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宝钗:从盟友到殊途,同为心机女,却活成相反的模样

卓言卓语讲红楼 2024-08-18 18:10:35

探春这个角色很不容易理解。

第一难点是她和赵姨娘的关系。

人们只看到她鄙视赵姨娘,跟亲妈划清界限,却看不到她内心在滴血。也看不到她背着人时,其实跟赵姨娘来往密切。

第二个难点是她与宝玉、宝钗的关系。

表面上看她跟宝玉兄妹情深,对宝钗又欣赏又爱敬。但这些都是为了讨好王夫人,是有目的的行为。

其中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难以概述。

我上一篇文解析,探春给宝玉做鞋引发贾府众人不满。从中你能看到豪门生活的不易,探春想和哥哥交好并不容易,要付出代价。

本文继续解读这段故事。但我们换个角度,让你看到探春的心机。

01 探春站队

只见宝钗探春正在那边看仙鹤,【庚侧:二玉文字岂是容易写的,故有此截。庚眉:《石头记》用截法、岔法、突然法、伏线法、由近渐远法、将繁改简法、重作轻抹法、虚敲实应法种种诸法,总在人意料之外,且不曾见一丝牵强,所谓“信手拈来无不是”是也。】

仙鹤是忠贞之鸟,是精神之爱的象征。又因占着一个【仙】字,在红楼梦里就是专指宝玉黛玉。

你若不相信,请看脂批【庚侧:二玉文字岂是容易写的,故有此截。】

宝玉和黛玉闹误会了,这场误会本就是宝钗引发的。表面上说她看仙鹤,实际上是指她的内心活动:在等在看笑话。

(表面上扑蝶,实际是想扑杀二玉之爱。同理。)

宝钗暗戳戳的心思你明白了,那么探春呢?

先声明,我本人很欣赏探春,但是再欣赏也要尊重原著。早期的探春跟宝钗站一个阵营,这是事实。

贾府三春里,迎春惜春对黛钗之争保持绝对中立。但探春的身份,注定无法中立。

迎春惜春的中立态度,到诗社里就有了结果,宝钗赤裸裸的踩踏她们(详见文后链接)。可见,对某些人而言,中立就有罪。探春敢中立吗?

以当时的种种条件来说,探春只能追随王夫人。

与湘云不同的是,探春对宝钗的支持,实打实的指向宝二奶奶之位。因为探春有政治格局。

换句话说,这个时期的探春,也跟宝钗一样。希望二玉闹掰。只不过探春稳重,不会做什么出格之事。

这个真相很残酷,但你不得不接受。否则作者就不会在特殊节点上,让宝钗探春同看仙鹤。

02 三天未见

见黛玉来了,三个一同站着说话儿。又见宝玉来了,探春便笑道:“宝哥哥,身上好?我整整三天没见了。”【甲侧:横云截岭,好极,妙极!二玉文原不易写,《石头记》得力处在兹。】

虽然各有心思,但面子工程一定有,这是国人最长项。所以见黛玉来了,三人一起说话。

可你看,【站着说话】表述的何其寡淡,见了宝哥哥又是如何激动。彼此形成鲜明对比。

脂批再次说【二玉文原不易写】,再次强调【横云截岭】。你得细细的品啊!

也就是说,二玉的感情戏才是正头戏,探春和宝钗都是故意打叉。她们主观上就想截断二玉。而她们的主观,作者又绝不明写,只会暗示。

探春一见宝玉来了,高兴的什么似的。“宝哥哥,身上好?我整整三天没见了。”

这句话很有看头。要知道,他们每天都要给长辈请安,怎么会见不到呢?

探春肯定是请安雷打不动,问题一定出在宝玉这儿。此前他被烫伤养病许久,期间就不用请安了。此时已痊愈,但宝玉依然以身体为借口,隔三差五的逃避请安。

正因为这样,探春见他先问“身上好?”

这个小细节大有用处,莫要忽视。

1、世人都说黛玉是病秧子,可是红楼梦里生病次数最多的人,却是宝玉!

整部书里宝玉不是生大病,就是生小病。不是吓傻了就是气呆了。不是烫死就是打死。不生病,也在生病的路上。

【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我就是个多愁多病的身】,宝玉这话是真的!真的!

奉劝那些讥讽黛玉身体差、不配为妻的人,你们省省吧。红楼梦具有戏曲艺术的审美感,多愁多病是被赞美的,是人文性的象征。壮的像牛那是野蛮愚蠢的象征。

宝玉和黛玉都爱病。这个【病】,甚至可以说跟身体健康无关,而是【社交慵懒症】。

当你厌倦单位的勾心斗角时,当你想躲开是是非非时,最常用的办法就是请病假!黛玉宝玉就是如此。

2、古代兄妹之间,没点正当理由,没个正当场合,并不能随意相聚玩乐。

探春很想见宝玉,但三天见不到她也没办法,今天趁着祭饯花神的活动,才抓到宝玉。

受影视的误导,很多人以为红楼梦里这群孩子,成天打打闹闹嗨个不停。其实大谬!

亲兄妹见个面、说个话尚且如此之难,宝钗就更难了。她除了拉下脸皮去硬贴,还有办法吗?

03 不对等的兄妹情

宝玉笑道:“妹妹身上好?我前儿还在大嫂子跟前问你呢。”探春道:“哥哥往这里来,我和你说话。”宝玉听说,便跟了他来到一棵石榴树下。探春因说道:“这几天老爷可叫你没有?”宝玉笑道:“没有叫。”探春说:“昨儿我恍惚听见说老爷叫你出去的。”宝玉笑道:“那想是别人听错了,并没叫的。”

这段话信息量巨大。

宝玉说,在李纨跟前问起过探春。显然是安抚探春的客套话。

李纨住进大观园,就是给小孩子们当监护人的。宝玉若请病假,必然知会李纨。所以他没见别人却见过李纨。

李纨的特殊优势,便是宝钗必须拉拢李纨的原因。

宝玉的回话貌似很好,实则透着生疏。他对黛玉的好,可是从来不借道的啊!他对湘云也不用借道。

可见,越是一家子血亲,反而不亲。只因为中间的利益纠葛太多了!

探春拉着宝玉远离人群才敢说话,这里暗示了几点:

1、在贾府很多事都只能悄悄说,大家活的都跟贼似的。

2、托宝玉买东西也是秘密,不公开的。这为后面各种蹊跷事,打下伏笔。(上文解析过)

探春说:昨儿我恍惚听见......

红楼梦里多次用过【我恍惚听见】,其实谁都不恍惚!

但凡这么说的,背后必有猫腻。发言者不想让人深究消息来源,就来这一套,其实是心虚掩饰。

宝玉前一天是被薛蟠拉走的。袭人和茗烟狼狈为奸,替薛蟠出力,假传贾政之名。

既然是假传,肯定尽量不张扬,大观园里没几人知道这事。但探春马上就知道,可见监控无处不在!

你若没几个监控头,怎么能在这家族里混啊?!

人们都说宝钗袭人是心机女,但我从不这样说。为啥?因为能在豪门里活着的人,那个不心机?宝钗的心机、凤姐的手段,其实探春都有。

问题在于,你的目标是否正确,你最终的效果是什么?是利人利己还是害人害己。

这段故事的最后,探春反复询问,但宝玉始终装傻不说实情。浓浓的塑料兄妹情啊,他对探春防备着呢。

04 小玩物背后的秘密

探春又笑道:“这几个月,我又攒下有十来吊钱了。你还拿了去,明儿出门逛去的时侯,或是好字画,好轻巧顽意儿,替我带些来。”宝玉道:“我这么城里城外、大廊小庙的逛,也没见个新奇精致东西,左不过是那些金玉铜磁没处撂的古董,再就是绸缎吃食衣服了。”探春道:“谁要这些。怎么像你上回买的那柳枝儿编的小篮子,整竹子根抠的香盒儿,泥垛的风炉儿,这就好了。我喜欢的什么似的,谁知他们都爱上了,都当宝贝似的抢了去了。”

这段很有意思。

探春说的玩具适合十岁以下小孩。此时搬进大观园,她也不小了。这情节发生在黛玉初入府时,不是更合适吗?

这暗示了,那时候探春没有买玩具的自由。

搬进大观园后,各人都有自己的院子,相当于独立了,自己的小天地自己做主。

与此同时,每人都有月钱了,可以自由支配。(之前随长辈生活,即便有月钱,也不能自由支配)

探春小时候跟着王夫人,处处谨小慎微,当然是王夫给什么用什么,哪能按自己的喜好买东西?如今终于解放了。

这就是红楼梦的精妙!寥寥几句话反映了很多很多问题。

一般人只看到,探春喜欢土味小玩具,会感叹“豪门里也需要接地气的审美啊”。

殊不知,探春的成长史全都藏在其中呢。

还有更重要的,搬进大观园意义太重大了!每个入住者,都像是一次重新投胎,拥有了太多之前不可能有的自由。

如果没有搬进大观园,后面的一切精彩故事都不存在。

05 探春和宝钗的区别

宝玉笑道:“原来要这个。这不值什么,拿五百钱出去给小子们,管拉一车来。”【庚侧:不知物理艰难,公子口气也。】探春道:“小厮们知道什么。你拣那朴而不俗、直而不拙者,【甲侧:是论物?是论人?看官着眼。】这些东西,你多多的替我带了来。我还象上回的鞋作一双你穿,比那一双还加工夫,如何呢?”

宝玉带来的小玩意遭到哄抢,为什么?并非童心未泯,而是因为她们都被禁锢在小天地里,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

别人的好奇藏在心底,探春会利用一切条件去满足自己。这是她个性的体现,实干家的基因就在这里。

宝玉说让小子们拉一车来,探春瞬间反对。她既要东西,更要挑东西的人——

通过办这件事,可以拉近兄妹感情,可以交流审美,可以让三观趋同,可以令宝玉体验“英雄感”。这些才是探春更深度的“心机”。

话说,其实探春才是谈恋爱的高手。她这些做法,简直是谈恋爱的教科书操作。

幸好宝玉是亲哥,否则黛玉还真悬了。哈哈!

但你还要注意,从两人对话可以看出,探春早先并没指定要什么东西,却先把钱塞给了宝玉。这个细节又体现出探春的独立和自尊。

很多女孩子误以为,所谓谈恋爱高手,就是靠撒娇卖萌获取一切。探春要的小玩具压根不值钱,她给宝玉撒个娇也行啊!

而探春先给钱,这是亲兄弟明算账,绝不占对方便宜。

而这一点,才是她和宝钗人格最大的区别!

薛家被人不耻,就在于【攀附】两字。

探春作为庶女,为争取一个平等的生存环境,不得不讨好王夫人。这个初衷,跟薛家的攀附似乎很相似。

但最终你会发现,她们完全是两种人两条路。

因为探春从没真正丢弃过自己的人格,自己的底线。

宝玉本就是谦谦公子,本就是她哥哥,主动接近搞好关系无可厚非。即便如此,她也坚持互惠互利的原则。不但要给钱,还要回送礼物,用自己的劳动果实去兑换。

06 小结

探春不易理解,因为她不是黛玉那种仙子,她是世俗的。

她要干一番事业,而她本身处于低位(庶女),拿着一手烂牌。在残酷的环境里,不用心机手段,能行吗?

这就是前期她必须跟宝钗为伍的原因。她是宝钗最大的反照品。

也就是说,作者歌颂超凡脱俗,同时也充分理解世俗的无奈。对很多世俗者,他都给予了同情和尊重。无法尊重的,只有宝钗和袭人那种。

不要用任何借口来为她们开脱了,没的开脱!就算你请出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也没法开脱!

假如宝钗可以归于“被环境所迫”的那一类,作者绝不会让探春发怒撵人。

探春撵她,便是撵走曾经的自己。那是对自我的救赎,对攀附权力的彻底醒悟和莫大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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