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立
吴石烈士遗像(1894—1950)
也是中共隐藏战线杰出的无名英雄。一个甲子前的1950年6月10日在台北马场町英勇就义,走完传奇人生。由于历史的特殊原因,直至1973年他被追认为革命烈士。
60年前,吴石将军牺牲在台湾。因为工作在隐蔽战线,直到今天他的名字、他的事迹才广为流传。
此地安息着一位影响历史的英雄
吴石,字虞薰,号湛然,一八九四年生于福建闽侯螺洲,早年参加北伐学生军。和议告成乃从入伍生、而预备学校、而保定学校,嗣更留学日本炮兵学校与陆军大学。才学渊博,文武兼通,任事忠慎勤清,爱国爱民,两袖清风,慈善助人。
抗战时期运筹帷幄,卓著功勋。胜利后反对内战,致力全国解放及统一大业,功垂千秋。台国防部参谋次长任内于一九五〇年六月十日被害于台北,时年五十七岁。临刑遗书儿辈,谨守清廉勤俭家风,树立民族正气,大义凛然。一九七五年,人民政府追赠革命烈士。
夫人王碧奎一九九三年二月九日逝于美国,享年九十岁,同葬于此。
250多字的碑文勾勒出吴石将军的一生的大致状况。我想,或许墓碑大小限制、身份特殊的缘故,更具体的功绩有待后人追记。但“功垂千秋”的评语足以告慰烈士在天之灵。
实际上,他只活了57岁。他英勇就义的那一刻永远定格在1950年6月10日午后4时30分。
这一刻,在台北马场町那片荒芜的野坡上,吴石将军,这位中等身材的职业军人被推下刑车,他的公开身份是国民政府“国防部”参谋次长。他使劲挺直腰杆,太想用自己的双眼再看世界一眼,只因身受酷刑,一只明眸失去了光明,只得用幸存的一只眼睛凝望远方。
枪声响了,两颗罪恶的子弹击中他的胸膛。他仰天一声长啸,发出最后的呐喊,这呐喊如闪电、如利剑划向遥远的苍穹。他的心脏缓缓从枪口处拱出,殷红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裳,染红了他安息的大地。在阴霾密布的天空,淅淅沥沥的小雨飘啊飘,似替天地为之致哀。……“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他的壮烈、他的牺牲,将舍身取义、呼唤光明的浩然正气写在天地间。
从这一刻起,中国共产党痛失一位风雨同舟的忠诚朋友,中国共产党隐蔽战线痛失一位杰出的情报工作者,中华民族痛失一位才华横溢、文武兼备的爱国将领。
同时牺牲的还有:原国民党联勤总部第四兵站总监陈宝仓中将、原国民党东南长官公署总务处交际科长聂曦上校;中共华东局派往台湾与吴石和中共台湾省工委联络的女情报人员、中共党员朱谌之。
吴石将军是国民党政权垮台偏安台湾后屠杀的第一位国民党高级将领。
吴石将军之死在危机重重的台湾曾引起轰动,在惊魂未定的溃败军人中引起震动。其实从1950年2月28日其夫人被传讯,到3月1日吴石将军本人身陷囹圄,到6月10日英勇就义,时间不过百日,受牵连人员逾200人,在岛内沸沸扬扬传播,一时云里雾里。
人们匪夷所思的是:吴石身为国防部要员,前程锦绣,为何有180度的转变,为中共工作呢?……一时被国民党当局内定为“国防部参谋次长吴石通共案”扑朔迷离,众说纷纭。这一事件被人们一次次讲起,其内容也总是被一点点添加、渲染,从此被罩上神秘的光环。
当然,在当时的背景下,是不会有答案的,也不可能有答案的。鉴于案情备受关注,国民党当局不得不于当年7月以李资生的名义在香港《新闻天地》(国民党当局在岛外主办的刊物)上刊发长篇文章《台湾大间谍案破获始末》,一时喧嚣尘上。
受当时两岸的局势及秘密工作的特殊要求,吴石将军在大陆的挚友、亲人皆被告知:此事涉及机密和有关人员的安全,暂不宜公开。这种秘而不宣,在境外一片鼓噪中,大陆保持一片平静,知情者被严格限制在极小的范围内,但有关善后工作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吴石将军已逝60年,背影渐渐远去。
海峡两岸的长期阻隔和世事的变化,吴石成为默默无闻的名字。吴石译著《警察学纲要》在2005年入选中国政法大学的《中国近代法学译丛》。该书“勘校导言”坦言“本书译者吴石先生生平情况不详,颇感遗憾”。由于公开宣传甚少,即使在烈士的家乡,也是知者寥寥。这种“遗憾”该成为历史!
时光啊,怎能让吴石将军——这位为祖国统一血洒宝岛的英雄,让他的英名隐遁人间!
他的生命与那个时期的国家变迁紧密相联。他一生动荡,万里飘零。在生命的旅程中屡屡与艰难困苦相遇,他的身躯融入北伐、融入抵抗日本侵略者、融入渡江战役、融入上海、杭州、福州等地解放、融入统一祖国大业,留给人间曲折而生动的传奇。
家世——寒儒之后
同历史上诸多出生蓬门荜户而后来做出一番大事业的人物一样,吴石的家境也是非常贫寒的。当1894年9月14日(光绪二十年八月十五日),一个传统的中秋节,他在福建福州螺洲一个家徒四壁的寒儒之家呱呱坠地。这时候,镇上炊烟袅袅,千家团聚,欢歌笑语,或登楼赏月,或品茗自娱,而他的父亲还在呼呼的秋风中踯躅,盘算着如何维持生计。
追溯吴石家世渊源,这得从周朝泰伯说起。据有关资料显示,吴氏系出泰伯(周太王之长子、周文王之大伯父)。
《辞海》的“太伯”条 说:“一作泰伯。周代吴国的始祖。周太王长子。太王欲立幼子季历,他与弟仲雍同避江南,改从当地风俗,断发纹身,建立吴国。”
从历史上看,泰伯自号“勾吴”,以表让位季历之子(周文王)的决心。传至泰伯的第十九世孙寿梦的时候,始称王,子孙以吴为氏。
之后,在漫长的迁徙过程中,吴姓的望族气脉绵延。螺洲吴氏始祖为吴日新,又名吴德广。宋末,他随父吴大全、叔吴大良自河南光州固始县入闽。吴大全卒,吴大良偕子吴德源及侄吴德泽、吴德广卜居今福建省福州市长乐市港西,后来吴德广迁闽县(今福建省闽侯县)永庆里,复娶赵氏,入赘螺洲(今福建省仓山区螺洲镇),定居于该镇吴厝村,吴厝成为吴氏在闽的发祥地之一。
吴德广之后代有功名。吴石祖上显要者为吴复、吴顺、吴宗著。吴复,明永乐年间,任太平府济仓大使,海盐县、吴县主簿,工部主事、侍郎等职,明天顺七年(1463年)以75岁高龄告老还乡;吴顺,明崇祯庚午科(1630年)副榜举人,后改学武,又中己卯科武举,先后任广东白云守备、长宁参将、南赣总兵,封定国大将军、荣禄大夫,钦赐蟒衣一袭,后官至湖广彬桂道,升为巡抚;吴宗著,文武全才,任惠州知府兼副总兵,清顺治二年(1645年)钦赐“文武名宗”匾。
到了吴石的父亲吴国琬已是十九世。吴国琬,字季珍,1831年出生,清光绪十一年(1864年)间考取侯官的举人。
据民国时期欧阳英修的《闽侯县志》 记载,在侯官考取举人有20人,吴季珍名列第五。螺洲,清初属福州府治的闽县,也就是现在福州市闽侯县。
当时闽县与侯官两县是分治的,以福州南街(含今817北路)为两县的分界线,街东属闽县,街西属侯官;南门兜以南属闽县,北城外属侯官;西路府(今新民路)以西属侯官,以东属闽县。螺洲位于城南,为闽县所辖。
人们不禁要问:隶属闽县子民的吴季珍按常理应在闽县进行乡试,为何出现在侯官县乡试的现场?因为闽县报考的人数大大多于侯官县,入选的机会自然要小得多。
为了顺利中举,吴国琬颇费心思,经过慎重思考,改报考侯官县。这一大胆的想法在森严的科举制度面前成功了。成功的尝试让吴国琬心气陡增,明知道路途遥远,为了更高的目标还是下决心进京赶考。不幸的是因满口地道的福州“官话”,被考官拒之门外,未能如愿。这次打击对他是极大的,他认为再走进考场不会有太大的希望,还是认命,回家过日子。从此,他选择了自由职业,以布衣终其一生。
吴国琬先娶螺洲王氏,因王氏未生育子嗣,后又娶胪雷董氏。老天没有辜负这位穷举人,先后赐予他4个男婴 。在1891年,吴国琬第一个男婴降世,越3年降临了老二吴石。吴石一来到世上,等待着他的非童话仙境,而是家徒四壁,人寰苦楚。
吴国琬给吴石取名为吴萃文,或许是希望孩子能在文化上有所造诣,出类拔萃。他绝没有想到他的二子会传承祖上的荣耀,能文能武,成为一代儒将,会成为因壮烈殉国而轰动世间的英雄,成为吴氏一门的荣光,成为中华民族的骄傲。或许这就是历史,自然而真实地发生……
在吴石的记忆里,父亲满腹经纶,写一手好字,把脉听诊颇为精通。这些,都使他对父亲充满着崇拜和迷信。吴石后来忆起:“习汉文时,每日清晨即起,从不间断,每作文必寄与吾父批改。”
自然地,吴国琬每接到儿子的习作,为儿子的进步暗暗感到高兴。知子莫如父,其实父亲早已看出吴石对文学的敏感,那与生俱来的天赋。父亲在复信中不忘将值得推敲和提高的地方明确地告诉儿子,热情鼓励儿子励学笃行。每当打开父亲的来信,工整的书写,顺畅的语句,都让吴石感到父亲如山的爱和无声的教诲。即使进入保定军校学习,为了与父亲保持联系,吴石每月还购买些邮票附在信中寄给父亲。
父亲的一封封来信,吴石视若珍宝,逐字逐句揣摩,并小心翼翼地收藏。后来还专门把父亲的来信汇集装订成厚厚的小册子,视为教育子孙的传家宝加以珍藏。在家闲暇之余,常拿出来给子女看,并点评给子女听。这些信件集子可惜在抗战中散失。在战后,吴石曾托人多方寻找,如泥入大海,杳无音信。
在父亲的影响下,吴石认定在他的世界里“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是很靠谱的事,沉迷于做学问。吴石一生与书有缘,他走到哪里,书籍如影随行,不停地读书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这一点在他狱中的自叙得到印证:
余惟一资财全在书籍,民二十六(指公元1937年)以前,在南京所有者,最为可观,以日本一切军事学参考资料,(中有日本秘密兵书甚多)与余在日本陆大所得教程与个人战术战史作业等原件最为珍贵。其他各种古书,亦不在少数,乃因抗战撤退南京所携带者仅少数而已,在桂亦经添补,桂柳会战退却,亦无法携带,遭二度损失。胜利后,复经多方收集,大部在福州乡中。
曾与吴石同牢房狱友刘建修的回忆也谈到:狱中,“在白天,吴石通常是一半时间在看书,其余时候就躺着。他要看书时,就坐在窗外光线照得到的地方。吴石一直在读同样的书。有一次他两手把书拿得比较高,我看到封面印着‘中国文学史’几个字。”
抗战胜利后,每年炎炎的夏日,在他的老家——福州家中珍藏的书籍得到阳光的抚爱。在螺洲,吴家人不是忙于晒稻谷,而是忙于晒书,忙于守护,忙于用碎瓦片轻压线装书。当江风骤起,一地书籍“沙沙”作响,当地人便知吴家又在晒书了。吴石曾极为动情地忆起家世:“我家累世寒儒,读书为善,向为乡邻戚友敬爱。”
吴石的童年就在被称为“小福州”的螺洲度过的。
幼时的吴石身体一直不好,是一个羸弱多病的人。“每年必患疟疾两月,疥疮与头痛,经常不愈” 。别的孩子已经满山遍野地游玩,他却还要小鸡似的依偎在母亲身边。大人们只觉得他是温顺敦厚的少年,还没能看出他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吴石早年生活的时代正处急剧变革的时期。1902年的螺洲看似平静,却蕴孕一场教育变革。这股变革之风是由乡贤、“帝师”陈宝琛发起的。他在家乡率先办起螺洲公学,突破私塾的樊篱,开起福建教育变革的新风。
这一年,吴石8岁。在外远游行医的父亲回到家乡,应聘在螺洲公学教书,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教书匠。吴石随父旁听国文课程,开始接触到启蒙教育。与其他小伙伴比,吴石在这时才接受启蒙教育,在受教育的时间上无疑是晚了一些,但他的悟性却在众学子之上。
每日晨曦,早早起来,吃完早餐,紧随父亲沿着青石板小道走向学堂。大约8点钟的光景,手持戒尺,走入学堂,俨然一副“小先生”的模样,严肃、可笑。谁也不会料想到30年后他同样跟随父亲的脚步登上三尺讲台,只是面对的学生不是一群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而是意气风发的国民党军中骨干。或许这段经历不经意间为他注入日后从教的潜质。
906年,清廷明令废科举,乡公学停办。吴季珍对儿子有很高的期许,多方筹措盘缠,让儿子离开螺洲,到省城福州师范学校附属小学上学。
但是,上学不久,身体羸弱加上水土不服,吴石病倒了。糟糕的身体,只能使吴石决定中断学业。家人考虑到乡中学校的便利,把吴石送入新办的小学读书。
在这里,已集结一批日本留学归来的教师。这些教师接受西方先进教育理论,擅长新式教法,循循善诱,主张发散思维。吴石在学习中感到了乐趣,越来越爱上读书,自信心大增,学业明显长进。每次考试,他的成绩都在同学中名列前茅,聪慧的潜质得到释放。单算学一科,就如鱼得水。
吴石后来在回忆中提到:“习算学时,师母以学程外补之课题相试,余均能解答,师以为奇。”
乡村的学习已不能使吴石满足。选择再次离开家乡,只是时间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