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偿的新娘(现代故事)

言字语 2023-01-15 14:27:04

景杨镇,住着景,杨两姓。

姓景的一家,叫景大头,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名叫杏花,二女儿名叫桃花,三女儿梨花,这三花长得一模一样,美得出奇,连画家都画不出来她们的美丽和神韵。

可三姐妹中有两花,竟嫁给了一个男人,而且这个男人丑得出奇!

婚礼正在进行。农村的规矩,都要大闹新房,节目千奇百怪,半大小子围住新娘,打破了男女授受不亲的界线,搂腰的搂腰、抱腿的抱腿、搬头的搬头、拉手的拉手,三百六十个节目认真地进行着,时已深夜,还是没完没了。因为新娘太美丽了,不少人怀着嫉妒的心理故意恶作剧。正在这时电灯忽然灭了,漆黑一团,新房门口忽然一道白光,白光中显然有一个大头鬼一闪不见了,这件怪事出现后,闹房才算结束。

新娘正是三花中的佼佼者桃花,她感到身心疲惫,独自躺在松软的新床上,心里忐忑不安,头昏脑胀,哀叹自己软弱,深恨自己无主见,莫名其妙地沦入这尴尬的境域,沉入了不幸的泥沼中来。

三花的爹景大头,近几年被害黄病的女人累苦了,改革之年别人都大发了,他却越来越穷,病人四季不断药,天天熬苦水。羊卖了,猪卖了,正干活的大黄牛也卖了,最后连桌椅板凳也卖了,家里一贫如洗,女人也伸腿了。埋葬费从哪里来?景大头哭天无泪,跑半个村子没有借回一块钱,难为得他想要上吊。

正在这个时候,来了一个救星,杨小三热热情情地掏出来五千块钱:“老哥,办事去吧!”

景大头感激得要趴下磕响头。

第二天,杨小三又来了:“老哥,办一场大事,钱够不够,再给你五千块!”

这一次身大头真要磕响头了,“杨老弟,我粉身碎骨也难报你的大恩!”

“老哥,你真过意不去,咱就作个亲家吧,把你家大姑娘杏花嫁给我的独子杨民。”

景老大大吃一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景杨镇里姓景姓杨的各住一道街,历史上两家有仇,年年械斗。近年来旧仇早已不复存在,可景杨两姓之间还是很少来往,景大头和杨小三的认识是从一次吵架开始的。杨小三是个街道干部,人大量大,主动上门向景大头赔礼道歉,争得景大头的好感,如今又两次向景大头施恩,人家主动提出来结亲,怎好不答应。

可是杨小三的儿子杨民,实在不像样子,丑得名声在外:身矬体胖,大手大脚,偏偏长了个小疙瘩脑袋;小鼻子,小短腿儿,偏偏长了个大嘴巴。人丑还是其次,脑子还有点傻,上到二年级不认得“一”字;小学毕了业,写不出“杨”字。他的才名, 远扬十里,都拿他当笑话来说! 把如花似玉的杏花嫁给这样的人,实在不相衬。

可是,事情明摆着婚事若不答应,钱真难还、情真难却,马上就会将恩变仇,于是勉强答应了婚事。就这样三花中的大姐杏花 嫁到杨家了。

杨家的新房明窗亮瓦,新式家具,摆饰得神仙洞一般,进门当天就给杏花五千块钱的零花钱;杨民分外孝顺,一天三顿端着给她吃。谁知竟出了怪事,婚后刚一个月,杏花竟收拾了个小包裹,以回娘家为名,出门一去不返,跟人私奔远逃了。这件丑闻一下子在景杨镇传开了。

杨小三拉着儿子杨民登门问罪。 要求条件非常苛刻……

入夜,晚风凄凉,景大头哭了一天方才止住哭声,手拿一根绳子郁郁地走出了门。细心的桃花暗暗跟了上去。

景大头来到一棵老槐树下,挽了个绳套就要往里钻,忽然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声,扑过一个人, 他一看是自己的二女儿桃花。

“桃花,爹走了你要好好照顾妹妹”

“不!我们没娘就够苦了,可不能再没有爹。你不能死! “

“爹不死怎么办,杨家在逼人。”

“怎么逼?”

“要你赔偿给他,顶你姐姐的缺。”

经过一阵沉默,桃花下了决心“赔就赔!爹,我愿意去跳这个火坑!”

就这样,杨家又大办喜事,大宴宾客,大张旗鼓,大事声张,庆幸一个丑儿子竟娶过两个矫妻。

深夜,桃花在床上躺着,她心潮起伏,前思后想,哀叹着自己的命运,从豆蔻年华起就编织过多少绚丽美妙的梦,谁知到头来却作为一个赔偿别人的人,跟这个丑八怪窝囊一辈子,又不能学姐姐杏花一样,一走了之,那样又给妹妹梨花留下祸害……

洞房花烛夜,是人生一大喜事,多少人在这喜庆日子共同有着复杂的神秘的心情,或喜悦, 或彷徨,或迷惘,或憧憬,少男少女们在人生旅程中将有一大变革。

桃花正是以极为复杂的心情,痛苦地期待着这一变革的到来……

杨民风风火火地进了洞房,往床上一坐,不眨眼地看着桃花。

桃花不情愿地背过了脸去,不让他看。

杨民又愣了半天,不吭不响地走过去把门关好,回到了床边。

桃花看着他的举止,暗暗地分析着:都说他有些痴呆,看来并不像传说的那样笨。

紧接着,杨民竟又关了灯,这一来桃花心里有些慌乱起来, 她不知道下面自己该如何应付。

黑暗中,杨民胆子益发大了起来,一下子搂住桃花:“睡吧,我来帮你解扣子。”

平生第一次一丝不挂,被一个男人紧紧地抱着,她的心像小鹿一样跳着,身体的各部分又受着无礼的轻薄,作为一个新娘又不能抗拒,心里矛盾重重,但最终还是顺从了。

杨民一阵狂喜,在进行着人生中第一次的变革,但他失败了,真是毫无办法,无能为力……

杨民从童年起,就被小伙伴们送了两个绰号“老六点!”“软表针!”后来经过医生体检,结论是:先天性阳萎,生理机能萎缩,性功能障碍。经过一夜的折腾,桃花朦朦胧胧地明白了,原来姐姐杏花的出走,和人私奔,真正的原因在这里。

洞房花烛夜一过,他们的名份已定,好像已是恩恩爱爱的小夫妻了。

杨民生理有缺陷,心理更狭窄,他莫名其妙地疑神疑鬼起来——

杨民结婚以前,他的好朋友狗旦就给他上了一课,说是第一次行房不见血就不是原装货。他眯起眼睛回忆一下那天夜里的细节,白布上是没有血,这不就证实了吗?要说她不是原装货,那么偷吃她第一枚禁果的人又是谁呢?这一团迷雾像山间的白云一般,整天在他心头缠绕……

杨民一改对待杏花的办法,不让桃花出门,更不让她下地干活,甚至到小河边洗个衣裳都会遭到他的白眼,桃花受不了他这特殊的关心。

这里又有一个人是另外一种态度,杨小三盼着抱孙子,杨民也急着要儿子,桃花过门五个月连个信也没有,他能不心急?因而他决定带她到县医院去检查。

他们原计从医院出来逛逛商场,可是走了半路杨民忽然改变了主意,“娘的!走!”城里这些男人真他妈不地道,那一双双贼眼总在桃花身上瞟来瞟去,那个孬种还和桃花故意挨挨身子,好像几辈子没有见过女人?

走就走!桃花很敏感,她知道他的老毛病,只得赌气跟他出了城。

杨民一抬腿跨上摩托车,桃花轻盈地坐在后座上,风风火火地往回赶,刚走了二、三里路,“砰!”地一声后轮胎放炮了,

“娘的!倒霉!”杨民很恨地骂了一句。今天他遇到的尽是不顺心的事呀!在医院医生竟说是由于自己生理有缺陷,没有性功能,不生育的原因在自己身上,让人听了差点昏过去。在城里又遇上那一双双贼眼,半路上车子又放炮了。他气得直翻白眼,他真想和谁打上一架。

“天还早!推回城里修修再走也不晚!”桃花安慰他说。

“你他妈的还没有叫人家看够?”杨民一下子把气移到桃花身上。

桃花真想大哭一场,她忍住了,清莹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其实她正有一肚子委屈!短短几天,她尝尽了酸甜苦辣!她像监狱里的囚犯,身上捆着无形的锁链。她不能和别的男人说话一一哪怕是他的父亲,只要被他撞见,不是打猪,就是骂狗,或者摔盆子摔碗。

夜里睡觉,他让她睡在里面,起来方便他也要跟着,像一条讨人厌的狗。她永远忘不了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天寒地冻,雪暴风狂,她被阻在娘家了。他不再来接她了,她想,总算遇到个住娘家的机会。于是就宽衣解带进入梦乡。

“吱!”门开了。桃花从睡梦中醒来,一个雪人站在床前,昏黄的灯光映着一张被冻得发青的脸。

“谁?”

“我!别喊。”

是杨民,她认出。他瑟索着,身上的雪簌簌地落在地上。

“快脱了衣服,钻被窝里暖暖!”桃花说着用手掀开被子。

“不!不!你还是跟我回去吧!”

她没有被他的诚心所感动,反而被他激怒了。“啪!”扫脸给自己一巴掌,她被子一蒙头 “呜呜”地哭起来。她每想起这件事就伤心……

猛地,一辆摩托车在她身旁停下来。车上跳下来一个带头盔穿着白风衣的小伙子。

“嫂子!遇到麻烦了吧!”

是谁呢?桃花仔细审视着这个家伙,心里有些纳闷。

“怎么?认不出来了?”那家伙卸下头盔,现出一张方方正正的脸,两道剑眉神气地向上挑着。

“哦!”她忽然想起来了,“你是小岩?”

“没错!”小岩笑了,“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你就是我的老同学新嫂子景桃花!”

杨民在一边翻翻白眼。

桃花用眼打量着小岩,仿佛有些陌生了。心里想:他变了,高了,胖了,也英俊了。记得上初中时候,他的脸像刀削一样瘦,头发像柴草垛一样的乱,身上脸上没有断过伤疤。就因为这些,老师常批评他,同学们瞧不起他,可谁知道一身的伤疤都是为了别人才留下的呢!

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天早饭后,我一口唾沫无意吐在一位男同学的脚上。我赶忙赔礼道歉,想用手绢给他擦干净,可他用手隔开,非要我用舌头舔不行。我不舔,他伸手就薅我的头发,当时围观的男同学有几十个,谁也不敢问,因为他是小集团头头呀!

是小岩,像一个武林大侠突然闯进去,给我解了围。到后来我见他一身伤,一脸血,我知道他为我挨了打,心里很过意不去,把这件事告诉了校长,学校反而把他给开除了,每想起这件事,我就像欠了人家一笔偾,可这笔债至今未还啊……

小岩看了看桃花,心里也暗想:她也变了,白了丰满了,也漂亮了。记得同学时侯,她是个又黄又瘦的小姑娘,她总是穿着破旧的衣服,见人怯生生的,那时候我真可怜她呀,我真想说我要娶她,我要保护地一辈子……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足有五分钟没有说一句话。

“自从你不上学以后,咱俩再也没有见过!”桃花伤感地说。

杨民“哼”了一声,翻翻白眼。

小岩心里一沉,急忙换一副口吻,“其实咱俩也见过一次。”

桃花也心领神会。

“闹洞房那天!你还记得那个大头鬼和白条子吗?”

“哦!”她忽地明白了,原来那天就是这家伙捣的鬼。不错!那会儿他戴的就是这副头盔,穿的就是这件白风衣。心里不由暗暗地感激。

“那些家伙死命地乱摸,不是你嚎一声,我真的有些受不住了。”

“本来我还想参加一份呢!一看是老同学又不好意思了。“

“你也不是好东西!”

“我还没我老大坏呢!”小岩见杨民的脸很难看,便故意逗一下。

“哐当”杨民狠命地朝摩托车上躲一脚,桃花马上收敛了笑容。

“小岩!开上摩托走吧!“

“你们呢?

“我们?”桃花斜了一眼杨民,“住这儿啦!”

“去去去!你跟他先走吧!”杨民狠狠地撇了她一眼。

走就走,桃花想,这可怪不得我。

小岩戴上头盔,作好准备,桃花飘然跨上摩托车的后座。

一串马达响声,他们便消失在烟尘中了……

“我是个混蛋!”杨民在自己头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当他看见桃花抱着小岩的后腰的时侯,心像油炸一般难受。

“突突突!”杨民抬头一看,狗旦开着小四轮从城里回来,赶忙起身摆手。狗旦连忙把车停下来,“民哥?怎么在这儿蹲着呢?”

“车放炮了!”

“搬上来,搬上来。”

二人合力把摩托车装进拖斗。

“嫂子没有来?”

“来了!”

“哪去了?”

“坐小岩的摩托走了。“

“哎呀!你怎么让嫂子坐他的摩托?”

“咋?”杨民睁大了眼睛。

狗旦自觉说漏了嘴,又忙遮掩,  “没啥!”

“狗旦!你要不给我说实话,我一辈子都不理你!”

“其实也真没啥!”狗旦连忙解释,“我是说小岩有点花!你不知道,在城里,十八九的小妞在他屁股后面跟一群。我想这都是自家人,他也不好意思。再说上中学时候,和嫂子我们都是老同学,在一块都不错……”

“你说啥?”杨民打断狗旦的话。

狗旦一看势头不对,忙改口说,“我是说那会儿嫂子和小岩不错。”

“他俩办过真事没有?”杨民追问。

“这个一一”狗旦慌了,“没有!没有!没听说过。”

他从狗旦这番闪闪烁烁的话里得出一个判断一一第一次偷吃桃花禁果的就是他一一杨小岩。从刚才两个人说话那热火样子就可以猜定,他们以前就相好。如今又想重温旧梦,好吧!景桃花!你要知道,这顶绿帽子我不会平白无故地戴!……

杨民做了一个梦。

仿佛是夏天。他扛着锄头从地里走回家,屋门半开半掩,里面荡出兴奋的呻吟声和急剧的喘息声。他闯进去,见桃花正搂着一个男人,见他进来还龇着牙笑呢!他愤怒了,举起锄头就砸, 两颗人头被砸的烂作几瓣,眼睛还眨呀眨的。他吓醒了,摸摸桃花的头依旧还那样地完好,他的心才平静下来。

他再也睡不着了。他想想小岩,又想想桃花,觉得近来他们接触得很多,觉得他们在一起都有些异样,挤挤眉,弄弄眼,好像在对暗号。最叫人心碎的是那一回。他从桃园经过,桃花开得正热闹,像绿地毡上起一团红雾。偶而见两个人影在红雾中晃荡,就停下脚步。一男一女,他认出,那男的是小岩。因为他看清了他那灰兰色的牛仔裤和咖啡色的夹克衫。女的看不清脸,只觉她的脸和桃花一样红,分不出哪是花哪是脸。

两个人一会儿头对头,一会儿脸对脸。杨民心里有些羡慕,小岩这家伙就是鬼,在这儿搞对象有多好,像电影里一样。女的一转身,他惊呆了,那不是桃花吗?看那马尾辫,看那衣服,他的心像被蛇咬一口。她还厚着脸皮对他说,看小岩的什么实验结果。

鬼话!说不定两个人在那儿又搞上了。

他伸手摸摸桃花的肚皮,仿佛觉得高了许多。那次到医院检查,医生不是说他没有种吗?这话也可能当真。

她要是有了,就是别人的,他断定。当他又一次触到桃花肚皮的时候,发觉跳了几下,这分明是别人的种子!他再也不能容忍了。

电灯亮了,桃花睡得正甜,婴儿般柔嫩的脸上露着幸福的微笑。娘的!她一定在做好梦,他嘴里咒骂道,“我叫你疯!”

等桃花醒来的时候,她已被吊在梁上。绳子把胳膊勒得揪心的疼。 杨民拿一根不粗不细的白皮条,死鱼般的眼睛盯着她一动也不动。

“你要干什么?”

杨民没有答话。“啪”就是一条子。“哎哟"一声,洁白的躯体上立刻印下一道殷红的血痕。

“你俩干几回啦?快说!”

她被这没头没脑的话问懵了, “啥干几回?”

“你当我是瞎子!”“啪”又是一下,又一道血印,“在桃园里干没干?”

她一下子明白了,热血直往上涌,头发眉毛根根竖起,“你血口喷人!”

“还嘴硬!”他越想越气,不由把手里的条子抽得又狠又快,霎时,一个洁白如玉的躯体变得血肉模糊了。

她满腹委屈,只咬着牙一声不吭。她知道在这个不通人性的野人跟前,你就是浑身是口也难分辩。其实她是清白的!和小岩好,那只是一种情谊,至于偷情睡觉的事儿却连一次也没有过。桃花知道人言可畏,不敢越雷池半步,更不敢有非分之想。可杨民哪能理解这些呢!

火炉没有盖口,火苗忽忽地向外窜,像被拴着的牛伸着舌头使劲地舔。他把炉条插在火炉里烧得通红。

“再嘴硬,我把你那心窝儿烧烂!”杨民说着。举起炉条就捅。

“啊——”她大叫一声,炉条“咝咝“地冒白烟。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了,一条大汉竖眉怒目站在门口,“你敢烧她,我揍死你!”吼声震得屋子掉土。

杨民一愣,炉条落在脚上,脚疼得钻心,他抬头一看,来人是小岩,不由怒火中烧,像一头发怒的雄狮,拾起炉条向小岩扑去。

“放下!”又一声大喝。

杨民把炉条一扔,蹲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桃花三天没尝一口水了。她想起来那天,真有点后怕。小岩晚来一步,那后果也就可想而知了。说实话她从心眼里爱小岩,凭感觉知道小岩也爱她,只是月下老乱牵红绳,怨也无益,恨也无益。

在她的心灵中一直还储存着过去那些美好的回亿。

一连几天没见他,她吃不香睡不甜,在屋里闷坐,到墙外伫立,每听见猪拱翻了水泥槽、鸡蹬打了瓦片或者风摇动了树枝,她就觉得是他,就跑出来,就张望,就怅怅地走回屋子。

她终于看见他了,好像换了一个人。他穿一身崭新的西装,长长的头发修整得很好看一一蓬蓬松松,散而不乱,那风度很像电影里的明星。可爱得像传说中的白马王子。

“嗖”一个圆圆的东西飞来,在空中划一道优美的弧线。她一伸手,接住了。是一个大苹果。她放了好久没舍得吃,吃一口就甜在心里。后来她才知道,那几天小岩在外面跑生意发了财。

再后来听说他娘叫他订婚他不肯,他说他心里已经有个人,她知道这个人是谁,她知道他今生今世不可能得到她一一这希望也只能寄托在来生,哪怕是脱生一双鸟儿或者一对蝴蝶。

第五天上,她仍没有尝一口水。她实在不想再活下去,与其窝窝囊囊地活着,倒不如死去干净。一伸腿,一闭眼,一切痛苦和烦恼统统逝去……

其实她也想到过离婚,但一想起公爹杨小三是个干部,和镇里干部都通着,一想起民政干部那铁一殷的面孔就心寒。

“景桃花就是你吗?”

“嗯!”

“你为什么和你丈夫离婚?”

“感情不合!”

“什么感情不合?”民政干部一拍桌子,“自己有男人还跟别的男人胡搞,这是道德品质问题。你懂吗?在旧社会像你这样的女人就该骑木驴游四街!”一番话如雷轰顶,她哭着跑回家来。

“离呀!”杨民嘲弄她说,“表哥说了,他天天在那儿等你。”

噢!她懂了!

她一闭上眼睛,仿佛看见姐姐在流着泪向她道歉。她原谅了她。她从妹妹梨花嘴里知道了大姐失踪之谜:那是一个阴黑的晚上,大姐和小木匠在槐树林相会了。小木匠拿出一个包儿,“给!这是你给我绣的枕头,还有人家给我的工钱,我都用不着了!”

“咋?你想死?”杏花扫脸就是一巴掌,“你这个混蛋!真没有出息!”

“没有你我活着还有啥意思。”

“咱们走!”

“行吗?”

“为什么不行!”

“订个期吧!”

“最迟不能超过一小时!”

于是,杏花悄悄回去拿几件旧衣服,又折回娘家向小妹梨花交待几句就连夜上路了。梨花一直守口如瓶,唯恐爹知道了这事,直到前不久,才对桃花吐露真情。桃花也想到过跑,但又怕这灾难再转嫁给妹妹,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杨民心里很焦灼,他虽然打她骂她摧残她,但并不愿让她死。因为他爱她爱得发疯。但她主意已定,任凭他嚼烂舌头磨破牙,她依旧不理他,连声气也不吭。

一缕丝丝的香味把她唤醒,她睁开眼,见他在地上跪着,双手捧一碗热腾腾的鲜汤。

“桃花!喝一口吧!”

桃花没有理他。

斗争胜利了,桃花想,杨民开明多了。她和男人们说话,他不再打猪骂狗,甚至和男人开玩笑他也不再摔盆打碗。

有一次她笑得站不住脚,竟一头撞到小岩怀里,他也没有恼,只是干笑笑,他的笑脸很难看,像一个半生不熟的大苦瓜。笑完了就咽唾沫,伸着脖子,瞪着眼,像老公鸡吞下一个带皮的大花生。

这两天他弄不懂他为什么一心一意地磨小刀,小刀寒光闪闪,他依旧还磨,一推一拉,那“沙沙”的声音很疹人。想来这倒霉的家伙应该是大公鸡。明天是中秋节,大约他是想准备一席丰盛的团圆家宴。

晚上,桃花见那家伙竟破天荒地点上一根烟抽了起来。红光儿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像大沙河边的磷火,她的眼皮有点涩,不大会儿就昏昏然了……

看起来还是父亲说得对,杨民想,“娶妻不讲丑和俊,把家做活值万金”。狗旦也说,“丑怎么着,俊怎么着,一盖脸一样的味。”

可不?狗旦家媳妇是有名的“丑大姐”,头发搭拉到后心,鼻涕扯到前心,袖子盖住手心,看着恶心,走了放心。日子过得还挺不错,一胎生两个白胖大小子。

还有狗剩家媳妇,红眼圈子烂眼边子,还少半只耳朵,小伙子们见面躲着走,从没有过这码子闲事。我算看透了,这娶老婆,漂亮的不如丑的; 干净的不如脏的。我只有把她变丑了,她才能和我埋在一个墓坑里。

“嘿嘿!”杨民把烟头一甩,干笑两声,这阴冷的笑声把桃花从睡梦中惊醒,她睁眼一看,杨民拿着寒光闪闪的刀子正向她逼近。“你想杀我?”

“别怕!我不要你的命!”

“你想怎么样?”桃花脸色煞白。

“我想毁你的脸!你长得太漂亮,我不放心!”说着,一道青光掠过,她把头一偏,刀尖把床帐划开二尺多长。

“来人哪!”桃花声嘶力竭地喊一句,“嗖!”又是一刀,差点儿刮掉鼻子。

桃花一个箭步想夺门而出,杨民将身一闪守住了屋门。她左闪右躲,终因空间狭小不能再挪半步。她缩在墙角,像一只束手待擒的鸟儿瞪着张惶的眼睛浑身抽搐。说实话她不怕死,她怕他毁她的脸,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活着还有啥意思?可如今已不容她反抗,她只好闭上眼睛,等待这惨祸的到来。

“放下刀子!”小岩破门而入,眼里直往外喷火。杨民回头看小岩,疯狗一般地扑去,刀尖直抵小岩的胸膛,桃花见这情景,手疾眼快,顺手抄起一把锄头劈去。

“噗嗤”一声,杨民晃了晃,倒下了。鲜血拌着脑浆溅了小岩一身。她呆在那里,木雕泥塑一般,两眼痴痴地望着那副痛苦得扭曲了的血肉模糊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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