姐之父者,均是朝廷命官,而且相继故去。

换言之,后40回是欲将A家庭中的行二者与B家庭中的居长者,这两个亡者整合在了一人王子腾身上,且正处于由第一种状态两家四人,向着第二种状态也即兄弟三人的状态,改写过程之中,而且留下了第一种状态两家四人的浓重痕迹。(从空间等领域的研究,也表明后40回晚于《子》,此是另一话题,可参《红楼梦与子虚乌有记》)

进而言之,后40回中留下了由两个家庭各兄弟四人向着一个家庭兄弟三人的状态改写的痕迹,也即正处于由第一种状态向着第二状态的改写之中;而前80回又留下了由兄弟三人向着兄弟二人的状态改写的痕迹,也即正处于由第二种状态向着第三状态的改写之中。

再进而言之,后40回是比我们今天保存下来的前80回本子还要更早的文字。程伟元搜集到的“漶漫殆不可收拾”之残本,为我们保存下了对于成书过程的研究极为珍贵的文字,胡文彬老言“程伟元功不可没”,可谓独具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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芹梦轩红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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