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
进入腊月,年就急急的来了!明天就是腊八了,想起流行的这首儿歌。
自己在知天命以后,每临近春节前,并没有特别的兴奋与激动。尤其在年节,看到现在的孩子因为吃得太好太饱,对任何食物都没有食欲而挑三拣四;迷失在大城市年轻人不愿意回农村老家,沉迷于网络世界对真实世界日益淡漠,过着晨昏颠倒的日子耗费着自己的健康,不想做饭而每天吃着令人担忧的外卖……不禁想起了我儿时清苦却给我带来无限向往的年来。
小时候真是穷,饿肚子是常事,一年四季很少能吃到麦面白馍。高兴的事就是盼过年,却总是望眼欲穿,感觉一天是那么的漫长。其实,不知道家长心情却不是这样,他们恐惧过年。时常听到大人们长叹一声说到:富人家过年,穷人家是过难哩!
腊月二十三,学校已经放假,村子就开始热闹起来了,鸡飞狗叫,有了劈劈啪啪的鞭炮声。这是小年,人们晚上要烙干粮馍敬灶神。傍晚在街道,村民遇见,都要问一句“吃灶爷馍没?”我们这个大家族是二十四过小年,与周边相邻不一样,总有一些人会羡慕的。
二十四日终于来到,大多数本家都在窑洞做饭的大案板的顶头,挨着窑壁的墙上张贴一张提前购买的灶爷像,两边贴上“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的对联。一年的喜庆与美好祝愿就从这天开始。
天擦黑,我的母亲将白天发好的面团加上碱水反复揉合。为了烙好的干粮馍好吃,需提前将一小块面团放在灶底的柴火灰里烧熟,取出后看到酸碱合适才开始在锅底正式烙馍。那些烧熟的“碱蛋蛋”馍,不管是酸了还是黄了,基本上都归守在灶前的我吃了——我享受着年前的第一份优待!
等到酸碱合适,母亲才将面团搓成长圆状,揪成一个个均匀的大面团,再进行捖揉加工,用擀面杖擀成圆饼,放进火烧热的锅底。麦草烧锅,烙出的馍饼火色均匀,就像印上美丽的花纹一样。灶爷馍烙完后,母亲将一个个烙熟的干粮饼摆成两行放在灶爷像的前面,在二哥点燃几个炮仗、焚香烧表跪拜之后,才能够分给我们吃了。
跪拜灶神时,一家人是那样的虔诚!作为小孩子,我也相信灶神会回宫降吉祥。可是好多年家庭的贫困都没有改变,我就心想是灶神太忙碌了,顾不了这么多人的祈求。到了二十四这天晚上,还是虔诚地祈祷跪拜,期望有一天家里大富大贵。
家庭条件好的人家,将自己一年喂养的猪就放在小年这天宰杀。有人是为了给神灵还愿——旧时的人们每遇难肠事情,总是向想到的神灵许愿。有人纯粹就是为了借这个节气杀猪卖肉挣得一点收入——自己家留下头蹄里物,其他的猪肉就让村民分了。富裕家庭可以买十斤以上的猪肉,普通人家就是三五斤,算是给孩子们一个交代。
大多数像我们这样的穷家,给猪主人笑脸央告,先将猪肉钱佘着,等来年有了收入再还。主人没有不同意的,就在一张纸上写清楚,随后将纸张粘贴在自家的墙壁上。农村人善良居多,怎么着大家都应该过个好年,谁能为难谁呢!
那时流传着一句话:“羊肉膻气鸡肉顽(难嚼),想吃猪肉没有钱。”猪肉算是最奢侈的食物了。而今,人们的饮食习惯却完全是颠覆了以前的观念,我也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有一点是事实,不仅是猪肉,现在市场上所有肉类,都是用添加剂与抗生素催生而成的,自然没有以前的肉香了。
二十四一过,家家就开始大扫除置年货了。我家虽穷,里里外外还是要打扫一番。家里有自己地里生产的白菜、土豆、葱,萝卜很早就埋在土里,母亲置办的年货除了三五斤猪肉,就是去集市买几斤粉条、几根蒜苗。猪肉是尊贵的,不论是待客的凉调盘子,还是平时自己想吃的猪肉、粉条、土豆烩菜,都已经不失体面,提升了档次。
我知道家里的穷,从来不计较有没有新衣服。日子艰难,吃饱肚子都不容易,自己哪里还奢望什么,只能将许多梦想埋藏心底。做母亲不让我们短了精神,总是想尽办法,平时省吃俭用,或者挪腾求借,最差也要给家庭最小的我置办一件上衣或裤子。常常今年裤子是新做的,明年上衣是新的。好的年份,就是一身新做的衣服,撑起了我的虚荣心。
穿哥哥姐姐的旧衣服,是很平常的事情,没有人觉得羞愧。大家都穷,谁也不笑话谁!穷人家的家长,过年就是过难,他们心里没有一天的快活,生活对于他们都是煎熬。
腊月二十八是年前的最后一个集日,一定要跟着大人去15里路远的镇上赶罢罢集。街道人山人海,路两边摆满了吃的用的东西。我牵着母亲的衣襟或姐姐的手,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一刻也不能放松。偶尔遇到小伙伴,就高兴地对着笑笑。去年集上凑热闹,很自觉地不向家人要这要那。家人有点余钱,买一两个水果糖与几个大炮仗,就算是赶集的最大收获了。
一次年集回来,会听到村民的不少议论,谁被小偷偷了钱的,谁的口袋被小刀割破了,谁的东西被人抢走了……抱怨声、咒骂声、哭泣声此起彼伏。难怪大人要死死拉着我,那时候集市上有不少小偷,也有偷小孩的。有喜欢赌博的村民,在赌场输了钱,回家给老婆孩子却说钱被人偷了,屋子里少不了的哭泣声与抱怨。
年三十终于来了。傍晚时分,门上一定要贴上对联——无论多穷,请大笔先生写一副喜庆的对联是必须的。还要写许多小帖子,树身上贴上“枝繁叶茂”、水翁上是“清泉溪流”、柜上是“家财万贯”、粮仓是“粮食满仓”等帖子,都寄于对美好生活的希望。其实,除了瓮里有二哥从沟里挑回来满满的一瓮泉水之外,柜子与粮仓里真是空空如也。
姐姐帮着母亲在家里开始煮猪肉,准备简单的饭菜。猪肉需要用硬柴火烧,煮了很长时间,香味让我垂涎三尺。母亲过一会用筷子扎一扎,猪肉还是扎不透,需要继续煮。煮熟的猪肉少得可怜,很少切着凉调着吃,多数日子与土豆、粉条在一起炖着吃。
二哥将几个多年积攒下来的树根架在门外,用一把麦草添一些干透了的细树枝生起了火。这些树根不好破开,农村人就在除夕之夜派上用场。很快,家家户户门外都陆陆续续升起了火苗,有的烧得很旺,有的浓烟四起,熏得旁边的人直流眼泪。
最开心的自然是我们这些不想忧愁的小孩子,从衣兜里拿出一枚枚散爆竹,根据大小称它们为“大炮”“小炮”,丢进火堆里让其爆炸,高兴得忘乎所以。即使这样的高兴,也不是无限制的,毕竟大家身上的炮不多,这样的游戏就更显得更加珍惜,快乐无比。
我们一家人根本没有真正坐过夜,坐夜的仪式是在我参加工作以后才有的。母亲煮好肉后,满满切一碟子,拌上葱蒜苗调好,让哥哥端着,再灌上一酒壶的散酒,去供奉我们宗族神主的人家坐夜。我们自己则切上半碟猪肉,算是过年了。
祖先神主最初供奉在我的一个伯家,为的是他家窑洞宽大。后来挪到一个堂哥的大瓦房里,就显得更加有了仪式感。供奉神主的大方桌后面的墙上挂着只有在过年时分才拿出的一副画在布面上的老虎上山图,据说是唐伯虎的真迹。因为老虎栩栩如生,饭菜供在桌面上,家里的猫也不敢近前。
这是男人的世界。炕上坐着上了年纪辈分高的老人,炕边周围围着年龄稍长有威望的其他人,小孩都在脚底静静地待着。大人们说些关于今冬的天气状况、庄稼的长势情况、谁家孩子结婚,谁家添了小孩之类的话题。一边敬酒一边说话,偶尔用筷子尝尝摆满碟子的猪肉。
小孩一般吃不上炕上的美味菜肴,只有观望的份。年老人一边拉闲话一边接受晚辈的敬酒,时常会问问小孩子的名字及读书情况,用筷子夹起一块肉送进我们的嘴里,那就是万分的荣幸了。
最后一项仪式是集体向祖先神位行跪拜礼。之后,大家将自己带来未吃完的肉菜及酒倒进主家的盆子、酒壶后,然后就各自回家。
回家的路上,路过富人家还未烧尽的火堆,我会偷偷抽上一根带火星的树枝带回家扔进自家的火堆里,算是捡到他家的财气。这是上辈人留下来的说法。然而,家里的穷还是延续了很多年,一直都成为我心里的痛,并没有因为捡了财气而得到改变!
母亲等我们回家后才会睡去。母亲说,明天要早起拜年,不能熬夜。初一起得早,一年都会勤快,事事顺利。于是,我就钻进热被窝去睡觉了,期待明天的拜年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