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这天,大女儿、女婿陪我回我的娘家。今年我刚好进入七十岁,娘家自然没有了双亲父母,也少了年少时的兄弟姐妹,回娘家为的是看望我重病在身的侄媳妇。
太阳刚刚升起,万里晴空。但初春的早上,也是非常寒冷。望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心中有一份期待与激动,似乎新婚后第一年回娘家看望在世的父母。但那时候身边有相随的丈夫,两个人步行着,手中提着布袋子,里面装着几个白面馒头,没有烟酒之类的高端礼品。而今,丈夫也离开人世六个年头了……
女婿开着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平坦的公路上,路两旁失去叶子的白杨树,像久经训练的解放军战士,整整齐齐地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站岗执勤。
路上很少有步行走亲戚的人群,多的是各式各样的车辆,也有裹的严严实实的少数人,骑着摩托车不时从我的车边经过,车上带着老婆孩子。望着川流不息的车流,坐在车上的我思绪万千,不仅禁回到了五十年前.....
娘家与婆家隔着一条山沟,回娘家都是自己翻沟走着去的。从我家到娘家向北要走十五里路,然后翻一条大沟——从东边曲曲折折的坡上走下,跨过小河,再从西边歪歪斜斜坡路上走上去。上了塬坡,已经精疲力尽了,还有两里多路才能走到村子。一入村子,我就加快了脚步,想很快见到久别的老娘。很多时候,一双小脚的老娘拄着拐杖站在门外瞧望我来的路。
娘家村子是东西方向的一条长胡同,胡同两边就是厚厚的土崖,院子坐北朝南。每家都有两孔窑洞,就在北边的土崖上挖凿而成,用土墙隔成了一个个小院。
老辈人说,东为上。每家东边的窑是厨房,靠窑门东边盘一个大炕,烟筒从窑根穿到窑顶。锅灶与大炕连在一起,烧锅、烧炕时产生的烟灰从烟筒排到天空。锅与炕之间,用胡基砌成一个约5寸宽、2尺高的墙,叫做背栏,把锅与炕分开。背栏预防炕上的小孩不小心掉进锅里,也为坐在炕上的人做了依靠。这样的正屋既是厨房,炕上还能睡人,也同样是卧室。
西边的窑里,放着农家人做农活的工具。最引人注目地是窑洞的里头有一个用树枝编成的条屯,这是用来放粮食的。一家人生活是不是殷实,只要看看他家的粮屯中的粮食多不多。一张半新不旧的大方桌摆在脚地,周围有四条长凳。有客人来的时候,招呼客人在这张方桌上吃饭——用现在的话说,西窑就算是客厅了!
院子大门外是一条宽路,坐南面北有一排小窑洞。由于地势低,窑洞都比较小,这里没有院墙,就是老人晚上睡觉的地方。居住条件的限制,孩子成家之后,一生使命似乎完成的父母,常常就将向阳的正院留给儿子居住,他们就住进外面的小窑洞度过自己的余生。
我家人口多,有两个哥哥。父亲给队上喂牲口,长年累月与牲畜住在一起。两个哥哥成家后,他们住在北院:大哥大嫂住在东边窑洞里,二哥二嫂住在西边窑里。那个年代,讲究哥东弟西吧,我们还没有分家。我和妹妹随母亲住在路南的小窑里。
虽然很贫穷,可我们家庭和睦温暖,我感到很幸福!嫂子们都对父母非常孝顺,也对我和妹妹非常疼爱!
第一年回娘家拜年,早上大嫂给我们煮玉米糁子吃。给大家盛完饭后,大嫂就把黑呼呼的一层锅底铲下来,放在盆里,和剩下的糁子搅在一起。小时候,我最爱吃玉米糁子的锅底,都是大嫂调的饭。我连忙说道:大嫂调的饭香,你给咱调吧!
大嫂往锅底里面放点盐,倒点自家做的粮食醋,加上自己腌的酸黄菜,放在炕中间。俩个嫂子,我和妹妹,围成一圈,吃得津津有味,我仿佛又回到我的少女时代,不禁流下热泪!那种滋味,想起来比现在的大盘鸡都好吃!
在上大学的外孙女吃了一口面包,嫌不好吃准备扔掉,我接过来自己吃了。看着她奇怪的眼神,我给她讲我小时候跟着大嫂做贼偷大队苜蓿的那件事情:
那是一个夏季的夜晩,邻居的嫂子和我大嫂商量,晚上去偷队上的苜蓿。那时候家家的粮食都不够吃,人人都在饿肚子,这个时节的鲜嫩苜蓿就成为大家觊觎的果腹美食。
队上那块二亩地的苜蓿,是大队十几头为大家出力干活的牲畜的粮仓。为了保证牲畜的饲料,防止村民偷盗,大队安排有专门的人晚上看守。大嫂说:看苜蓿的人时间一长,就大意了,他们早早回家睡觉了!
邻居嫂子和我家只有一墙之隔。吃罢晚饭,等待夜深之时,白天的喧嚣消尽,村子变的安定下来。在田地劳累了一天的村民,拖着疲惫的身子,大多数都进入梦乡。我们三个人每人提着一只草笼,我人小,草笼就小,就这样悄悄地出发了!夜,静得可怕!我都可以听见自己咚咚直跳的心跳声!
一路躲躲闪闪,终于绕道来到苜蓿地附近。带着露水的苜蓿,在月光的衬托下,象一片绿色的海洋!我们四周张望,确认没有人看护,赶紧钻进齐腰高的苜蓿地里,不说一句话,用手揪着苜蓿上面的鲜嫩部分,耳边只听见“仓!仓!仓!”的声音。
不一会儿,我们的草笼都装满了嫩嫩的苜蓿,赶紧提着草笼,慌慌张张地往回赶。那明亮的月亮,笑盈盈地想护送着我们,但我们却不敢在月光下行走,一直躲进阴暗处,单怕被人发现。
我们一路小跑回家,关好大门,大嫂才用事先准备好的火柴,点亮了放在背栏上的煤油灯,我这才放松了紧张的心情。我上气不接下气的开玩笑对大嫂说:我跟着你,今天成了偷苜蓿的贼了!
大嫂没笑,她很严肃地说:“娃呀!谁愿意做贼!不偷苜蓿,咱们家人吃啥呀!这事如果被人听见,明天的批判会,你就去!”我吓的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敢吭声了!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我们家里就有了玉米粥混合苜蓿煮的饭食,饥饿的肚皮不再难受!喂养牲畜的父亲看到这样的饭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批评我们不该抢牲畜的口粮,说它们可比人更负重、更吃亏苦。那次偷苜蓿,成为我人生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汽车的喇叭声,把我从深沉的回忆中惊醒!哦,到了。女儿把我扶下车,一排排居民点的新房,展现在我眼前。我记忆中的窑洞,很多年前就被夷为平地了,现在根本找不见踪影。我的父母,包括哥哥嫂子们,也不会在门口迎接我的回家,他们都在村子的公墓里厮守一起!
侄子热情的问候,把我从遥远的记忆中拉回到现实,让我倍感温暖!回家的感觉真好!这就是我的娘家?我真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几年未回到娘家,宽敞笔直的水泥路通到家门口,路两边都是漂亮的平房。我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
我可怜的父母、哥哥、嫂子们!你们现在在哪里?你们没有赶上好时代,没有享福就走了!你们在那边过得还好吗?你们能吃饱吗?想起我的亲人们,我不由得一阵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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