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湾
【唐】储光羲
垂钓绿湾春,春深杏花乱。
潭清疑水浅,荷动知鱼散。
日暮待情人,维舟绿杨岸。
春色迟暮,碧绿的清潭中掩映着一个垂钓者的身影,那影子在水面上彷徨而又焦灼,顾不上一行行春色在脚边悄然而逝。
手中钓竿晃动,在水面上搅动出阵阵涟漪。醉翁之意不在酒,很显然,垂钓者的心思并不在钓鱼的乐趣上。春深不知归处,只寻得绿荫中几树杏花杂乱地挂满枝头,不胜繁丽。树上繁花,恰如春天里盛开的朦胧爱情,让干涸的心灵心神荡漾。这位青年小伙子借着浓密暮色的掩映,驾着一叶扁舟,来到了钓鱼湾。船缆轻系在杨树桩上佯装垂钓,而实则内心澎湃着的是静候情人归来的渴望。无论怎样地摆弄钓竿,怎样地故作镇静,内心的焦虑忐忑却欲盖弥彰。
俯首碧潭,清冽的潭水一眼便可望到底,垂钓青年忍不住疑心这样薄浅的水是否能够留得住鱼儿,蓦然觉察水面荷叶轻晃,才得知水中鱼儿受惊而乱窜,四散开来……这样的担忧从另一个角度也是在暗示着青年小伙儿担心路程多阻,久等未至,让垂钓者不禁胡思乱想,想象着意中人路遇意外而不能赴约。而莲动鱼散之景又让人在黑暗失落中重拾了希望,恍惚之间误以为是期待已久的“莲动下渔舟”,谁知待定仔细观瞧,才发现是水底鱼散,心头又是不免一沉,黯然失意的怅惘之情爬满脸上。
心中挤满了忧郁,日暮将歇,春也散尽,青年小伙儿感到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轻轻陨落。那岸边的杨柳依然摇曳,不知是笑他痴情,还是怜他感伤……在等待自己的意中人时经历的这一番情绪起伏——从担心惊悸到忽生憧憬希望而后又随之覆灭——可谓是惟妙惟肖,将人之心理与景之变动巧妙地结合起来。
这首以地名“钓鱼湾”为题目的诗歌,将整首诗的大半笔墨都侧重在春末夏初之时风景的独立塑造,而在最末的两句“日暮待情人,维舟绿杨岸”则颇有画龙点睛之感,也为前面四句的景色书写赋予了崭新的深意。语意骤然中断,漫无着落之际,忽而以这样的诗句作结,极尽山回路转、云谲雾诡、腾挪闪躲之感。原本普通的垂钓之含义也变成了一种含情的象征,被赋予了更为丰富的情感周折。
那诗歌背后的故事一直在继续,文字在我们的脑海中诉说着未言的遐想。一位身着青衫的美丽女子拨开层层荷叶,拨动着水里细纹,缓缓地向着钓鱼湾走来。似懂未懂的湾水也乱了分寸似的,柔柔地皱起一阵涟漪,就连这垂暮的春光都不禁在少女面前娇羞了。
古时自屈原始,便有将爱情中的男女双方比喻成君主象征的先例。当因仕途失意而隐居终南山的储光羲创下这首《钓鱼湾》之时,亦有许多关于他人生际遇的猜想渗透其中。这情郎静候女子的心态似乎被赋予了被弃贤良渴求重新得到君主的赏识之意。就如同期盼女子到来的青年一般,他满怀着期待与不安,勾勒着有一日当世明君真的能够礼贤下士,发现偏隐于此之人想要为国效力的壮志。缜密观察下的生动生活情趣之外,亦悄然滋生着诗人积极入世的现世情怀。
爱情之意是储光羲最想直接表达的表面之意,后代人对它的深度解读反而表现出一种新的视角。这种阐释是否切合诗人本意已经无从判断,只是从读者的角度来,忍不住想要窥视作者神秘的内心世界。
言已尽,而袅袅余情未了。在那浓郁的春光中,在那夕阳的余晖里,绿柳依依,扁舟轻扬,穿越那诗歌中的文字与想象,似乎依然看见那位在潭水边等候意中人的男子,眺望着远方的理想,时而低头摆弄着钓竿,时而深情地凝望着水面上被微风惊起的粼粼波光。那似乎是一幅永恒的图画,定格在记忆中最具美感的镜头,将要永远地铭记在脑海中。
垂钓之中的人生与爱情,若是细细咀嚼品味,便可在这看似不相关的景与人之中找到某种哲理的契合点,百味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