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建华|《红楼梦》详注(第四十三回)

芹梦轩红楼人 2024-04-30 07:46:42

《红楼梦》详注(第四十三回)

闲取乐偶攒金庆寿 不了情暂撮土为香

潘建华

话说王夫人因见贾母那日在大观园不过着了些风寒,不是什么大病,请医生吃了两剂药也就好了,便放了心,因命凤姐来,吩咐她预备给贾政带送东西。正商议着,只见贾母打发人来请,王夫人忙引着凤姐儿过来。王夫人又请问:“这会子可又觉大安些”?贾母道:“今日可大好了。方才你们送来野鸡崽子(即仔鸡)汤,我尝了一尝,倒有味儿,又吃了两块肉,心里很受用(享受,舒服)。”王夫人笑道:“这是凤丫头孝敬老太太的。算她的孝心虔(恭敬),不枉(没有辜负)了素日(平时)老太太疼她。”贾母点头笑道:“难为她想着。若是还有生的,再炸(zhá,将食物放在沸油里弄熟)上两块,咸浸浸(形容咸味适口)的,吃粥有味儿。那汤虽好,就只不对(这里是不适合的意思)稀饭。”凤姐听了,连忙答应,命人去厨房传话。

这里贾母又向王夫人笑道:“我打发人请你来,不为别的。初二是凤丫头的生日,上两年我原早想替她做生日,偏到跟前有大事,就混(胡乱,随便)过去了。今年人又齐全,料(想)着又没事,咱们大家好生(好好地)乐一日。”王夫人笑道:“我也想着呢。既是老太太高兴,何不就商议定了?”贾母笑道:“我想往年不拘(不管)谁作生日,都是各自送各自的礼,这个也俗(常见)了,也觉很生分(感情疏远)地似的。今儿我出个新法子,又不生分,又可取笑。”王夫人忙道:“老太太怎么想着好,就是怎么样行。”贾母笑道:“我想着,咱们也学那小家子(小户人家)大家凑份子(指各人按份额出钱),多少(或多或少)尽着这钱去办,你道好玩不好玩?”王夫人笑道:“这个很好,但不知怎么凑法?”贾母听说,益发高兴起来,忙遣人去请薛姨妈、邢夫人等,又叫请姑娘们并宝玉,那府里珍儿媳妇并赖大家的等有头脸(有身分地位)管事的媳妇也都叫了来。

众丫头、婆子见贾母十分高兴,也都高兴,忙忙(连忙,赶紧)地各自分头去请的请,传的传,没顿饭的工夫(没有吃一顿饭的时间),老的、少的,上的、下的,乌压压(黑压压,形容密集的人)挤了一屋子。只薛姨妈和贾母对坐,邢夫人、王夫人只坐在房门前两张椅子上,宝钗姊妹等五六个人坐在炕上,宝玉坐在贾母怀前,地下满满地站了一地。贾母忙命拿几个小杌子(小方凳)来,给赖大母亲等几个高年(即年高,指上了年纪的人)有体面的妈妈(这里指奶妈)坐了。贾府风俗(长期形成的习惯、风尚),年高服侍过父母的家人(指仆人),比年轻的主子还有体面(身份),所以尤氏、凤姐儿等只管地下站着,那赖大的母亲等三四个妈妈告个罪(谦辞,犹言请罪),都坐在小杌子上了。

贾母笑着把方才一席话说与众人听了。众人谁不凑这趣儿(凑趣儿:迎合别人的兴致)?再也有和凤姐儿好(要好)的,有情愿这样的;有畏惧凤姐儿的,巴不得来奉承的:况且都是拿得出来的,所以一闻此言,都欣然应诺。贾母先道:“我出二十两。”薛姨妈笑道:“我随着老太太,也是二十两了。”邢夫人、王夫人笑道:“我们不敢和老太太并肩(比喻地位或等级相同),自然矮(低)一等,每人十六两罢了。”尤氏、李纨也笑道:“我们自然又矮一等,每人十二两罢。”贾母忙和李纨道:“你寡妇失业(这里是无依无靠的意思)的,哪里还拉你出这个钱,我替你出了罢。”凤姐忙笑道:“老太太别高兴,且算一算账再揽事(喜欢把事情承担下来)。老太太身上已有两份呢,这会子又替大嫂子出十二两,说着高兴,一会子回想又心疼了。过后儿(事后)又说:‘都是为凤丫头花了钱。’使个巧法子,哄着我拿出三四份子(指份子钱)来暗里补上,我还做梦呢。”说得众人都笑了。贾母笑道:“依你怎么样呢?”凤姐笑道:“生日没到,我这会子已经折受(指享受非分的福气反而会折福。这里用作谦词,是无福承受、于心不安的意思)得不受用(受不了,不舒服)了。我一个钱饶(尽管)不出,惊动这些人实在不安,不如大嫂子这一份我替她出了罢了。我到了那一日多吃些东西,就享了福了。”邢夫人等听了,都说:“很是。”贾母方允了。

凤姐儿又笑道:“我还有一句话呢。我想老祖宗自己二十两,又有林妹妹、宝兄弟的两份子。姨妈自己二十两,又有宝妹妹的一份子,这倒也公道(公平,合理)。只是二位太太每位十六两,自己又少,又不替人出,这有些不公道。老祖宗吃了亏了!”贾母听了,忙笑道:“倒是我的凤姐儿向着我,这说得很是。要不是你,我叫她们又哄了去了。”凤姐笑道:“老祖宗只把她姐儿两个交给两位太太,一位占一个,派(该)多派少,每位替出一份就是了。”贾母忙说:“这很公道,就是这样。”赖大的母亲忙站起来笑说道:“这可反了!我替二位太太生气。在那边是儿子媳妇,在这边是内侄女儿,倒不向着婆婆、姑娘(这里指姑母),倒向着别人。这儿媳妇成了陌路人(路上碰到的不相识的人),内侄女儿竟成了个外侄女儿了。”说得贾母与众人都大笑起来了。

赖大之母因又问道:“少奶奶们十二两,我们自然也该矮一等了。”贾母听说,道:“这使不得。你们虽该矮一等,我知道你们这几个都是财主(比喻有钱的人),分位(身分地位)虽低,钱却比她们多。你们和她们一例(一样,相同)才使得。”众妈妈(奶妈)听了,连忙答应。贾母又道:“姑娘们不过应个景儿(指表示一点意思),每人照一个月的月例(月分钱)就是了。”又回头叫鸳鸯来,“你们也凑几个人,商议凑了来。”鸳鸯答应着,去不多时带了平儿、袭人、彩霞等还有几个小丫鬟来,也有二两的,也有一两的。贾母因问平儿:“你难道不替你主子作生日(庆贺生日),还入在这里头?”平儿笑道:“我那个私自(个人的,自己的)另外有了,这是官中(公共、集体的意思)的,也该出一分(一份)。”贾母笑道:“这才是好孩子。”

凤姐又笑道:“上下都全了。还有二位姨奶奶,她出不出,也问一声儿。尽到(这里是尽到礼数的意思)她们是理,不然,她们只当小看了她们了。”贾母听了,忙说:“可是呢,怎么倒忘了她们!只怕她们不得闲儿(没有空闲时间),叫一个丫头问问去。”说着,早有丫头去了,半日回来说道:“每位也出二两。”贾母喜道:“拿笔砚来算明,共计多少。”尤氏因悄骂凤姐道:“我把(对财物毫不放松)你这没足厌(贪心)的小蹄子!这么些婆婆、婶子来凑银子给你过生日,你还不足(不知足),又拉上两个苦瓠子(苦瓜,这里比喻苦命的人。瓠:hù,一种葫芦科植物,有苦、甜两种)作什么?”凤姐也悄笑道:“你少胡说,一会子离了这里,我才和你算账。她们两个为什么苦呢?有了钱也是白填送(填补送给)别人,不如拘(拘迫)来咱们乐。”

说着,早已合算(合在一起计算)了,共凑了一百五十两有余。贾母道:“一日戏酒用不了。”尤氏道:“既不请客,酒席又不多,两三日的用度(花销,费用)都够了。头等(首先),戏不用钱,省在这上头。”贾母道:“凤丫头说哪一班(戏班)好,就传(叫来)哪一班。”凤姐儿道:“咱们家的班子都听熟了,倒是花几个钱叫一班来听听罢。”贾母道:“这件事我交给珍哥媳妇了。越性(索性,干脆)叫凤丫头别操一点心,受用一日才算。”尤氏答应着。又说了一回话,都知贾母乏了,才渐渐地都散出来。

尤氏等送邢夫人、王夫人二人散去,便往凤姐房里来商议怎么办生日的话。凤姐儿道:“你不用问我,你只看老太太的眼色行事就完了。”尤氏笑道:“你这阿物儿(犹东西,对人的戏称或蔑称),也忒(tè,太)行了大运(走好运的意思)了。我当有什么事叫我们去,原来单为这个。出了钱不算,还要我来操心,你怎么谢我?”凤姐笑道:“你别扯臊(不知羞耻),我又没叫你来,谢你什么!你怕操心?你这会子就回老太太去,再派一个就是了。”尤氏笑道:“你瞧她兴(得意)得这样儿!我劝你收着些儿(收敛一点,减轻放纵的程度)好。太满(本义为水盈满,这里比喻骄傲、自满)了就泼(洒,溢)出来了。”二人又说了一回方散。

次日将银子送到宁国府来,尤氏方才起来梳洗,因问是谁送过来的,丫鬟们回说:“是林大娘。”尤氏便命叫了她来。丫鬟走至下房(给仆人住的屋子),叫了林之孝家的过来。尤氏命她脚踏(炕前或椅前供垫脚用的矮木凳)上坐了,一面忙着梳洗,一面问她:“这一包银子共多少?”林之孝家的回说:“这是我们底下人的银子,凑了先送过来。老太太和太太们的还没有呢。”正说着,丫鬟们回说:“那府里太太和姨太太打发人送份子(集体送礼时各人分摊的钱)来了。”尤氏笑骂道:“小蹄子(嬉骂年轻婢女的话)们,专会记得这些没要紧(不重要)的话。昨儿不过老太太一时高兴,故意地要学那小家子凑份子,你们就记得,到了你们嘴里当正经(庄重的、严肃的事)的说。还不快接了进来好生(好好地)待茶(请喝茶),再打发她们去。”丫鬟应着,忙接了进来,一共两封,连宝钗、黛玉的都有了。尤氏问还少谁的,林之孝家的道:“还少老太太、太太、姑娘们的和底下姑娘们的。”尤氏道:“还有你们大奶奶的呢?”林之孝家的道:“奶奶过去,这银子都从二奶奶手里发(给),一共(合在一起)都有了。”

说着,尤氏已梳洗了,命人伺候车辆。一时来至荣府,先来见凤姐。只见凤姐已将银子封好,正要送去。尤氏问:“都齐了?”凤姐儿笑道:“都有了,快拿了去罢,丢了我不管。”尤氏笑道:“我有些信不及(信不过),倒要当面点一点。”说着果然按数一点,只没有李纨的一份。尤氏笑道:“我说你肏鬼(捣鬼,耍花招。肏:cào)呢,怎么你大嫂子的没有?”凤姐儿笑道:“那么些(指示数量大)还不够使?短(缺,少)一份儿也罢了,等不够了我再给你。”尤氏道:“昨儿你在人跟前(面前)作人,今儿又来和我赖,这个断不依你。我只和老太太要去。”凤姐儿笑道:“我看你利害。明儿有了事,我也‘丁是丁,卯是卯’(比喻做事一丝不苟,毫不通融)的,你也别抱怨。”尤氏笑道:“你一般(同样)地也怕。不看你素日(平时)孝敬我,我才是不依你呢。”说着,把平儿的一份拿了出来,说道:“平儿,来!把你的收起去,等不够了,我替你添上。”平儿会意(领会别人没有明白表示的意思),因说道:“奶奶先使着,若剩下了再赏我一样。”尤氏笑道:“只许你那主子作弊(作假,耍花招),就不许我作情儿(送人情)。”平儿只得收了。尤氏又道:“我看着你主子这么细致(精细周密),弄这些钱哪里使去!使不了,明儿(以后)带了棺材里使去。”

一面说着,一面又往贾母处来。先请了安,大概说了两句话,便走到鸳鸯房中和鸳鸯商议,只听鸳鸯的主意行事(办事),何以(怎样,如何)讨贾母的喜欢。二人计议妥当。尤氏临走时,也把鸳鸯二两银子还她,说:“这还使不了(用不完)呢。”说着,一径(径直)出来,又至王夫人跟前说了一回话。因王夫人进了佛堂(供奉佛像以供诵经膜拜的厅堂),把彩云一份也还了她。见凤姐不在跟前,一时把周、赵二人的也还了。她两个还不敢收。尤氏道:“你们可怜见的(可怜的样子),哪里有这些闲钱(多余的钱)?凤丫头便知道了,有我应(应付,承担)着呢。”二人听说,千恩万谢地方收了。于是尤氏一径出来,坐车回家。不在话下(表示故事暂告一段落,下面将转入新的情节)。

展眼(转眼)已是九月初二日,园中人都打听(探听)得尤氏办得十分热闹,不但有戏,连耍百戏(指各种杂技的表演)并说书(演说故事,也可以带弹唱的艺术表演形式)的男女先儿(男女说书唱曲的艺人。先儿:先生的俗称)全有,都打点(准备)取乐玩耍。李纨又向众姊妹道:“今儿是正经(正式)社日(指诗社规定的集中活动的日子),可别忘了。宝玉也不来,想必他只图热闹,把清雅(清新文雅)就丢开了。”说着,便命丫鬟去瞧作什么,快请了来。丫鬟去了半日,回说:“花大姐姐说,今儿一早就出门去了。”众人听了,都诧异说:“再没有出门之理。这丫头糊涂,不知(不会)说话。”因又命翠墨去。

一时(不一会儿)翠墨回来说:“可不(可不是,表示附和赞同对方说的话)真出了门了。说有个朋友死了,出去探丧(吊丧)去了。”探春道:“断然没有(绝对不应该)的事。凭他什么(无论什么事),再没今日出门之理。你叫袭人来,我问她。”刚说着,只见袭人走来。李纨等都说道:“今儿凭他有什么事,也不该出门。头一件,你二奶奶的生日,老太太都这等(这样,如此)高兴,两府上下众人来凑热闹(参与取乐,助兴),他倒走了;第二件,又是头一社的正日子(正式的日子),他也不告假,就私自去了!”袭人叹道:“昨儿晚上就说了,今儿一早起有要紧的事到北静王府里去,就赶回来的。劝他不要去,他必不依。今儿一早起来,又要素衣裳(白色的或颜色不鲜艳的衣服,也指丧服。素:本色,白色)穿,想必是北静王府里的要紧(重要)姬妾没(同“殁”,去世)了,也未可知(用在句末表示或有可能的推测)。”李纨等道:“若果如此,也该去走走,只是也该回来了。”说着,大家又商议:“咱们只管作诗,等他回来罚他。”刚说着,只见贾母已打发人来请,便都往前头来了。袭人回明宝玉的事,贾母不乐,便命人去接。

原来宝玉心里有件私事,于头一日就吩咐茗烟:“明日一早要出门,备下两匹马在后门口等着,不要别一个(别人)跟着。说给(告诉)李贵,我往北府里去了。倘或要有人找我,叫他拦住不用找,只说北府里留下了,横竖(反正)就来(这里是很快就回来的意思)的。”茗烟也摸不着头脑(指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只得依言说了。今儿一早,果然(果真)备了两匹马在园后门等着。天亮了,只见宝玉遍体纯素(全身都是白色衣服),从角门(指院子的旁门或正门两旁的小门)出来,一语不发跨上马,一弯腰,顺着街就颠(形容马跳跃着奔跑)下去了。茗烟也只得跨马加鞭(用鞭子打马使快跑)赶上,在后面忙问:“往哪里去?”宝玉道:“这条路是往哪里去的?”茗烟道:“这是出北门的大道。出去了冷清清没有可玩的。”宝玉听说,点头道:“正要冷清清的地方好。”说着,越性(更加)加了鞭,那马早已转了两个弯子,出了城门。

茗烟越发(更加)不得(没有)主意,只得紧紧跟着。一气(一口气)跑了七八里路出来,人烟渐渐稀少,宝玉方勒住马,回头问茗烟道:“这里可有卖香的?”焙茗道:“香倒有,不知是哪一样?”宝玉想道:“别的香不好,须得檀、芸、降(指檀香、芸香、降香,三种较为名贵的香)三样。”茗烟笑道:“这三样可难得。”宝玉为难(感到迷惘)。茗烟见他为难,因问道:“要香作什么使?我见二爷时常小荷包有散香(指散碎之香),何不找一找。”一句提醒了宝玉,便回手向衣襟上拉出一个荷包来,摸了一摸,竟有两星沉速(两小块沉香和速香合成的香料。星:这里指小颗、小块),心内欢喜:“只是不恭些。”再想自己亲身带的,倒比买的又好些。于是又问炉炭。茗烟道:“这可罢了(算了,免了)。荒郊野外哪里有?用这些何不早说,带了来岂不便宜(方便)。”宝玉道:“糊涂(这里是没头脑的意思)东西,若可带了来,又不这样没命(拼命,不顾一切)地跑了。”

茗烟想了半日,笑道:“我得了个主意,不知二爷心下如何?我想二爷不只用这个呢,只怕还要用别的。这也不是事(不是办法)。如今我们往前再走二里地,就是水仙庵(尼姑庵名,供洛神塑像,在都城北郊)了。”宝玉听了忙问:“水仙庵就在这里?更好了,我们就去。”说着,就加鞭前行,一面回头向茗烟道:“这水仙庵的姑子长往咱们家去,咱们这一去到那里,和她借香炉使使,她自然是肯的。”茗烟道:“别说她是咱们家的香火(寺庙里照顾香火的人,庙祝),就是平白不认识的庙里,和她借,她也不敢驳回(不答应,拒绝)。只是一件,我常见二爷最厌这水仙庵的,如何今儿又这样喜欢了?”宝玉道:“我素日(平时)因恨俗人(世俗之人)不知原故,混(胡乱)供神、混盖庙,这都是当日有钱的老公们和那些有钱的愚妇们听见有个神,就盖起庙来供着,也不知那神是何人,因听些野史(指旧时私家编撰的史书)小说(记述传说、怪异或人物、故事等的文体),便信真了。比如这水仙庵里面因供的是洛神(洛水的女神。三国魏曹植作《洛神赋》,描写他想象中与洛神相会的故事),故名水仙庵,殊不知(却不知)古来并没有个洛神,那原是曹子建(指曹植,字子建,后世称陈思王。曹操之子,建安文学代表人物之一。南朝谢灵运有“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的评价)的谎话,谁知这起(这些)愚人就塑了像供着。今儿却合我的心事,故借它一用。”

说着早已来至门前。那老姑子(老尼姑)见宝玉来了,事出意外(事情出乎意料之外),竟像天上掉下个活龙(比喻非常稀罕的宝贵东西)来地一般,忙上来问好,命老道(这里指尼庵中的杂役)来接马。宝玉进去,也不拜洛神之像,却只管赏鉴。虽是泥塑的,却真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语出曹植《洛神赋》,形容洛神体态轻盈。翩:轻快地飞。婉:柔美的样子)之态,“荷出绿波,日映朝霞”(语出曹植《洛神赋》,形容洛神容姿的姣美)之姿。宝玉不觉滴下泪来。老姑子献了茶。宝玉因和她借香炉。那姑子去了半日,连香供(香和供品)、纸马(即甲马,指印绘有神像和马供祭祀焚化的冥纸)都预备了来。宝玉道:“一概不用。”便命茗烟捧着炉出至后园中,拣(选择)一块干净地方儿,竟拣不出。茗烟道:“那井台儿(井口周围高出地面的部分)上如何?”宝玉点头,一齐来至井台上,将炉放下。

茗烟站过一旁。宝玉掏出香来焚上,含泪施了半礼(这里指简单的礼节),回身(转身)命收了去。茗烟答应,且不收,忙爬下(即趴下)磕了几个头,口内祝(祷告,祈祷)道:“我茗烟跟二爷这几年,二爷的心事,我没有不知道的,只有今儿这一祭祀没有告诉我,我也不敢问。只是这受祭(受到祭祀)的阴魂(指人死后的灵魂)虽不知名姓,想来自然是那人间有一、天上无双(没有第二个),极聪明、极俊雅的一位姐姐妹妹了。二爷心事不能出口(说出口),让我代祝(代为祈祷):若芳魂(美人的魂魄)有感,香魄(同“芳魂”)多情,虽然阴阳(阴间与阳间)间隔(隔开,分开),既是知己(互相了解且情谊深切的人)之间,时常来望候二爷,未尝不可。你在阴间保佑二爷来生(来世,下辈子)也变个女孩儿,和你们一处相伴,再不可又托生(指人死后灵魂再转世投胎)这须眉浊物(指肮脏龌龊的男人)了。”说毕,又磕几个头,才爬起来。

宝玉听他没说完,便撑不住(忍不住)笑了,因踢他道:“休胡说,看人听见笑话。”茗烟起来收过香炉,和宝玉走着,因道:“我已经和姑子(尼姑)说了,二爷还没用饭(吃饭),叫她随便收拾了些东西,二爷勉强(将就,凑合)吃些。我知道今儿咱们里头(指府里)大排(指举行盛宴)筵宴,热闹非常,二爷为此才躲了出来的。横竖(反正)在这里清净一天,也就尽到礼了。若不吃东西,断使不得。”宝玉道:“戏酒(伴有戏曲演出的筵席)既不吃,这随便素(非肉类的食品,与“荤”相对)的吃些何妨。”茗烟道:“这便才是。还有一说(这里指一句话,一层意思),咱们来了,还有人不放心。若没有人不放心,便晚了进城何妨?若有人不放心,二爷须得进城回家去才是。第一老太太、太太也放了心,第二礼也尽了,不过如此(如此而已)。就是家去了看戏吃酒,也并不是二爷有意,原不过陪着父母尽孝道。二爷若单为了这个不顾老太太、太太悬心(挂念,担心),就是方才那受祭的阴魂也不安生(安宁)。二爷想我这话如何?”宝玉笑道:“你的意思我猜着了,你想着只你一个跟了我出来,回来(回去)你怕担不是(担责任),所以拿这大题目(这里指大道理)来劝我。我才(刚才)来了,不过为尽个礼(竭尽礼仪,这里是表达心意的意思),再去吃酒看戏,并没说一日不进城。这已完了心愿,赶着(赶紧)进城,大家放心,岂不两尽其道(两全其美,两个方面都考虑到)。”茗烟道:“这更好了。”说着二人来至禅堂,果然那姑子收拾(准备)了一桌素菜,宝玉胡乱(随意)吃了些,茗烟也吃了。

二人便上马仍回旧路(老路,原来的路)。茗烟在后面只嘱咐:“二爷好生(小心)骑着,这马总没大(没经常的意思)骑的,手里提紧(这里是拉紧缰绳的意思)着。”一面说着,早已进了城,仍从后门进去,忙忙(赶忙)来至怡红院中。袭人等都不在房里,只有几个老婆子看屋子,见他来了,都喜得眉开眼笑,说:“阿弥陀佛(表示庆幸的感情),可来了!把花姑娘急疯了!上头(前面)正坐席(入席,坐到席位上去)呢,二爷快去罢。”宝玉听说忙将素服(白色的衣服)脱了,自去寻了华服(华丽的衣服)换上,问在什么地方坐席(指举行或参加宴会),老婆子回说在新盖的大花厅(指正厅以外的客厅,多盖在跨院或花园中)上。

宝玉听说,一径(直接)往花厅来,耳内早已隐隐闻得歌管(唱歌奏乐)之声。刚至穿堂那边,只见玉钏儿独坐在廊檐下垂泪,一见他来,便收泪说道:“凤凰(比喻极受宠爱的人)来了,快进去罢。再一会子不来,都反(这里是闹翻天的意思)了。”宝玉陪笑道:“你猜我往哪里去了?”玉钏儿不答,只管擦泪。宝玉忙进厅里,见了贾母、王夫人等,众人真如得了凤凰一般。

宝玉忙赶着与凤姐儿行礼(致敬礼,如鞠躬、磕头等)。贾母、王夫人都说他不知道好歹,“怎么也不说声就私自跑了,这还了得!明儿再这样,等老爷回家来,必告诉他打你。”说着又骂跟的小厮们都偏听(只听)他的话,说哪里去就去,也不回(禀报)一声儿。一面又问他到底(究竟)哪去了,可吃了什么,可唬着了。宝玉只回说:“北静王的一个爱妾昨日没(同“殁”,死)了,给他道恼(向丧家表示祭吊慰问之意)去。他哭得那样,不好撇下(丢下。撇:piē)就回来,所以多等了一会子。”贾母道:“以后再私自出门,不先告诉我们,一定叫你老子打你。”宝玉答应着。因又要打跟的小子们,众人又忙说情(代人请求宽恕),又劝道:“老太太也不必过虑(过分担心)了,他已经回来,大家该放心乐一回了。”贾母先不放心,自然发狠(发怒,动气),如今见他来了,喜且有余,哪里还恨,也就不提(不说)了;还怕他不受用(不舒服,不开心),或者别处没吃饱,路上着(遭遇,受到)了惊怕(惊吓),反百般地哄他。袭人早过来服侍。大家仍旧看戏。当日演的是《荆钗记》(元人柯丹丘所撰南戏剧本。讲述王十朋进京赶考,其妻钱玉莲被人逼嫁,投水获救后两人终于相聚之事)。贾母、薛姨妈等都看得心酸(心里悲痛)落泪,也有叹的,也有骂的。要知端的(详情),下回(指章回小说的下一回)分解(说明,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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