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代初,一个寒冬深夜。
我们这个位于大山深处的三线企业正在搬迁,很多车间和科室都已经搬到位于市区的新厂区。我作为保卫科老厂负责人,一边留守,一边等待搬迁。
已是深夜,熟睡中。突然有人猛烈敲门,大声说有人被枪打伤了,赶快去处理。
枪伤!心里咯噔一下,急忙穿衣起床,带上手枪出门。
宿舍离厂区大门很近,远远看见一个人坐在门岗岗亭外的木箱上,低着头,勾着腰,双手紧紧捂住腹部。走到大约离他10米左右,突然看见他咳嗽一声,吐出两口鲜血。在门岗明亮的灯光下,鲜红的血触目惊心,非常刺眼。
一看不好,我立即转身奔向车库,把值班的吉普车开出来。
夜深人静,整个厂区和宿舍区都无人走动,门卫协助把伤者送上车,我急速驶向2公里外的职工医院。
医院只有一个医生值班,急救室的床上只有一个裸露的床垫。伤者约摸30多岁,在床垫上痛苦的扭动着,嘴里不停的念叨,快点,快点嘛!
值班的不是外科医生,缝补个小的外伤也许凑合,面对这么严重的枪伤,只能束手无策的看着,让我去叫一下院长。
那时候家里都没有电话,我只好跑到院长居住的平房去喊。
院长来了,掀开伤者衣服查看,明显可以看到腹部有两个圆圆的枪眼,背部靠右肩位置,有两处呈园形的凸起,说明子弹仍然留在体内。
院长搓着手说,医院也正在搬迁,很多设备器械都已经搬到新厂区了,现在恐怕连缝合针都没有,完全没有治疗条件。当即决定,叫起救护车司机,往市医院送,同时通知伤者单位,让派人护送。
天寒地冻,要把救护车司机从被窝里叫起来,还要给车加开水预热,没有大半个小时是不行的。
这时伤者虽然很痛苦,但神志还是清醒的。我趁机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
伤者是原代号863车间的工人,而这个863,是专门负责制造半自动步枪的车间。七十年代,根据当时形势需要,上级命令设置了这个车间并下达了生产任务,枪支组装好后装箱上交,验枪调试并不在这里进行。进入八十年代,这个车间已经取消了,工人也分散到其它车间。
伤者是猎枪爱好者,制作水平不低,造过好几把猎枪送人。同时也喜欢打猎,经常到厂区周围的大山里转悠,大大小小的野兽打了不少。他自制的猎枪,是上火药打钢珠的,威力很大,狗熊都能打死。一支长枪已经用了几年,双管短枪才刚刚做好。
事发当晚,他独自一人在宿舍调整双管短枪。上好火药,装上钢珠并且装好发火后,开始调试。发现机头太紧,便把枪托靠在桌子边缘,枪口顶在肚子上,用双手使劲把机头扳开,结果手一滑,机头砸下来,双管短枪发火,直接把两颗钢珠打进了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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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听有些傻眼,这哥们也太猛了,老猎手了,又曾经在863干过,居然可以这样骚操作!
虽然曾经是造枪工人,但造军用步枪和造土枪完全是两码事。而且稍有常识,便绝不会把上好弹药的枪口顶在自己肚子上,还要扳开机头调试。也可能这家伙经常用土枪打猎,艺高人胆大,满不在乎,终酿成大祸!
救护车来了,车间主任带了几个人也来了,大家把伤者送上救护车,往市医院驶去。
寒冬腊月,山高路远,60多公里的山路,不知道伤者能否坚持得到。
回到厂区,先去伤者宿舍,查看并封闭了现场,一长一短两支土枪仍在桌上,留待明天公安局来人勘察。
第二天一早便得到消息,伤者在距离市医院不到20公里时便咽了气,救护车当即掉头返回,把尸体放到了职工医院太平间。
中午,市公安局几个警察在山外的保卫科长陪同下来到厂里。因为是非正常死亡,而且是枪伤,所以必须公安介入勘察定性。
几个刑警去勘察现场走访群众,科长和我陪同法医去太平间解剖尸体。
职工医院太平间是医院外的一栋孤零零的小房子,围着许多看热闹的人,死者单位的领导和同事也在。
死者脸色蜡黄,不甘心的半睁着眼睛。法医解开死者衣服,用手术刀从肚子上划起,一下拉开一道大口子,整个内脏全部裸露了出来。整个腹腔里,满是已经凝固的血块。
法医用带着橡皮手套的手在一堆心肝脾胃里翻弄,解释说必须找出子弹穿过的路径,看看打中了哪些脏器,哪个是伤口致其死亡的原因。一个个脏器翻弄过后,因为肋骨挡住了肺叶,便又划了几刀,把一大块肋骨取了下来。把肺叶托起仔细观察,然后欣喜的说,找到了,你们看看,子弹从肺部穿过,打穿了两片肺叶,造成大量内出血导致呼吸受阻,因抢救不及时而造成死亡。
死者虽然较瘦,但仍然有脂肪,我第一次发现,人体的皮下脂肪原来是黄色的。
枪弹路径和死亡原因找到了,法医把肋骨放回去,内脏大致归了位,熟练的粗针大线缝好伤口。让我帮助他把尸体翻过来,他要查看子弹的出口。
面对着这样一具开肠破肚的尸体,我实在不愿意动手,抬头想叫人帮忙,发现刚开始挤在太平间门口在看热闹的人,现在一个都没有了,估计实在是看不下去走开了。只好硬着头皮把硬邦邦的尸体翻过来。法医用手术刀划开右肩上凸出的地方,取出两颗指头大的钢珠,仔细看了看,小心的放进塑料袋。
死因与子弹都找到了,法医的工作就算结束了。他把死者的衣服扣好,把半睁的眼睛抹闭,最后看了一眼,示意我们一起离开。剩下的事情就不是他需要关心的了。
工作结束后,食堂炒了几个菜,拿出两瓶酒,招待局里的警察们。大概此事虽然涉枪而且死了人,但情节清楚,属于意外自伤死亡,可以明确结案,因此大家都很轻松,饭间杯肴交错,气氛很是热烈。刑警们和法医见多识广,讲了一些他们经历过的案子。
面对还算丰盛的酒菜,脑子里却一直浮现着开膛破肚的尸体,我虽然还算坚强,却总归无法下咽。如果医院有条件及时手术抢救,死者活下来的几率应该是很高的,但却基本上是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多少年后,也经历过不少的死亡案件,这一幕却久久不能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