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9年11月22日,安德烈·纪德出生于法国巴黎,一个富裕的新教家庭。
父亲是法学教授,爱好阅读,兴趣广泛,母亲出身于名门望族,遵循传统道德,家庭条件优渥。
受父亲影响,早在童年时期,纪德就对文学和音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父母以各自的方式,对纪德施加教育,潜移默化地影响和塑造着他,却并不考虑孩子自己的感受。
母亲认为,孩子就应当顺从,而不需要明白为什么。
父亲则更倾向于,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向他解释清楚。
作为独生子的纪德,看似从小衣食无忧,过得却并不自由,也不快乐。
纪德11岁时,父亲不幸去世,家庭教育由此失衡。
素来崇尚道德的母亲,对儿子严加管教,尽职尽责,她的教育方式,不断碾压着纪德的个性。
此后很长时间,纪德都活在母亲的这种阴影束缚当中,直到1895年,他母亲去世,26岁的纪德,终于有机会寻求自由意志。
他与自己所中意的表姐玛德莱娜在一起,这桩婚事,他母亲生前一直反对。
清教徒式的家庭教育,塑造出了骨子里反叛性格的纪德,他反对传统道德观念,宣扬并追求独立自由。
摆脱了原生家庭束缚的纪德,致力于求索自己人生的真正价值,文学,是他探索的主要方向之一。
他曾经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我总想知道自己将来是什么样子,我甚至不清楚自己要成为什么人,但是心里完全明白必须选择。我希望能走在确定无疑的路上,一直走到我决心去的地方。然而我却不清楚,不清楚自己究竟应当要什么。我感到自身有千百种可能,总不甘心只实现一种。”
人生充满了束缚,也充满了种种可能。
总要亲自去尝试了,才知道可以走到哪里。
1947年,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这样评价安德烈·纪德:
“他的作品呈现出永不间断的对话,信仰一直反抗着怀疑,禁欲一直反抗着对生命的热爱,戒律一直反抗着对自由的渴求。”
换一种视角来看,何尝不是怀疑也在反抗着信仰,对生命的热爱,在反抗着禁欲主义,对自由的渴求,也在反抗着戒律?
在纪德看来,人们遵循既定的人生准则,无不生活在虚假之中。
要想重返真正的生活,必须同虚假的现实生活背道而驰,走一条逆行的人生之路。
所以,他给自己创设出独一无二的人生准则,那就是拒绝一切准则,正如他在《如果种子不死》一书中所说:
“我决不走完全画好的一条路。”
1894年,纪德萌生了写作《窄门》的想法,1904年,他真正动笔撰写初稿,并分别于1906年和1907年,以近乎重写的方式继续修改。
1909年,中篇小说《窄门》终于得以出版,而直到1909年出版前夜,纪德依然在润色修改。
《窄门》带有自传色彩,是以纪德自己的生活为背景而创作的产物,标题源自《圣经》:
“你们尽力从这窄门进来吧,因为宽门和宽路通向地狱,进去的人很多;然而,窄门和窄路,却通向永生,只有少数人才找得到。”
小说大致分为两部分:男主人公杰罗姆第一人称的叙事,和女主人公阿莉莎的日记。
男主人公杰罗姆与表姐阿莉莎自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但随着年龄增长,阿莉莎开始重新审视这份感情。
她一方面恪守清教徒的自我约束,极度崇尚圣洁;一方面,在内心却深爱着杰罗姆,在双重心理的拉扯之下,爱而不能,生命也在逐渐枯萎。
阿莉莎与杰罗姆的感情,最终以悲剧落幕。
重读《窄门》发现,原来所有命运,皆有因果。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与性格,无关对错,只是选择罢了。
01 人生没有标准答案,答案在路上“窄门”,从某种意义上说,象征着更高的价值与理想;同时,也隐喻为某种外在的规则与约束。
作为清教徒的女主人公阿莉莎,遵循着宗教戒律,她所信仰的,与内心的真实欲求之间,有了矛盾冲突。
孩提时代的她,不幸看见了母亲的越轨行为,阿莉莎内心对于爱产生了怀疑。
她深爱着杰罗姆,也追求崇高圣洁,以道德约束自己,在矛盾中自我拉扯,饱受精神折磨。
她真实的内心,多半从她写的日记中可以体现出来。
在发现自己的妹妹也喜欢杰罗姆时,阿莉莎曾想以牺牲自我,成全妹妹的幸福。
妹妹并未按照姐姐所期望的那样生活,她选择了家里安排好的一桩婚事。
阿莉莎无法阻止自己爱杰罗姆,却一再抗拒与他建立亲密关系。
从杰罗姆第一人称的叙述中可以看出,阿莉莎似乎总是在刻意保持疏离。
但从阿莉莎留下的日记中,则可以窥见一个更加真实的阿莉莎。
她对于爱情其实是有向往的,只是在现实中,这种渴望撞在了道德的标尺上,就被弹了回去。
比如,当被问及想不想旅行时,她回答说,什么也不想,只要知道有那种地方,而且很美,别人能够前往,就足够了。
这里暗示了她对待感情同样的态度。
她渴望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但她拗不过内心的道德戒律。
她索性坚守内在的信仰,哪怕内心矛盾会带给自己很多痛苦。
对于宗教戒律的遵守,不断压抑着她的天性,最终让阿莉莎成功地进入了“窄门”。
在她身后,另一种更为广阔的人生,也为她关闭了那扇门。
阿莉莎最后因病孤独地在疗养院死去,她死于自我斗争,也死于该死的道德律令,死于她所坚守的信仰,死于她一追求的圣洁。
可是直到临死前,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坚守的,一直信仰的东西,也是一种虚空。
阿莉莎进入了“窄门”,当然,也成功避开了婚姻中可能会有的一地鸡毛,也避免了成为母亲和姨妈那样的人,一辈子围着婚姻家庭打转而失去自我。
然而,被压抑的天性,被禁锢的灵魂,也让她的一颗纯粹之心,在爱而不能中逐渐凋零。
也许我们每个人身上,也都有阿莉莎的影子。所以我们不能够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批判她的选择。
没有谁可以选择一条永远正确的道路。
我们永远只能选择一条路,对当前的一种人生负责。
进入“窄门”,充其量只是人生的一个选择,无关对错,但也不需要被神化。
这条路很可能因为被过度美化,而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
但实际上,这条路可能太过凶险,谁也无法预知其中的灾难以及衍生出来的痛苦,甚至人们也无法预知结果。
大多数人宁愿选择一条更为安定的路,抓住自己认为能够抓住的一切,少部分人会执意选择一条少有人走的路。
其实都没有对错之分,只是选择不同、信仰的东西不同罢了。
对于仅有一次的人生,不要把选择权交给外在的一些标准,遵从内心就好。
也许人生永远都没有标准答案,答案不会明明白白地写出来,只能被寻找,永恒地被寻找。
而我们每个人,都在路上。
02 人们所爱,有时候是自己内心的投影杰罗姆从小就爱慕表姐阿莉莎。
他内心对爱情充满渴望,于是紧紧抓着爱情,认为阿莉莎可以满足自己对爱情的所有期待。
他想同阿莉莎一起步入婚姻,他觉得,没有阿莉莎,将来无论自己成为怎样的人,他都不愿意。
有一次,杰罗姆对阿莉莎这样说:“将来无论我成为什么人,只是为了你才肯成为那样子。”“我永远也不离开你”。
阿莉莎则回答:“你就不能坚强点儿,独自一人走路?我们每人都应当单独到达上帝那里。”
其实从他们的谈话,已经可以看到未来会分离的端倪。
阿莉莎有她所信仰的东西,有对自己的期望。
杰罗姆则更多是对爱情的渴望,以至于想要紧紧抓住阿莉莎,以为抓住了她,就拥有了一切。
他期待两个人能够一起穿过书籍,穿过人海,用漫长的一生去旅行。
阿莉莎渴望爱情,却又对深度关系有隐隐的担忧。
她内心的爱意一直处于抑制状态,她被道德律令所绑架着,对于爱情,她始终心怀某种畏惧。
得知妹妹朱莉叶喜欢杰罗姆时,她曾想牺牲自己,成全他们,所以一再推托说,自己不想在妹妹之前结婚,说自己年纪大了,杰罗姆应该找一个朱莉叶那样的人。
但对于杰罗姆而言,他从来不需要经过选择才爱阿莉莎,也从来没有考虑过什么理由,因为阿莉莎就是他唯一的偏爱。
后来服兵役的几年,他们也会互通信件,袒露彼此的心声。
阿莉莎多次在信件中,表达过自己的想念。
可有时候,她又会陷入矛盾的心理斗争中,认为他们的通信不过是幻影,不过是彼此在给自己写信,与自己对话罢了。
确实,他们从未停止交流,却从未真正了解彼此。
在杰罗姆服兵役几年回家后,再次征求阿莉莎的意愿,阿莉莎却说,“我们生来不是为了幸福”。
“除了幸福,心灵还有什么更高的追求呢?”杰罗姆十分冲动地问。
阿莉莎只回答了两个字:“圣洁……”
我们也可以理解为,美德。
在阿莉莎内心,圣洁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天职。
而对于爱情的追求,似乎和她内心这种天职是矛盾冲突的。
也是那一天,杰罗姆带着遗憾不辞而别。
在杰罗姆内心,爱情可以带给人幸福,幸福可以让人满足。
但在阿莉莎心里,幸福不能让人完全满足。对于这种乐趣无穷的满足感,她不能看作是真实存在的。
在杰罗姆给阿莉莎的一封回信中,他这样写道:
“我经常感到,爱情是我保存在心中最美好的情感,我的其他所有品质都挂靠在上面。爱情使我超越自己,可是没有你,我就要跌回到极平常极平庸的境地。正因为抱着与你相会的希望,我才总认为多么崎岖的小径也是正道。”
作为独立个体,每个人其实都是先成为自己,爱情等其他一切才可坚实地有所傅丽。
爱情当然可以激发出某部分能量,使人充满力量。
但做自己,永远是自己的事情,不能指望靠一份关系,去补足内在的匮乏。
也并非因为失去谁,就连同自我的光芒一起失去。
遇见的意义,是相互照亮,而不是折损彼此身上的光。
杰罗姆对于阿莉莎的热情耗尽之后,她发现自己其实以自己所喜爱的一切美化了阿莉莎,他对称之为“美德”的东西隐隐充满仇恨,发现自己所忠爱的阿莉莎早已不复存在。
这样的遗憾和失望,现实中也比比皆是。
人们对于自己想要的结果并不满意,难免会有不甘或怨恨。
实际上,恰恰是“爱”为所爱之人蒙上了一层滤镜。
人们所爱的,有时其实是自我内心的一个投射,是自己所幻想出来的一个人。
在《窄门》中,阿莉莎说:
“我们出于相爱,就彼此抱着高于爱情的期望,从那一天起就来不及了。难道我一定得等到死吗?我的信念正是在此处动摇了。”
杀死爱情的,有时候恰恰是高于爱情本身的期望。
一开始就幻想爱情可以绝对的幸福,另一个人足够完美,那么在相处中,问题暴露出来时,那份质疑和怨恨,会成为很大的伤害。
人们喜欢的,有时候不是一个人本身,而是自己内心的投射,喜欢自己在爱着的时候那种感觉。
人性是复杂的,每个人所看到的、感受到的,也只是一个视角,并非真相。
但人内心的投射,会引导他选择只相信自己看到的,自己愿意相信的。
听过一句话,爱一个人,注定会失去一部分自我。
所以有时候,需要审视的,恰恰是自己的内心,是否愿意折损一部分自我,走进一段关系。
当然了,经营得好的关系,也可以让双方从中都得到成长。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杰罗姆仍旧对阿莉莎怀抱期待。
然而阿莉莎坚持自我,追求完美,她说:
我的梦想升到极高极高,再谈任何世间的欢乐,都会使它跌落下来。我时常想,我们在一起生活是什么情景:一旦我们的爱情……不再完美无缺了,我就不可能再容忍……”
那次见面之后,阿莉莎不久就离开了人世。
在她的日记中,她讲述了身处异乡疗养院的孤独,对于杰罗姆的爱,以及自己内心的束缚。
她将写日记,作为自我完善的一种方式,直到生命消亡的前一刻,她依然在不断完善自我啊。
所以读她写的日记时,内心是带着很多感动的。
那些日记她一度只写给自己看,直到自己死后,才被公开,才有机会让杰罗姆听到她内心真实的声音。
03 自我实现的道路,本就是孤独的其实在读《窄门》过程中,我也在思考一个问题:
假如阿莉莎答应了杰罗姆,与他组建家庭,生活是否就真的幸福美满了,杰罗姆一直以来的愿望实现了,然后呢?
他们可能会有自己的孩子,会共同去抚养教育孩子,陪伴这个孩子长大。
他们可能需要面对一地鸡毛,当然也会相互扶持。过上大多数人选择的那种生活。
这样的结局,或许也是温暖的,美好的。
但似乎还是缺失的,缺失的究竟是什么呢?
我想到了杰罗姆对于幸福的肯定,阿莉莎对于绝对幸福的怀疑。
内心突然感到一阵悲凉。
阿莉莎是追求完美的,假如他们的爱情,终究被柴米油盐的琐碎抹去了热情,到时候,她会不会很痛苦?
杰罗姆多少存在幻想主义,假如现实以不可阻挡之势向他发出挑战,他会不会感到不知所措。
这样去想的时候,觉得书中目前的悲剧收场,也不是很糟糕。
至少,两个人都是在还对爱情心存美好期待的时候,让他们的感情戛然而止了。
虽然结局不完美,却留住了一部分美,以及对美的想象。
人生充满了这样那样的遗憾,这并不稀奇。
阿莉莎在日记中写道:
“我有时也犹豫,我对他的感情,真就是人们所说的爱情吗?人们一般所描绘的爱情和我所能描绘的相差太远。我希望什么也不说,爱他却又不知道自己在爱他,尤其希望爱他而他却不知道。”
人们喜欢在爱情当中去求证,去追问什么是爱,什么是幸福。
而真正在爱的人,大抵对此是沉默的,不会知道自己在爱,因为全身心都投入其中,在用生命本身去爱,是用灵魂在爱,而非浮于表面,流于形式。
阿莉莎是感受到了爱情发展到某个阶段,非但不再有进展,还处于一种停滞状态了。
她心里明白,最好的不过如此,再向前走,可能就是“下坡路”了。
最为热忱的信念,也是一种执念吧。
为了避免结束,她避免了一切开始。
阿莉莎在日记中坦言,在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会考虑到因为杰罗姆而让自己漂亮一点。
她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在为了杰罗姆“追求完美”,而这种完美,又只能在没有他的情况下才会达到。
这便是一直以来所困惑她、束缚她的东西。
上帝给她指明的道路极其狭窄,容不下两个人并肩同行。
她内心多么渴望自己的心灵能够融美德和爱情于一体,然而两者却自相矛盾。
在她看来,一切可能成为崇高的东西,如果沉湎于幸福中,会变得多么狭隘。
最近我也在想,人生一定要去纠结情爱的东西吗?难道就没有更多追求了吗?没有爱情,生命就不能很好地绽放吗?
显然,人生没有既定的答案。
一个人大可以把自己的热爱,分给山川湖海、花草树木……艺术……很多追求,并不只局限于小情小爱。
生命的境界,可以很开阔,生命的意义,可以很深远,生命的内容,也可以很丰富……
一个人寻求自我实现的道路本就是孤独的。
如果自身无法健全和疗愈自我,有些匮乏,是不能通过一份关系而得到补偿的。
自我缺失的部分,永远需要从自我这里,不断完善,得到成长。
孤单时,“瞧一瞧旷野里的百合花”,它们从不顾影自怜,也不期待谁的认同和理解,它们只是孤傲地生长。
最后,借用《窄门》中的一句话,与大家共勉 :
“别低头看你的脚!……往前看!盯住目标!一直朝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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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素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