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持续90分钟的通话始于晚上十点,电话那头的岑万江在贵州安顺老家刚刚完成一家媒体的视频连接邀约。上半年连续的冠军、佳绩之后,他的社会影响力、公众认知度正在肉眼可见的提升。
这通电话不止聊了2023赛季的几场出色发挥,也聊了温州往事、15块钱的解放鞋、给家乡修筑的篮球场,聊了辞职成为职业跑者的五年。对话的最后——
“回过头看人生的那些年,这系统训练的五年,在你的定义里,会认为自己现阶段是‘成功’的吗?”
“我觉得是的。24岁前我从未想过成为职业运动员,而现在干着自己喜欢的事,以它为职业。”
马拉松的路程42.195公里,全国各个城市间行程万里,构筑成了岑万江的一条成功之路。
冠军之路与岑万江的对话开始前,特步跑步梳理了一份表格。从2023赛季二月末开始至今,他参加了12场比赛,其中九场全马,取得数个冠军。
2.26 横琴 2:14:56 刷新PB 赛会冠军3.12 龙湾半程 1:06:08 赛会冠军3.19 重庆 2:13:16 再刷PB 国内第一3.26 丽水 2:17:20 赛会冠军4.02 厦门 2:17:37 国内第五4.09 柳州 2:23:27 赛会冠军4.16 武汉 2:37:194.22 铜仁半程 1:05:35 赛会亚军 国内第一5.07 孝感 2:19:40 赛会冠军5.22 太原 2:18:095.28 三穗半程 1:17:50 赛会冠军6.10 贵阳 2:17:22 赛会冠军这一份成绩单的背后,留下众多“名场面”,几次与外籍选手直面交锋取胜的比赛,更是受到了跑圈内外的广泛关注。其中,横琴、重庆、贵阳,是岑万江印象较为深刻的、也是公众最为熟知的三场比赛。
横琴马拉松赛,他出发便一个人形成第一集团,全程独自领跑并夺冠,没有遇到任何对手的挑战。那是他本赛季首战,是职业生涯第一次跑进215(2:14:56),也是对战外籍选手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刚从高原下去那种兴奋感,整个状态特别好,根本就‘压不住’。那场比赛外籍选手水平不低,正常应该和他们一块跑。他们出发是3分05秒左右的配速,但我就感觉还很慢,便自己往前冲了。”
时间来到三周之后的重庆,相对平坦的赛道和水平相当的对手,岑万江的赛前目标是跑进213,不过这场比赛并不顺利。
“可能是吹到江边的风了,赛前一天的放松跑就觉得状态不对,我以为这场比赛跑不好了。起跑时比较保守,这样的状态下跑出213,反而对自己更有信心了。”
至此,岑万江的PB提升至2:13:16,一个全新的高度,距离马拉松国际级运动健将仅有17秒之差。他曾在2022年底的一次对话中对特步跑步说希望将PB往213的水平上靠一靠,在来年的三月他实现了。
六月的贵阳,岑万江在家乡主场再次上演了一场PK外籍选手取胜的好戏。这一次他前半程并不在第一集团,后程逆转拿下了冠军。
“贵阳赛道有18个坡,基本见坡就3分半(配速)了。外籍选手有两个报名成绩206左右的,有两个208的。他们前五公里用时应该是14分55秒的样子,我是15分06秒,我感觉太快了。”
第7公里,他追上了第一个外籍选手(后来当场比赛的第二名);第30公里,他们一起追上了男子第一集团并实现反超。“我和当时的第二名反超他们后,一直跑35公里,那里有一个1.2公里的长坡,其实我也在关注他的状态。我发现跑完坡他已经不行了,我再用一个简单的加速跑应该就能甩掉。”
岑万江出色地执行了战术计划,最终如他所预计,进入终点前的平路便建立大幅领先,冠军争夺没有悬念。这是贵阳马拉松第一次有中国选手打破外籍选手对最高领奖台的垄断,加上岑万江是贵州本地人,这场比赛受到了当地媒体的关注,也受到了全国跑步爱好者的关注。
“贵阳的各种媒体都在联系采访、直播连线,还来家里拍摄素材,我真正感受到和之前不太一样。”岑万江说。
同样和以前不太一样的,还有比赛心态。经过2023年与外籍选手的几次交手,岑万江建立了很大信心,更加敢跑敢拼,从而也调动出更好的状态。
“2018、2019年的时候,首先个人能力没有那么强。其次在心态上,当时觉得见到外籍选手心里就败下阵来,觉得和他们是有差距的,不敢往上顶。现在感觉大家都是平等的,开始慢慢有这种观念了。我现在认为210左右的外籍选手我们完全没必要怕,真正上了赛场胜负两说,就算跑崩也是一种历练,现在确实更敢跑了。”
进阶之路在跑进215之前,岑万江的PB是2022成都马拉松跑出的2:15:09,再之前是2020中国马拉松精英排名赛夺冠时的2:15:34。2023赛季两次刷新PB,在细致交谈了他的训练计划和日常作息后,不由感叹一切结果都有迹可循。
职业跑者一般分为春秋两季的密集比赛季和冬夏两季的周期训练。岑万江在日常训练的每一天与专业队安排几乎一致,只是结合自身有一些调整。
岑万江不喜欢过长的周期训练,一般冬训、夏训一个周期安排45天,进行调整,偶尔去比赛检验状态,之后再进入45天的周期。相比于一些专业队在海拔2000米的地方集训,他更多时候选择在1400米海拔的贵州安顺训练,上高原的周期也不会太长。
每周他有三次重点课安排,周三、周五是强度训练,周末安排35公里左右的长距离。除此之外安排有氧慢跑和身体素质训练,一天两练的模式与专业队没有太大差异。
“两三月那种周期我觉得太长了,不适合自己。老家海拔1400左右,田径场也有。这个冬天我也去到了云南曲靖训练,不过因为时间安排的原因,21天的周期短了一些。”
回看比赛季,岑万江在不到四个月时间内安排了12场比赛,几乎每一个周末都在外地。当问到周中的训练安排时,他详细解释道:
“周日比赛完,周一周二基本都在慢跑,4分半配速左右。周中会提升到4分出头,周五有氧跑结束后会跑6-8个400米,调动比赛状态。一般周五下午就飞去另一个城市了,周中我不会再安排专项强度训练,周末比赛去寻找量和强度。不同比赛有不同的目标策略,一些比赛也是抱着以赛代练的心态进行的。”
作为没有专业教练,没有专业队经历,也没有运动训练理论学习经历的岑万江来说,他的训练计划都是自己出,有时还会给训练伙伴一些指导。
“我确实没有理论基础,但这些是可以慢慢摸索,融会贯通的。只要练了都会有能力提高,马拉松这种东西并不是拿到一本‘武林秘籍’就会有捷径。我和一些专业队出身的队友也交流过,其实训练方法大同小异。”岑万江表示。
这样慢慢摸索出的训练理念,也成就了岑万江的进阶之路。同时,他以极致的自律保证训练高效完成。7点起床,8点半开始训练,中午午休到3点,下午4点多开始第二练。
“非注册跑者想要放弃太容易了,今天不想跑内心找个理由就可以不跑,我知道我不能这样做。我也很少喝酒、熬夜,不然就会为我第二天训练感到担忧。”岑万江说。
正是这样规律的作息和合理训练安排,系统训练五年多来,他没有受过大的伤病。他在自己33岁时迎来竞技状态的高峰,并且状态一直往上走。
来时的路33岁,岑万江不避讳谈及自己的年纪。他在青少年时期完全没有接触过专业训练,甚至没有运动习惯,28岁那年才决定辞掉工作全职跑步。
岑万江1990年10月出生在贵州安顺市紫云县大营镇,苗族,家里还有一个妹妹。
中学时期,他表现出了一定的运动天赋,但是故事并不像很多云贵的专业运动员那样,被教练看中就读体校,然后选拔至省队,一步步成为专业运动员。
“初二时候喜欢打篮球,体育老师让我代表学校去县城参加中小学生田径运动会,我拿到了3000米和1500米的第一名。然后又被县里选拔出去市里比赛,当时5000米跑了第二名,3000米也第二。”
故事至此,没有了关于体育的下文,仅仅停留在中学时候的运动会里。岑万江后来在老家开了一个摩托车修理店,跑步这件事在他生活中并没有太多印记。
“2010年安顺有个黄果树马拉松,名次奖金很不错。我舅舅推荐我去参加,他说‘如果拿了第一名,那不比你修车强太多了。’我为此训练了两个月,每天早上起来跑步。”
当时19岁出头、对专业跑步一无所知的岑万江,穿着一双15块钱的解放鞋到了赛场。“我领参赛包时遇到了杨定宏,他当时已经是知名的‘大神’了。看到他拿了一双很轻的专业跑鞋,我感觉我这个鞋应该不太行。心里想着我也买一双新鞋,但是当时不懂,买了一双很重的篮球鞋去比赛了。”
第一场正式的半程马拉松,岑万江跑了1小时36分,当场比赛的冠军杨定宏是1小时04分30秒。
“当时印象太深了,我和冠军差了半个多小时,心里想职业跑步这条路应该走不通。和舅舅借了500块钱去比赛,后来都没保本。抱着这条路肯定不行的想法,后面就没再跑了,回家又继续修车。”岑万江回忆道。
2014年,他离开老家到浙江温州打工。偶然的机会接触到当地跑团,每天早上进行晨跑,不过那仅仅是锻炼身体。
“团长看我跑的还不错,让我代表他们去比市运会。当时拿了第二名奖金是600块钱,团长还送了我一双新鞋。我当时打工一个月工资才2000元,600块也是一笔大钱了,于是开始萌生靠跑步赚钱的想法。”
后来的几年间,岑万江一边参加各类路跑、越野比赛,一边继续打工。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几年,一直到2018年,他决定辞去工作全职跑步,回到了老家安顺开始进行系统训练,故事一直到了今天。
“一边上班一边外出比赛需要经常请假,觉得这样也不好。想辞职先在这条路闯一闯,看看能不能成功。我其实一直能从自己身上看到希望,也一直抱有信心。从今天来看,很感谢自己之前勇敢的选择。”岑万江说。
未来的路“下一步我对自己的要求是2:11:30,说实话还有想法要跑到2小时10分以内。因为重庆那场状态不好还跑了213,我就知道我的能力不止于此,因为真的感觉那场并不快。”
谈及“未来”这个关键词,继续提升成绩是岑万江的下一目标。
此外,他想依靠自己的能力推动家乡体育事业的发展,让贵州安顺更多热爱体育的苗子被看到。对于想要提升成绩的跑者,他过去几年也组建了训练团体,大家一起提高。
“我一直觉得我的青少年时期缺少一个‘引路人’。贵州的专业队体系保障很好,如果中学时有教练推荐到体校、体工队,也许我能提前开启职业生涯,可惜当时并没有队伍到安顺去选拔队员。”
基于自己的经历,他希望家乡的体育事业未来能够更加受到关注。以自己“跑出来”的表率作用,让行政层面、省级体育系统层面看到家乡的体育人才。
“我想带动大家参与体育、关注体育,不管是马拉松还是什么项目。我真的就觉得我想把安顺的体育事业带动起来。”对话间,岑万江强调了多次。
2023年春节,他在老家的镇里干了一件有意义的事——为乡村的孩子们修筑了一个篮球场。岑万江透露修建篮球场投入了近18万资金,全部由自己出资,并且完全是非盈利项目。“我从小喜欢打篮球,算是圆了小时候的一个梦,我觉得这是一种情怀。”
“相比于以前打工的时候,现在收入来源更稳定,有赞助合同,也能赚取奖金。我现在有这个能力,就要去做想做的事情。并不是标榜自己,也不抱着盈利的想法,仅仅是圆儿时的梦而已。如果有孩子因为这个篮球场而爱上体育,我会非常高兴。”岑万江说。
岑万江直言跑步改变了他的命运,这是自我坚持、外部环境的综合结果。中国马拉松良性发展的市场,众多比赛得以全面回归,众多品牌愿意为运动员提供保障,帮助他们的竞技梦想,他是时代的受益者。
“不管在厂里打工还是修车,我觉得我都没有干好,现在把跑步这件事干好了。24岁之前,我没有想过我会成为职业运动员,这条路走了这么多年也是没想过的。”
岑万江是中国马拉松“专业”与“职业”双轨发展的一个典型代表,一位没有专业训练背景的年轻人,也能通过努力走到全国顶尖水平。这是岑万江个人的成功之路,也是中国马拉松大环境跃升的真实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