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头先说说《年少日记》的删改情况,原版的精确时长是94分59秒,内地公映版时长是95分钟,感觉应该是没有删减,但粤语版存在字幕与台词不符的情况。最明显的就是开场的遗书上写着“前男友”,粤语旁白也是这么念的,但字幕写为“密友”,不知道国配版是不是直接按字幕来配。有网友推测是因为要把中学生谈恋爱的剧情和谐掉。但后面少年郑sir和林雪儿直接穿着校服手拉手的镜头并没有删减。所以更大的可能性是班长说写信的也有可能是男孩,字幕想避开这个话题。
有些观众可能听不懂粤语,那个信的特写镜头又没来得及看清的话,就会被字幕误导,总之看到“密友”的时候直接替换成“前男友”。《年少日记》最终在金像奖只拿了一个新晋导演,同为尔冬升监制的《白日之下》则拿了3个奖,最佳男主里面林保怡的呼声也很高。不过《白日之下》被肯定的全是表演类奖项,反而《年少日记》这个奖对导演来说有更大的鼓舞作用。就个人口味而言,我也认为《白日之下》的表演整体要强于《年少日记》,但在这两个导演里选一个新晋导演的话,我投《年少日记》的卓亦谦一票。两部电影在叙事上都用了虚晃一枪的手法,《白日之下》这一枪没晃很久,《年少日记》一直到影片中期才反转。倒不是说晃得越久本事就越大。其实这个视角反转对影片想表达的东西帮助不是很大,假如开头直接就交代郑sir是郑有俊,也照样能把原生家庭的问题讲明白。形式和内容并非完全相辅相成。《红辣椒》那种转场在手法酷炫的同时,也对梦境那种虚实难辨的感觉刻画得入木三分,是手法服务于题材的成功范例。不过《年少日记》这么拍也有一定的好处。整部电影看下来有一种流畅感,前期主要就是靠这个悬念来维持。因为先交代日记主人名叫郑有杰,然后时间线来到当下,男主开会的时候领导叫他郑sir,故意引导观众把两个人物联系在一起。注意力一下就集中起来。假如是观影经验比较丰富的观众,可能还会开始推测这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然后就开始在两条时间线里寻找证据。比如左撇子右撇子之类的细节,会增加观影乐趣。没想到这一层的观众,中间反转那一下就会获得惊喜。但也必须说,反转之后会发现,这两个人的创伤严格来说并不能一一对应,而影片却把他们强行对应起来。虽然兄弟俩出生于同一个家庭,但他们面对的问题还是有区别的。这两个人有点像反向的《阳光普照》。《阳光普照》里面成绩好的许光汉压力巨大,当混混的巫建和没心没肺,《年少日记》则是成绩好的弟弟没心没肺,成绩差的哥哥压力巨大。当时间线来到童年时期,影片讲的是教育问题,可来到成年后,主题就变成了童年创伤。好在郑有俊的职业被设定为教师,才稍微往教育那边靠一靠。但支撑人物行为的核心动机仍然是家庭创伤。从一些情节设计就能看出来,比如郑sir带班长去山上,让她对着山下大吼,宣泄心中的负面情绪。这段讲的是郑sir人性化的教育方式。但看到后面就会发现这段是一个铺垫,郑sir在网上看到辱骂跳楼学生的评论,先打字回怼,然后又变成语音输入。单看这段的话可能有点莫名其妙。但结合前面山上大吼就大致明白,用嘴巴发出声音是他释放情绪的惯用方式,核心仍是童年创伤。本来童年创伤跟教育问题也可以很好地结合在一起。但这部电影为了制造视角反转,把两个问题隔得太开。反转加强了叙事张力,但又削弱了主旨表达,可以说是成也反转,败也反转。想象一下,假如郑sir是郑有杰,通过自己教育别人时遇到的问题,来对照自己小时候遭受非人性教育的创伤,就顺很多了。但现在他是郑有俊,且影片透过离婚事件来强调他的创伤主要是对离别的恐惧,是他对自己童年时没心没肺的内疚。这就不是教育问题的范畴了,至少不是学校教育的范畴。刚刚还说要把票投给卓亦谦,结果说了一堆不喜欢的点,还是找补一下。摄影方面我个人喜欢《年少日记》多过《白日之下》,而这两部片子的摄影指导是同一个人,署名是流星。一部电影的影像通常是导演和摄影师合作的成果,用控制变量法,我就把票投给《年少日记》的导演了。《白日之下》主要是露台洗澡那一场,我不是很喜欢那种拍法。这点在上一个视频已经说过。《年少日记》有部分私密性比较强的镜头。比如一些手持的低机位小孩视角,还有成年郑有俊的主观视角,对提升代入感和流畅度都是有帮助的。其实看的过程中忽然会有一种期待,希望能够出现一些松居大悟式的镜头。松居大悟就是《稍微想起一些》的导演,去年这片子还引进到国内上映了。这部电影采取倒叙的方式来讲故事,按说节奏是很不流畅的,但观众可以在逆流的剪接中寻找时间印记,从而形成连贯的时间线,注意力依然不会涣散。这都不算他最大胆的片子。《冰淇淋与雨声》用的是一镜到底,emo看完都直呼大胆。然而真正大胆的是在超长镜头中直接实现多次时间的跨越。还有《日暮将暮》,讲的是一群人在怀念死去的伙伴,每个人都在幻想他现在还活着的话会是怎样的状态,而镜头就直接让他出现在大家身边,完全不顾现实逻辑。《年少日记》最后拍成年郑有俊看到童年郑有杰的镜头时,还用了正反打,不敢直接让他们同框,一直在提示观众这只是幻想。松居大悟的片子其实也有点粗糙,部分手法有点愣,但整体的构思能让人感受到青年导演蓬勃的创造力,创作的时候身上不会背太多包袱。特别希望华语片的新生代创作者在出现一批拥有社会责任感的导演之后,也能出几个完全飘起来的、天马行空的导演。毕赣就能算一个,但作品太少了,而且《地球最后的夜晚》那次充满争议的营销事件不知道会不会成为他的包袱。如今香港电影重工业没落,年轻导演或许可以尝试走日本或者欧洲路线,这些地区的电影也不大搞重工业,许多创作者的理念是打造作品而不是产品。黄金时代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把“为它续命”的包袱放下,才能走得轻盈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