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巧戏恶财主

言字语 2023-01-12 23:52:15

陆家闸一带,有个沈正宗,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大粮户,光是江滩荡田就占下了五千多亩。每年秋收,他家后院的砖场上,十几个粮囤子堆得比屋脊还高。如此家财,按理说应该大方点儿吧?不,这沈正宗是个名副其实的铁公鸡,任你菜刀剁、斧头砍,也休想从他身上取下一根鸡毛来。

更让人气愤不过的是,他不仅不准叫化子上门,连门前的路也不让叫化子走,说叫化子的脚板底会沾走他家的福气,留下晦气。要是有叫化子路过让他撞见,沈正宗马上就会放出一只牛犊子大的獒狗来,又撕又扯,不咬出血来不住口。

这年麦子刚上场,一个瞎了双眼的老叫化子摸错了路,走到他家的场角头,被沈正宗喝出獒狗,一气扑咬,腿肚子撕下一块拳头大的肉,疼得老叫化子满地打滚,因为惊吓过度,加上年老体衰,当天夜里就死在陆家闸西的破庙里。

叫化子也有叫化子的行会,头儿叫长老。江海一带叫化子的长老姓张。张长老听说了这件事,气不打一处来,真想亲自带上徒子徒孙们前去沈家门前论个是非。可是,叫化子有叫化子的规矩,为了讨米糊口,一般不和官府打交道,去沈家论出是非却是要惊动官府的。张长老想了想,吩咐手下人去请杨圣岩。

杨圣岩得了张老长的信,第二天就赶来。一见张长老,杨圣岩禁不住亲情涌动,热泪盈眶。

二十年前,他家遭了场大劫难,母亲下世,父亲被诬入狱,后来又病死在牢中,是叫化子们你讨一口粥,他讨一碗汤地把他抚养成人。张长老可谓再生父母。他几次想把劫后所剩的那些家产全部送给叫化子,张长老却是不依。这会儿,他见了张长老,双膝一跪就想叩头。张长老连忙把他扶起,说道:“不可、不可,你是读书人家子弟,怎能随便对我老叫化子跪拜?岂不折杀我的阳寿,伤了你家祖德!快快坐下。”

一个叫化子搬来一只柳筐,倒扣在地上,请杨圣岩落了座。

张长老把铁公鸡沈正宗放狗咬伤老瞎子的事一一告诉了杨圣岩,然后说:“眼下清平世界,我也不想大闹纠纷,扰乱乡治。但像沈正宗这等土豪劣绅,不惩治一下,便没有我们叫化子的活路了!我身为长老,也对不起手下二百多位苦命兄弟。”

杨圣岩思想片刻,说道:“长老放心,此事交给我去办。不过,想请长老派两位弟兄相帮一下。”

张长老当即叫来两个叫化子,都是天生的残废。一个瘸腿,名叫陈瘸子:一个少臂,名叫王独手。“你们两个,随杨圣岩兄弟去陆家闸,一切听他安排。”长老又取出一块小木牌交给杨圣岩,“要是用得着其他人,尽可调度。”

陈瘸子和王独手连连称是。他们两个,都是自小被家中抛弃,由张长老收养和杨圣岩一起长大的,从小就像亲兄弟。

沈正宗家对万贯,唯有一桩事不称心:他的宝贝儿子沈文林不争气,从小起就玩虫斗鸡,吃喝嫖赌,十岁上开蒙,念了十年书,先后换了二十多个先生,西瓜大的字才勉勉强强装了两麻袋。能吃的都吃厌了,该玩的都玩够了,不知哪位狐朋狗友出了个馊主意,沈文林突然提出要过一过做官老爷升堂断案的瘾,闹着要父亲为他出钱捐个县官做做,有钱还得有势。

沈正宗当然也想让儿子当官,可他一打听,舌头伸出三寸长收不回转,捐个县官没得三五万两银子办不成。乖乖隆地咚,不要说三五万两银子,就是三五十两他都心疼。沈正宗连连摇头,儿子三天两头吵闹不休。顺从儿子吧,那等于要了他的老命;不理睬儿子吧,儿子发誓不当官就不结婚,要让沈家断子绝孙。沈正宗进退两难,头胀得像笆斗。

这天,沈正宗坐在家里正有点儿怏怏不乐,忽然管家传报,说是杨圣岩前来拜访。沈正宗一愣:这杨圣岩专门儿和有钱人过不去,沈家和他既不牵亲搭故,又无人情恩怨,今朝怎么我到我家门上来了?

“不见,不见,”沈正宗摇摇头说:“我才不上他的当呢!”

管家眨眨眼,上前劝道:“不见……不太好吧!这杨圣岩是个人精。恼了他,说不定哪儿给你使个绊子,反倒不好。”

沈正宗想想也是,还能怕他吃了人?便说:“见就见见,你把他领进来。”

杨圣岩进了客厅,大大咧咧朝椅子上一坐,问道:“沈老伯,听说你儿子想捐个县官当当?”

沈正宗眉头一皱:这事怎么让他晓得了?他矢口否认说,“绝无此事!再说,好几万两银子,我沈家愿有这么大的家财?”

“哦,”杨圣岩点头说道:“没有此事就好。我说沈老伯如此精明,岂会干这种傻事!所谓‘千里当官只为财’,怎能未曾当官先破财?几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

这几句话,正说在就正宗的心坎儿里。他不觉拉近了椅子,高兴地说:“你也这么看?我也是这么想呢!

“所渭‘英雄所见略同’啊!”杨圣岩奉承了一句,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谈了一会儿,沈正宗叹道:“唉,小畜生不明事理,官迷心窍,我怎么劝他也不听。杨家兄弟,你要能帮我劝劝他,我就感激不尽了!”

“此话差矣!”杨圣岩摇头说,“他想当官,这可是好事。年轻人嘛,应当存有鸿鹄之志。我看文林兄天庭饱满,地角方圆,不是久居村野之人。凡世间人,都有各自的福运,比如你老伯的福运就在买田放租上。我看,贵公子的福运十有八九就在做官仕途上。”

这香话,说得沈正宗惶惶惑惑,迟疑地问:“依你看,还得给他捐官?”

“不不,”杨圣岩还是摇头,“出钱当官,那划不来。几万两银子送出去,那晓得能不能收回来?我倒有个主意,既花不了老伯您几个钱,又能为文林兄挣一顶乌纱帽……”

“哦,”沈正宗睁大了眼睛,“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杨圣岩微微一笑,问道:“老伯,下个月初八是皇太后的生日,您可晓得?”

“皇太后的生日?”沈正宗皱眉想了想,却想不起皇太后的生日和自己有什么关联。

“今年,正是皇太后六十千秋。各省巡抚按察,各地道面知府,都在忙着选送进贡礼品。老伯您何不在这上头打打主意。”

“唉,皇宫珍宝不胜其数,我有什么东西能让皇太后看上眼?况且,买礼品同样要花银子……”

杨圣岩神秘地一笑,说,“我倒是晓得,就在这陆家闸地界上,最近出了个宝贝。”

沈正宗眼晴睁得像铜铃:“哦?什么宝贝?”

“前几天,您放狗咬伤了一个瞎眼的老叫化子不是?他就落脚在西边的破关帝庙里,当天夜里就死了。”

“这、这……与宝贝何干?”

“您听我说完。第二天,另外两个叫花子就在庙里头撅了个坑,想把老叫化子埋了。哪晓得,那正是一座古墓的旧址。墓里埋着的,是二千多年前的吴国王妃。这王妃的陪葬物品早已被历代盗墓贼偷盗一空,衣物棺木也腐朽成泥。但唯有骷髅头却完好无损。这两个叫化子,一个叫陈瘸子、一个叫王独手。陈瘸子一锹正铲在骷髅上,忽觉眼前一亮,骷髅头里跳出颗鸡蛋大的珠子来。这两个叫化子只当是颗寻常珠子,埋好尸体就回了关帝庙。 哪晓得一到晚上,这颗珠子却是闪闪发光,耀人眼目。原来,却是王妃含在口中的夜明珠!如此硕大的夜明珠不要说皇宫中没有,大概也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无价之宝。”

“真有此事?我怎么没听说?”沈正宗有点儿不信。

“嘘——,这事幸好知道的人不多,两个叫化子当然不肯张扬。”杨圣岩压低声音,说:“今儿晚上,我带您前去悄悄地看上一看,您就知道此言不虚了!”

当晚,铁公鸡破天荒地烫酒煮鱼招待了杨圣岩一顿,看看天黑了,两人走出后门,不声不响地来到破庙后的窗台下。沈正宗一看,庙堂里果然躺着两个叫化子,一个叫化子的手里托着个绿莹莹、亮闪闪的东西。只听他们两个谈论说:“看来,这真是个宝贝!”

“当然是宝贝!可惜我们俩命中没有福气。要是这珠子到了有钱之人手里,夜里不点灯也能捉虱子!”

“真的?拿到珠宝店,怕是能卖几百两银子!”

“何止几百两?怕是无价之宝,世上没人能买得起 。”

沈正宗看花了眼,也听发了呆,正想上前,却让杨圣岩一把拽住,拖出几百步远,才说:“千万莽撞不得!闹不好,妈飞蛋打。要是把这夜明珠弄到了手,献给皇太后,你儿子何止当个县官,说不定还能当上知府、道台!”

沈正宗咽咽唾沫,急巴巴地问:“怎么才能弄到手?”

“办法倒是有。”杨圣岩卖了个关子,“不过,要是弄到了手,您怎么酬谢我?”

沈正宗愣了愣,说“要是我儿子当上知府,就举荐你当同知;我儿子要当上道台,就保荐你当知府。如何?”

“好, 一言为定!不过, 您得听我的安排……”

第二天, 沈正宗放出风,说是已经找到了他家的祖坟,一家人跑到关帝庙后头,又是烧香叩头,又是祭祖念佛。看见瞎眼老叫化子的新坟,还假惺惺流了几滴眼泪。沈正宗花三两银子买了一口好棺材,把老叫化子重新装敛起来,另外选了块坟地埋了。三天斋事做完,沈正宗叫上杨圣岩,带上儿子、管家和几个护院打手,走进了关帝庙。

“听说,你们俩个掘了我家的祖坟,得了颗珠子,是不是?”沈正宗恶狠狠地问。

两个叫化子惊慌失措,连连否认,“没有,没有这事……”

“我亲眼所见,你们还不承认! 给我搜!”

沈文林和护院涌上前去,搜来搜去,差点把关帝庙的墙全拆了,也没有搜到什么珠子。

“说,藏哪儿了?”沈正宗连连逼问,“不说出来,要你们俩的命!”

陈瘸子吞吞吐吐地说:“珠子倒是拾到一颗,不过,总不能白白交给你们……”

沈正宗连忙摆出一副笑脸,说:“那是自然!只要你们把珠子交出来,要田要米,都行。”

王独手说:“要田,我们没法种;要米我俩也挑不了多少。还是给银子爽快。”

“银子?你要几两银子?”

“几两?”陈瘸子冷冷一笑,“没有万儿八千两,打死我们,你也得不到珠子!”

“穷疯了!”沈文林一瞪眼睛, 带着几个护院就要动手打人, 那只大獒狗也龇牙咧嘴地叫个不停。

杨圣岩连忙挡住,对两个叫化子说: “万儿八千两,你们要得也太多了!要是三二千两,还好商量。”

“三二千两?”沈正宗叫起苦来,“我哪有这么多的银子……”

“你没银子,我们还不卖呢!” 王独手摆出一副气愤的样子,说:“少了五六千两,谈都不要谈!”

沈文林眨眨眼,说:“行, 你们先把珠子拿出来!”

两个叫化子却不上当:“没有银子, 就别想看货!我们两个倒不怕丢命,就怕你们抢珠子!”

沈正宗正无计可施,杨圣岩把他拉到一旁, 低声说:“我看,五六千两银子能出! 只要拿到夜明珠,我们再做一个进宫献宝的大牌子,肯定有不少乡绅富户也想跟着沾光。到时候,老伯您、文林兄和我的名字用大字写在牌子的最上方,然后再用小字写上‘率乡绅某某、某某敬献’。字样,谁要是想写上自己的名字,不得少于一千两银子。说不定,还能趁机发一笔大财!”

沈正宗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有理,有理!写上十个名字,就是一万两银子;二十个, 就是二万两银子。好好,你和这两个叫化子谈一谈。”

杨圣岩和两个叫化子讨价还价一番, 最后以五千两银子成交, 约定第二天在沈家大院门口一手验货,一手交银。

第二天, 沈正宗把五千两银子准备好了,早早地等在大门口, 他怕出事,还把那只大獒狗牵在手里。

不多一会儿, 只见黑压压来了二三十个叫化子。陈瘸子手里捧着一只梳头匣子,和王独手走在最前面。

沈正宗一看来了这么多叫化子,连连吐两口唾沫,算是消灾除穷,然后沉下脸问:“带这么多人干什么?”

陈瘸子却是不遮不瞒:“老实说,我怕你们说话不算数,多带了些人来做个证。”

“算数,沈老伯说话一向算数!”说着,杨圣岩伸手去接梳头匣子,陈瘸子却不肯放手。

“呶,你们可以从这个洞里看看。”王独手指点说。

沈正宗挤了一只眼,凑近梳头匣子上的小洞一看,里面黑古隆冬,中间果然放了一个鸡蛋大的珠子,闪闪放光。沈文林、管家一一看过, 也都放下了心。

“好,把银子抬出来!”沈正宗吩咐。

四个护院把五千两银子抬了出来,叫化子们一拥而上,你三锭他五锭地全揣进了怀里。

“小心,接好了!”陈瘸子把梳头匣子递给了沈正宗。

沈正宗接过匣子,梳头匣子的底板忽然松开,只见一个圆溜溜的珠子滚落在地上,那只大獒狗“啊呜”一口,就吞了进去。

“珠子,我的珠子……”沈正宗急得高叫一声,猛地朝獒狗扑去。沈文林也慌了神, 连忙揪住了獒狗的颈项皮。

那獒狗颇通人性,见主人发怒,吓慌了,“呼”地一窜,跳出了人群,怔怔地看着主人。

“快抓,抓住它——”沈正宗高喊一声, 又朝关狗扑去。

那獒狗吓得狂叫一声,落荒而逃。

“追啊——,打啊——”叫化子们发出一声喊,都跟着朝獒狗追去,沈正宗和沈文林更是气急败坏地跑在最前面。整整追了两个时辰,叫化子们都跑得不知去向,沈家父子带着护院好不容易才在一座破车棚里堵住了獒狗,把它抓住了。

“打!打死它, 剖开肚子——”沈正宗气喘吁吁地下令。

两个护院连忙用绳子勒死了獒狗,又拿一把刀剖开狗肚,把五脏六肺都翻遍了,却不见有什么夜明珠。

“怕是刚才一顿跑,拉出来掉在田里 了!”杨圣岩猜测说。

“快找,快找!”沈正宗急得满头冒汗,连连跺脚大喊。

这獒狗少说也跑出来十几里地, 上哪儿能找到个珠子?沈家老小、管家护院,连连找了七八个日夜,什么也没找到。沈正宗气得连连哀嚎,骂天骂地,最后又骂到杨圣岩头上:“你这个丧门星哪, 可把我害苦了呀!五千两银子呀……”

“什么,什么?”杨圣岩一把揪住他,“我害苦了你?明明是你害苦了我,断了我做官发财的路!走走,我和你见官去,看看到底谁害了谁!”

沈正宗哪敢去打官司?要是官府里一层层报上去,再一层层追下来,非要向他讨要那颗夜明珠,闹不好会把他家产全折腾空了。他怎么也闹不明白,夜明珠到底去哪儿了?

其实,哪来的什么夜明珠!是杨圣岩用碎肉揉成团,上面涂了一层蜜,两个叫化子又捉了几十只萤火虫沾在肉团上。一到暗处,那肉团当然是闪闪的了!可怜一毛都不拔的铁公鸡沈正宗,白白丢了五千两银子不说,还气得生了一场大病,到死也没能闹明白杨圣岩是怎样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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