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详注（第五十一回）
薛小妹新编怀古诗 胡庸医乱用虎狼药
潘建华
众人闻得宝琴将素习（昔日）所经过各省内的古迹为题，作了十首怀古绝句，内隐十物，皆说这自然新巧。都争着看时，只见写道是：
赤壁（在今湖北嘉鱼东北长江南岸。208年，孙、刘联军采用火攻，大败曹军于此）怀古（感怀古人的事迹） 其一
赤壁沉埋水不流（意谓赤壁之战，曹军折戟沉尸，江水为之不流。沉埋：埋入水底），徒留名姓载空舟（意谓战船上只留下书有将帅姓氏的旗帜而已）。喧阗（声音喧哗嘈杂。阗：tián）一炬（一把火，这里指周瑜三江口火烧曹军）悲风（秋风，寒风）冷，无限（无数）英魂在内游。（点评：这首怀古诗，借描写赤壁之战中曹军折戟沉沙的史实，隐寓贾府势败之后，家亡人散、一败涂地的情景。）
交趾（古代郡名，西汉武帝时设置，辖境相当于今越南北部，趾：zhǐ）怀古 其二
铜铸金镛振纪纲（意谓用黄铜铸造大钟，以振兴国家力量，整顿法纪王纲。金镛：铜铸的大钟。振：治理，整治。纪纲：法度），声传海外（泛指边远之地）播（传播）戎羌（róng qiāng，这里代指古代西北部的少数民族）。马援（东汉名将，任伏波将军，封新息侯。曾以男儿当“死于边野”“马革裹尸”自誓，西击羌族，南征交趾，北逐匈奴，屡建功勋）自是功劳大，铁笛（铁制的笛管。晋崔豹《古今注》：“《武溪深》，乃马援南征时所作也。援门生爰寄生善吹笛,马援作歌和之。”）无烦（不必，无须）说子房（西汉名臣张良，字子房。传说垓下之围时张良命军士用笛吹奏楚歌，以动摇瓦解楚军心）。（点评：这首怀古诗，或是借赞颂汉代名将马援的业绩，隐寓贾元春的显赫声势以及对贾府的影响。）
钟山（即紫金山，在今江苏南京东北）怀古 其三
名利何曾伴汝身（化用南朝齐代周顒的典故，他隐居钟山，不曾受到名利的羁绊。汝：你，指周顒），无端被诏出凡尘（指周顒后来又接受皇帝的诏书，出来做官。无端：平白无故，毫无缘由。含讽刺意味。出凡尘：来到尘世做官。出：进）。牵连（指对世俗名利富贵的牵挂）大抵（大概）难休绝，莫怨他人嘲笑（指南朝齐人孔稚珪曾作《北山移文》，讥讽周顒是欺名盗世之徒）频。（点评：这首怀古诗，或是借讥讽周顒先隐后仕，落得被人嘲笑的下场，隐寓李纨的遭际。）
淮阴（秦时所置的县，在今江苏淮安，为西汉名将韩信的家乡）怀古 其四
壮士须防恶犬欺（指韩信年轻贫贱时曾受胯下之辱的事。壮士：指韩信。恶犬：比喻淮阴恶少。《史记••淮阴侯列传》：“淮阴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众辱之，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胯下。’于是信熟视之,俯出胯下匐伏。”），三齐位定盖棺时（意谓当韩信受封为齐王时，已经决定了他最后被杀的命运。三齐：项羽灭秦后，将齐地分封给胶东、齐、济北三王，故齐又称“三齐”。盖棺：即盖棺论定，意思是一个人的功过是非，到死后才有定论。这里指韩信最后被杀之事）。寄言世俗休轻鄙（寄语世俗之人，不要因韩信的贫贱胆怯而鄙视他），一饭之恩（指韩信贫贱时，一位漂母曾供他饭食。后来韩信封王，以千金报答她）死也知。（点评：这首怀古诗，或是借写韩信胯下之辱、受封齐王、千金报母三件事，隐寓王熙凤的遭际：因为二十两赠银，才有后来刘姥姥救巧姐。）
广陵（古郡名，隋时先称扬州，又改作江都郡，治所在今江苏扬州）怀古 其五
蝉噪鸦栖（形容当年的隋堤风景非常热闹）转眼过，隋堤（隋炀帝在扬州筑堤开渠，广种垂柳，后世称之为隋堤）风景近如何。只缘（因为）占得风流（因隋炀帝骄奢淫逸，被人称为“风流天子”）号，惹得纷纷口舌（议论，这里指后人对隋炀帝的批评）多。（点评：这首怀古诗，或是借写隋炀帝杨广开凿运河、巡游扬州之事，隐寓晴雯的遭际。）
桃叶渡（古渡口名，故址在今南京秦淮河与青溪的合流处。相传晋代王献之曾与其妾桃叶在此作别，作《桃叶歌》相赠，后人故称桃叶渡）怀古 其六
衰草闲花（指野花）映浅池，桃枝桃叶总分离。六朝（指三国吴、东晋、宋、齐、梁、陈，皆先后在南京建都，合称“六朝”）梁栋（原指房屋的大梁，比喻朝廷大臣。王献之曾为中书令）多如许（如此，这里指与亲人离别），小照空悬壁上题（意谓桃叶的画像徒然地挂在墙壁上。小照：指肖像画。壁上题：指墙壁的上端）。（点评：这首怀古诗，或是借写晋代王献之与其妾桃叶在桃花渡的别离之情，隐寓史湘云的遭际。）
青冢（指昭君墓，在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南大黑河岸上。王昭君，名嫱，西汉元帝宫人。自请嫁匈奴单于，死后葬于塞外，其墓上青草逢冬不凋，世称“青冢”）怀古 其七
黑水（即大黑河，在今内蒙呼和浩特南）茫茫咽不流（明写河水阻塞不畅，暗写昭君愁怨之深），冰弦（一种优质的丝弦，色光洁而透明；一说用冰蚕丝制成的琴弦。这里指王昭君琵琶上的弦）拨尽曲中愁。汉家制度（指派遣宗室女子嫁单于以和亲的制度）诚（实在）堪叹（令人感叹），樗栎（chū lì，两种树木，即臭椿和柞树。古人认为这两种树不能成材，故用来比喻无用之人。这里指汉元帝）应惭万古羞（蒙羞，被嘲讽）。（点评：这首怀古诗，或是借王昭君出塞和亲之事，隐寓贾探春的遭际。）
马嵬（即马嵬驿，在今陕西兴平。安史之乱时杨贵妃随唐玄宗出逃，被缢死于此。嵬：wéi）怀古 其八
寂寞脂痕渍汗光（写杨贵妃缢死时的惨景，脸上毫无生气，脂粉残痕被汗水浸染。渍：浸染），温柔（谓女色，这里指杨贵妃）一旦付东洋（即付之东流，形容一场空）。只因遗得风流迹，此日衣衾尚有香（相传杨贵妃死后，其遗迹留香事甚多。如《旧唐书·后妃传》说，玄宗从四川归来，过马嵬，派人备棺改葬，掘土，得到杨贵妃的香囊。刘禹锡《马嵬行》则说：“不见岩畔人，空见凌波袜。……传看千万眼，缕绝香不歇。”等等）。（点评：这首怀古诗，或是借写唐杨贵妃缢死马嵬一事，隐寓秦可卿的遭际。）
蒲东寺（即《西厢记》中张生与崔莺莺相会的普救寺。因寺在山西蒲津之东，又称蒲东寺）怀古 其九
小红骨贱最身轻（意谓小红身为奴婢，身份地位低贱。小红：即崔莺莺的丫鬟红娘。骨贱：与“身轻”同义，出身卑贱的意思），私掖偷携强撮成（指红娘瞒着老夫人，把张生与崔莺莺撮合在一起。私掖：与“偷携”同义，指红娘私自带崔莺莺去张生处。掖：yè，帮助。撮：撮合）。虽被夫人（指崔莺莺的母亲）时吊起（指老夫人拷打红娘，审问张生与崔莺莺恋爱的原委），已经勾引彼同行（意谓张生与崔莺莺已经生米煮成熟饭，老夫人也无可奈何。勾引：引诱。同行：在一起的意思）。（点评：这首怀古诗，或是借写《西厢记》中红娘为张生、崔莺莺牵线搭桥的故事，隐寓金钏儿的遭际。）
梅花观（杜丽娘害相思病而死，葬于梅花树下，杜家为了纪念女儿，修建了梅花观。后来柳梦梅寄居观中，与杜丽娘游魂相聚，并最终结为夫妻。）怀古 其十
不在梅边在柳边（这是杜丽娘题自画像诗的最后一句：“近睹分明似俨然，远观自在若飞仙。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其中暗含柳梦梅的名字，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个中谁拾画婵娟（指柳梦梅于梅花观拾得杜丽娘自画像事。个中：此中。婵娟：指美女）。团圆莫忆春香到（写杜丽娘死而复活之后，与父母团圆事。春香：杜丽娘的婢女），一别西风又一年。（点评：这首怀古诗，或是借写《牡丹亭》中杜丽娘与柳梦梅的爱情故事，隐寓林黛玉与薛宝钗的遭际。）
众人看了，都称奇道妙。宝钗先说道：“前八首都是史鉴（原指《史记》和《资治通鉴》，这里泛指史书）上有据的；后二首却无考，我们也不大懂得，不如另作两首为是。”黛玉忙拦道：“这宝姐姐也忒（太，过分）‘胶柱鼓瑟’（瑟上有柱，用以架弦调音；柱如用胶粘住，则无法调音。比喻拘泥固执，不知灵活变通。鼓：弹。瑟：一种乐器），矫揉造作（形容过分做作，不自然）了。这两首虽于史鉴上无考，咱们虽不曾看这些外传（指正史以外的人物传记），不知底里（底细），难道咱们连两本戏也没有见过不成？那三岁孩子也知道（形容浅显易懂），何况咱们？”探春便道：“这话正是了。”李纨又道：“况且她原是到过这个地方的。这两件事虽无考，古往今来，以讹传讹（把本来不正确的话又传播出去，越传越错。讹：é，谬误），好事者（多事的人）竟故意地弄出这古迹来以愚人（愚弄人）。比如那年上京（到京城）的时节，单是关夫子（即关羽，字云长，三国时蜀汉大将。民间把他同“文圣”孔夫子并列,称为“武圣”,故称“关夫子”）的坟，倒见了三四处。关夫子一生事业（事迹，功业），皆是有据（有根据，能查考出来）的，如何又有许多的坟？自然是后来人敬爱他生前为人（做人，待人处世），只怕从这敬爱上穿凿（附会）出来，也是有的。及至看《广舆记》（古代地理著作，明人陆应旸所撰）上，不止关夫子的坟多，自古来有些名望的人，坟就不少，无考（无从查考，没有史实根据）的古迹更多。如今这两首虽无考，凡说书（一种流行于民间的说唱艺术。如宋代的讲史、元代的平话以及评话、弹词等）唱戏，甚至于求的签（指旧时寺庙里所备的编号小竹片，上刻文字符号，贮于筒中。迷信者向神佛问事，抽取以卜吉凶，叫“求签”）上皆有注批（注解和批语），老小男女，俗语口头，人人皆知皆说的。况且又并不是看了《西厢》《牡丹》的词曲，怕看了邪书（内容有害的书）。这竟（毕竟）无妨（没有妨害），只管留着。”宝钗听说，方罢了。
大家猜了一回，皆不是。
冬日天短，不觉（不知不觉地）又是前头吃晚饭之时，一齐前来吃饭。因有人回王夫人说：“袭人的哥哥花自芳进来说，他母亲病重了，想她女儿。他来求恩典（指主子给奴仆的好处或关照），接袭人家去走走。”王夫人听了，便道：“人家母女一场，岂有不许她去的。”一面就叫了凤姐儿来，告诉了凤姐儿，命酌量（根据情况决定。酌：zhuó）去办理。
凤姐儿答应了，回至房中，便命周瑞家的去告诉袭人原故。又吩咐周瑞家的：“再将跟着出门（外出）的媳妇（指已婚的女仆）传一个，你两个人，再带两个小丫头子，跟了袭人去。外头派四个有年纪（年高，年纪大）跟车的。要一辆大车，你们带着坐；要一辆小车，给丫头们坐。”周瑞家的答应了，才要去，凤姐儿又道：“那袭人是个省事（懂事，明白事理。省：xǐng）的，你告诉她说我的话：叫她穿几件颜色好衣裳，大大地包一包袱（用布把衣物包起来的包儿）衣裳拿着，包袱也要好好的，手炉也要拿好的。临走时，叫她先来我瞧瞧。”周瑞家的答应去了。
半日，果见袭人穿戴来了，两个丫头与周瑞家的拿着手炉与衣包。凤姐儿看袭人头上戴着几枝金钗珠钏（用珠子串成的环状头饰），倒华丽；又看身上穿着桃红（粉红）百子（指花果多子实，一种衣服图案）刻丝（也叫“缂丝”，传统的丝织工艺品之一）银鼠袄子，葱绿（浅绿而微黄的颜色）盘金（苏绣针法之一，用金线在绣品图案上再加工）彩绣绵裙，外面穿着青缎灰鼠褂。凤姐儿笑道：“这三件衣裳都是太太的，赏了你倒是（确实）好的；但只这褂子太素（颜色单纯，不艳丽）了些，如今穿着也冷，你该穿一件大毛（指长毛的皮衣）的。”袭人笑道：“太太就只给了这灰鼠的，还有一件银鼠的。说赶年下（等到过年的时候）再给大毛的，还没有得呢。”凤姐儿笑道：“我倒有一件大毛的，我嫌风毛儿（指毛皮衣服边缘的毛）出（露出来）不好（不好看的意思）了，正要改去。也罢（这样罢），先给你穿去罢。等年下太太给作的时节我再作罢，只当你还（归还）我一样。”众人都笑道：“奶奶惯会说这话。成年家（一年到头）大手大脚（这里是大方，不小气的意思）的，替太太不知背地里（暗中、私下）赔垫（垫上，贴补）了多少东西，真真地赔（亏损）得是说不出来，哪里又和太太算去？偏这会子（这时候）又说这小气话（吝啬，不大方的话）取笑儿。”凤姐儿笑道：“太太哪里想得到（想到，料到）这些？究竟（毕竟）这又不是正经事，再不（若不）照管，也是大家的体面（面子）。说不得我自己吃些亏，把众人打扮体统（体面）了，宁可我得个好名也罢了。一个一个像‘烧糊了的卷子’（比喻衣饰破破烂烂。卷子：一种面食品。）似的，人先笑话我当家（管家）倒把人弄出个花子（叫花子，乞丐）来。”众人听了，都叹说：“谁似奶奶这样圣明！在上体贴太太，在下又疼顾下人。”
一面说，一面只见凤姐儿命平儿将昨日那件石青（如同石青的一种蓝色）刻丝八团（也叫八团补褂，即在褂子的胸、背、两肩、衣襟等处，或织绣或刻丝8个团花图案）天马皮褂子（即沙狐皮袄）拿出来，与了袭人。又看包袱，只得一个弹墨（一种工艺，以纸剪镂空图案覆于织品上，用墨色或其他颜色弹或喷成各种图案花样）花绫（在斜纹地上提花的薄型丝织物）水红绸里的夹包袱，里面只包着两件半旧棉袄与皮褂。凤姐儿又命平儿把一个玉色（玉的颜色，一般指淡青色）绸里的哆罗呢（一种由西洋进口的较厚的宽幅毛织呢料）的包袱拿出来，又命包上一件雪褂子（下雪天穿在外面的罩衣）。
平儿走去拿了出来，一件是半旧大红猩猩毡（猩红色毛织品，常作御寒衣物）的，一件是大红羽纱（一种用棉跟毛或丝混合织成的薄型纺织品）的。袭人道：“一件就当不起（承受不起）了。”平儿笑道：“你拿这猩猩毡的。把这件顺手拿将（助词，用在动词和“出来”、“起来”、“上去”等中间）出来，叫人给邢大姑娘送去。昨儿那么大雪，人人都是有的，不是猩猩毡，就是羽缎（一种用细支棉纱织成的质厚光滑的棉织品）羽纱的，十来件大红衣裳，映着大雪好不（很，非常）齐整。就只她穿着那件旧毡斗蓬（用羊毛制成的没有袖子披着穿的大衣），越发显得拱肩缩背（耸着肩，驼着背。这里形容人怕冷的样子），好不可怜见的（意谓很可怜的样子。见：词尾，无义）。如今把这件给她罢。”凤姐儿笑道：“我的东西，她私自就要给人。我一个还花（花费，耗费）不够，再添上你提（提示，提醒）着，更好了！”众人笑道：“这都是奶奶素日（平时）孝敬太太，疼爱下人。若是奶奶素日是小气的，只以东西为事（当作事情，这里是看得很重的意思），不顾下人的，姑娘哪里还敢这样了。”凤姐儿笑道：“所以知道我的心的，也就是她还知三分罢了。”说着，又嘱咐袭人道：“你妈若好了就罢；若不中用（指人将死）了，只管住下，打发人来回我，我再另打发人给你送铺盖（指被褥）去。可别使（使用）人家的铺盖和梳头的家伙（家什，用具）。”又吩咐周瑞家的道：“你们自然也知道这里的规矩的，也不用我嘱咐了。”周瑞家的答应：“都知道。我们这去到那里，总叫他们的人回避。若住下，必是另要一两间内房的。”说着，跟了袭人出去，又吩咐预备灯笼，遂坐车往花自芳家来，不在话下（不再往下细说的意思）。
这里凤姐又将怡红院的嬷嬷唤了两个来，吩咐道：“袭人只怕不来家（回不来的意思），你们素日（平时）知道那大丫头们，哪两个知好歹（明白道理，懂事），派出来在宝玉屋里上夜（值班守夜）。你们也好生（用心，仔细）照管着，别由着宝玉胡闹。”两个嬷嬷去了，一时（不一会儿）来回说：“派了晴雯和麝月在屋里，我们四个人原是轮流着带管（兼管）上夜的。”凤姐儿听了，点头道：“晚上催他早睡，早上催他早起。”老嬷嬷们答应了，自回园去。一时（不久）果有周瑞家的带了信回凤姐儿说：“袭人之母业已（已经）停床（指人刚过世，停尸在床），不能回来。”凤姐儿回明了王夫人，一面着人往大观园去取她的铺盖妆奁（女子梳妆用的镜匣之类）。
宝玉看着晴雯、麝月二人打点（收拾，整理）妥当。送去之后，晴雯、麝月皆卸罢残妆（指妇女晚间睡前比较简便的装束），脱换过裙袄。晴雯只在熏笼（又名“火箱”，一种罩在炭盆上的箱型罩笼）上围坐。麝月笑道：“你今儿别装小姐（对富贵人家未出嫁女子的敬称）了，我劝你也动一动儿。”晴雯道：“等你们都去尽了，我再动不迟。有你们一日，我且受用（享受）一日。”麝月笑道：“好姐姐，我铺床，你把那穿衣镜（穿衣时可以照见全身的大镜子）的套子（即镜套）放下来，上头的划子（这里指穿衣镜框子上用来压住镜帘的活动小签子）划上，你的身量比我高些。”说着，便去与宝玉铺床。晴雯嗐（hài，感叹声）了一声，笑道：“人家才坐暖和了，你就来闹。”此时宝玉正坐着纳闷（发闷，闷闷不乐），想袭人之母不知是死是活，忽听见晴雯如此说，便自己起身出去，放下镜套（指罩在穿衣镜上的镜袱），划上消息（机关，这里指穿衣镜上的“划子”），进来笑道：“你们暖和罢，都完（这里是做完，弄好的意思）了。”晴雯笑道：“终久暖和不成的，我又想起来汤婆子（即“汤壶”，一种用铜、锡等制成的专为冬天暖被窝用的暖水壶）还没拿来呢。”麝月道：“这难为你想着！他素日（平时）又不要汤婆子，咱们那熏笼上暖和，比不得那屋里炕冷，今儿可以不用。”宝玉笑道：“这个话，你们两个都在那上头睡了，我这外边没个人，我怪怕的，一夜也睡不着。”晴雯道：“我是在这里。麝月往他外边睡去。”说话之间，天已二更，麝月早已放下帘幔，移灯炷香（点上熏香），服侍宝玉卧下，二人方睡。
晴雯自在熏笼上，麝月便在暖阁（与大屋子隔开而又相通连的小房间，常设炉取暖）外边。至三更以后，宝玉睡梦之中，便叫袭人。叫了两声，无人答应，自己醒了，方想起袭人不在家，自己也好笑起来。晴雯已醒，因笑唤麝月道：“连我都醒了，她守在旁边还不知道，真是个挺死尸（骂人睡得死）的。”麝月翻身打个哈气（即哈欠，人困倦时张嘴深呼吸的生理现象）笑道：“他叫袭人，与我什么相干！”因问作什么。宝玉要吃茶，麝月忙起来，单（只）穿红绸小棉袄儿。宝玉道：“披上我的袄儿再去，仔细（当心）冷着。”麝月听说，回手（随手，顺手）便把宝玉披着起夜（指夜间起来小便）的一件貂颏满襟暖袄（用貂的下颏皮毛制作而成的大襟袄。颏：kē，下巴。满襟：大襟）披上，下去向盆内洗手，先倒了一钟温水，拿了大漱盂，宝玉漱了一口；然后才向茶槅（即茶盘。槅：gé，一种盛食物的器具）上取了茶碗，先用温水涮（shuàn，用水冲洗）了一涮，向暖壶中倒了半碗茶，递与宝玉吃了；自己也漱了一漱，吃了半碗。晴雯笑道：“好妹子，也赏我一口儿。”麝月笑道：“越发（更加）上脸儿（这里是得寸进尺的意思）了！”晴雯道：“好妹妹，明儿晚上你别动（不要起身的意思），我服侍你一夜，如何？”麝月听说，只得也服侍她漱了口，倒了半碗茶与她吃过。麝月笑道：“你们两个别睡，说着话儿，我出去走走回来。”晴雯笑道：“外头有个鬼等着你呢。”宝玉道：“外头自然有大月亮的，我们说话，你只管去。”一面说，一面便嗽了两声。
麝月便开了后门，揭起毡帘一看，果然好月色。晴雯等她出去，便欲唬她玩耍。仗着素日（平常）比别人气壮（这里是体质好，身体强壮的意思），不畏寒冷，也不披衣，只穿着小袄，便蹑手蹑脚（轻手轻脚）地下了薰笼，随后出来。宝玉笑劝道：“看冻着，不是玩的（不是儿戏的意思）。”晴雯只摆手（摇手，表示制止），随后出了房门。只见月光如水，忽然一阵微风，只觉侵肌透骨（穿透肌肉筋骨，形容寒意逼人），不禁毛骨悚然（毛发竖起，脊梁骨发冷。悚：sǒng，害怕，恐惧）。心下自思道：“怪道（难怪）人说热身子（这里指刚出过汗的身体）不可被风吹，这一冷果然利害（同“厉害”）。”一面正要唬麝月，只听宝玉高声在内道：“晴雯出去了！”晴雯忙回身（转身）进来，笑道：“哪里就唬死了她？偏你惯会（经常，惯于）这蝎蝎螫螫老婆汉像（讥诮男子婆婆妈妈的样子，碰上点小事就大惊小怪。蝎蝎螫螫：形容在小事上过分留意。蝎：xiē。螫：shì，蜂、蝎等用毒刺刺人）的！”宝玉笑道：“倒不为唬坏了她，头一则你冻着也不好；二则她不防，不免一喊，倘或唬醒了别人，不说咱们是玩意（这里是玩耍的意思），倒反说袭人才去了一夜，你们就见神见鬼（形容多疑，无中生有）的。你来把我的这边被掖（yè，塞）一掖。”晴雯听说，便上来掖了掖，伸手进去渥（这里是焐的意思）一渥时，宝玉笑道：“好冷手！我说看冻着。”一面又见晴雯两腮如胭脂一般，用手摸了一摸，也觉冰冷。宝玉道：“快进被来来渥渥罢。”
一语未了，只听咯噔的一声门响，麝月慌慌张张地笑了进来，说道：“吓了我一跳好的（表示程度之甚）。黑影子里，山子石后头，只见一个人蹲着。我才要叫喊，原来是那个大锦鸡（一种观赏禽类，雄者羽毛美丽，头部有金黄色丝状羽冠），见了人一飞，飞到亮处来，我才看真了。若冒冒失失（鲁莽轻率的样子）一嚷，倒闹（吵，惊动）起人来。”一面说，一面洗手，又笑道：“晴雯出去我怎么不见？一定是要唬我去了。”宝玉笑道：“这不是她，在这里渥呢！我若不叫得快，可是倒唬一跳。”晴雯笑道：“也不用我唬去，这小蹄子已经自怪自惊（形容自己吓唬自己）的了。”一面说，一面仍回自己被中去了。麝月道：“你就这么‘跑解马’（又名“跑马卖解”，指在马上表演各种技艺，跑马者皆着短衣。这里指穿着短衣。解：xiè）似的，打扮（这里是穿戴的意思）得伶伶俐俐（这里指穿得单薄的样子）地出去了不成？”宝玉笑道：“可不就这么去了。”麝月道：“你死不拣好日子！你出去站一站，把皮不冻破了你的。”说着，又将火盆上的铜罩揭起，拿灰锹（用来铲木炭灰的小铲子。锹：qiāo）重将熟炭（一种焦炭。经过烧炼，燃烧时没有煤烟）埋了一埋，拈了两块素香（家常用的普通香料）放上，仍旧罩了，至屏后（指屏风后）重剔（挑）了灯，方才睡下。
晴雯因方才一冷，如今又一暖，不觉打了两个喷嚏（指鼻黏膜受刺激，急剧吸气，然后很快地由鼻孔喷出并发出声音的现象。嚏：tì）。宝玉叹道：“如何？到底伤了风了。”麝月笑道：“她早起就嚷不受用（不舒服），一日也没吃饭。她这会还不保养些，还要捉弄人。明儿病了，叫她自作自受（自己做了错事，自己承受不好的后果）。”宝玉问：“头上可热？”晴雯嗽了两声，说道：“不相干（不要紧），哪里这么娇嫩（柔弱）起来了。”说着，只听外间房中十锦格（指陈放各种小型用具及装饰品的木头格子）上的自鸣钟（指能自动发出声响报时的钟）当当两声，外间值宿的老嬷嬷嗽了两声，因说道：“姑娘们睡罢，明儿再说罢。”宝玉方悄悄地笑道：“咱们别说话了，又惹她们说话。”说着，方大家睡了。
至次日起来，晴雯果觉有些鼻塞声重（形容因感冒鼻孔不通气，声音沙哑浊重的现象），懒怠（不愿意）动弹。宝玉道：“快不要声张（说出去）！太太知道，又叫你搬了家去养息。家去虽好，到底（毕竟）冷些，不如在这里。你就在里间屋里躺着，我叫人请了大夫，悄悄地从后门来瞧瞧就是了。”晴雯道：“虽如此说，你到底（毕竟，终归）要告诉大奶奶一声儿，不然一时大夫来了，人问起来，怎么说呢？”宝玉听了有理，便唤一个老嬷嬷吩咐道：“你回大奶奶去，就说晴雯白（平白，无故）冷着了些，不是什么大病。袭人又不在家，她若家去养病，这里更没有人了。传一个大夫，悄悄地从后门进来瞧瞧，别回太太罢了。”老嬷嬷去了半日，来回说：“大奶奶知道了，说两剂药吃好了便罢，若不好时，还是出去为是。如今时气（指发生传染病的气候）不好，恐沾带（沾染，感染）了别人事小，姑娘们的身子要紧的。”晴雯睡在暖阁里，只管咳嗽，听了这话，气得喊道：“我哪里就害瘟病（中医对各种急性热病的统称）了，只怕过了人（传染给别人）！我离了这里，看你们这一辈子都别头疼脑热（泛指患病）的。”说着，便真要起来。宝玉忙按她，笑道：“别生气，这原是她的责任，唯恐太太知道了说她不是，白说（随便说）一句。你素习（一向）好生气，如今肝火（中医指肝气亢盛的病理现象，临床表现多为头晕、面红、目赤、口苦等）自然盛了。”
正说时，人回大夫来了。宝玉便走过来，避在书架之后。只见两三个后门口的老嬷嬷带了一个大夫进来。这里的丫鬟都回避了，有三四个老嬷嬷放下暖阁上的大红绣幔，晴雯从幔中单伸出手去。那大夫见这只手上有两根指甲，足有三寸长，尚有金凤花（即凤仙花，一年生草本植物，夏季开花，红色的花瓣可用来染指甲）染得通红的痕迹，便忙回过头来。有一个老嬷嬷忙拿了一块手帕掩（遮盖）了。那大夫方诊了一回脉，起身到外间，向嬷嬷们说道：“小姐的症是外感内滞（中医术语。外感：指风、寒、暑、热而致病。内滞：指食物积滞于消化系统内。滞：凝结），近日时气不好，竟（却）算是（终究只是）个小伤寒（病症名。又名冒寒。属四时感冒之类。因感冒风寒所致）。幸亏是小姐素日（平时）饮食有限（这里是吃地不多的意思），风寒也不大，不过是血气原弱，偶然沾带了些，吃两剂药疏散（疏导发散）疏散就好了。”说着，便又随婆子们出去。
彼时，李纨已遣人知会（通知，告诉）过（经过，路过）后门上的人及各处丫鬟回避，那大夫只见了园中的景致，并不曾见一女子。一时出了园门，就在守园门的小厮们的班房（指小厮们值班或休息的地方）内坐了，开了药方。老嬷嬷道：“你老爷（老人家）且（暂时）别去（不要走），我们小爷罗唆，恐怕还有话说。”大夫忙道：“方才不是小姐，是位爷不成？那屋子竟是绣房一样，又是放下幔子来的，如何是位爷呢？”老嬷嬷悄悄笑道：“我的老爷，怪道小厮们才说今儿请了一位新大夫来了，真不知我们家的事。那屋子是我们小哥儿的，那人是他屋里的丫头，倒是个大姐（指大丫鬟），哪里的小姐？若是小姐的绣房，小姐病了，你那么容易就进去了？”说着，拿了药方进去。
宝玉看时，上面有紫苏（一年生草本植物，方形茎，卵形叶，茎、叶、子实均可入药，有止咳祛痰及利尿之功）、桔梗（多年生草本植物，根可入药，有止咳祛痰的作用）、防风（多年生草本植物，嫩叶可食，根可入药，有镇痛、祛痰等作用）、荆芥（一年生草本植物，茎、叶、种子皆可入药，有解表、祛风等作用）等药，后面又有枳实（香橼、枳等的幼小果实，风干后可入药，有消积、化痰等作用。枳：zhǐ）、麻黄（常绿小灌木，茎可入药，含有麻黄素等生物碱，可治疗风寒感冒等病症）。宝玉道：“该死，该死，他拿着女孩儿们也像我们一样地治，如何使得！凭（凭空，毫无根据地）她有什么内滞（感受风寒在体内滞留成疾。滞：积留，不流通），这枳实、麻黄如何禁得。谁请了来的？快打发他去罢！再请一个熟的来。”
老婆子道：“用药好不好，我们不知道这理。如今再叫小厮去请王太医去倒容易，只是这大夫又不是告诉总管房（指管理贾府日常开支等项事务的办事机构）请来的，这轿马钱（雇用轿马等的费用，这里指给人酬金的委婉说法）是要给他的。”宝玉道：“给他多少？”婆子道：“少了不好看（没体面，面子上过不去），也得一两银子，才是我们这门户（这样的大户人家）的礼。”宝玉道：“王太医来了给他多少？”婆子笑道：“王太医和张太医每常来了，也并没个给钱的，不过每年四节（指春节、清明节、端午节和中秋节）大趸（打总、凑总数的意思。趸：dǔn，整数）送礼，那是一定（固定）的年例（按定例每年给个人或某项下的费用）。这人新来了一次，须得给他一两银子去。”宝玉听说，便命麝月去取银子。麝月道：“花大奶奶（以开玩笑的口吻称呼袭人）还不知搁在哪里呢？”宝玉道：“我常见她在螺甸小柜子（用螺甸这种工艺装饰的小柜子。螺甸：一种装饰工艺，把贝壳磨薄制成各种花样镶嵌在器物上）里取钱，我和你找去。”
说着，二人来至宝玉堆东西的房子，开了螺甸柜子，上一格子都是些笔墨、扇子、香饼（一种香料制成的小饼，可以佩带，也可以燃烧）、各色荷包（随身携带的一种装零星物品的小包。造型有圆形、椭圆形、方形、长方形，也有桃形、如意形、石榴形等；图案有繁有简,如花卉、鸟、兽、草虫、山水、人物以及吉祥语、诗词文字，装饰意味很浓）、汗巾（手帕，手绢）等物；下一格却是几串钱。于是开了抽屉，才看见一个小簸箩（bǒ luo，一种以竹或藤条编制的器具，用来盛物）内放着几块银子，倒也有一把戥子（一种称量金银、药品等的小秤。戥：děng）。麝月便拿了一块银子，提起戥子来问宝玉：“哪是一两的星儿（秤星，指秤上的单位刻度）？”宝玉笑道：“你问我？有趣，你倒成了才来的了。”麝月也笑了，又要去问人。宝玉道：“拣那大的给他一块就是了。又不作买卖（做生意），算这些做什么！”麝月听了，便放下戥子，拣了一块掂（用手托着东西估量轻重）了一掂，笑道：“这一块只怕是一两了。宁可多些好，别少了，叫那穷小子笑话，不说咱们不识戥子，倒说咱们有心（存心，故意）小器（同“小气”，吝啬）似的。”那婆子站在外头台矶（台阶）上，笑道：“那是五两的锭子（这里指铸成块状的银子）夹了半边（这里是夹去了一半的意思），这一块至少还有二两呢！这会子（这时候）又没夹剪（一种切割元宝、银锭的铁制工具，形似剪刀，但无锋刃，头宽而平），姑娘收了这块，再拣一块小些的罢。”麝月早掩（关闭）了柜子出来，笑道：“谁又找去！多了些你拿了去罢。”宝玉道：“你只快叫茗烟再请王大夫去就是了。”婆子接了银子，自去料理（办理）。
一时（不一会儿）茗烟果请了王太医来，诊了脉后，说的病症与前相仿，只是方上果没有枳实、麻黄等药，倒有当归（多年生草本植物，根可入药，有镇静、补血等作用）、陈皮（由橘子成熟后的果皮晒干，中医入药，有健胃、镇咳等作用）、白芍（指白芍药的根，中医入药，有养血、止痛等功效）等，药之分量较先也减了些。宝玉喜道：“这才是女孩儿们的药，虽然疏散，也不可太过。旧年（去年）我病了，却是伤寒内里饮食停滞，他瞧了，还说我禁不起麻黄、石膏（指含水的硫酸钙）、枳实等狼虎药（比喻药性特别利害的药）。我和你们一比，我就如那野坟（无主的坟墓）圈子（这里指成片的坟地）里长的几十年的一棵老杨树，你们就如秋天芸儿（指贾芸）进（献，奉送）我的那才开的白海棠，连我禁不起（承受不住）的药，你们如何禁得起。”麝月等笑道：“野坟里只有杨树不成？难道就没有松柏？我最嫌（讨厌）的是杨树，那么大笨树，叶子只一点子，没一丝风，它也是乱响。你偏比它，也太下流（下品，劣等）了。”宝玉笑道：“松柏不敢比。连孔子都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语出《论语·子罕》，以松柏之后凋，比喻处于浊世而能保持自身的节操）。’可知这两件东西高雅，不怕羞臊的才拿它混比（瞎比，乱比）呢。”
说着，只见老婆子取了药来。宝玉命把煎药的银吊子（一种银制器皿，用来熬粥、煲汤、煎药。吊子：指煎熬饮料用的壶类、罐类等小器皿）找了出来，就命在火盆（指用来取暖的装着炭火的盆子）上煎。晴雯因说：“正经（应该）给他们茶房里煎去，弄得这屋里药气（药味），如何使得。”宝玉道：“药气比一切的花香、果子香都雅。神仙采药烧药，再者高人逸士（指清高脱俗、不慕名利的人。逸士：隐居的人才）采药治药，最妙的一件东西。这屋里我正想各色都齐了，就只少药香，如今恰好全了。”一面说，一面早命人煨（用微火慢煮）上。又嘱咐麝月打点（准备）东西，遣老嬷嬷去看袭人，劝她少哭。一一妥当（这里是安排好的意思），方过前边来贾母、王夫人处问安吃饭。
正值凤姐儿和贾母、王夫人商议说：“天又短又冷，不如以后大嫂子带着姑娘们在园子里吃饭一样。等天长（指白天变长）暖和了，再来回地跑也不妨。”王夫人笑道：“这也是好主意。刮风下雪倒便宜（方便）。吃些东西受了冷气也不好；空心（没吃东西，空着肚子）走来，一肚子冷风，压上些东西也不好。不如后园门里头的五间大房子，横竖（反正）有女人们上夜（值班守夜）的，挑两个厨子女人在那里，单给她姊妹们弄饭。新鲜菜蔬是有分例（按时供应的特定消费物品）的，在总管房里支去，或要钱，或要东西；那些野鸡、獐、狍各样野味，分些给她们就是了。”贾母道：“我也正想着呢，就怕又添一个厨房多事（事务多，事情增加）些。”凤姐道：“并不多事。一样的分例，这里添了，那里减了。就便多费些事，小姑娘们冷风朔气（寒风。朔：shuò）的，别人还可，第一林妹妹如何禁得住？就连宝兄弟也禁不住，何况众位姑娘。”贾母道：“正是这话（这个意思）了。上次我要说这话，我见你们的大事太多了，如今又添出这些事来，……”要知端的（详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