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工记忆母亲和她的徒弟们

德哥讲史 2024-05-11 20:20:38

母亲秦惠芳,四川遂宁人。1946年元旦,母亲在重庆江北郭家沱原国民政府兵工署50兵工厂工作的父亲结婚。重庆解放后,50兵工厂更名为国营望江机器制造厂,对外称497厂。1955年元月,497厂抽调父亲等27名技术骨干前往黑龙江北安庆华工具厂工作。母亲带着8岁的哥哥和2岁的我及姥姥随父亲来到冰天雪地的黑龙江。

(‬1956年母亲进入626庆华厂工作)

1956年6月,庆华厂仿制生产引进苏联的A K47 突击步枪成功,这就是后来闻名世界的中国“56式冲锋枪”。庆华厂准备扩大生产,增加产量,急需大批工人补充。母亲正是在这个时候进入庆华厂工作时,进厂后母亲分配到二车间(精密铸造车间),工种为蜡模修复工。当时二车间蜡模修复工分为大件组(冲锋枪)和小件组(手枪),有近百名年轻女工在这里工作。

所谓蜡模修复,是指使用简单刀具去清除蜡模上的残留飞边,毛刺和分模线。技术好一些的会修复蜡模凹陷部位,并且在此补蜡使其表面光洁。修完的蜡模还要用风枪吹掉蜡屑,使其光滑平整无毛刺。符合产品工艺要求。

母亲在大件组和小件组都工作过,经过几年的努力,母亲成为二车间修模技术精湛的技术工人。

母亲为人善良,性格开朗,真诚热情。在工作中母亲刻苦努力,虚心向老师傅学习,很快就能独挡一面,成为二车间蜡模修复技术骨干,五十年代末母亲开始带徒弟。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有几个漂亮的女徒弟,星期天的时候常来我家玩。

(1959年母亲已经是庆华厂二车间熟练工人)

六十年代中期,母亲的这几个徒弟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母亲对她们的婚姻和家庭更是关心和呵护。徒弟家庭发生矛盾,徒弟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母亲,徒弟家里有困难,母亲也会倾其所有去帮助。我们孩子管母亲的徒弟叫姨,跟母亲走得最近的记得有杜姨、张姨和赵姨。

在我的印象中杜姨最漂亮,杜姨是母亲徒弟中第一个成家的,就在我家前面几栋住。我们两家来往最多,母亲和杜姨的关系也最好。杜姨的丈夫姓牛,是个医学院的大学生,分配到庆华厂职工医院外科当医生。牛医生家里是农村的,个子不高却很壮实,人长得有点儿丑,单从面相上看牛医生根本配不上漂亮的杜姨。

杜姨性格强势能干,把小家收拾得窗明几亮,家里家外干干净净。杜姨结婚不久,小俩口发生矛盾,半夜三更牛医生来找母亲,母亲二话不说跟着牛医生就走,直到小俩口合好才回来。杜姨家里缺这个少那个的,都来我家拿,我家做点好吃的,母亲就会让我给杜姨送上一碗,我们两家就像亲戚一样。1972年,我们家调天水后,母亲经常托人打听杜姨的情况,后来听说牛医生当上了庆华职工医院外科主任,成为庆华医院大名鼎鼎的“牛一刀”。

(‬原‬庆华工具厂职工医院门诊部)‬

张姨是母亲徒弟中个子最高,最有文化,喜欢买书看书,家里有许多的中外名人小说。张姨结婚后在庆华厂三村南头住,离我们家也不太远。张姨的丈夫姓薛,是庆华子弟学校的数学老师,我在小学五年级和六年级的时候是我的数学老师。薛老师非常严肃,好像不会笑,面貌非常像电影“南征北战”里的那个“张军长”,我们学生都有点怕他。

张姨性格温顺柔和,多愁善感,说话细声细语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张姨到庆华厂工作后一直住单身宿舍,一直在工厂大食堂吃饭,张姨不会做饭,不会干家务活,这是母亲最操心的事情。薛老师性格强悍,能说会道,对我们学生很凶。薛老师有一项绝活,扔粉笔头打课堂溜号不注意听讲的学生,一打一个准,决不会放空枪。

那个时候庆华厂工作忙,张姨回家就拿本书看,要等薛老师回来才做饭,时间一久家庭矛盾就来了。张姨慢性子,薛老师是急性子,两个人性格反差大,生活中那有什么诗与远方?只有油盐酱醋和许多烦恼的事情。母亲经常批评张姨,让张姨学做饭,我曾亲眼见过母亲教张姨怎么做饭,怎么炒菜。母亲不仅在工作中让徒弟出类拔萃,在生活中对徒弟们也是操碎了心。

母亲三个徒弟中赵姨最听母亲的话,赵姨家在外地,一个人独自在庆华厂,一直住在厂单身宿舍。赵姨性格开朗,大大咧咧的,赵姨是最让母亲放心的徒弟。赵姨的对象是母亲介绍的,是部队转业到庆华厂的连级干部,也是母亲的四川老乡叫贾子义。当时庆华厂四川人不多,老乡找老乡是很自然的事。贾子义到庆华厂后任车间统计,指导员等职,人很正直,啤气好,是个不错的人。关键是贾子义会做饭,会做家务,一手川菜比姥姥炒的都好吃,一来我们家就炒菜,非常受欢迎。在母亲的撮合下赵姨和贾子义从认识到结婚,一帆风顺,婚后两个人也相敬如宾,非常幸福。

(1969年是母亲的至暗时刻,我和哥哥远在龙镇下乡插队,父亲被迫进入庆华厂90学习班监督改造,母亲一个人担起了家庭重担)

母亲视徒弟们如自己的亲人,视为自己的孩子,母亲用心传授技艺,传授平凡的人生智慧与为人处世的道理,让徒弟们受益终身。

母亲曾经说:进厂三年后开始带徒弟,徒弟出师后又带徒弟,母亲在庆华厂二车间成了师傅的师傅。母亲在庆华厂二车间工作15年,一共培养了十多名优秀学徒,后来都成为车间生产技术骨干。每到过年过节,这些徒弟们就会来我家,这个时候是母亲最高兴,也是最自豪的时刻。

1972年,我家从黑龙江北安庆华厂调到甘肃天水岷山机械厂(5206)。三线建设时期,庆华厂先后在全国各地建立了17个枪械企业,天水岷山厂也是庆华厂西迁的一部分。天水岷山厂东南角有一座丅字型厂房,这是天水岷山厂的精密铸造车间,按工厂生产线排列称为二车间。二车间是个新建的大厂房,工作条件和工作环境比庆华厂二车间好许多。当时岷山厂正在搞63式枪械的试制,精密铸造是头几道工序的关键技术环节。因为岷山厂是新建厂,许多年轻人都是刚刚从农村召工回来的下乡知青,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岷山厂二车间主任就是原来庆华厂二车间的老人,他对母亲非常熟悉,他知道母亲的技术和能力,一次就分给母亲10名学徒带。母亲手把手的教这些新学徒怎么握刀?怎么下刀?怎么磨刀。母亲现场表演各种刀型的用途和使用方法,讲解在蜡模修复上的工作技巧。母亲毫无保留把几十年积累下的蜡模修复技术传授给新人,很快这些新徒弟都能慢慢独立开展工作了。母亲严格要求,徒弟虚心学习,让师徒之间形成深厚的情谊。

(1972年母亲在5206天水岷山厂)

在天水,我曾经去过母亲工作过的二车间,一个长长的木质工作台,两边是长条板凳,两排女工对坐,每人手拿一把用钢锯条磨成的各式小刀在修刮蜡模上的毛刺,行话叫“打毛刺”。蜡模修复工全部是女同志,工作不太累,但要心细手稳,马虎不得。我记得母亲有一个旧铁皮文具盒,里面是母亲自已磨制的各种样式的小刀,那是母亲工作的专用工具。

母亲一进厂就是蜡模修复工,一个工种干一辈子,这也是军工企业的一个特点。母亲的价值在于对工作精益求精,对自己的工作能做到专业、一丝不苟且孜孜不倦而坚持31年。母亲对她所从事的工作非常热爱,追求完美极与极致,这是中国军工人让技艺代代相传的优良传统,这就是今天我们所说的中国工匠精神。

(退休后的母亲)

后来我翻阅母亲的挡案,有许多事情是我们子女不知道的,母亲曾连续三年被评为庆华厂二车间先进生产标兵,一次三八红旗手,两次个人技术奖。在天水岷山厂的二车间,母亲是多年的先进生产工作者,车间蜡模组技术示范标兵。

今天,当我站在原母亲的二车间原址之上,现在这里是万达广场高层住宅,天水岷山厂的二车间早已不见踪影。岷山厂消失了,母亲的二车间没有了,昔日的军工已成云烟。母亲的二车间,现在只有在弘文园岷山军工遗址博物馆里才能看见。别了,母亲的二车间!母亲!我亲爱的母亲!我们天堂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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