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力
“永铸丹青不朽名”
1962年2月7日,中央工作会议结束。这时父亲身体已经很糟,日记本上 只写了“二月七日”几个字,就再写不下去了。
2月9日上午,杨成武代总参谋长到家中与他商谈工作,同时劝他住院治病,他表示感谢,还说没有关系。下午病情发展,邓颖超闻讯赶到家中,连劝说带强迫,在3点左右,硬将父亲送到协 和医院。原以为可以放心检查治疗,孰料几小时后,父亲病情急剧变化,医生们 重点检查治疗他的心脏,但他的脑软化同时发作,从下午7时抢救,近两小时, 终究无效,父亲停止了呼吸。
白天发生的事情,我们不知道。那天晚上大雪纷飞,我们正在房内看书。 突然,父亲身边的工作人员小倪开车来告诉说,父亲正在医院抢救,可能快不行 了,让我们赶快去医院。我们立即赶至协和医院二楼病房,父亲已经没有知觉, 医生们虽然继续抢救,终究回天乏术,只得放弃。父亲走得这么突然,竟然连一 句话也没给我们留下,实在令人伤心!我们几个子女围在旁边痛哭,父亲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很快,周恩来总理闻讯来到病房,向父亲遗体默哀告别,又和工作人员讨论 后事安排,研究了治丧委员会的成员名单。接着彭真、杨尚昆、孔原、杨成武、萧 华等领导同志也来病房默哀告别。
那晚我们回到家中已是深夜,心中悲伤难 止。我在当天的台历上写了:“29,55。白雪纷飞,父亲离别了人间。于北京协 和医院二楼,1962年2月9日,农历壬寅年,正月小,初五,星期五”。这页台历, 我一直留为纪念。
第二天,父亲遗体转到北京医院太平间,经过遗体解剖,还是脑软化导致死 亡。整理就绪之后,11日上午开始吊唁。
刘少奇夫妇、周恩来、陈云、邓小平、陈 毅、李先念、谭震林、乌兰夫、李富春、蔡畅、陆定一、罗瑞卿、习仲勋、李维汉、陈 叔通、林枫、李四光、阿沛 · 阿旺晋美、谢觉哉等党和国家领导人,
以及中国人民 解放军高级将领谭政、王树声、许光达、刘亚楼、张宗逊、彭绍辉、张爱萍、杨成 武、杨勇、傅钟、甘泗淇、李涛、李聚奎、陈士榘、李志民等,
还有中共中央、国务院 各部门,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和北京市的负责人与机关干部,解放军各总 部,各军兵种,各院校的同志等,均到医院太平间吊唁。
特别是李涛上将吊唁 时,身体欠佳,两人搀扶着他站在父亲遗体前,泪如泉涌,悲痛不止,使我们深受 感动与教育。
周恩来等 中央领导 同志向李 克农遗体 告别
12日清晨,我们将父亲骨灰盒迎到中山公园中山堂安放,九时开始举行各 界公祭。灵堂正中悬挂着父亲的大幅画像,两旁垂挂黑纱,周围布放青松和鲜 花。中国人民解放军仪仗队战士持枪肃立两旁,我们家属子女,有关部门的机关干部,解放军陆海空军军官在两边轮流守灵。
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 望 宋庆龄、陈云、邓小平、董必武等党和国家领导人送了花圈,越南胡志明主席也送了花圈。
国家副主席董必武与夫人、罗瑞卿总参谋长等亲自到灵堂吊唁。
2月13日上午10时,首都各界举行公祭李克农同志大会。会场上方悬挂着 “李克农同志永垂不朽”的横幅,周围摆满了花圈花篮,室内外墙壁上挂了许多挽 联和挽幛。特别是董必武亲笔撰写的一幅“克农同志千古”的诗,引人注目。
三十年前事已赊,知君才调擅中华。
能谋颇似房仆射,用间 差同李左车。
天不懋(宁愿的意思,读音为“印”)遗慈一老,人 如可赎岂千家。
箕裘克绍芝兰秀,高举红旗障落霞。
一九六二年二月十一 日董必武敬挽
追悼大会开始,军乐队奏哀乐,主祭人中共中 央副主席、国务院总理周恩来向李克农遗像献花 圈,全场默哀。接着国务院副总理,中国人民解放 军总参谋长罗瑞卿致悼词。
他追述了李克农献身 革命的光荣业绩,指出他在对敌斗争中英勇顽强, 坚定机智,对党和革命事业无限忠诚,埋头苦干,实 事求是,表现了共产党员的高贵品质。
悼词中有周 恩来总理亲笔加写的一段话,指出:大革命失败后, 在严重的白色恐怖下,李克农与钱壮飞,胡底一起, 对保卫党中央的安全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最后,罗 瑞卿同志满怀深情地说:“亲爱的战友李克农同志, 安息吧!我们所有同志都将永远记着你。你所献 身的事业将永远胜利发展”。
李克农治丧委员会,周恩来总理为主任,共计 五十六人组成。
在追悼会上担任陪祭的领导有:陈 云,邓小平,董必武,彭真,陈毅,李富春,李先念,谭震林,乌兰夫,罗瑞卿,习仲勋等。
参加追悼会的还有: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 委员会副委员长李维汉,陈叔通,林枫;
政协全国委员会副主席李四光;最高人 民法院院长谢觉哉;中国人民解放军高级将领萧劲光,谭政,王树声等许多将军,军官与士兵;
中共中央和国务院各部门,各人民团体,各民主党派和北京市 的负责人,首都各界人士与李克农的亲友等,共2500多人。中山堂内全部站 满,灵堂外边也站满了。
追悼会礼成之后,大姐李宁捧着父亲的骨灰盒,缓步走出灵堂,李治和我在 两旁护送。周恩来总理等与会的领导同志随后送行,直到我们在中山公园路边 登上汽车,领导们才挥手告别。
习仲勋,萧华,彭绍辉,刘志坚,吴德峰,及一部 分父亲的生前友好,一直将父亲骨灰盒送到八宝山革命公墓礼堂,大家再次鞠 躬行礼,才宣告结束。
父亲逝世后,我们了解他的工作性质特殊,保密要求严格。所以先请他的 秘书,把办公室和宿舍中凡是与工作有关的文件资料、记事本、电话号码等不公 开的东西,全部清理拿走,送交机关处理。
只有一本从1962年1月开始的生活 日记,没有工作方面的内容,留给我们作为纪念。子女们主要清理父母亲留下 的衣物、书籍、日用品、和像册等属于个人的东西。在整理父母亲的衣物时,我 们边清理,边流泪,想不到两位老人这么勤俭节约,许多衣服、袜子都有补丁。
母亲在世时,父亲基本不管家务,所有经济开支均由母亲操持。她老人家病故前,将两位老人毕生积蓄的15000元人民币,分给五个子女每家3000元,辅 助孙子女们的教育。我们非常感激,这些钱一直好好保存,从不动用,让子孙后 代永远牢记前辈的关怀与深情。
丧事结束,李宁,李治两家分别回西安和上海。李冰一家搬回工作单位肿 瘤医院,并将外祖母也一同搬去以便照顾。李伦一家搬回总参的宿舍。大哥李 治的儿子,随后回到上海他父亲的身边。米粮库胡同的房子,连同所有家具物 品全部交还中央调查部,我们没有提出任何要求。人搬走了,但母亲亲手在院 子里种的一棵石榴树,枝繁叶茂,还不时隐现在我们的心目中。
“文革”中,毛泽东明确表态:李克农是立了大功的,没有他,我们中央的不少领导成员,包括周恩来都不会存在了……
父亲所在单位,机密性强,“文化大革命”中本应受到一定的保护。但是康 生亲自插手,以中央文革领导的身份,鼓动群众造反,置保密纪律于不顾,乱翻档案,泄露了许多机密,使一些多年建立起来的情报关系遭到破坏,损失令人痛 心。
运动开始,我们与一些老同志就很担忧,虽然父亲几年前去世,但是康生心 狠手辣,善于记仇,能不能放过父亲?这很难说。
果然,运动开始不久,康生就在群众面前鼓动:“李克农死了也可以炮轰,也 要批判!”并且喊出:“打倒死人李克农!”的口号。结果机关混乱,人心惶惶。父 亲九泉之下,还是遭到许多莫须有的批判。
幸而不久,毛泽东主席,周恩来总理 知晓后,都明确表态说:李克农是立了大功的,没有他,我们中央的不少领导成 员,包括周恩来同志现在都不会存在了。所以你们不应该反李克农,何况他几 年前就已去世了。这样,才把康生的阴谋粉碎,与父亲共同工作过的一些老同 志减轻了精神压力。
若干年后,有的老领导开玩笑说,李克农要是活着赶上“文化大革命”,康 生、“四人帮”非把他打成“叛徒”、“特务”、“反革命”不可!那可够他受的。
我 们对父母亲过早去世,十分悲痛。但想到“文化大革命”的那种情况,依照父亲 的个性与身体状况,不是气死也得给活活整死。所以对两位老人于“文化大革 命”前去世,避过了这场灾难,也觉得是不幸中的万幸。
大姐李宁那时在陕西省 任公安厅长,姐夫李启明是省委书记。“文化大革命”开始,都被当作“走资本主 义道路当权派”,打倒了靠边站。
李宁不了解北京情况,天真地想,康生与父亲 共事多年,对我们家庭应当有所了解,又是长辈,便鼓起勇气给康生写了一封 信,表示对“文化大革命”中,不做调查研究,不顾政策纪律,到处批判斗争,打倒 一切的错误做法,感到不能理解。而且他们夫妇二人,年轻时代参加革命,受到 组织信任, 一直从事党的安全保卫工作,绝对不会是反党反革命。
哪知康生看 信之后,不但没有帮忙,反而破口骂着说:“李宁是个坏女人,就该批斗!”结果他 们被地方造反派批斗得更加凶狠,还将两人照片登在《百丑图》上四处张贴,遭 受了更大痛苦。
直至1975年12月16日,康生病故之前,有一天,康生在钓鱼台 突然通知二姐李冰去见他。吓得李冰不知又有什么灾难临头。
哪知李冰去了 之后,康生倒是态度和蔼,躺在病床上简单地问问情况,便微笑着对李冰讲:“李 启明、李宁,我看没有什么问题嘛!应该早点解放,出来工作”。
李冰没想到康 生会发这样的善心,感到十分突然,但这毕竟是好事,便请在场的工作人员,将 这些话,通知中央组织部与陕西省有关部门,以便落实。
不久,李宁、李启明被 “解放”,分配到云南省担任领导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