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克回忆录-16

江山如娇一大好 2024-02-09 08:54:37

在汀州停留期间,我还参加了一次11军共产党员大会。记得是晚上开的,有一两百人,挤在一间庭堂里,中间摆张桌子,当作主席台,桌上放盏马灯,光线不强,看不清人脸。只听到主持会议的人是四川口音。这口音还熟悉,我想起来,在宜黄听过他讲话,是军党委秘书长欧阳继修。

欧阳继修后来改名阳翰笙,长期在白区做党领导的文化工作。“文化大革命”后期审查他的问题,有人找我调查,问阳翰笙是不是参加了南昌起义,我就是根据宜黄的那次讲话和汀州的这次党员大会,给他做了证明。

上井冈山后,我和毛泽覃(南昌起义时,他在25师工作)闲谈,说到汀州的党员大会,他说,当时他也在场。我俩很兴奋,你一句我一句地回忆大会的内容。毛泽覃也记得,主持会的是欧阳继修。1932年我和毛泽覃在江西富田碰面时,又谈起了这件事。

那天会上,有两个人做报告,首先是李立三,以前我没有见过他,但对他的名字熟悉,他在上海、武汉搞工人运动,很有名声,又是南昌起义党的前敌委员会成员,南下时公开的职务是革命委员会保卫处处长,还有那张打土豪挑谷子的布告,使我对李立三更为敬佩。

李立三讲话很风趣。他问:“我们南下到广东,还要不要国民党啊?”

底下交头接耳了一会儿,有人说:“国民党反动了,不要!”有人则说:“三大政策还要,国民党也得要。”

李立三很干脆地说:我们到广东,只有共产党领导,至于国民党嘛,我们联合它。三大政策是'联共'。我们改个字叫'联国', 联合国民党。当然是指左派。”

他的这番话,反映了党的政策的一个重要转变。南昌起义我们没有完全抛弃国民党的旗帜,到这时,已比较明确地提出共产党领导了。

李立三还讲了革命军要遵守革命的军事、政治纪律。又说:“我们还有一条纪律就是要照顾好伤病兵,给他们医治,还要找人抬他们。没有人抬伤病兵行吗?如果那样,我就打起旗子到街上去拉夫!”

李立三讲话有鼓动性,又爱用比喻。开始我们没理解,听后一愣。他转而笑着说:“当然,我不是真的要去拉夫。我的意思是要照顾好伤病兵,这样才能鼓舞士气。否则,没有人打仗了,不就得去拉夫吗?说拉夫,也是出钱请呢。”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台下也是一片笑声。

接着,欧阳继修又请叶挺讲话。叶挺主要讲战争形势,说:“在会昌的两仗都打好了,打败了两个强敌,说明我们还是'铁军'。“他也讲了纪律问题,说军队就得有纪律,尤其是共产党领导的“铁军”, 更要有纪律。

他批评了一些党员在战斗中表现不大好,还不如非党员勇敢。讲到这里,他显得很激动,说:“共产党员是什么?就是带头兵,是榜样!就要比别的人勇敢,打仗冲在前,退却走在后,没有这点精神,还叫什么共产党员?"

我们从汀州出发,向潮汕进军。离潮州不远时,政治部在路边竖了块大标语牌,上面写着:“潮汕在望”四个大字。看到这个标语,大家都欢呼起来。当时我就想,这四个字很能鼓劲儿,看到它,疲劳、病痛一扫而光,走起路来,脚下生风。

在潮州住了两天,又开往揭阳。在揭阳,听说陈济棠的部队来了,就在距揭阳不远的丰顺一带。一天,全师排以上军官集合,24师师长古勋铭(师长本由叶挺兼任,古是到潮州新任)请叶挺军长讲 话,叶说:“前面有陈济棠的部队九千人,我们要发扬会昌歼敌的精神,打好这一仗,消灭陈济棠。”

后来查明,我们对敌情的侦察和判断有差误。敌人不止是陈济棠部,还有薛岳、徐景堂等部,兵力也不止八九千。

钱大钧和黄绍竑在会昌吃了败仗,但部队没有被歼灭,余部又集中到梅县一带,准备与我军再战。此外,蒋介石、李济深又将陈济棠第11师、徐景堂第13师和薛岳的新编第2师,编成了一支由陈济棠任总指挥的东路军。两路敌人加在一起,远远超过了我们侦察和估计的数目。

第二天,我们向汤坑前进。11军25师在大军南下时已留在三河坝;20军3师留在潮汕。往汤坑的为11军24师和20军1、2两师, 战斗部队共六千多人。

大约是9月28日的下午,我部走到浮山附近,前面传来炒豆般的枪声,还夹杂着沉闷的炮声。我们知道20军在前面打起来了,就加速前进。赶到时,已是傍晚。双方停止交火,我们就在阵地上露营休息。

第二天投入战斗,才发现敌人相当强,兵力数倍于我,又做了工事,易守难攻。敌人火力压得我们抬不起头,连叶挺的指挥部都转移了好几个地方。

这是一场罕见的恶仗。从天亮打到黄昏,你攻过来,我攻过去,拉锯似的相互冲锋,双方伤亡都很大,但谁也攻不动对方的主要阵地。

我营与2营在一横山坡上与敌人对抗,我看到对面有个小丘,双方无人,就率两个排去占领。将到丘前,敌兵亦从北面来,我们从丘南抬头打几枪,低头隐蔽,敌方也如此。我连打了几个手榴弹,一阵爆炸,乘机占领。不到半小时,敌又夺回小丘。我退却后,敌人也退了,此后双方都没有去占领。2营打退了敌人几次攻击,营长廖快虎被敌弹击中,传令兵要背他下阵地,他坚决不肯,面对敌人坐着,表示决不后退,最后牺牲在阵地上。

吃过晚饭,天还没有完全黑,敌人阵地上的枪声稀疏了。叶挺军长又调24师夜袭敌营,敌人早已在白天我军攻击的地方加修了工事,我们没有攻动,只好撤下来。那晚,又在阵地上露营。第二天一早全线撤退。

上路前,军部通知要吃一顿饭。这是两天来唯一的一顿正经饭,官兵们是流着眼泪吃的,因为照常做饭,吃饭的人却少了。我连在战前有兵七十人,现已伤亡过半,1排长牺牲,2排长何凤鸣和传令兵班长负重伤。有的连队甚至不到一半人。

这样惨重的伤亡,在英雄的叶挺部队是空前的。

汤坑一仗,是南昌起义从胜利到失败的转折。

后来我到广东才知道,我们撤退后,敌人也撤了,两败俱伤。但我们吃亏,因为我们兵力本来就不充实,以劣势兵力同优势敌人拼消耗,我们拼不过。另外,敌人有广东的大地盘,我们没有站住脚。 所以,在战略上就被动了。

9月30日早晨,我们从汤坑撤退,10月1日退到离潮州二十余里处,因潮州已被敌人占领,就转向揭阳炮台。当晚,过一条小河,就在河西村落宿营。1992年11月,我到广东海丰县参加纪念海陆丰苏维埃建立65周年纪念大会后,又专程去揭阳炮台,看看当年战斗过的地方。揭阳炮台大变样了。记得我们从汤坑撤到揭阳炮台的那天,部队都挤在一起住。现在街道有一里多长,也宽了,繁华了许多。

在街上围观的人群中,我问了一个年纪比较大的老婆婆:”六十多年前,叶挺部队从这里经过,你知道吗?”

老婆婆连声说:“知道,知道。那年我十六岁,见到了。”

我问:“你怕不怕?”

她伸出大拇指,说:“那是好队伍,不扰老百姓,我不怕。”

我问她:“你还记得部队是从哪里过河去的?”

她向街道西头(街道东西向)指着不远处一条河,说:“就是那里。”

我过去看了看。河面波光粼粼,河水湍湍流着。

那老婆婆也跟了过来,指点渡口给我看。又说:“我从小就在街上住,已有几十年了。小时候的事我都清楚。当年,好多部队从这里过,我们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但都晓得这是好兵,不骚扰老百姓的兵。”听了这话,我感慨万千。当年从汤坑败退的叶挺部队,在老百姓的心中还留着那么好的印象。人心是秤,英雄岂能以成败而论?

在揭阳炮台渡河后,10月2日,到贵欤宿营。有个传令兵从我连经过,向我打听20军第1师的驻地。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说:“传命令。”说着便把一封没有封口的信给我看。我打开一看,是总指挥部的命令,要部队向海陆丰前进。汤坑战斗后,我们先向南,又向西,也不知要往哪里去,看到这个命令才明白是去海陆丰。

海陆丰,我早知是彭湃做农民运动最有基础的地方,有“小莫斯科”之称,现在要向海陆丰去,方向对了。

3日,我们从贵欤出发,向海陆丰前进。走了三四十里,来到一个大平坝,停下休息,生火做饭。这时,部队还有六七千人的样子,人喧马嘶,挺热闹。

吃过饭,继续前进。走到白马流沙,突然遭到敌人袭击,20军和11军24师被拦腰截断。我营奉命阻击敌人,到天黑时我连还有三四十支枪,右边70团一个连也在抗击。我们坚持打了一夜,第二天退往贵欤。这时,贵欤挤满溃兵,乱成一团,已经无战斗力了。

轰轰烈烈、震惊中外的南昌起义军,经过两个月、行程数千里的南征,终于在强大的敌人围攻之下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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