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势造枭雄——朱温,奸诈狠辣,从草民到反贼,再从降将到弑君者

雁玉历史 2024-10-14 15:31:46
从反贼到降将

砀山草民,是朱温称帝后庆功宴上他哥哥朱全昱让他泄劲的一个词组。

朱全昱一贯老实,起初在三弟朱温裹挟二弟朱存一起投奔黄巢时,他并没有同去,而留下来与老母亲相依为命,以给萧县富人刘崇家打工为生。后来,朱温大贵,把他与老母接去享福,他始终不相信这是事实。因为,他从来没想到一个混得连肚皮都填不饱的草民会当上将军,就是保住命也实在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想想早死的爹爹朱诚,现实更让全昱无法接受。

那天的庆功宴上,他实在喝多了,再加上自己赌博的技艺一直不如三弟,就以大哥的身份羞辱皇帝:“朱温,你本来不过是砀山的一个草民,投靠黄巢,做了贼寇,富贵已极。你何必灭他李家江山社稷,岂不怕招来灭族之祸吗?”可以肯定,当时朱老大不满是有的,至于是否说了这么长又有逻辑还带伦理倾向的话,就很值得怀疑。

其中,不乏薛欧二史的作者掺进了自己的见解。若只一句:“你朱温虽今当了皇帝,当初也不过砀山草民罢了!”则在情理 之中。

这朱温确为砀山(今安徽砀山)草民,而且还不是混得较好的那种。

一来,晚唐时期,文人贬值,其父朱诚只不过是在乡村教书的穷教师,且又死得早;二来,朱温生性不服从,即便是随母亲给人家刘崇扛活时也不老实,“以雄勇自负,里人多厌之”,因此常遭刘崇的斥骂,闹不好就给一顿棍子。

人道是“打皮了,骂闲了”,越是暴力约束越不成器。到他二十六(虚)岁那年即唐僖宗乾符四年(877),黄巢已起兵两年多,赶上王仙芝与黄巢围攻砀山县的上级州城宋州(今河南商丘),朱温趁乱投了黄巢。

朱温本来生活极度艰难,又有仇恨在身,可谓苦大仇深,再加上生性凶狠,很快把攻城杀人当成一件快事。四年后,唐僖宗中和二年,朱温已经被黄巢提拔为东南面行营先锋使,成了独挡一面的重要将领。

攻城杀人虽为乐事,但亦有巨大风险,此中艰辛只有朱温自己知道。他是从小兵干起的,“以屡战屡捷,得补队长”。在浴血奋战的过程中,随他而来的二哥不幸阵亡,在得任一方面重要将领后,黄巢又任命他为同州(今陕西大荔)防御使,让他自行攻取。防御使仍是延续唐王朝的官职设置,该职皆设于军事重镇。有了此职,等于有了实际地盘。

朱温攻下同州等于把黄巢给的空衔落到了实处,在造反事业中他已经走向了巅峰。同时,黄巢的事业也开始衰败。

天凑机缘,凶狠的朱温所占据的同州与唐朝名将河中(治蒲州,今山西永济)节度使王重荣辖地相邻。

朱温领兵没别的本事,只有一个“狠”字,要是哪个小队长战死或临阵叛变、逃逸,回来后,余者全部处死。此法称之“跋队斩”。此法固然有效,遇上大多数腐败无能的唐军或杂牌子民间对手,可一击而破。

但是,由于用法严酷,他也免不了费心劳神,因为有些队长战死或叛逃了的士兵怕回来吃“跋队斩”,打了败仗就逃跑,还得派出相当于宪兵队的人员去追捕。追回来就给文面,“给你脸上刺上字”,看你跑不跑!

他的邻居兼劲敌王重荣可不是等闲之辈。此人以父荫补为军校,算是出身于军事世家;再有,王重荣不但勇冠三军,还多权谋即诡计。

王重荣权谋之深由降黄巢又杀黄巢使者一事可知。黄巢攻下长安时,他早已由相当于团长的“军校”之职累功升到了相当于正军级职务的马步军都虞侯。唐职官中,虞侯之官地位重要,各方镇皆有,俗称“军侯”。

方镇相当于大军区,这各虞侯之职中的马步军都虞侯在方镇中掌整肃军纪之职,史称“职在刺奸,威属整旅,齐军令之进退,明师律之否臧”。

王重荣以政府军高级将领身份投降,自然受黄巢重用,被任命为节度副使,比在政府军卖命时等于官升一级。但是,投降黄巢不过是一个“中间环节”,他要重回政府军系列,再官升一级。果然,他杀了黄巢的使者并攻击黄巢手下大将朱温,唐僖宗对王重荣的反正十分高兴,不久就给了他河中节度使的职务。

朱温被这样诡谋深重又英勇凶狠的对手给打晕了,就派人向黄巢求援。哪怕黄皇帝派上几百军兵,也算是对砀山草民的一点心理安慰。

但大齐皇帝仍然沉浸在称帝的幸福之中,其中尉(一说为尚书左仆射兼军容使)孟楷作为军方最高监察官,不知是满足于大齐政权现有的功业,还是嫉妒朱温的功劳,就是不下令发兵帮助朱温,更别提将朱温的困境向黄皇帝说一声了。

恰在此时,朱温手下有一个叫谢瞳的部将,颇有心计,知道黄巢这班人成不了大事,便对朱温说:“黄家起于草莽,幸唐衰乱,真投其隙而取之尔,非有功德兴王之业也,此岂足与共成事哉。今天子在蜀,诸镇之兵日集以谋复兴,是唐德未厌于人也。且将军力战于外,而庸人制之内,此章邯以背秦而归楚也。”

如果谢瞳的说法完全成立,那么这个庸人所指必是孟楷无疑。至于“唐德未厌于人”也大有为正统美化之说,或者说对政府力量的惊惧,这在后来朱全昱所说“朱温你不该废唐朝三百年命祚”那里得到了证实。

朱温的心里也不是不怕大唐的军队,之前只不过仗黄巢人多势众之威罢了,此时真的独守地盘而不是流动作战,能力立显不足。他听从了谢瞳的指点,杀了监军严实,投降于王重荣。

唐僖宗听说朱温投降,大喜过望,高叫:“是天赐我也!”并派出比王重荣职务高得多的诸道行营都统(相当于总司令)王铎代表皇帝,任命朱温为金吾卫大将军、河中行营招讨副使。

唐僖宗还专门赐他一个名 (注意不是“字”),叫全忠。事在唐僖宗中和元年(882)秋天,现在讲是阴历九月。朱温之降,对黄巢来说,不啻晴天霹雳,再加上王铎在河中节度处方便行事,以天子墨敕招沙陀部李克用从雁门进抵河中,很快大齐政权临时占据的首都失守了。

八个月后,黄巢退出长安;又过了一年零两个月,黄巢的外甥林言也投降了,但他没得到朱温那样的待遇,反被沙陀军削了脑袋。

朱温投降政府后的职务,无论虚衔如正三品的金吾卫大将军,还是掌握兵权的招讨副使、节度使,乃至占了文衔的汴州刺史,都路路看好。到黄巢灭后,朱温得封沛郡侯,又进封为吴兴郡王。

至于被赐名“全忠”,清人邵晋涵在《五代史考异》一书中记录一段传说,时称僖宗已赐朱温名“全忠”,有议者称:“全字人王也,忠字中心也,甚不可。”唐僖宗甚为后悔,然而赐名已出,无法收回。今天来看,这不过是附会而已,正像刘崇的母亲曾称“见朱温熟睡,化一赤蛇”的故事一样。

朱温投降于大唐朝廷后,大唐朝廷军内却出了影响决不亚于王重荣的叛乱者。此人叫秦宗权,曾因讨伐黄巢有功,升任节度使。神使鬼差,在黄巢溃败出长安东归的途中,秦节度使投降了黄巢。似乎他也想如同王重荣、朱温那样,借贼力一把。不过,他碰上了朱温,也活该倒霉。黄巢死后,秦宗权称帝,事在唐僖宗光启元年(885)。

秦宗权称帝之初,势头很猛,连克陕、洛、怀、孟、唐、许、汝、郑八州,并派出大将秦贤、卢瑭、张晊进击朱温的根据地汴州。

其势凶猛,志在必得,列了三十六座营垒把汴城(现开封)围了起来。朱温自知兵少,力守不战,派出朱珍到汴州城以东去募兵,得了万余人并战马几百匹。

朱珍从外面进攻秦贤所部,攻破四个营垒。朱珍也非等闲之辈,乘胜再击卢瑭,卢瑭战败,窜到河里,淹死了。

秦宗权闻之大怒,亲自领数千精兵增援驻扎在汴城北面的张晊。

朱温已经不是刚从黄巢手下分得领地的朱温了,在与王重荣并肩作战的过程中学了不少兵法。在他的同宗朱瑄、朱瑾带兵来援时,他大摆宴席,命乐队敲锣打鼓,既示感谢又壮声威。酒喝到半道儿上,他说去厕所方便一下。大家当然不介意,不期朱温轻装勒马,率一队精兵突袭张晊。

张晊以为朱温等人还在大吃大喝,其喧天的锣鼓声一阵阵地传到自己的军营。等朱温精兵突入营垒,他才大呼上当。城里喝酒的朱氏二位同宗得知东道主勒兵出击后,也率大队人马跟进,直打得张晊与秦宗权落荒而逃。从此秦宗权一蹶不振。

这次突击战,共歼敌两万人。朱温也因此由砀山草民真的变成了神威将军。

本质上不是好东西

朱温由反贼而降将不代表他真的洗心革面,回归正统。且不论这个正统合法性已丧失殆尽的事实,他骨子里那种贼性与妒性相混的东西时时发作,让他常做出在外人看来不可理喻的事情。

他的第一次“玩得出格的”事情是兵击兄弟部队。事情发生在朱温奇袭秦宗权之前的三年,在与晋军即李克用部共同剿灭陈州(治宛丘,今河南淮阳)的黄巢余部后,他妒恨李克用兵盛且对自己无礼,在自己作东道的宴会结束后,他派兵包围李克用临时歇脚的驿馆。李克用见势不妙,跳墙逃走。

这次改版的“鸿门宴”一如楚汉之争时的真实鸿门宴,玩砸了而最终也如项羽灭于刘邦一样,朱梁王朝为沙陀李氏所代。不同的是,项羽没正式称帝,而朱温却过足了皇帝瘾。

从李克用跳墙而逃的那天开始,沙陀李氏就成了他的心病。

就在二十三年后,李克用死时,朱温还心有余悸,他担心自己的儿辈不是李克用的儿辈的对手。李克用的儿子李存勖继位晋王的第二个月,就给了刚刚称帝不到一年的朱温足够沉重的打击。

这次打击,如同他当年打击秦宗权一样,也堪称“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的辉煌战例。当时后梁兵围潞洲(治上党,今山西长治市),久攻不下。

李存勖说:“上党乃河东屏障,无上党则无我晋室河东事业。今天朱温轻我为小儿,定有骄心。我火速带精兵出击,一战而溃之。晋室霸业,从此而成。”

李存勖精兵以迅雷之势攻抵梁寨时,竟发现大雾天里后梁军没设警戒哨,将士们也没起床。

剩下的事就不用费笔墨了,面对兵员与辎重的巨大损失,朱温悲哀地叹道:“生子当像李亚子,李克用的事业不会灭亡的。我的儿子,一群猪狗罢了!”

朱温由草民变将军,由将军而皇帝,他的草民的率直还没丢失。这也算他为历史留下的一段趣话吧!

朱温不但对军事与国家战略有直率的看法,即便是家族事务,也是如此。当他得授唐朝宣武军(治汴城,今开封)节度使时,其母亲也得封晋国太夫人之爵位。

当时,他母亲王老太太不相信,声言:“这朱温落魄无行,作贼已死,怎么会做到节度使呢?”来人也有那份耐心,一一细述朱温入贼、投降、升官的经过,王老太太才喜极而泣。

见面后,自然母子相叙甚欢。朱温似乎又回到了少年时代,狂劲大发,全然忘了自己已过而立之年,该有个正经样子。他对老母亲说:“俺爹朱五经一辈子读书,却不曾一第,穷困而死;今天,有儿子当了节度使,也算给先人争了光了!”

朱温他爹本叫朱诚,这“五经”的叫法大有诨号之意,就像今天说人是书呆子一样。“五经”嘛,是四书五经的“五经”!

砀山草民成了威震一方的节度使,但他再大也大不过老娘去,王老太太说:“你朱温能混到这地步,也算你有本事,但你的德性未必能比得上你死去的先人。”

朱温闻此,摸不着头脑了,诚请老母亲指点,老太太说:“朱二跟你一起投靠黄巢,战死在蛮岭,可他的孤儿们还在老家受穷呀!你今天得了富贵,就忘了朱二还有他的儿子们了。”

听得老母这番教训,骄横狂妄的朱温总算良心发现,把朱二的儿子们一同接来。

不但他老娘认为朱温不是好东西,就是受他恩惠的朱老大也躲着他。他当了皇帝,让朱老大的大儿子朱友谅为老家宋州(改称宣武军)节度使。但朱老大不买账,情愿与老母亲回归老家地盘,住在大儿子友谅那里。后来,朱老大连宣武军也住不惯了,回了老家砀山故里。

这朱友谅跟他爹不一样,总想哄皇帝三叔高兴,上贡过一枝有一茎三穗的“瑞麦”。没想到,三叔不信这套,把大侄子撤职,放在京城闲居。实际上就是软禁。

后来,朱温病重,朱老大来看他,毕竟这朱老大是个朴实的农民,见了从腥风血雨滚过来又病得要死落了炕的二弟,大为伤心,呜呜地哭了起来。

朱温也受了感动,那一点尚未泯灭的良心发现了,在宫女的扶持下,站起来,抱住大哥也哇哇地哭起来。

人之将死,其言(行)也善,朱温决定释放软禁中的朱友谅,让他带着朱老大回宣武军去了。

朱温何以因侄子那么小的过失就要将他撤职并软禁,为了他爹朱老大那不敬的言语吗?应该不是。不但朱老大封了广王,友谅也得封衡王,再说,委以老家地盘节度使重任,也说明是信任这个“傻小子”的。

微妙之处就在于,朱温十分瞧不起文人,而文人又爱搞个符瑞与吉兆什么的。他瞧不起自己的老爹,只是自己家里的事,而瞧不起朱友谅则上升到了政治问题。

早在朱温要称帝的准备时期,他就痛痛快快地发泄过一次对文人的不满。那是唐昭宣帝时(仍用昭宗年号天祐,二年,905),并且是在柳璨与李振鼓动下干的。

柳璨说:“那些文人皆心怀不满,杀了他们以应天灾吧!”

李振说:“你要成大业,这些人必是障碍,不如及早除掉他们。”

“好,全杀了!”朱温对柳李的意见大为赞同,结果三十多名当时有名的文人如裴枢等,一夜之间被杀且抛尸黄河。史称李振因屡试不第,痛恨科举出身的文人。他朱温何尝不是如此呢?因他老爹朱五经一辈子都被排挤在科举边缘,以致“不登一第”。更

何况,中唐以来,科举大为腐败,连杜甫那样才高八斗的文人都终生没考上进士,真让 人痛恨。

在一定程度上讲,朱温伙同柳李二人杀裴枢等人也算是一场清算式报复,或可称为反腐败。

朱温能成就事业,有赖于他的内在反抗精神与灵活的投机性,就外部条件而说,没有谢瞳与敬翔的支持,他断然无法成事。

调侃而言,一只好狼须有几个甚至一群像样的好狈当帮手。只可惜,朱温这条好狼只有三几条狈。谢瞳算是功不可没的一条,但远没敬翔重要;其余如刘捍、葛从周皆为“狈类”,亦在敬翔以下。

说来奇怪,朱温讨厌文人,但对文人出身的敬翔的态度却大不一样。估计其中一个原因是敬翔科场受挫之故,即“乾符中举进士不中”。当然,这只是个猜测,并无更直接的证据。第二个让朱温着实欣赏敬翔的原因是后者的忍功与善变。

少年好学并工书檄的敬翔,自称是唐朝皇室后裔,为唐平阳王敬晖之后。是否冒充,在那个混乱的年代已无人过问。

敬翔科举不第后,投靠了自己的老乡王发,王发为朱温手下的官员,位在汴州观察支使,是节度使的下属。投靠王发很长时间后,王发也没给敬翔找个合适的位置,以致敬翔沦落到给人写笺刺(相当于短文、书信之类)挣小钱儿的地步。

由此可见,这王发也不是个什么像样的人士。

毕竟这敬翔脑子好使,他给人写的笺刺通俗易懂,其中多有俚语,正好适合那个时代人们弃文好武的文化口味。众人交口称赞,自然也让文盲朱温羡慕不已。

朱温见到敬翔时问:“听说先生您读《春秋》,这《春秋》写了些什么?”

“不过诸侯征战之事。”敬翔有自己的见解,丝毫没假斯文地说“孔子作春秋,乱臣贼子惧”之类的话。他固然穷,但绝对不酸。这一方面来自他的真才实学,另一方面他也看透了行将覆亡的唐王朝。

朱温又问:“这里面用兵之法,我可以套用吗?”

敬翔又出新思维,说道:“用兵之计在于应变出奇以取胜,那些春秋兵法,在今天已经没有什么实用价值了!”简单的交流让朱温大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体会。他决定让敬翔出任军职,但不知道是出于不愿与老乡王发比高低的想法,还是确实不喜兵事的原因,敬翔拒绝任战斗类军职,只当了个馆驿巡官。

看来,敬翔这个人不贪,至少不贪功名与官位。然而,此人的奇计深谋终于震惊了唐昭宗。史称“太祖(朱温)与蔡人战汴郊,翔时为太祖谋划,多中,太祖欣然,以谓得翔之晚,动辄以问之”。要是连凶狠无比的朱温都服气的话,此人肯定不得了!唐昭宗决定与朱温争夺敬翔,在延喜楼设宴慰劳他和李振,并给了他太仆卿的职务。

唐昭宗曾希望借命令朱温给自己系鞋带的时候,除掉朱温。但是,卫兵没一个敢动手的。朱温当时也吓得汗流浃背。从此与唐室真的结下了怨仇。后来,唐室从长安迁都洛阳(实为朱温强力所逼,事在天祐元年),昭宗大摆宴席再次想借朱温贴近自己的机会,干掉朱温。朱温是何等人物,见惯了明枪暗箭,声称有病了(当场发作的病),进不了内宫。

杀不了狼,就除狈。唐昭宗又传话说:“朱将军不能入见,可派敬翔来见。”

朱温看透了唐昭宗的意思,就给敬翔下了一道命令,让他去快办某事;待了一会儿,朱温“亦佯醉去”。经过这一微妙的斗争,唐昭宗彻底明白了:在敬翔心目中,朱温就比他这个挂名的皇帝要重要。

经过这两召两推,朱温和敬翔终于没了后路,他们只有加快脚步,迅速颠覆唐室,取而代之。

唐昭宗,这个弱势君主也终于因自己不成熟的计谋丢了性命。欧史说:“梁之篡弑,翔之谋为多。”此话不假,当时像朱温那样的英雄遍地都是,身为国家将领的秦宗权自不待言,发自草莽的黄巢、王仙芝等不都想得天下吗?

还有那个朱温的同宗朱瑾,不也“既得士心,有兼并天下之意”吗?正然像秦汉之间,“秦失天下,群雄逐鹿,自以为 得之者万数”。然而,没有好的谋臣,想兼并天下又谈何容易。

敬翔深沉,深沉得有些阴柔,虽然他对横暴的朱温有苦口婆心的劝谏,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不以朱温的诤友自居,更不好为王(帝)师,倒更像个布道者,三言两语就点化了朱温。欧史称:“太祖(朱温)刚暴难近,有所不可,翔未尝显言,微开其端,太祖意悟,多为之改易。”

敬翔四两拨千斤的功夫,早在朱温归顺政府之初,就显示出来。

在著名的汴郊之战即朱温大破秦宗权后,胜利者之间又开始互相算计,就像朱温想在馆驿之中害李克用一样。薛史称:“及宗权既败···瑄、瑾以帝军士勇悍,私心爱之。乃密于曹、濮界上悬金帛以诱之。”对此,朱温大为恼火,去信责备朱瑄。

朱瑄不但不认账,反而在回信中辱骂朱温。

敬翔对此却一点不着急,他慢悠悠地对朱温说:“明公你方欲图大事,辎重必为四境所侵。现在呢,就指使将士假叛逃,以此为由,给皇上写信,状告招降纳叛的四邻,而后再以抓叛逃者为名,出兵。想打谁,就打谁;怎么打,怎么有理!”

这是敬翔最露脸的一计,兴奋的朱温说:“天降奇人,以佐于吾。”

朱温随后命令大将朱珍以伐叛为名进击朱瑄、朱瑾。经过几次的征战,所谓同宗的朱瑄朱瑾的地盘兖郓二州全归在了朱温名下。他的势力也由河南西北部扩张到山东的东南部。这个战略举措始自唐昭宗景福元年(892),到乾宁四年(897)结束,共打了五年多。其代价也十分惨重,山东东南部几乎没人烟了,称为“自是野无人耕”。

朱温与敬翔之私交到什么程度,恐怕“桃园三结义”都无法与之相比。朱温在击破徐州割据势力时溥后,虏得时溥的宠姬刘氏,给了敬翔做老婆。

这刘氏本是黄巢手下大将尚让(后投降于时溥)的老婆,到嫁给敬翔时已历两个男人。朱温本人好女色,刘氏名义上是敬翔的老婆,实际上还在服侍朱温。

对刘氏的行为,敬翔有些不满。没想到这刘氏见识的男人多了,为贼的与为官的或由贼而官的,已有三人,反过来倒讥笑敬翔:“你看不起我吗?我是曾失身于贼中,但我前夫尚让做过黄巢的宰相!时溥呢,乃大唐忠臣。以你敬翔的门第,根本配不上我,算是羞辱我了!请从现在分手。”

真是“强扭的瓜不甜”,敬翔认了,为了朱温与他的情意,更是忍了。

野心家们的绞杀战

当年决定投降唐朝时,朱温是听了谢瞳的建议。但是,他并没全听,尤其“唐德未厌”一句。在他看来,唐朝灭亡已经进入倒计时——虽然那时并无“倒计时”的概念,而只说“时日不多”之类的。

问题的关键是,李唐王朝灭亡后由哪个姓氏来接过法统,由哪个人来做第一任皇帝。所以尽管朱瑄、朱瑾兄弟在破袭汴城包围战时帮了他朱温的大忙,他还是决心消灭所谓的同宗。

薛史说:“及蔡贼鸱张,瑾与太祖连衡,同讨宗权,前后屡捷,以功正授兖州节度使。既得人心,有兼并天下之意,太祖亦忌之。”是朱瑾的意图暴露得太早了,还是朱温“贼人贼心”的猜测所致,史无可考。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朱瑾与其从兄即大爷家的哥哥朱瑄对朱温兵员的图谋,让朱温和第一谋臣敬翔抓住了机会或曰找到了借口。

朱瑄也不是等闲之辈,朱瑄之父叫朱庆,是村里的土豪劣绅加恶霸,以“攻剽”及武装抢劫与贩私盐为业,后来被唐政府逮捕并砍了头。朱瑄是犯人的儿子,挨了一顿竹板子,免了罪,就投了军。毕竟朱瑄是富人子弟,起步就作了小校。他比朱温起步高,朱温是经过冒死奋斗才干到队长职务的,这小校比队长地位还高一些。

凭着战功以及借助叛乱,朱瑄一直干到天平军(治郓州,今山东东平县)节度使。

朱瑄看来还有点文化,在朱温进攻平黄巢之乱的第一功臣时溥时,他给同宗朱温写了一封信,大意是:黄巢、秦宗权就像毒蛇咬人、蝎子螫人那样,相继为害中原,你与这等人结为同盟,互相支持。现在,贼乱已平,中原人民初步安于生计。作为同宗的大哥,我劝小弟你要有更远的道德理念,不可轻举妄动。至于我,也有投鼠忌器之心,力求从中保护你。云云。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况且其中还夸大其词:

其一,秦宗权乱时,朱温早已归顺政府,并未与宗权结盟;

其二,朱瑄老兄自视太高,以为自己是朱氏家族的榜样。可他错了,仅说这第二项,他朱瑄就比不上朱温。朱温他爹好赖不济,还是个教书先生,而朱瑄他爹最低限度也是个社会坏分子,就不用说还被朝廷镇压了。

经过几年的交战,朱瑄支撑不住了,他想联合朱温的劲敌李克用的战略也落空了。

乾宁四年(897),朱瑄在梁将庞师古的强大攻势下,弃城而逃,匿藏于民间。结果,让村民一顿乱揍,朱瑄夫妻二人被捆绑起来,交给了朱温。朱温命令斩朱瑄夫妻于汴桥之下。

剪除朱瑄,乃是小事,但也等于打断了朱瑾的一条腿,更给他以心理压力。果然,经过一段时间的抗争后,朱瑾也支撐不住,放弃究州(治瑕丘,今山东究州),南逃,投奔吴地杨行密。

朱瑾本来也不是个好东西。兖州节度使齐克让将女儿(或妹妹)嫁给朱瑾,他从郓州带了盛大的车队去迎亲,车队里都藏了武器与士兵。等到迎亲之夜(唐时风俗为晚上迎亲),朱瑾所带士兵从车上跃出,绑架了齐克让。此时,朱瑾就自称“留后”了。

“留后”是藩镇之设职,并没在唐正式官职序列中。一般情况下,节度使不在或职缺后而朝廷尚未派员之际,以留后一人来暂代节度使之职。后来,藩镇坐大,就自设留后,节度使被逐或被杀,主谋者一般就任留后之职,而后迫使朝廷追认。

缺德的朱瑾发动突然袭击成功后,又赶上秦宗权之乱,朱瑾与同宗朱温联合,打败秦宗权主力,朝廷也就给了他正式的名份,任命他为兖州节度使。可怜齐克让,本想联络朱瑄、朱瑾兄弟以为奥援,没想到落了个 引狼入室。

投靠杨吴的朱瑾也没老实多少,一直图谋东山再起。正在杨吴专权的徐温父子,估计朱瑾不会依附徐氏势力,顺手把他外放了。朱瑾心中之气愤可想而知。

当初,徐知训向朱瑾学兵法,朱瑾毫不保留地传授于他;等学成了,徐知训又派壮士去暗杀朱瑾,只是几个杀手斗不过悍勇的朱瑾,全部被他干掉;朱瑾将杀手尸体埋于房后,也不吱声,徐知训吃了个哑巴亏自然说不出什么来。两个野心家,自此成了一对死对头。

到朱瑾被外放之日,终于忍不住了,亲手杀了徐知训。关于朱瑾杀徐知训的故事,有三种版本:薛史说,朱瑾夜宴徐知训,趁后者大醉,下了手;宋人佚名著作《五国故事》则说,朱瑾趁徐知训答朱妻拜礼时,击倒知训,杀之;薛史成后,北宋人陶岳撰《五代史补》,书中称徐知训欲索朱瑾名马,朱瑾不与,反杀知训。

相较之下,还是《五代史补》所说比较合理。其云:杨行密厚待朱瑾,朱瑾急于立功回报,“但恨无入阵马”;后果得名马,出入征战。徐氏父子专权,知训横暴无忌,“瑾居常嫉之”;某天,知训索要朱瑾的名马——实质上是削夺朱瑾的立功资本,“瑾怒,遂击杀知训”。

杀了专权的徐知训并不解决根本问题,徐知训的父亲徐温领兵在外还是个威胁,于是,朱瑾提着知训的头去见吴主杨溥,请起兵诛徐温。杨溥是个菜货,吓得掩面而走。朱瑾见除徐温无望,自杀了事。

陶岳《五代史补》的可信之处,还在于它描述了当时的一个恶习即相信从死人的凶事上能得到吉利,其云:

“温至,遂以瑾尸暴之市中。时盛暑,肌肉累日不坏,至青蝇无敢辄洎。人有病者,或于暴尸处取土煎而服之,无不愈。”

在野心家的行列中,朱瑾确属那种寡助者,他不如朱温之有敬翔为助,偏又和朱温由朋友成了对头;他更不如徐温,徐氏父子在专政杨吴之后,终有徐知诰代杨溥而自立,建立了南唐。

不过,一向以能歼灭朱瑾为大快的朱温没能看到朱瑾的最后败亡,倒是朱温自己早于朱瑾六年被自己不孝的儿子杀死。

朱温被杀于912年,朱瑾自杀于918年。朱瑄则于897年被朱温斩于汴梁,又比朱温早死了十五年。

从897年到918年,这二十一年间,三“朱”或被斩杀,或被暗杀,或被迫自杀,都是轰轰烈烈起家,悲悲戚戚退台。三朱的命运,从一个侧面表现了五代十国时期英雄们的廉价与他们对时局混乱的无奈。

在三朱之前,剿灭黄巢第一功臣时溥自焚的“一把火”早为他们照亮了通向冥府的道路,只是他们不自觉而已。

时溥起初只是徐州的牙将,受武宁军(治徐州,即今江苏徐州)节度使支详领导。当时,黄巢兵进长安,唐僖宗逃亡至蜀,要求天下兵马收复长安。支详就派时溥与副将陈璠西征、勤王。不期,二人所率五千军兵走到河阴(今河南荥阳),闹起乱子,在河阴大行抢掠后溃散。

那个时候将领制不住军兵是常有的事。再说,这河阴是唐朝的富庶之地,设有河阴仓,屯军粮于此。既有粮屯于此,那么交通运输业与商业也发达,军兵见地方富庶,抢“瘾”发作也在情理之中。

时溥好言好语地“招合抚谕”,算是暂时哄骗了军兵。

军兵们虽又聚在一起,但怕节度使怪罪,就在河阴屯住,既不去讨贼也不回徐州。支详见此阵势,赶快派人送肉送酒犒赏大行抢掠之后的士兵,并宣布赦免所有犯罪行为。

支详的软弱并没换来任何同情,当五千军兵返回徐州时,再次作乱,并推举时溥为留后,同时将支详软禁于一个叫大彭馆的宾馆。时溥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就准备了丰厚的财物,送支详返回首都。护送支详的陈璠起了黑心,将支详全家害死。

时溥觉得身兼宿州刺史的陈璠做得过火,当即将他正法。随后,又派别的将领率三千人西行,协助政府主力军收复长安。

唐僖宗还驾长安后,对时溥的处事有方大加赞赏,授给他节钺,表示可代天子征伐。

时溥果不负皇帝之望,在打击秦宗权黄巢联军的时候,屡战屡胜,并迫使黄巢的大将尚让投降。尚让投降后,林言又斩了黄巢,将头献时溥。

时溥的事业霎时如日中天,唐僖宗“诏授检校太尉、中书令、钜鹿郡王”。检校,乃代理即“等同于此级待遇”之意,“检校太尉”是个荣誉头衔,这中书令一职就不得了,官在正三品,居宰相之任,参与机密、议决朝政,素有“令公”之称。

当时,秦黄未灭,所以仍让时溥担任东南面行营统帅。一旦剿灭秦黄联军,入朝当政是必然之事。

朱温不甘心居时溥之下,开始与之争功。时溥居功自傲不把朱温放在眼里,汴军南征淮地,借路徐州,时溥坚决不准通过。

于是本同为政府军的两大藩镇开了战。《旧唐书》有云:

“自光启至大顺,六七年间汴军四集,徐、泗州郡,民无耕稼,频岁水灾,人丧十六七。”

最后,时溥抗不过朱温,要求和解。朱温霸道地说:“你移镇,我才跟你讲和。”朝廷派了刘崇望来接替他的职务,时溥不敢交接,怕交了职务一出徐州,就被朱温杀了。他硬着头皮违抗朝廷之命,又冀图于兖州的朱瑾救他一把。天不作美,一场大雪阻断了兖军的道路。

汴军将领王师重等人乘徐州守军困饿之际,以夜幕掩护,架云梯飞速入城。时溥在无可奈何之下,举家登楼 自焚。

时为893年,至朱瑄之死还有四年。

也许是一种巧合,从时溥之死到朱瑄之死相隔四年,从朱瑄到朱温为五年,再从朱温到朱瑾为六年。一行四人,等于喊着“四、五、六”进了地狱!尽管后面的间隔逐渐加长,但没有人拦住灭亡的“正在进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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