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8日,敌军集中7个师的兵力,在20多架飞机和近百门火炮的支援下,向万年亭、保护山、蜡烛形发起全线进攻。
战前,上级命令我代理10团3营营长,防守蜡烛形高地。蜡烛形阵地由3个主要的高地组成。我遵照师、团首长指示,把8连摆在最前沿,它是全团的模范连。营部率机枪连和9连防守侧 后,7连为预备队。
我们按照军委颁发的“支撑点构筑法”做工 事:先用木头垒好,上面用土覆盖,加上一层柴束、 一层泥土, 再垒上石头,尔后再用土实,最后再铺上柴束,用草伪装,垒 得像小山一样高。连队有主堡,阵地间有交通壕,前沿还埋有竹 钉,设有鹿砦。洪超师长曾到我营来检查,表扬我们的工事做得好,要求我们坚决守住阵地。
敌我相距只有四五百米,8连阵地与敌军只隔一道小山沟,敌人喊吃饭、换哨、修工事的声音都可以听得清。我们瓦解敌军 的工作做得不错,双方商定互不射击,当敌督战队蓝衣社上来 后,有可能向我军进攻时,他们就朝天鸣枪,以引起我们注意。
由于连年战争和敌人的封锁,根据地里没有盐吃,部队指战员身 体都非常虚弱。在双方前沿的山沟里有个小村子,我们还开过一 次“联欢会”,双方都不带枪,我们杀了猪送给他们,他们用食 盐和我们交换,并喊着“穷苦人不打穷苦人”的口号。就这样,双方相持了好多天。
一天,突然对方阵地传来喊声:“红军弟兄们,你们辛苦啦 我们来接防啰!”还听到修路的声响。这分明是一种暗示。
我便 一边命令部队进入阵地, 一边报告团部请求支援。杨政委打电话 告诉我,要动员部队坚守阵地,马上调给我营两挺机关枪。
果然, 第二天拂晓,敌军首先向我师12团5连防守的保护山阵地发起 进攻。因相距不远,那边的情况我看得清清楚楚,敌人密密麻麻, 估计至少有两三个团。红5连是军团模范连,打得很英勇,大部 壮烈牺牲。其中有团参谋长吴连生,就是我刚当兵时的那位大队长,他在前往第一线指挥战斗时,于途中不幸中弹牺牲。
保护山阵地失守后,敌军立即向我蜡烛形阵地发起攻击,先 派飞机轰炸,并用火炮直接瞄准,摧毁我们的工事,霎时间,阵 地上炮声隆隆,浓烟滚滚。如此猛烈的炮击,我还从未见过。
后来得知,敌军用的是刚从德国购进的大口径重型山炮,侵彻力强,命中率高。营指挥所被打塌了,电话线也断了。我爬出交通 壕一看,只见敌军像蚂蚁般地冲向我营阵地。防守最前沿的8连 的工事也被轰垮,指战员们依托交通壕,奋勇还击,打退了敌军 第一次冲锋。
敌人在前沿丢下大批尸首后,在蓝衣社的督战下, 又发动新的进攻。就这样,敌军一次次地冲锋, 一次次地被打退,战斗一直持续到中午。
敌军的炮火越来越猛,并以两个团的兵力漫山遍野地蜂拥而来。我决定调7连实施反冲击,便命令司号员吹号,但他却一动 不动,瞪眼望着我。我意识到他的耳朵已被震聋了,就打手势示 意。
他恍然大悟,举号就吹。我只看见他把号放在嘴上鼓着腮 帮子,却没有号音,原来我也听不见了。他干脆跑步下山,把7 连调了上来。
7连长是兴国人,我正向他交代任务,突然遭敌机 枪扫射,他倒在血泊中,鲜血溅了我一身。此时,敌军已冲入我 8连阵地,占领并切断了该连通向营指挥所的交通壕, 一群敌人 站在8连支撑点顶上,用驳壳枪朝里面射击。
情况万分危急,我 遂令7连实施反冲锋。他们立即跳出交通壕,冲了过去,但遭敌 侧射火力杀伤,刚把敌人打出交通壕,自己也伤亡过半。正在这 危急时刻,8连指战员没有辜负“模范连”的荣誉,他们奋勇地从工事里冲出来,与7连密切配合,把爬上我阵地的敌人消灭了。
激战至下午,我营的工事全被打塌,子弹也打光了,只能凭借交通壕的掩护,用手榴弹和刺刀迎击敌人,营部通信班也全部投入了战斗。
他们都是广昌战役后补充的新兵,许多人还不会投 掷手榴弹,只有班长是个老兵。我叫大家把牺牲的同志身上的手 榴弹集中起来,都交给班长。只见他脱掉上衣,直起身子,冒着 嗖嗖的子弹,把一颗颗手榴弹投向敌群。
可惜的是,这些手榴弹 都是我兵工厂造的,质量太差,落地只炸成两三块,杀伤力很低。 敌人上来后,只有拼刺刀了,可有的刺刀也不顶用,捅几下便弯 了。就这样,我们同敌人反复冲杀,伤亡很大,原有140多人的 8连,仅剩下20多人。
我把全营剩下的人都集中起来,准备同敌 人作最后的搏斗,为保卫苏维埃流尽最后一滴血。友邻12团向 保护山的反击也没有成功,敌军已迂回到蜡烛形的后方,我们随 时有被围歼的危险。就在此时,杨勇政委命令我营撤出战斗,转移阵地。
蜡烛形战斗后,我营南撤至驿前地区,同兄弟部队一起构筑 工事,阻止敌人向石城进攻,这是保卫中央苏区首府瑞金的最后 一道屏障。
敌军在占领万年亭、保护山、蜡烛形之后,集中兵力 继续向驿前扑来。双方在驿前大道和驿前河两侧山地展开激战。 我团正与当面敌军交战,突然右后方响起了枪声。于是,沈团长 叫我带一个连去支援。
我们走了不多远,就看到从山沟里上来 100多人,他们哼着红军歌曲,大摇大摆地走来。我一眼就看出 是化了装的敌人,便下令狠狠地打,很快就把他们击退了。
战斗 中,我右臂中弹负伤,加上又发疟疾,团部把我送到后方医院治 疗。不久即听说,我们的防务交地方兵团接替,3军团主力已从石城撤退,向雩都(今于都)方向集结。
一天,师政委黄克诚来医院看望伤员, 一见面,就指名要我 跟他回前方。当时我的伤口还在化脓,担心拖累部队,有点犹豫。 黄克诚用不容置辩的口气说:“你的脚能走,回前方也能养好 伤。”
许多重伤员都羡慕我们能回部队,医院副院长方圆等同志一直送到村口,还嘱咐我们说:反攻胜利后,别忘了给送些胜利品来。后来听说,红军主力走后,医院被敌人打掉,医院的同志和伤病员都牺牲了。
我们在雩都赶上了部队。我仍回到10团,留在团部当作战 参谋。部队正忙于补充兵员、弹药、刺刀、棉衣。原来,中共中 央和中革军委在各路敌军加紧向我中心区推进的严重形势下,已 决定撤离中央苏区,到湘西去同红2、6军团会合,由于这个决 定极端保密,我们这些人只听说要进行“反攻”,根本不知道要 放弃中央苏区,进行战略大转移。
多年来,我一直认为黄克诚同志可能知道部队要走的情况,才到后方医院接我们。近年看他的《自述》,方知他当时也不知真情,而是从中央领导同志的讲话、文章中判断的,实在难能可贵!人到晚年,易思往事。当年,如 果不是黄克诚同志把我从医院里接出来,带上长征路,哪里还会有今天!
血 战 湘 江
1934年10月17日,我们从雩都河畔出发,通过浮桥,离开 了战斗多年的革命根据地,踏上了漫漫的长征之路。苏区的父老 兄弟姐妹含着眼泪,热情相送,嘱咐我们打了胜仗再回来。场面十分感人,至今历历在目。
中央红军采用大搬家的形式,征用大批挑夫,挑着沉重的担 子,抬着笨重的机器,拉成长队,艰难地向湘南前进。广东军阀 陈济棠按蒋介石的命令,以桃江为屏障,构筑了封锁线。红军利 用陈蒋矛盾,同其谈判,说明红军只是借道去湘南,绝不进入广 东,希望能够让路。
陈济棠同意了,但当红军进入他的防区时,却遭到其手下部队的攻击,战斗很激烈。后来听说,是陈济棠没有来得及将让路之事通知前线部队。
我们10团同兄弟部队共同奋战,攻占了新田、古陂,西渡 桃江,突破了敌军的第一道封锁线。接着,我4师以11团为前 卫,向白石圩前进。洪超师长带一个排越过我们,准备到11团 去,刚离开我团不久,就遭到溃散之敌的偷袭。
我们听到枪声, 急忙上去支援,但师长已经中弹牺牲了。大家怀着满腔悲愤,全 歼了这股残敌。他牺牲后,4师师长由张宗逊接任。洪超同志是 我们3军团最年轻的师长,牺牲时才25岁。我们一共见过3次面, 他英勇果敢、待人和蔼,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20世纪60年代,我曾给他的家人写信,说明其牺牲的经过,证明他的革命历史。
从我参加红军到长征开始,4年多时间里,我师的李实行、侯中英、张锡龙、洪超等4位师长壮烈牺牲,倒下去的红军战士更是成千上万。是无数先烈用鲜血和生命的代价,换来了中国革命的胜利。每念及此,心情就无法平静!一种责任感油然而生:我们一定要把先烈们开创的事业进行到底,实现他们的崇高理想。
突破敌军的第一道封锁线后,我因患疟疾,伤口又未痊愈, 每天高烧,不能走路, 一连坐了几天担架。伤口稍有好转,就下来步行,跟着部队通过了国民党军的第二道和第三道封锁线。
这时,蒋介石已判明红军突围的战略意图,便调集各路“追 剿”军,共25个师近30万人,前堵后追,并利用湘江作屏障, 在江边修筑碉堡,构筑第四道封锁线,企图围歼红军于湘江以 东、潇水以西地区。
中央红军如能轻装快速前进,还有希望抢在 敌军到达之前全部渡过湘江,不幸的是,红军仍带着沉重的“坛 坛罐罐”,在崎岖的五岭山间小道上缓慢行进,有时一天只走20 多里。这就使敌主力薛岳、吴奇伟纵队赢得了追击的时间,而我 们则错过了时机,进入数十万敌军预设的伏击圈。
幸方柱系军阀 因怕我军逼近桂林或深入其腹地,使蒋介石有借口派兵进入广 西,便下令将兴安、全州的堵截部队主力撒到龙虎关、恭城一线, 加强桂林方面的防御。这样,敌在湘江的防线就露出了一段空隙,为我所乘。
11月25日,我师奉命向敌湘江防线界首段前进,抢占这一 要点,10团是前卫团,3营是前卫营。这时,我又回到3营任营 长。27日我营到达湘江岸边,次日渡江进至界首,驱逐了反动民 团,并掩护工兵于当日16时架设了浮桥。
沈述清团长渡江后,命 令我将部队部署在光华铺一带,向兴安方向警戒,从南面坚决阻住敌人,保证后续部队安全渡江。
光华铺地势比较开阔, 一面临江,在桂(林)全(州)公路 旁边,距界首只有几里路,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因中央机关、军委纵队和兄弟部队都要从界首渡江,所以,我营必须不惜一切代
价,坚决扼守光华铺阵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将7连部署在公路东侧的一座小山上;9连配置在公路西侧的小树林中,各配了两挺机枪,以封锁公路及其两侧;8连为预备队,准备随时增援;营部设在大路旁的一座破庙内。
29日 深夜,我营当面发现密集的手电灯光,有部队沿湘江 边运动。我即令加强前沿警戒,同时将情况报告了团长,沈团长 认为,湘江边是一个空隙,遂令1营部队进至江边防御,果然, 敌军利用我防御结合部正在逐步渗入,双方在夜暗中接火,展开 混战,从俘虏口中查明,敌军是桂军第7军独立团和第15军45 师一部。我当即派8连出击,但敌人越来越多,双方激战后形成对峙。
一般来说,国民党杂牌军与蒋介石有矛盾,往往采取保存实 力、保守地盘的做法。但这时的红军已处于败军之际,国民党桂 系部队见我军行动迟缓,行军长达200余里,再加上北边的“追 剿”军先头部队已到达全州,并于29日向我坚守脚山铺的红1军 团2师发起猛烈进攻,为在蒋介石面前表现出积极“剿共”的姿 态,他们便由桂林迅速北上,配合中央军封闭湘江,企图围歼红军于湘江两岸。
30日凌晨,国民党桂系第7、15军各一部又向我光华铺阵地 发起猛烈攻击。能否坚守住光华铺,关系着中央、中革军委和后 续部队能否顺利地渡过湘江。在党中央和中央红军生死存亡的危 急关头,我们自30日凌晨到12月1日,不惜一切代价,在光华 铺与敌展开了殊死搏斗。
团长沈述清率领1营在与敌反复争夺 中,战死在湘江畔。上级决定由师参谋长杜中美代理10团团长。 他赶到指挥所不久,也在下午的一次阵前反冲击中饮弹牺牲。
团政委杨勇闻讯便马上接替指挥。他打仗从来奋勇当先,几度危急之时,都是他带领全团坚决实施反击,守住了阵地。我营也打得 非常艰苦,7连连长谢兴福在上午的战斗中负了伤, 一直坚持战 斗,中午又不幸身中数弹,英勇捐躯。全营指战员前仆后继,视死如归,因伤亡过大, 一度被转为团的第二梯队,稍事休整后又投入战斗。
由于敌我双方都没有工事作依托,在江边来回“拉 锯”,反复拼杀。晚上,我5师部队赶到,但桂系的增援部队也 陆续到达。面对优势的敌军,5师也打得非常英勇,付出了沉重代价。就这样,我们和兄弟部队一起,完成了掩护中央机关和军委纵队在界首渡江的任务。
湘江一战,我们团共伤亡400多人,几乎接近全团人员的一 半,两任团长牺牲在这里。他们中间,有我的老上级,有我的好 战友,他们的热血染红了湘江,我深深为之痛惜,时常念及他们。 1994年9月,我到广西驻军检查工作时,专程赶赴光华铺,凭吊长眠于此的战友们。
1994年9月,于光华铺湘江战役烈士墓前
整个湘江战役,中央红军苦战5昼夜,终于突破了敌军的第 四道封锁线,但也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部队已由江西出发时 的8.6万余人.锐减到3万余人,这是“左”倾冒险主义者实行逃跑主义造成的严重恶果!
红军渡过湘江后,蒋介石又急忙调整部署,命令桂军尾追、 黔军西堵,“追剿”军主力赶往湘西南,企图围歼红军于北进湘 西途中。这时,红军奉命正向越城岭(即老山界)前进,目标仍 是到湘西去同红2、6军团会合,继续往敌军布置好的口袋里钻。
越城岭是一座海拔2000多米的高山,山势陡峭,道路崎岖,行 走艰难,在通过险峻的雷公岩时,部队摔死了不少骡马,夜晚只得就地在山壁弯曲的小径上休息。
翻过越城岭,我们进入广西龙胜县境。这里居住着苗、瑶、 侗等少数民族。他们的房子都是竹木做的,屋顶盖着树皮, 一家 挨一家, 一旦失火,很难扑灭。当时敌人造谣,说“共产党杀人 放火、共产共妻”。老百姓不知真相,都逃到山里去了。
桂军挑 选熟悉地形、民情的老兵,以班排为单位,与当地民团结合在一 起,潜伏在山上,侧击我行军队伍。当我们追上山时,他们很快 就跑了;我们一下山,他们又跟着回来,继续向我射击。我们只好边打边走,前进速度缓慢。
为了粉碎敌人的谣言,我们在少数民族地区行军,还特别注 意群众纪律。用了群众的粮、菜,都留下银元,写好纸条,说我 们是工农红军,路过此地,用了你的粮、菜,现付给你银元,因 主人不在家,无法协商,实在对不起。
无论我们在村子里宿营, 还是早晨离开时,都将老乡家打扫得干干 净净。有几天、部队刚 离村,房子就着了火,马上返回扑救,但已来不及,真是怪事。 后来,我们派出潜伏哨,捉住了几个正在放火的便衣特务,经过 公开审判,揭露其罪恶阴谋,使群众明白放火的原来是国民党的 特务,嫁祸红军,破坏红军同群众的关系。当地群众知道了真相,便纷纷到山里叫回亲友,有的还要求参加红军。
在广西境内走了10多天,直到进入湘西南的通道县境后,才 摆脱了桂军的纠缠。12月上旬,3军团奉命缩编,我又回到10团司令部任侦察参谋。没多久,红军突然改道,向黔北方向前进。
后来才知道,当时敌“追剿”、军主力已在我军的前方构筑工事, 张网以待。但博古、李德仍坚持原来同红2、6军团会合的计划, 是毛主席力主放弃这一会使红军陷入绝境的方案。中央政治局在 黎平召开会议,否定了博古、李德的错误主张,肯定了毛主席的正确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